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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沉剑狂窟内错综复杂,不透天光。厚重如墨的昏暗中,唯有石壁上几道荧荧晃晃的剑痕,剑意凛冽苍茫,纵横错落。乍一眼看着是凌乱无章,若以心意会,便可窥见有一丝天机超然物外,隐匿于其中。月泉淮在此处参悟已有数日,可只是堪堪触碰到奥妙的边际,不得领悟的法门。他有些焦躁,瞬间意念崩乱,心绪四散,脑中不禁闪过根根朱红尾羽。那人狡黠诡诈,当下想必正在剑窟外左右奔走,为所谓的“大计”所忙碌。月泉淮心中冷哼一声,再次聚焦于剑痕之上,恍惚间却见那几道光影交接,如星移斗转在眼前疾走易位。剑光陡然大亮,熠熠夺目。月泉淮下意识合眼侧首避光,仅此一瞬,剑光暗淡,他转头回眸之时,发觉自己竟然已不在幽邃的沉剑狂窟内。此刻正值夜晚,却无月色,唯有泛着血色的几点星辉。远处隐约有海浪拍岸之声传来,抬眼环顾,草木枯败,东面倒是矗立着一座嶙峋高耸的山岩,透下张牙舞爪的黑影,将岩下零星几座茅屋房舍尽数吞噬。这景象……似曾相识,可是自己曾去过的某处?月泉淮压下心中惊疑,细细思索。还未待他想起什么,眼角忽觉有人影晃动,又闻到几声悲愤的呜咽,他寻迹看去,便见到一壮汉正将一单薄的身躯压倒于岩壁间,上下其手,欲行猥亵之事。那孩童见气力不敌,假意服软顺从。却在对方褪下裳,靠近自己之时,骤然拔出袖中所藏利器,出手迅疾,直刺壮汉咽喉。壮汉猝不及防被刺,喉中血流如注,顾不及其他,双手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脖颈。这下惊魂未平,猝然胯下又是几下剧痛,他欲高呼,可嗓子已被方才一击所损坏,只能瘫软倒地,绝望地咳出“咔咔”的气音,那声响比数十年未动的门轴还要粗涩。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孩童正中目标后,不怯不退,当即将利器拔出,迎着喷洒的鲜血,卯足力劲再往壮汉身上扎去。他眸光发直,身僵如木,手上动作不停,好似神智全无,只知盲目扎刺的傀儡。纵使这孩童体态瘦小,可同床共枕多时,只消一眼,月泉淮就认出,那衣衫褴褛正凭本能厮杀的血人分明就是谢采!那沉剑狂窟的剑痕中的阵法何其玄妙,竟让自己意外回到了谢采年幼流落的鬼山岛!对于谢采成为谢会首之前的经历,月泉淮也只是知晓个大概,谢采未曾详提过,月泉淮亦不会多问。如今机缘巧合来到此时此处,这才见识到谢采幼时独自一人究竟是如何在这残虐的恶海孤山中活下去的。“他已断气,若继续刺下去只是平白耗费力气,等会儿你又如何抛尸?”月泉淮跃至谢采身侧,轻瞟了一眼那堆满是血窟窿的烂肉,沉声说道。有人!?谢采听见话音,霎时回神,眼中总算有了情绪。夜色幽暗,他无武艺内力傍身,难以视物,循声望去只是隐约看到个人影。谢采死死握住手中利器,躬身绷紧,随时准备扑上前去一决死战。这时,月泉淮才看清他所持的武器是何物。仅仅是一把手指长的刻刀,应是捡来的废刃,刀柄都坏了,刀身粗陋地被插在一段圆木上。方才行刺用力太重,圆木都被崩裂成好几片,深深扎入谢采的掌心。那双持刀之手也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惧还是因为痛。月泉淮就这么静静打量着眼前人。看年纪比谢奕还要小上几岁,他当下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可就这般狼狈,仍旧能透过满脸污秽瞧出俊秀非凡的骨相。如此样貌,又是小童,难怪招海寇的惦记。当下的谢采没有日后稳重,见来人不再出声也无动作,心中慌乱,没能沉住气,开口问道:“你是何人?”“总归不是害你之人。老夫意外登岛,恰巧撞见此事,于是好心提点罢了。”月泉淮觉得犹如惊弓之鸟般的谢采很有意思,但也未过多逗弄,半虚半实地答道。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老夫?这人声音分明年轻得很,为何自称“老夫”?鬼山岛上何时来了这等人物?谢采深思苦索也未能猜出这人的来历。不过,这人言之有理,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就要泛白,自己还要寻一个妥贴的方法把这尸首处理了。不知那壮汉今夜来寻自己的事可有他人知晓?往日和他在一起出海喝酒的是哪些海寇?……谢采此刻思绪万千,各类讯息在脑海中翻搅,可仍未放低戒备,警惕地盯着身边的黑影。看来自小就是个狼崽子,月泉淮心中笑道,抬起二指随手运气一点。谢采便觉双手脱力,刻刀也坠入尘土之中。今晚刺杀自卫耗费谢采太多体力,在鬼山岛又常处于食不果腹的状态,他本就体弱。此前全靠一口执念撑着。现下唯一赖以防卫的器具被击落,身心顿时都失去依仗,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不,不能在此时倒下,眼前这人来意不明,尸身也还未处理……谢采挣扎着想要站起,奈何双腿发软,足下一个踉跄,直接向前扑倒在那不速之客的脚下。“怎么?自知能力不济,束手乞降了吗?”讥讽从头顶传来。这人武艺深不可测,如他当真要做什么,自己断无可能从他手中逃脱。还是先探探他的企图再做筹划。只是一瞬,谢采脑中就转了好几个弯,决定先行服软,勉力撑起上身,虚弱道:“阁下功法卓绝,在下连半点招式都未曾学过,又何必螳臂挡车……您此前善意提点,想必也无恶意,此前情急之下以兵铁相向,是在下的过错,还请见谅。”呵,人虽不大,却已然有了日后谢会首的腔调。月泉淮对谢采太过熟悉,知他必有其他的心思,于是故意做不在意状,说道:“老夫偶然路过而已,对此处的人与事皆不关心,犯不着和你计较。”说完,轻挥衣袖作势要走。“贵人请留步!”果不其然,谢采急忙出声挽留,“阁下地位尊崇,能出言提醒已是恩惠,在下感激不尽。可小子无能,确如您所料,耗尽了体力,难再善后。可否恳求您再施恩泽,助我脱困。在下铭感五内,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谢大恩。“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完,谢采摆正身型,俯身朝月泉淮行了一个跪拜大礼。“日后?空言虚辞皆不足为凭。而且,老夫可不认为你会是个讲究恩情信义的人。”月泉淮转过身来,居高临下俯视匍匐在脚边的谢采。谢采察觉到对方的驻足,便知晓这人对自己并非那般冷漠,还有机会!谢采抬首诚恳道:“在下寄人篱下又身无长物,实在无金银相赠。但我自幼读过文章,通笔墨也好修习,高人若不嫌弃,在下愿追随您鞍前马后,以身相报。”“以身相报?……”月泉淮意味不明地复述这四个字,戏谑道,“如方才那般居于人下‘以身相报’?”谢采闻言浑身一僵,冷汗之下,到底还是个孩子,没能掩藏住自己的情绪,面上才摆出的真挚再也挂不住,惊恐厌恶齐齐涌上。“怎么?不是才说要侍奉老夫的吗?所谓‘感激’也不过如此,那便罢了。”月泉淮欣赏了一番谢采的惊慌之色,等了片刻才幽幽说道。在这片刻的沉静中,谢采快速收整心绪,迅速衡量着得失。本以为会是一个能跟随高人远离鬼山岛贼寇的机会,没曾想也是险绝之路。此人来路不明,难保还有其他癖好,以自己目前的实力,短期内必定只能任其摆布。如留下……海寇虽凶残,但多半为鲁莽无脑之辈。自己逃离不得,却还是能勉强周旋其中。今晚……动静是不会小了,还需再准备说辞。深思熟虑后,谢采再次俯首一拜,道:“若贵人需要洒扫驱使,小子必当尽心侍奉左右。若是其他……我与阁下有云泥之别,委实不敢僭越,是在下没有与您相伴的福分。”这话说得小心委婉,可月泉淮却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大笑出声:“原来你自幼就是这般功利心性。有求于人时低三下四,若不能为自己所利用便避之不及……谢采啊谢采,你真当万事俱能如你所算?又想留下了?老夫偏要带你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泉淮话音一落,便伸手探向谢采的衣襟,欲将他提走。可谁知手掌却未触碰到任何阻碍,从对方身体直直穿过,好似无物。怎会!?月泉淮定眼细看自己的手掌,确实较初来之时清透几分,晃动之间还有些许虚影残留。终究不是此世之人,实体不能久留,这便要回去吗?谢采于黑暗中看不见月泉淮的动作,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只是猝然听见这人念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又是一惊:他不是偶然路过吗,怎会认识自己!?谢采思绪又乱了起来,心烦意乱之间,忽见一点星火闪过,飞入身后尸首所在的草丛。现下正是草木干枯的季节,火遇枯草顿成烈焰,又有阵劲风袭来,簇簇火苗借势而起,在谢采的面前化为腾龙,连着周边植被迅速将那具尸身吞噬。火势太大,谢采顾不得其他,依凭本能向后急速撤离。直至退到一块巨岩之后,确保自身不会为火情所波及才缓了口气。这时,借着熊熊火光,他才首次看清那位神秘高人的相貌……谢采自小满腹诗书,若要形容一人俊美,各种精妙华美的辞藻信手拈来。可在炽焰之中见到月泉淮的那一刹那,他脑中皆空,唯留最质朴的“好看”二字……适才的星火是月泉淮的手笔。见自己无法在此地长留,月泉淮最后还是卖谢采一个好,助他将尸首销毁。毕竟谢会首与自己的因缘未尽,可不能让他折在这里。当下虽聚不成实体,但月泉淮迦楼罗神功调取万物的本领还在,生火兴风不在话下。火起之后,他随谢采移至后方,正想与对方最后交代几句。一侧头正巧与谢采的目光对上,就见到他满脸怔愣地看向自己。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月泉淮以为谢采是为自己虚实相间的躯体所骇,却也懒得费口舌与他解释,只是交代:“可惜现下暂且无法将你带离。你当束身慎行,莫要与他人牵扯过多。老夫可是个挟恩图报的,我们来日方长……”谢采听他这么说,才回过神来,发现月泉淮半透的身形,又是一惊:“您是……鬼魅?”鬼?月泉淮自诩仙神数十年,还未曾听人这么喊过他,一时有些新奇,倒也不怒:“非也,不过俗世之人倒是会唤老夫一声‘拥月仙人’”。“拥月仙人?仙人……”谢采将名号在舌尖默念两遍,却是惨然一笑,喃喃道:“天道无亲又无仁,无论仙鬼,皆不在人道,无分善恶,以凡人为蝼蚁,万物为刍狗……是仙是鬼又有何分别……”“谢采,你有不世之才,既已看破此间道理,便更当奋发向上,超脱于浊世。老夫期待日后你我比肩之时……”月泉淮身影消散得极快,话到最后,人已不再,只有泛着凉意的嗓音在这猩红的火光中回荡……他……走了……?谢采目瞪口呆地盯着人影散尽之处,不知自己是否在梦中。岛上其他人被惊醒,因烈火而惶恐叫嚷之时,他才如梦初醒。虽然不知那位“拥月仙人”是如何识得自己的,但仙人既然肯点播协助自己,当是友非敌。今晚确实凶险,谢采反思自己不该为情绪左右,行刺之时平白耗费力气而耽误原本的筹划……确如那“仙人”所言,今后该谨言慎行,周全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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