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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时分,外面电闪雷鸣,风声瑟瑟,竟然下起了大雨。众人奔走一日,都疲乏得很了,这样骇人的雷雨,士兵们仅是惊醒了片刻,很快又沉入梦乡。在这旷阔的、偶尔被电光照亮的漆黑大殿中,倏然亮起了一团洁净柔和的白光。那光芒起初很暗,渐渐变得耀眼,照亮了将它捧在掌心的人。轮廓秀丽,神情冷淡,宛如神龛上庄严温柔的神佛,竟是龙芝。他将那团清圣的光拢在掌心里,低声念了句什么,光芒乍然迸散,如纷飞的蝴蝶般没入了周遭熟睡的士兵体内。一名士兵胸前被抓了几道长长的口子,连盔甲都裂开了,露出暗红的血肉。然而在下一刻,他的伤口悄无声息地迅速愈合,连青白的脸颊都慢慢浮起血色。数息之后,士兵翻过身去,蹙起的眉头放平了,发出舒适的鼾声。龙芝再度聚起一团光,许久没做过这种事情,且损耗巨大,让他额角渗出了一片冷汗。他正要像先前那样把它打散,隆隆雷鸣中突然传出一声异响,隔着大雨,听得很不分明。他立刻将白芒收回,警惕地盯着殿门,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越来越近了,透过风声、雨声与震雷——是铃响。它是清脆而低微的,伴着不急不徐的韵律,在这荒无人烟的古观与雨夜,愈发显得诡异妖魅。没有多久,铃声已近在殿门前,而在外守夜的士兵却没有发出任何警示。龙芝攥紧了衣襟,一手匆忙去推身旁昏睡的郦王,低声道:“三殿下——”话音未落,残破紧闭的殿门齐齐震动,霍然洞开,狂风挟裹着雨点直冲殿内。在乍明的雪亮闪电中,龙芝瞥见一道漆黑高大的人影立在槛外,长发与衣袖被风卷得摇摆翻飞,面孔在夜色中模糊不清。雨水和着鲜血在那人脚下淌了满地,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正是出去守夜的士兵。熟睡的众人终于被惊醒了,有人在问:“什么人?”有人大吼:“保护大王!”还有更多人叫着“妖怪”,“吃人的怪物来了”。一片骚乱中,赵元衡挤开卫兵,握着刀挡在郦王身前,扭头对龙芝道:“稍后若是动起手来,请龙少卿先带大王离开。”龙芝未答,视线紧锁着那名来路不明的闯入者。对方手里握着一根绳子,绳索那端似乎牵着什么活物。绳索一直在抖动,绷紧,他的身后也传来阵阵怪异痛苦的嘶吼,那动静绝不像是野兽能发出来的。铿然数声,许多士兵都拔出佩刀,刀尖警告地指向前。赵元衡回身望向来人,含怒道:“敢问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闯入这里,又为何杀害我的部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杀害?”闯入者哂笑一声,语调很轻蔑:“是你的部下先动手,我只不过略微回敬了一点,他们太脆弱,承受不住,怎么能怪我。”他的嗓音十分年轻,咬字与常人有些细微的差别,说是域外口音又不全像,奇异地动听。恰在此刻,又是一道闪电将大殿照得通明,在它暗下去的前一瞬,所有士兵眼瞳中都映出了一张驰魂夺魄的脸。就像陷入了一场在雨夜偶发的,奇诡的、妖异的梦,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了,龙芝只听见此起彼伏的紧张呼吸声。黑暗中,郦王凑近他耳边,悄声私语:“龙少卿,你看清他的相貌没有,我们是不是遇上妖了?”是不是遇上妖龙芝不清楚,但他能够肯定,这名不速之客的确不是人。没有人能够生成那副模样,棕肤金瞳,轮廓深邃,一张脸美得近乎妖异。他的打扮完全不像中土百姓,身披黑袍,未束的漆黑卷发披散在肩上,发间零散地结着小小的金珠。更奇特的是他眼珠的颜色,如燃烧的黄金般璀璨。容貌如此妖魅,这双眼睛却纯澈到了天真的地步,不掺一丝杂质,像野兽,又像尚未通晓人事,善恶不分的幼童。又是一道紫红色的电光闪过,雷鸣响得仿佛要将天穹炸开,郦王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握住龙芝的手。与往常不同的是,龙芝并没有立即将他甩开,也没有不近人情地请他离自己远一些,仅是一动不动地任他握着。寒冬刚刚过去,他的手掌却冰凉得吓人,郦王便没有松手,轻轻地唤道:“龙少卿?”龙芝道:“他身后有东西,殿下看清了吗?”“东西,什么东西?”郦王被说得十分紧张,扯着他要走:“快,后面有侧门。趁这妖物还没发现我们,我们快点离开。”“殿下想逃到哪里去?”闪电照亮了龙芝的面容,他的神情和声音一样冷酷:“道观外到处是吃人的怪物,殿下贸然离开,恐怕下一刻就会被撕成碎片。”郦王顾不上计较他的大不敬,焦急道:“可是眼前这个,就能确保他不吃人么?”他话音刚落,那闯入殿中的“人”倏然发出一声轻笑,朝他们这处转过头来。龙芝正对上他的目光,不由一怔,继而身上的寒毛根根竖立。那“人”的眼神毫无敌意,是平和的,挑剔的——如同人审视一碗肉羹。打量片刻后,对方笑道:“放心,人的滋味不太好,你的滋味看起来也不太好。”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过,”他扯了扯缠在腕上的绳子,把那头的活物牵到脚下:“它应该喜欢。”借着电光,有人看清了活物的全貌,霎时失声惊叫:“吃人的怪物,他把吃人的怪物带进来了!”龙芝呼吸一紧,拴在绳上的那东西如野兽一般趴伏在地上,正是先前追逐众人的妖鬼。乍一看,它就像个四肢细长、骨瘦如柴的人,可模样却比人丑陋恐怖一百倍。那张惨白且皱纹横生的面庞上没有眼睛鼻子,一张大张的、利齿森森的大口生在正中,不住地张合。感应到生人的气息后,怪物登时发起狂来,咆哮着冲向人群,将绳索拽得嘎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绷断。士兵们连赵元衡的约束都不顾了,纷纷大叫逃窜,混乱中不知是谁射了一箭,箭矢毫无准头,竟偏离怪物,直飞向牵着它的“人”。与此同时,那怪物数次挣脱无果后,也转变了目标,朝牵制自己的对象扑去。面临如此惊险的情境,那人纹丝不动,仅是蹙起眉,露出一点近似于惋惜的神色。怪物的利爪擦过他的长发,尚未触碰到脸庞,一蓬漆黑的火焰骤然在它的指尖绽开,宛如一朵小小的莲花。只在眨眼之间,那漆黑的莲花已蔓延至怪物的全身,火舌随风狂舞,连带飞来的箭矢一并吞没,就连远远站在人群中的龙芝都触到了它灼人的温度。火很快就燃尽了,没有挣扎,没有惨叫,先前怎么都杀不死,砍了头都能行动的怪物在众人眼前化为了一捧灰。那些逃跑的士兵全部都呆立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这一幕,方才人声嘈杂的大殿,此刻竟陷入了死寂。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赵元衡,他把佩刀横在身前,眼下太安静了,以致他声音和手上的颤抖完全遮掩不住,干巴巴地在殿中回响:“阁下到底想做什么?”“人在下雨的夜晚跑进一所房子里,是想做什么?”对方学他说话,神态有些不耐烦:“这里是我的地方了,带着你的人出去,别叫我再看见。”他竟想将这道观据为己有,赵元衡脸色一沉,说道:“此处的空房子还有许多,阁下若想避雨,任选一处就是,我们保证不来打扰,何必相逼至此。”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人道:“你们光是站在这里,就已经十分碍事了。快走吧,趁我还有说话的耐心。”谁都清楚此时出去意味着什么,赵元衡不肯退让:“这山中有什么东西,阁下不会不清楚。看在今夜你我同为落难人的份上,请阁下宽待些,给我们留一条生路。”对方冷笑道:“你们既然进了这座山,早死一天,晚死一天,有什么区别。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跪下给你们的神佛磕几个头,求他们保佑你们死得更痛快一点。”赵元衡还欲再言,不料对方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缓缓走到他身前。赵元衡身长八尺,原是位十分英伟的武将,可面对此人,居然足足矮了半头。不速之客朝赵元衡伸出手,一朵小小的黑焰在他掌心跳动,他笑道:“还是说,比起求神拜佛,你们更想求我?”当啷一声,赵元衡连刀都抓不稳了,惊骇得连连后退,甚至撞到了身后的郦王。龙芝收回放在那人身上的视线,轻轻唤了声:“将军。”赵元衡立即回头看他,一张苍白且冷汗涔涔的脸,连回应都忘了。龙芝道:“不必再争执了,我们离开吧。”“可是……”赵元衡看向郦王,吐字艰难:“可是大王……”郦王早就巴不得离这诡异的来客远一点,闻言摇头道:“快走罢,到外面或许还能找到出山的路,再待在此地,被这妖物烧死怎么办?”其实谁都清楚这话有多不切实际,可人就是这样,面对逼来的利刃,即便身后是悬崖,仍是想着退一寸、再退一寸。不到退无可退之时,总还会抱有一丝侥幸的。赵元衡叹了口气,传下令去,不多时已聚齐兵众,护着郦王离开了道观。他们前脚刚离开大殿,下一刻殿门便慢慢合拢。龙芝闻声回头,殿中黑洞洞的,供奉在神龛上的神像成了一片巨大而险恶的阴影,与之相比,立在神像下的那道身影倒显得渺小而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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