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春》 第1章 楔子 第2章 厉鬼 第3章 妹妹 第4章 是你啊夫人! 第5章 新的征途 第6章 这是唱的哪出? 第7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第8章 她的东西迟早得是我的 第9章 刁仆 第10章 保准让她活不了! 第11章 别怕我手疼 第12章 该滚的不是我 第13章 奴大欺主 第14章 不孝之罪 第15章 哪有让原配掏钱养偏房的道理? 第16章 你能相信我吗? 第17章 内宅妇人的用处 第18章 太平 第19章 嘁,牛得咧! 第20章 看走眼了! 第21章 晦气 第22章 菩萨显灵 第23章 被她耍了? 第24章 下血本请来的护卫 第25章 干票大的 第26章 一肚子坏水的丫头 第27章 您得去找老太太! 第28章 妾身不可越权 第29章 老太太不好了! 第30章 该当掌嘴! 第31章 如果这麻烦变成她的呢? 第32章 你出钱买的庄子,有麻烦就该你管 第33章 不听话?卖出去! 第34章 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女儿 第35章 他们就是那两只“鸡” 第36章 是好主子,跟! 第37章 怎么结的亲? 第38章 痴情人啊! 第39章 谁会记得一个奶娃?! 第40章 大英雄就不要脸吗?(求月票) 第41章 她脸不疼吗?(二更求月票) 第42章 孩子大了,不好对付了 第43章 孤男寡女见面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44章 小哭包的大腿粗了 第45章 还在想着拔她的毛?!(二更求月 第46章 马屁拍到马腿上怎么办? 第47章 谁给你出的主意?(二更求票) 第48章 阁下是谁呀? 第49章 渣男不配!(二更求票) 第50章 再也等不到的人 第51章 她不是傅真,谁是呢?(二更求票 第52章 看我不打死你! 第53章 不听话就给我滚!(二更求票) 第54章 成功招安! 第55章 你可真能吃啊!(二更求票) 第56章 人长得周正,话却不正经 第57章 你就是想骗我的参!(二更求票) 第58章 大将军可不能始乱终弃! 第59章 什么风刮昏了将军头(二更求票) 第60章 那丫头精着咧! 第61章 好日子到头了?!(二更求票) 第62章 将军说他好奇一个女子! 第63章 荣王府的姑爷干嘛上梁家?(二更 第64章 凶器! 第65章 你是人是鬼?!(二更求票) 第66章 女人打女人不埋汰! 第67章 后会无期!(二更求票) 第68章 她的婚约?! 第69章 谁会变态到嫁给侄儿辈?(二更求 第70章 她一定很满意这个未婚夫! 第71章 我是他儿子!(二更求票) 第72章 这个梁子结定了! 第73章 快去提亲吧!(二更求票) 第74章 倒是便宜他了! 第75章 万成之一的可能性(二更求票) 第76章 姑小姐的信 第77章 光棍娶媳妇多不容易(二更求票) 第78章 一手带大的姑姑写的字 第79章 大将军我认得你! 第80章 该不是个花痴吧? 第81章 我只希望梁家太平(二更求票) 第82章 退婚就退婚,看什么戏? 第83章 今日她自身难保(二更求票) 第84章 看,银票在此! 第85章 这老娘们到底得罪了谁?(二更求 第86章 原来是她! 第87章 挡路者死!(二更求票) 第88章 姑奶奶前面十几年是白混的吗? 第89章 再喊,我也打你!(二更求票) 第90章 人美性子躁 第91章 不听话就抓他当上门女婿!(二更 第92章 早知道当年就不逼着他喊姑姑了 第93章 原来还是个行家呀!(二更求票) 第94章 我可是你的衣食父母 第95章 忘了我跟你交手六年了?(二更求 第96章 他们真的是你的孩子! 第97章 原来有钱真的行!(二更求票) 第98章 他是我的血脉! 第99章 他的路,他自己闯(二更求票) 第100章 这婚也不是非退不可吧? 第101章 家宅大定(二更求票) 第102章 来都来了 第103章 她像谁?(二更求票) 第104章 你牵挂的那个人死了? 第105章 你喜欢她?(二更求票) 第106章 徐侍郎真有手腕 第107章 绝对是个狐狸精(二更求票) 第108章 你怎么稀罕一个商户女? 第109章 拼命是为了平等对话(二更求票 第110章 这位小姐好生面熟 第111章 妹妹! 第112章 他翘你五叔的墙角去了(二更求 第113章 梁家军听令! 第114章 姑奶奶的手段 第115章 别在老娘坟前哭!(三更求票) 第116章 你还能笃定我是她吗? 第117章 姑姑的小身板儿(二更求票) 第118章 你打得过他吗? 第119章 她到底是什么来头呢?(二更求 第120章 情份也应该有先来后到 第121章 她换了谁的魂?! 第122章 我也不是什么打击都承受得住 第123章 万一那小子非卿不娶(二更求票 第124章 救急 第125章 小心姑姑挠你(二更求票) 第126章 不会是被撺掇了什么吧? 第127章 匕首是被赐出去的(二更求票) 第128章 不要乱点鸳鸯谱 第129章 你是不是真想报答呀? 第130章 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二更求票 第131章 看她到时有多后悔! 第132章 反正她又没男人撑腰(二更求票 第133章 姑息坏人对不住乌纱帽 第134章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鬼”?( 第135章 天啊,她好像我老大! 第136章 我能摸你的脸吗?(二更求票) 第137章 满朝最佳身材奖 第138章 大侄媳妇儿(二更求票) 第139章 死鬼! 第140章 你真聪明!(二更求票) 第141章 大英雄真难相处 第142章 我要把你二叔打败(二更求票) 第143章 谁倒霉她都乐意(加更) 第144章 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呢? 第145章 最难的一场仗(二更求票) 第146章 我把风险断在自己这儿 第147章 她需要我们(二更求票) 第148章 你只是我哥,而她是我姑(加更 第149章 是他! 第150章 你怎么瘦了?(二更求票) 第151章 一个都不放过! 第152章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二更求票 第153章 得手! 第154章 我只是羡慕你们(二更求票) 第155章 缺个治内之人 第156章 将来去挖他十八代祖宗的坟(二 第157章 暗巷! 第158章 打个劫!(二更求票) 第159章 废物怎么爬上去了呢? 第160章 果然有勾结!(二更求票) 第161章 除了徐胤,她眼里还看得见谁? 第162章 是你们非要劝我成亲(二更求票 第163章 我就是卑鄙了,又如何? 第164章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喜欢我?(二 第165章 就算她活着,你也不会娶她 第166章 我绝不会后悔 第167章 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二更求票) 第168章 动了她的利益,能放过我? 第169章 好好的铺子掉价了(二更求票) 第170章 这么瘦的女贼 第171章 你是谁?(二更求票) 第172章 连冗诚不欺我 第173章 拉个帘子都磨磨蹭蹭!(二更求 第174章 小心有鬼! 第175章 不会有错,就是它!(二更求票 第176章 她好像是有一点特别 第177章 是那个烧死的女鬼!(二更求票 第178章 听说他被催婚? 第179章 你不是怕梁宁找上门吧? 第180章 梁宁是你杀的? 第181章 有我在,你不用向任何人下跪( 第182章 小朋友害羞 第183章 她不敬,快打她!(二更求票) 第184章 来,大家都不要讲道理! 第185章 女人的事,男人插什么手?(二 第186章 以后要她给你生孩子吗? 第187章 她连生孩子都想到了!(二更求 第188章 再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第189章 塞外曲(二更求票) 第190章 老套的桥段之下 第191章 方才的笛子不好听吗?(二更求 第192章 姑娘,将军杀上门来了! 第193章 我做了一个决定(二更求票) 第194章 谁知道他会是姑父呢? 第195章 京城从此没有傅小姐(二更求票 第196章 我与将军有默契 第197章 裴扒皮啊他! 第198章 还好没有打脸!(三更求票) 第199章 看他怎么拿下丈母娘! 第200章 我也想成为你们的亲人 第201章 这我媳妇儿!(求月票) 第202章 出鬼了! 第203章 姑奶奶问你想见谁?(三更求票 第204章 这只毒狼! 第205章 我又不是伺候不起 第206章 东坡肘子和桂花酒 第207章 你真死心眼儿! 第208章 不管真假都是夫妻! 第209章 啧,真结实!(求月票) 第210章 原来是急色呀!(大章求月票) 第211章 你改就是了! 第212章 要不咱们姐妹相称? 第213章 你要给我做媒?(求月票) 第214章 夫人,他要送美人给我 第215章 别找我,我惧内!(求月票) 第216章 男人嘛! 第217章 反正臭不要脸! 第218章 说话别大喘气! 第219章 不能让白眼狼占便宜! 第220章 姑姑想吃哪号的? 第221章 难得裴将军有个软肋 第222章 不许看!他没穿衣裳 第223章 我们家都是媳妇儿做主 第224章 翅膀硬了!(二更求月票) 第225章 他竟然画了她的画像 第226章 这是谁的错?(二更求月票) 第227章 你是在诬陷他! 第228章 该给她点教训了! 第229章 没了王府你还有什么? 第230章 讹,使劲讹! 第231章 真是个阴险的主意 第232章 勾结! 第233章 攻心 第234章 我数到三 第235章 往哪儿跑! 第236章 蠢货!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第237章 谁都不能少! 第238章 我让她死个明白! 第239章 你看我差点沦为下堂妇 第240章 父王不要我了吗?! 第241章 让我当恶人? 第242章 恭祝将军夫人出了恶气 第243章 你杀了她?! 第244章 风言风语挺多的 第245章 你要拐我? 第246章 给我的就是我的! 第247章 包治病还包生崽! 第248章 你可真让我开了眼界! 第249章 恋爱脑有时也挺机敏的嘛! 第250章 五叔你混的太惨了! 第251章 孽缘!绝对是孽缘! 第252章 脸红心跳 第253章 你还想让他光下去? 第254章 他是成了亲还是中了邪? 第255章 这次是真回家了 第256章 瞻儿 第257章 干嘛动手动脚? 第258章 我就喜欢姑姑 第259章 我保证不主动 第260章 快看我的簪子! 第261章 你不心疼? 第262章 但愿你运气不错 第263章 媳妇儿说的对! 第264章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第265章 让他写! 第266章 你运气实在不太好 第267章 你不怕遭报应吗? 第268章 谁给你请的大夫? 第269章 将军欲擒故纵?(大章求月票) 第270章 不生气了好不好? 第271章 她喜欢的胭脂 第272章 连打杂娘子的豆腐都吃 第273章 小嫂子 第274章 家贼难防 第275章 找一个人代替你 第276章 第277章 他说你沽名钓誉 第277章不可对姑父无礼 时近子夜,王府后方某个院落里还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已经熄灯了的荣王妃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还没有睡着。 这几日她接连召见了几个平日拥护她的官眷,想打听看将来有没有机会把永平的爵位再讨回来,结果并不理想,几个官眷的丈夫都是朝中要员,据他们说永平此事过后,帝后还下旨给文武百官,让他们自查,可见是气还没消。 于是她又把杨蘸找过来吃了顿饭,母子谈了谈心,大意是要给他收个妾室,可是一探他的口风,他却说身边伺候的人已够,并没有再收新人的意思。 好说歹说他也不接受,荣王妃一颗心便跟滚油似的,更加不消停了。 自打禇钰受伤之后,永平被贬,和章氏的婆媳矛盾也越来越尖锐,从前患难与共的荣王,反倒是过得安生太平,不但与嫡子儿媳相处融洽,在侧妃们那里也春风得意,整个王府好像只有她这个正经的主母干啥啥不顺。 她想给杨蘸收妾室,就是为了往他身边送人,用以帮忙抗衡章氏,章家的气焰太嚣张了,章氏是世子妃,是能够直接影响他在王府地位权力的人,必须得把她打压下去! 谁知道自己平日也没耽误流连风月的亲儿子竟然连这都不答应! 合着这老的小的全让章氏那蹄子给拉拢过去了! 听着那不绝于耳的丝竹之声,荣王妃觉得很晦气。 她掀了帘子,怒斥道:“都什么时辰了,还闹个没完,王爷什么岁数的人了,都不顾他的身子了吗?!” 外头立刻有人称是,快步前去传话了。 “都是些贱货!” 荣王妃咬牙骂着,索性下了地。 端起桌上的玉盏,他又回想起了那些年跟随大军南征北战,日日提心吊胆的日子。 皇帝率领大军打到她的家乡时,他母亲正好被当地草寇折磨而死,父亲便带她投了义军。 随后不久父兄全部战死,她就由帝后做主嫁给了荣王做续弦。 那时候荣王已经快三十岁了,二八年华的她就这样被许了出去。当时军营中那么多年轻将领,她何曾没有属意过的人? 可她最后还是答应嫁给荣王,为什么?因为她没有家了,她也想要有依靠,征战途中谁也说不准能不能活到最后?如果她嫁给别的将领,有很大概率将要做个默默无名的孀妇。 荣王不打仗不领军,他甚至还有点窝囊,可是他有义军首领的哥哥的身份,就算半道上死了,皇帝也一定要给她做出一个妥善的安排。 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弱女子来说,拥有权势地位,比拥有一个知心的良人更加诱人! 所以后来那些年她跟随荣王在炮火连天的阵地上出生入死,还有好几次敌人的刀尖都快要插入她的身子,就是将来有机会成为尊贵的亲王妃在支撑着她! 她到底如愿了。 可是后来她发现仅仅拥有这个王妃的身份是不够用的,因为一个又一个的侧妃侍妾被迎进王府来了,一个个的庶子女也出生了,曾经就他们一家四口的家,突然多出了许多原本不相干的人!这些人还能让他的丈夫眉开眼笑! 她也突然发现,原来她跟丈夫生下了儿女,也并不意味着她就能完全拥有这个男人! 他可以拥有很多女人,儿女,哪怕她是王妃,是正妻,也不过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荣王妃永远都记得,当荣王的第一个庶子出生时,他高兴得眼泪都飙出来的模样。 他亲自给孩子赐名,到宗庙里上香,感恩祖宗保佑他子嗣繁盛。 那一刻荣王妃清醒地意识到,她冒着生死危险,陪伴着这个男人一路从落魄走到荣耀,最终得到的王妃身份,也并非如铜墙铁壁般坚固! 她真正要争取的权利权势,原来是在这四面高墙围着的王府当中! 那些没有吃过半点苦头的侧妃姬妾,她们凭什么不费半点力气就能对人世间的滔天富贵唾手可得? 她不甘心! 她必须要在王府里拥有除了荣王之外的绝对权力,她要拥有全部的风光荣耀,不然那些年她吃过的苦头算什么?! 这荣王府一半是荣王的,一半就是她的! 她怎么能眼看着那些幺蛾子坐享其成,怎么能看着她们凭几手伺候人的功夫,就替所生的庶子女讨得了官职财富? 可那些被迎进来的女子个个家世都不弱。 皇帝只有这么个哥哥,大周目前只有这么一个亲王,想把女儿送进来当贵人的官吏多的数也数不清! 荣王妃自己却无父无兄无家族,她势单力薄,且还只有一个资质并不那么出挑儿子,她拿什么跟那些女人抗衡? 能被送进这王府里来为家族求富贵的女人,又有谁是等闲之辈? 当侧妃庶子们如狼似虎,她拿什么去压制? 杨蘸虽然有章家,可章氏也是一头虎! 杨蘸那个窝囊废,如今就已经耳朵根子软了,等到荣王死了,杨蘸掌拳,到时候还不得让媳妇儿牵着鼻子走?把好处全给了章家? 到头来她汲汲营营一辈子,什么都没有!那些年的艰苦,全给他们讨好处了! 所以她必须扶持禇钰,她得扶持起一个娘家家族来支撑自己! 古时周女皇还自己当了皇帝呢!她身为亲王妃,不过是比皇后低了一个级别而已,为何不可以效仿窦韦两后,做王府的主掌者? 可谁知道禇钰竟然也不听她的了! 他竟然把抓到的刺客交给了章氏!他还一门心思要在那个时刻对付徐胤?! 这个忘本的东西! 想到这里荣王妃心火又冒了出来,一仰脖把手里的茶灌入了喉里。 “王妃娘娘睡下了么?外头有人前来传话。” 这时候门外有了灯光,有人压着声音问道。 荣王妃没好气:“说!” 来人便把门推开了,快步走到了屋里说道:“徐府有人送信过来,说徐夫人急切求见王妃!” 自打永平不再是郡主,她的称呼也变成了徐夫人。 荣王妃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 来人再把头俯下去:“徐侍郎还派了人抬了轿子在角门外候驾。” 荣王妃眉头微动, …… 一听说是徐胤派人抬来的轿子,荣王妃就猜到这事不简单,她自然也未动声色,悄然出府到了徐家。 “果然是你找我。” 徐胤坐在永平所居之处附近的园子里,面前八仙桌上已经煮上了一壶茶。 荣王妃冷着脸在空着的上位上坐下,垂眼睨他道:“你寻我何事?” 徐胤推了杯茶给她,而后道:“近日公务甚忙,来不及上王府给岳母请安,不知岳母近来如何?” 禇钰被刺之后,徐胤化险为夷,之后未曾与荣王妃碰面。不过近日荣王妃见过的那些官眷,却是经他提议的人选。 荣王妃冷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拐弯抹角的作甚?” 徐胤把壶放下来:“我刚刚从禇家回来。” “禇家?”荣王妃皱起了眉头,“他怎么样了?” “他恢复的很不错,甚至都已经能下地了。” “是么,”荣王妃的眉头又展开了些许,“最近为何进展这么大?” “因为有人给他特地请来了擅长精创之伤的军医贴身医治。” 荣王妃听到这里又怔住:“谁给他请的?” “裴瞻。” “是他?”荣王妃挺直了身子,“禇钰现在和裴瞻搞在了一起?” “有没有搞在一起还不好说。不过,禇钰受伤之后,岳母与我皆变得如此被动,却全是裴瞻在背后一手操控所致,这点却是无疑的。” “裴瞻为什么要这么做?”荣王妃问完,又打量起了徐胤,“你怎么知道是他?” “他暗中埋伏在禇家的人,和我的人起了冲突。” 荣王妃沉吟,说道:“那你找我来是要做什么?” “裴瞻搅和进来,对岳母和我都很不利,我认为不能再让他有机会利用禇钰了。”徐胤抬头看过来,“也不知道岳母舍不舍得把禇钰给杀了?” 荣王妃心惊:“你怎么动不动就要杀人?” 徐胤扬唇:“拖泥带水怎么办大事?不过看岳母这个意思,显然是不想杀他了。” 荣王妃皱紧眉头,没有说话。 禇钰的确只是她训练出来的一个工具,可这个工具她也是从小到大一路付出过心血的,她还能有几个二十年可以用来栽培一个人? 更何况是眼下她急于用人之际,她当然舍不得杀! “你若不愿意杀,那就还有另一个选择。” “什么选择?” “把他接到王府里住着。” 荣王妃看了他一眼,显然不赞同。 禇钰背叛她,如今还没个说法,她也还没来得及给予他惩罚,这就把他接到王府去,岂不是让他有蹬鼻子上脸的机会? “你觉得这样的人配?”她冷哼。 徐胤道:“禇钰虽然犯了糊涂,却是禇家人。他想往上爬,只能依靠你。就算对裴瞻来说有可利用之处,裴瞻那个人也不可能傻到提携荣王府的人。这么好拿捏的人,岳母为什么舍他而不用?” 荣王妃哼了一声。 徐胤再道:“如今他伤还没全好,此时岳母若把他接到王府,给予一些关照,届时你在软硬兼施一番,他还能不对你死心塌地?无论如何,岳母这份作派,也会让王府里头某些人生出一些忌惮。” 荣王妃望着围栏之下被风摇动的树枝,不得不说她听完这番话,心思也有动摇之状。 前番之事禇钰的所做所为虽然使她恼怒,但比起徐胤,禇钰其实更让她放心。因为对自己一手养大的棋子,她更为了解。若论心思深沉阴险,谁能狠得过他徐胤? 她不知道徐胤这番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事实上,目前的确没有人可以代替禇钰的作用。 只是一想到上次她从禇家离开时,禇钰浪费绝望冷漠的神情,他又心生了一丝犹豫。 “那个蠢货,他真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吗?” “再愚钝的人,也得向现实低头。他也想出人头地,得到高官厚禄,而除了王妃你,还有谁能够给他?” 荣王妃哂道:“他是不是请了你做说客?” “我若认为这条路不可行,那谁请我都没用。实话说,我也希望王妃身边能有个得用之人,以便尽快替我找到那把扇子。” 这还差不多。 荣王妃心下略觉踏实。 姓徐的唯利是图,任何事情若不利他,他不可能去做的。既然他让禇钰进入王府是为了成为她得帮手去取那把扇子,那倒有几分可行了。 不然她还真得提防这是个坑! 拿到扇子之后,她自然也可以拿着它作为筹码和徐胤谈谈条件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又岂有反对之理?”睨了对面一眼,她站起来,“明日一早我会过去。” 徐胤举了举茶杯,扬起唇角:“那我就静候岳母佳音。” …… 傅真一直在暗中看到荣王妃的软轿出了徐府,才从阴影之中把身子挺起来。 身后的裴瞻和梁郴相互道:“禇钰身边的人都筛查完了吗?” “筛了三遍,他那个管家是最可靠的,此人往上四代都在京畿居住,父辈都是给前朝的官吏当下人的,跟徐胤没有任何牵扯。禇钰开府之后把他买进来,后来跟荣王府也没有多余的联系。” “那就他了。”裴瞻转头,拉住傅真的手往马车上走:“我们回府,路上说!” 后方的梁郴见状,手一伸扇子便敲上了他的手腕:“大庭广众之下干嘛拉拉扯扯?” 裴瞻并未缩手,反而扭头说道:“郴儿淘气,怎可对姑父无礼?” 梁郴不能淡定:“你叫我什么?” 又瞪圆了双眼看向傅真:“他刚刚叫我什么?!” 裴瞻轻快一笑,在傅真脱口出身之前伸手将她怼上了车,而后对着身后道:“无需大惊小怪,总得慢慢习惯的!” “臭小子,你给我再说一遍?” 梁郴立刻撵在他身后上了车…… 满城深沉的夜色,在一路清脆的车轱辘声里,也变得轻盈起来。 (本章完) 卡文斯基…… 马上要进入一段重要的新剧情,细纲还没梳理完整,明天见。 《盛世春》卡文斯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8章他是不是有事瞒我? 回到裴府之后,梁郴留下来与傅真他们俩合计了一番才走。到了早上裴瞻照常前往大营,只是他前脚刚走,跟随在他身边的护卫后脚就来告诉傅真,说裴府外面的胡同里有形迹可疑的人来来去去。 傅真趴到墙头看了看,果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夹杂在穿梭的百姓当中偷窥裴府进出的人。 昨夜里徐胤闯进来质问禇钰的时候,傅真他们并没有靠得太近,姓徐的太过精明,裴瞻的行迹已经暴露,此时若有破绽,那就前功尽弃了。 照徐胤那德行,既然知道了是裴瞻在暗中帮助禇钰,他不盯着裴家才怪。 不过他们只知道有个裴瞻,哪里知道梁郴也在其中呢? 傅真下了墙头,埋伏在禇钰那边的护卫就回来了。 “少夫人,荣王妃派人去了禇家打前站,说是回头荣王妃就要去禇家!” “确定是荣王妃的人?” “确定,小的认得她,就是常跟随在荣王妃身边的人。” “那就好。”傅真点头,又问道:“章氏那边盯住了么?” “盯住了!郭头儿亲自带人看着的呢!” 傅真打发他下去:“盯着点儿,有消息就来报!” …… 挽回一个禇钰,对荣王妃来说不需要太大成本。用过早饭之后她就到了禇家,自然没有人敢阻拦她,所以她很顺利的径直走到了禇钰床前坐下。 “这些日子都不见你有什么消息,你莫非还在因为上次的事情恼恨着我?” 禇钰垂头望着地下:“姑母待侄儿恩重如山,侄儿万死不敢。连日来不曾遣人去向姑母请安,实在是因为上次我糊涂至极,事后愧疚难忍,故而自觉无脸请求姑母原谅。” 荣王妃撩眼:“原来你还知道自己错了?” 禇钰挪动着身子,在床铺之上跪了下来:“禇钰有罪,请姑母责罚。” 荣王妃轻哂:“现在这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禇钰把头磕在床沿上:“禇钰全赖姑母才有了今日,没有姑母,我什么都不是!” “知道就好。”荣王妃脸色终于缓下,“此番就全当给你个教训。念在你重伤未愈的份上,这个惩罚先记下来,日后若有再犯,你就等着瞧!” “禇钰谢姑母开恩!” 荣王妃站起来,垂眼望着床上的他:“收拾收拾,我让人抬你到荣王府去养伤!” 禇钰猛地抬头:“这是为何?” 荣王妃叹气:“我老禇家就靠你将来撑起来了,我虽然对你严苛些,也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何曾是真的舍你不顾? “这些日子我虽然没有亲自过来,但你的处境我都知道,当初你受伤的时候,我本就想让你搬去王府养着,可惜太医说你伤势太重,不宜挪动。 “如今你已经恢复了大半,我问过太医搬去王府已无大碍,那自然是该接你回去好好调养了!” 禇钰看她半晌,垂首道:“禇钰叩谢姑母恩典。” “起来吧。别磨蹭了,软轿我都已经让人抬在门外等着了。” 荣王妃说着环顾着屋里:“我看你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喊两个人进来伺候着,这就出门。” “遵命!” 禇钰抬起头来看着她华丽的背影,喉头滚了滚,看向了门下的管家老吴。 …… 禇钰带着老吴进了荣王府的消息送到傅真这儿,她转头就让人去传郭颂来。 徐胤找到了荣王妃取扇子,那这扇子多半就只有荣王妃知道怎么获取,只有通过荣王妃让扇子出现,禇钰才有可能得手。 荣王妃知道这扇子可以用来牵制徐胤,就算是找到了,只怕也不会急着拿出来。 她不急怎么行呢? 徐胤之所以会在禇钰一番话后说服荣王妃,荣王妃又会被徐胤所说服而把禇钰接进府,都是利益使然,他们没有一个是真心为之,如此禇钰去了荣王府也是有凶险的,所以他们动作必须快。 郭颂到来之后,当即把这两日探得之事禀了上来:“章士诚病已经好了,去上他那窝窝囊囊的差了。章家近来便都忙着替他在营中打点,仍打算找机会提拔他。章氏这几日便也在想办法找相关的官眷应酬。” 傅真点头:“这么说来,荣王妃暗中跟官眷联络,想拉扯永平一把的事,章氏还不知道。” “应该不知道。”郭颂摇头,“荣王妃敢这么干,传到宫里,必遭斥责,她不敢声张。章氏近日心思不在府里,若不格外留心,也是不可能听闻的。” 傅真当下就给了他个眼神:“那还不赶紧吹个风到荣王府去?” 郭颂道了声是,麻溜退下去。 傅真抻抻腰,望着半空中飘飞的纸鸢,想起了几日不见的梁瑄,说道:“去梁家逛逛。” …… 荣王妃这些年的较劲,章氏心知肚明。 这世道里女人家要在一个大家族里立足,没有可靠的势力撑着怎么行?而无论什么样的势力,都不如自己的娘家来得可靠,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荣王妃非得骑在她的头上,让她这个王府未来的主母俯首帖耳,还处心积虑想把章家给弄垮,章氏怎么能惯着呢? 她荣王妃想掌权掌势,她章氏难道就想伏低做小不成? 不说后来居上,自己这一亩三分地总得保着吧? 章士诚把荣王妃给禇钰的官职给抢了,这是荣王的决定,又不是他们章家使手段得来的,荣王妃母女针对了她这么多年已经够够的了,永平两口子竟然也不约而同把主意打到了他们章家头上,这岂能忍得? 被何群英打了那一顿之后,章士诚将养了一段日子,近日已经大好,听说这一系列事情都是徐胤在背后主导,章家父子自然火冒三丈,章烽更是坐不住,催着章士诚赶紧复差。 章氏上晌被请了回去,一家人关起门来拿捏了一番,决定还是要想办法把章士诚从校演场那桩案子里给摘清出来,因为只有这样,他日后才能有官位回迁的机会。 章氏回府之后,就去了杨蘸的房里。 上回被裴瞻和傅真两口子暴打了一顿的杨蘸伤也好了,早听章氏说过徐胤如何栽赃章家的事儿,今日在听章氏提起要翻案,他就拢着双手皱起了眉头:“这事儿子修的确是办的不地道,但是裴家那两口子先是打了永平,后来冲我也动了手,子修这一出手,虽说影响了禇钰和章家,到底与我们荣王府关系不大。 “父王最近也被皇上斥责过了,肯定不会答应再掀波澜。就这么着吧,别折腾了!” 章氏自然不答应:“话怎么能这么说?这些年我父兄可都是力撑这里,要不是有我父亲,世子你在这个王府里还能走得这么稳当吗?” 杨蘸虽然窝囊,听着这话也不高兴:“你到底是王府的人,章家只是你的娘家,你到底护哪头?” 章氏还要再争辩几句,杨蘸正好看到门外有姬妾前来送汤水,便招手让她进来。 章氏气得咬牙,拂袖走到门下,照着跨门进来的姬妾脸上挥了一巴掌:“没眼力见的东西,我都还没跨门,你敢先抬脚?” 姬妾立刻捂着脸跪下告饶。 杨蘸道:“你也是,触什么不好,触她的霉头……” 章氏不再搭理他们,跨门出了院子。 回到房里,屋里的嬷嬷就迎上来:“世子妃可是才从世子那边过来?” 章氏没好气:“有什么事?” 嬷嬷忙道:“王妃那边的人有话传来,说王妃近日频频接见官眷,乃是为了把徐夫人放出来!” “什么?” 章氏急急往屋里走的脚步听到这里突然停下来:“把她放出来?!” 她蓦地一声冷笑:“不把她送到庙里出家就不错了,还想放出来?他们这是真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是吗?” 她回头望向身边人:“王妃近日接触的都是哪些人?” 嬷嬷道:“就是张、李、齐等素日拥护着王妃的那几家人。” “好的很!”章氏再一声冷笑,“把这几家的把柄全都找出来给我!我倒要看看谁还敢趟这趟浑水?” “是。” 嬷嬷退下后,章氏一打帘子,进了屋里。 荣王妃让人把禇钰少时住过的院子收拾出来,仍让他住了进去。又传来太医给他换药上药,俨然之前那些透骨凉的狠话从未说过。 禇钰也配合的不错,每每荣王妃到来或者遣人前来,他都比从前更为恭谨。 荣王妃冷眼旁观了几日,逐渐宽心,总归禇钰伤好之后,还能为她所用,只要他能老实下来,别的便可先不管。 这两日徐胤又在重提那把扇子,由于东西总归是要拿到手的,于是荣王妃也认真琢磨了一番,如果真的有这个扇子存在,那么荣王会将它藏在哪里呢?为什么作为伴随他多年的妻子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它,反而徐胤却知道他有? 思忖了几日过后,荣王妃就把杨蘸传到了自己屋里共用午膳。 “身上都大好了吗?”荣王妃和颜悦色地问道。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儿子,跟章氏是不同的,哪怕气得自己再狠,亲缘也割不断。 “多谢母亲挂记,都已大好了。就是这口气还咽不下。”杨蘸说着还气愤地摇了摇头。 荣王妃说道:“确实欺人太甚。你父王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杨蘸道,“父王向来坚守规矩,当下这个时候,他更是不会给自己找事。儿子我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荣王妃凝眉:“你父王这个人,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从前倒还有几分血性,近年怎么越来越成缩头乌龟了? “被人骑到头上来,他都不吭声了!” 杨蘸端起茶来轻吹着,脑袋轻轻晃动,一时也搞不清楚他是在摇头还是在吹茶。 荣王妃就道:“章家有什么事,他也是二话不说就偏帮了。按说这是没道理的,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杨蘸抬起头来:“当然是因为章家是亲家!婚姻不就是结两姓之好吗?章家有事,父王帮帮不是应该?” 荣王妃目有凛色:“原来亲家到重要过妻子的娘家,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杨蘸埋头未语,手指头到玩弄起了枕上的流苏,显然是没打算回答。 荣王妃甚至此刻不便纠结这些,便又耐住性子问道:“你父亲到底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怎么可能?”杨蘸立刻否认,“父王那么尊重母妃您,什么事儿都与你有商有量的,还能有什么瞒着你?” 荣王妃冷笑:“当年把我留给禇钰的官职抢走给了章士诚,不就没有跟我商量?” “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又提它?” “那我不提这个,我就提前番白鹤寺里那桩事儿,你告诉我那把匕首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什么那天夜里你父王和你都害怕成那样?” 杨蘸避开了她的目光,清着嗓子看向了门口。“这天子脚下突然出现刺客,而且又是黑灯瞎火的寺庙里,当然害怕。母亲和妹妹当时不是也害怕来着吗?” “还想糊弄我?我们的怕和你们的怕压根就不同。”荣王妃不想跟他兜圈子,“你直说了吧,你们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话可不兴说!”杨蘸坐不住了,陡然站起来,“我们,我们行的正做的端,怎么可能做什么亏心事?” 荣王妃凝眉望着他,又将弓起了身子的他上下打量:“我不过就是这么问一句,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这么心虚,莫不是真让我说中了?” 杨蘸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否认的越多,就越像是在狡辩。他咽了口吐液说道:“母亲要是想着咱们好,就再也不要提这个事了!你我是亲母子,我才这么说,换成别人,就不是这个说法了!” 荣王妃闻言也站了起来:“你这意思,我是说中了?” “当然不是!”杨蘸深吸气,“您就别问了!总之没你想的那么回事。” 说完他看了看外头,抬脚就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日再来陪母妃说话!” 荣王妃一把将他拉住:“话没说完,你想去哪?亲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杨蘸骑虎难下:“除了这个您不要再问,别的还有什么话你想说的?” 荣王妃听到这里,就把手松了,深觑着他道:“你父王平时一个人呆着的时候,都去王府里哪些地方?” 杨蘸微怔:“这您还有不知道的?无非就是几处小书房,藏书阁之类。” “我是说除了这些地方之外。” 杨蘸目光停驻在她的脸上,片刻后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第279章老夫妻之间的心思 荣王妃又雍容坐下:“最近我与他有些不对盘,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想跟他缓和缓和。如此自然得找他独处好说话的时候。” 杨蘸绷着的肩膀微松,说道:“上述这些地方说话不成吗?” “自然不成。”荣王妃瞅他一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后面那几位最近缠你父亲缠的凶。” 侧妃所生的庶子已经长大成人,前不久还给荣王添了个小孙子,这庶子又已经入宗人府当了差事,这一步一步的,的确也让杨蘸这个世子烦恼。 他便说道:“那就只有宗庙了。” “宗庙?” “是。”杨蘸点头,“父王是个至孝之人,对祖宗先人十分敬畏,这层您又不是不知道。” 话到这里,他抢在荣王妃再度开口之前说道:“儿子真的还有事,先告退!” 说完跨过门槛匆匆的走了。 荣王妃下意识往前迈了两步,赶到庑廊下时他已经走远了,便对着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这么着急忙活,没鬼才怪呢! 低头想了想,荣王妃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朝着西边的宗庙方向望去。 宗庙是荣王府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荣王跟皇帝是堂兄弟,所以王府供奉的是他们这一支的祖先。 荣王在孝道伦理上一点都不含糊这是属实,正因为如此,杨蘸当初封为世子的时候,才没出任何幺蛾子。 果然这些年他们夫妻不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了,荣王妃竟然不知道荣王无事之时竟然还会跑去宗庙里坐着? 她叫来了两个侍卫:“去探探王爷这两日的行程。” 下人们拿着厚厚一摞卷宗送到章氏面前时,章氏刚刚吃过早饭。 飞快地在手上过了两眼,她即冷笑了两声,问他们道:“王爷现在何处?” 当下宗亲人数不多,荣王掌管着宗人府,也没有多少事务,除了必须亲办的公务之外,大部分事情都交给了属下的官吏。 前些日子荣王府接连闹出事故,这么多年来,荣王第一次受到皇帝的问责,面上挂不住,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于是近日便鲜少出府。日日在府内习习丹青,听听乐曲,在与清客门一处吃茶叙话,倒也逍遥。 早饭后几个姬妾下贴邀请他上园子里吃茶赏花,他便想到自打永平被贬之后,王妃连日也闷闷不乐,便让人去把荣王妃请过来,一道前往消遣消遣。 刚把人打发出去,院门外就来人说世子妃求见。 荣王平生最遗憾之事就是未能生出个资质上佳的嫡子,但至为满意之事就是取了个精明能干的儿媳妇。 下人话音刚落他就发话了:“请世子妃入内。” 给廊下鹦鹉投了点食,章氏就走了进来,到跟前一施礼:“儿媳拜见父王。” “免礼。”荣王转身望着她,“有什么事?” 章氏看了看左右。 荣王会意,让所有人退下,然后道:“说吧。” 章氏颌首,打量了他两眼,说道:“听说城里新开了几家戏社,陆续进驻了新班子,父王这几日也不曾出去逛逛?” 荣王又给鹦鹉添起食来:“咱们王府建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凡事当三思而后行。这多事之秋,都需当消停几分。” 章氏便道:“父王这几日,似乎也没怎么往母妃那边去?” 荣王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后微顿,又看向了她:“你这话是何意?” 章氏便上前了两步:“日前儿媳无意中听得下人在传,说母妃连日以来私下接见了几位要紧的官眷,为的是想要把妹妹放出来。王妃的这番举动,也不知是不是父王的意思?” “你听谁说的?”荣王听到这里,便倏地转过了身子,方才散漫的姿态立刻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咱们王府里的下人。父王放心,儿媳已经把他们罚过了。”章氏禀报完后又说道:“可是因为这几位官眷家中都不是那么干净的,儿媳生怕母妃因此沾惹了是非,而父王又不知情,到时候传到皇上耳里,咱们王府又得落入被动,故而赶紧前来问个明白。” “简直胡闹!”荣王拂袖,“永平是皇上皇后亲自下旨查办的,圣旨里下令圈禁三年,便是少一日都不行!这才过了几日?她就想打主意?她这可曾把帝后放在眼里?他这是嫌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章氏连忙退后半步躬身:“儿媳也是担心宫里问责,这才不敢大意。妹妹虽说要受些委屈,但王府地位殊然,本就容易被人盯上作文章,此番妹妹犯下草菅人命的大错,乃是犯了一心为民的皇上皇后之大忌,一旦问罪起来,王府上下可不知得有多少人要被牵连了!” 荣王深吸气:“你顾虑的没有错,此事很该来告知我。究竟是哪些人,你心下可曾清楚?” 章氏便将那几家的名头一一说了出来。 荣王凝眉听毕,当下便掷了手上的鸟食坛子,跨步走出了院子。 …… 荣王府的宗庙是单独一个三进院子,正堂供奉着王府的祖先牌位,其余两边厢房有些是用来抄经的禅房,有些是佛堂,还有诵经之处。 王府里若有待行家法之人,此地也会作为圈禁之处。 所以说,荣王如果真有想来宗庙独处的时候,地盘上是完全可以满足他的。 荣王妃与这个男人夫妻多年,对他的秉性总归了解几分,徐胤所说的扇子那般神秘,压根就没有落入过荣王妃的视野,那一定不会藏在她所了解的那些地方。 这就是荣王妃向杨蘸打听荣王行迹的目的。 毫无疑问,荣王如果连她这个妻子都想瞒住,那么东西一定会藏在一个连妻子也不会留意的地方。 王府的宗庙完全符合她的猜测。 打听到荣王这两日都与清客或者姬妾在一处,并没有前往宗庙的打算,她就让侍卫彻夜去宗庙里打探了一番。 但是也差不多如她所料,探了几轮下来毫无收获,偌大个院子,要藏下一把扇子何其容易?完全不知从何下手。 荣王到底有没有把扇子藏在这儿? 如果藏在这儿,他又为何要这般小心翼翼,外加守口如瓶? 若放在征战途中的那些年,荣王妃一定会张嘴问一问他,可如今不同了,经过这些年,本来就不纯粹的夫妻情份,底子里早已稀薄如水。如果她真的能问得出来,荣王又何必背着她藏起来呢? 如此一来,原本不过是想以这个扇子来拿捏徐胤,结果却让人牵肠挂肚起来。 比起徐胤的居心叵测,荣王父子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瞒着这个当妻子的,当娘的,就更令她纠结了。 荣王妃冥思苦想半夜未果,趁着暑气未浓,又坐在露台上思索。 蔷薇花那头却传来了一阵骚动,侍女们惊慌的声音传进耳里:“王爷慢行,奴婢这就去禀报王妃……” 荣王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坐起了身子。 一看那边像果然是荣王走了过来。 但他的步伐却不像平日那样四平八稳,透着亲王的雍容,而是面带不豫,大步朝着露台走来。 荣王妃连忙起身,刚迎到石栏处,荣王就已经上来了,下人们被他一手全挥退在远处。 荣王妃一看这阵仗,心里打鼓:“王爷这急匆匆的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你近日在干些什么?” 荣王眉眼与皇帝有三分像,怒目而视的样子颇有几分威严。 荣王妃见过丈夫最落魄的模样,本来是不怕他这般,但她此刻心里有打算,未免就多了几分心虚。 她道:“我日日都是这般,还能干什么?你这是怎么了?倒跟我闯了什么祸,前来兴师问罪般似的。” “我问你,你近日是不是传见了张家齐家的人?” 荣王妃语噎片刻,说道:“我与她们素来有交往,是见了两回,这也是常事。” “那你见她们,是想让他们家里帮忙把永平给放出来?” 荣王妃一颗心往下坠:“这是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就问你是不是!” 荣王说到此处已按捺不住情绪,质问声又沉又重。 荣王妃对丈夫儿子有事隐瞒自己早已有意见,此时被他劈头盖脸这一质问,心里的邪火也就上来了,下人们不在跟前,那还讲什么王爷王妃的体面呢? 她也沉了脸色:“你也是永平的父亲,他是你嫡亲的女儿,她生在建国后,一落地就是金枝玉叶,出阁前是你我的掌上明珠,出阁后还是堂堂的一国郡主,她何曾吃过什么苦?如今一朝从云端跌入泥沼,你难道就不心疼他吗? “皇上皇后罚她也罚过了,我并未指望恢复她的爵位,不过是想把她放出来,当个正经的侍郎夫人也罢了,难道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事后到如今,你不闻不问就算了,不想着怎么把害得她这么惨的章家和裴家吃点苦头就罢了,怎么还能前来怪责我?” “眼下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荣王斥道,“她自己犯了错,本就该承担后果,你要是心疼他,你怎么不早管着她点儿?错已铸成,你竟然还想走后门护着她,你倒是护着她了!全王府的人都要被你们给拖累了!” 荣王说完,一掌拍在白月栏杆的石兽之上,下令道:“从现在起,不许你见客!就算你要出府应酬,也不得与相关人家往来!若再让我知道你还动这些心思,我定也让你好看!” 荣王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是在惩治我?我与你几十年的夫妻,如今只不过是想救女儿,你竟然就要惩治我?” “与你几十年夫妻,你什么心思我会不晓得?不如此你定不会收手!” 荣王说完便转身下阶。 荣王妃心一慌,伸手去捞他,人没抓到,却扯住了他腰间的玉佩:“你,你果要如此待我?” 荣王扭头看她一眼,咬牙深吸气,身子又转了回来:“你贵为王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我王府安然立于世,你终身富贵是跑不了的。你老禇家也断不会势弱到哪里去,你说说你一天到晚折腾个什么?” 荣王妃垂首拭泪:“说的好听,可我终究孤家寡人。” 荣王坐下来,蹙眉觑她:“说这话你也好意思?蘸儿不是你生的?章氏不是你的儿媳妇?” 荣王妃也在对过坐下:“儿大不由娘,我哪还管得了他?再说了,他娶了媳妇就忘了娘,你都是看在眼里的。” 说到这里,她目光又扫向他的腰间:“你荷包也许久没换了,你取下来,我帮你换一个。” 荣王这把年纪,哪里还会像年轻小伙儿那般爱较劲?王府主母的体面还是要有的,见王妃如此,他也就下了台阶,觑她道:“你做的?” 荣王妃道:“你这些年的荷包扇套,不都是我亲手做的?”说到这里她又道:“是了,改日把你收着的扇子都拿来给我,我给他们都换个套儿。” 荣王轻笑:“几十把扇子,全换了扇套,你要做到何年何月?” 荣王妃道:“左右你不让我出门了,又不让见客,我还能作甚?” 荣王捋须:“扇套就不必了,你年纪也不轻了,少做点针线活,这双眼睛也养一养吧。” 荣王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两句,打量了两眼荣王神色,却把话头咽了回去,转而指着他的荷包:“那就把它解下来。” 荣王将荷包解下,从中挑出了几样物事,收回怀中之后推了给她:“拿去吧。” 荣王妃眼不错珠地看着他挑拣着那几样物事,随后把荷包接在手里,又道:“我记得下个月来乃为母妃的祭日,王爷不去宗庙亲自抄几份经书么? “近来王府颇不太平,虽说时候尚早,但王爷不如早做准备,届时也请祖宗们看到王爷诚意,多保佑保佑我们王府。” “说的也是。”荣王缓声道,“是该去一遭了。” 荣王妃道:“不如今日下晌,我就让人去把宗庙禅房给打扫出来?” 荣王点点头,站起来:“可。” 荣王妃满意的扬起了唇。 第280章宗庙 荣王出了园子,脚步越走越慢,拐出院角后他到底停下步来,回头看了一眼。 随后他凝住眉头看向身边扈从,使了个眼色后才继续往前。 彼此为夫妻不是一年两年,妻子当年嫁给自己时正青春美貌,而荣王则已是个年近三十的鳏夫,她当时有多意难平荣王不是不知,是以那些年对她也是千依百顺,十分呵护。 只是好像始终没有感化过她,多年来床笫之间不甚热情,直至封王他们也才要杨蘸一个嫡子,永平还是后来生下的。 荣王也没有强求,多年来彼此相安无事。反正世间夫妻多为如此,相敬如宾也就罢了。 但先前自己向她发那样的脾气,向来气性大的她却耐住了性子反过来取悦他,真是奇怪。 难道从前年轻时看不上他,到老了反而突然转性了么? 荣王妃拿着荣王的荷包回了房,的确找了个新荷包出来替换。 一拔弄荷包里的物事,眼前就不由滑过了被荣王拿走的几样东西。 那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私印,一个他平日用来号令下人做事的牌子,还有一件却是把铜钥匙。 那钥匙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并且为什么要及时拿走,荣王妃同样不清楚。 眼前剩下的不过几块碎银外加几张银票,几颗珍珠。 荣王妃把旧荷包拿起来闻了闻,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 近日他没有出府,没有去寺庙的机会,那么王府之中除了宗庙之外,没有别的地方点檀香。 就算薰衣服,用的也是沉水香、龙涎香,不会用檀香。 那他宗庙里有猫腻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几分。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禀王妃,常嬷嬷回来了。” 侍女打起了帘子,一个花白发丝的嬷嬷碎步走了进来。 “王妃,”这嬷嬷先行了个礼,而后走上前道,“已经探听到了,一个时辰前,世子妃曾到过王爷那边。王爷见了她之后,才怒气冲冲往这边来的。” “果然是她!” 荣王妃沉下了脸。 咬牙思付片刻之后,她说道:“找两个人,今晚趁夜去宗庙里看看。另找两个人,跟一跟王爷。” 如今什么人都敢骑到她的头上来,章氏身为儿媳妇,竟然都敢挑拨公婆的矛盾了!而且荣王竟然还吃她那一套! 她要是再不出手做点什么,只怕过不多久,这王妃的位置都摇摇欲坠了! 杨蘸吞吞吐吐的说荣王一个人的时候会去宗庙里呆着,那不管他去那里干什么,必定是有猫腻的,而且还是有大猫腻! 就冲这一点,她都必须去探探不可!与其坐以待毙,她为什么不主动去掌握他们的动向呢?在这偌大一个王府里,做个又聋又哑的人,对她自己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禇钰的院子就在隔壁不远。 夜幕降临后老吴走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禇钰听完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西南角方向?” “正是。” 禇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凝眉朝着西南方向望了望:“西南角上是宗庙,他们去自家的宗庙干什么?” 说到这里他又侧转身:“去了几个人?” “看到的人说是两个人。另有两人,未曾换衣裳,却是朝着荣王所居之处缓行而去。” 禇钰目光变得锐利:“看来她这是有目标了。——盯紧一点,不要错过任何信息。先看看夜里情况,明日一早送个信出去。” 老吴默声退下。 禇钰抬手轻抚着自己腋下,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还不能有任何大幅度的动作,眼下他在王府里起到的作用,只能是监视并传递消息了。 傅真是早饭时收到消息的,看到手上的字条,她连碗筷都来不及放好就读了起来。 好在侧方的裴瞻眼疾手快把碗接住:“什么了不得的消息,饭都不吃了?” “你快看!”傅真把手上的纸条递给他,“荣王府果然已经有动静了,禇钰说,荣王妃昨夜里派了人悄悄去了他们宗庙。另外还派了人去了荣王所居之处,看起来像是在盯梢。” 裴瞻看完道:“宗庙?” “那扇子莫非就藏在宗庙里?”傅真脱口说道,“如果是藏在那地方,倒也是出人意料。” 裴瞻沉吟片刻,把那字条扣在桌上:“不管是不是,总归是有猫腻的。今天夜里去探探。” 傅真眼睃着他:“说的容易。你当王府是禇家呢,还能来去自如?” 荣王府的防卫虽然不比五大将军府厉害,可人家毕竟是堂堂王府,兵不精,却人数众多,凭他们这样的身手,要说闯进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禇钰身边有我们的人。你怕什么?” 裴瞻说到此处淡定地夹起了一个春卷吃起来。 傅真却听愣了:“他不是只带了个老吴进王府吗?哪里会有我们的人?” 裴瞻道:“老吴是跟随他进王府的人,但不代表留在禇家的那些人就不能进去了。禇钰离家这么久,家里头总归会有些事情需要他定夺,只要前去见他的人留在王府里住一晚,自然就是我们的内应了。” 傅真恍然。又道:“你莫非已经找好了人?” 裴瞻边吃边瞅她:“你以为之前每次你去见禇大傻子的时候,我在外头干什么?” 傅真无言以对…… 每次到禇家的时候裴瞻都主动留在外头不曾进去,合着他是在外面敲打并收服禇家的下人!难怪后来那些人一次比一次乖顺,如今连老吴都在给他们办事了! “我先去大营,你在府里盯着,有什么新消息叫人来告诉我,我下晌就会回来。” 裴瞻吃完那个春卷便洗手起身,傅真跟上去:“那我要不要去趟裴家,让禇家的人配合行事?” “不必,你等着禇钰给你传消息就是了。禇家那边郭颂会去办好的。” 说完他一手拿剑,另一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走了。” 傅真讷然望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胡乱扒了两下头,快速的回屋更衣。 打发去宗庙的侍卫是鸡鸣时分回来的。 荣王妃一直等到他们回来。 把荣王平日可能独处的地方全部搜过,却没有发现任何可能藏匿一把扇子的地方。 “那有什么异常之处没有?” “没有。”两个侍卫同时摇头,“无论是地板墙壁抑或桌椅板凳,都属正常摆放。屋里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荣王妃听完百思不得其解。 宗庙不是她们妇人可以随意进出的,所以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前去查看。 平日那里到底是什么模样,她心中也没有什么数。 想了想,她又把派去盯着荣王的人喊了回来:“王爷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王爷没有再与世子妃接触,昨日至与王妃分开之后,就回了自己院子。” “后来一直都没有出来?” 侍卫想了想,又抬头道:“傍晚时分,传了世子一道用晚膳。后来王爷和世子就去了书房,不过也没待多久,世子就离开了。” 荣王妃眉头皱的生紧。 这一切看上去都再正常不过,那就十分不妙了。让人该从哪里打开口子呢? “再去盯盯吧。” 无奈把人打发下去,她来回再踱了几圈,才又和衣躺下。 这一日依旧风平浪静,只有章氏那边传来章士诚已经复差的消息。下晌章士诚还来府里拜见了荣王,关键是,荣王竟然还真的见了他! 这把章氏给得瑟的! 荣王妃越想越不安生,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又暗了下来,她咬牙横了横心,把昨夜里去探过宗庙的人又喊了进来: “入夜之后在门外听候传唤。” 二人照听不误。 入夜之后荣王妃照常用膳与洗漱,到了平日就寝时分也如常上了床。 将近戌时,荣王那边传来了熄灯的号令,她遂立刻爬起来,穿上衣裳后走出了门口。 一直等候在此处的两个侍卫立刻迎上。 荣王妃不发一言,只顾领着他们朝宗庙的方向行去。 自家的地盘,自己又是女主人,一路上自然畅通无阻。 一直到了宗庙外头,荣王妃才停步示意:“进去把门打开。” 二人中便有一人翻墙入内,悄无声息地开了一线门。 荣王妃闪身入内,四面便又变得如坟墓一般的安静。 黑压压的空气中传来檀香的气息。 宗庙的前院中央摆放着几个焚香的大鼎,即使是在月色不明的夜晚,四面也没有点灯,可那沉默而巨大的身影在微弱天光之下也依旧轮廓可见。 荣王妃攥紧了双手,顺着庑廊跨境二道门。 二道门的正堂供奉着天地五方神明,印象中到处都悬挂着神明的画像,开启的门洞此时便如同神兽的巨喉,让人情不自禁的揪紧了心肠。 不过荣王妃没打算去正堂,因为荣王平日过来,必定不会是为了与神明菩萨长时间相处。 侍卫在前引路,将她引入了三进院。 三进的正堂供奉的是杨家的先祖,包括荣王的父母以及原配王妃。 东西两边的厢房则是抄经坐禅等处。 荣王妃就近陷入了东厢。 这里一入三间,侍卫打着了火折子,眼前一切便渐渐入目。 屋里只有必备的陈设,靠墙用来放置经文的书架,放置部份祭祀礼器的博古架,几张椅子,并两张八仙桌。 连个称得上私密的柜子都没有。 看起来的确不像是有藏东西的地方。 转了一圈之后荣王妃走出来,又去了对面西厢。 西厢也差不多是类似场景,不过这边书多一些,椅子多一些,又多了一张禅床而已。 若是这般看来,哪里有什么猫腻?只怕连白鹤寺用来留宿香客的禅房都比此处更有看头。 “你们还查过哪里?” 此处安静得连他们彼此的心跳都听得见,气氛说不出的诡谲,荣王妃一万个想要即可离去,但来这一趟不查个明白她又万分不甘心。 “除了供奉先王的祠堂未入,其余都去过了。” “祠堂?” 荣王妃听到这里,不由自主的往北面那间漆黑的殿堂看去,那屋里供奉的正是荣王府这一支往上的先人的牌位。 如此摄人的气氛之下,曾经祭祀的时候所见识过的满屋排位的画面又浮现在脑海里,使她情不自禁地攥进了手心。 “走吧。” 她收回目光往来路走。 这时候二道门外却陡然传来空咚一声,在这静谧的夜里震荡开来,荣王妃一颗心险些自喉咙里跳出来,两脚情不自禁的往后退! 她嗓子哑了:“是什么声音?!” 她话音落下,雀鸟嘎嘎的声音又响起来,侍卫明显也松了一口气:“是乌鸦。守夜的人早已经让属下支开了,平日这里无人,他们也并非时时刻刻在此,至少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们不会回来。” 荣王妃一听是乌鸦,还是紧皱着眉头。 这种不祥之物,怎么偏偏出现在此刻? 让人心里头也罩上了一层阴霾。 “那我们走吧。” 她更加不想待下去了。 然而在跨出门槛的时候,因为走的太急却又被门槛绊了一脚,碰到了门派的铜铃,引得前面远处传来了咳嗽声! 那咳嗽声停止之后又亮起了灯笼,荣王妃立刻屏息凝神,沿着庑廊又往后退! 然而灯笼却朝着这边来了,很显然是察觉了这边的不对劲前来查看。 荣王妃回头看了一眼摆满了排位的祠堂,牙关一咬,提着裙子,朝着祠堂走去! 满屋的排位黑压压的排在眼前,在极其微弱的灯光之下,就像是一个个缩小了的棺材! 荣王妃紧张得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了,她紧紧的抓着侍卫的衣袖,让他们挡在前方,自己藏身在了门后。 外面很快传来了脚步声,灯笼的光影也隐隐约约的漫入了视线,就在这紧张到快让人窒息的当口,那脚步声停了下来,接而又是一声浑沌的咳嗽,那灯光消失了,随着脚步声的离去而彻底不见。 荣王妃吐出一口气,将近虚脱的靠在墙上。 “王妃可还好?” 侍卫低声地询问。 荣王妃点点头,手扶着墙壁站直:“我无妨……” 三个字还没说完,她扶墙的这只手就跟被针扎似的收了回来! 她顿了一顿,随后便自袖中取出了一颗夜明珠,珠光幽幽照耀之下,只见面前哪是什么墙壁,竟然是个嵌入墙里的柜子!……(本章完) 第281章钥匙 “王妃……” 已经跨出门槛的侍卫见荣王妃未动,又回头来顾她。 荣王妃手一伸制止他们说话,而后强自平定跳动的心口,看着眼前。这柜子是嵌在墙壁里的三层抽屉,上层有绣着松鹤延年等吉祥图案的锦缎覆盖,这锦缎与另一边应该是对称的,但柜子却就未必了,因为柜子的表层之上,其实还覆着块雕花的木板,只是方才被荣王妃仓惶按压之下,竟然自动分开了! 而这雕花墙饰之下,就是显露于眼前的这个有着三层抽屉的柜子! 祠堂这样的地方,只是作为祭祀供奉之用,并不需要收藏什么重要物事,为什么此处会有个如此隐蔽的柜子? 荣王妃紧张得心脏擂鼓一般,她咽咽唾液,来抽拉把手。但抽屉却拉不开,凑近一看,原来是锁上了。 她立刻想到荣王放在荷包里的那把铜钥匙,难道,那把钥匙就是用来开这个柜子的? 扭头看了下后方,她把分开的墙饰合上,又将覆盖其上的锦缎抚平。 而后急咽了两口唾液,她转身出了门。 门外静谧依旧,三道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之后,趴伏在墙根之下的两道身影这时渐渐站了起来。 俩人默声对上眼神,而后就一前一后地跃上了庑廊,随后进入祠堂。 荣王妃在此处发现了什么,他们看不到,但方才荣王妃三人的所立之处是落入了他们眼里的,关键是她走了半路又退回去,还拿出了夜明珠照亮,这就等于告诉了旁人具体地点在哪儿。 两人望着覆盖在墙面上的锦缎,然后伸手把它掀开,看到下方的雕花墙饰,伸出手掌在上方按压探查了一番,那机关被触碰到,立刻往两边移开,露出了墙上的柜子! “是它!” 傅真扯下面巾,也掏出了一颗夜明珠来凑近细看,“荣王妃方才就是看到了这个!” 旁边的裴瞻点头,伸手摸索了一阵说道:“但是锁住了,有机关,不能强破。” 傅真赞同:“荣王妃一定会回去找钥匙,看来我们只能等她把钥匙拿到手,才能一探这柜子的究竟了。” 裴瞻直起身来,环顾四处后,沿着四面墙根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别的猫腻,这才向傅真一挥手,领着她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 荣王妃回到房里,一颗心还在咚咚直跳。 但如今的紧张却不再是为了那静谧的祠堂内满屋的牌位了,她满脑子里都是那个隐蔽的柜子! 如果说早前对荣王父子有事瞒着她还只是猜测的话,那这个柜子的出现,就让他这番猜测落到了实处!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或者说干了些什么? 为什么要连她都瞒着? 那柜子里头又收着什么东西?那把扇子?还是别的什么? “王妃……” 端茶进来的嬷嬷看到她十指紧抓着椅背,浑身紧绷的模样,连忙走过来搀扶她:“您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荣王妃一把反抓住她的手:“王爷在哪里?!” 嬷嬷顿住,随后看了一眼荣王居住的方向:“眼下这个时分,王爷已经回房歇下了。” 荣王妃举步就往门外走去,她受不了了,她一定要当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父子间又有什么阴谋?! 还没跨门,身后的嬷嬷却一把将她拉住:“王妃冷静!您倘若这么去寻王爷,想说的话又该如何开口?” 荣王妃哑口无言。 嬷嬷再道:“宗庙与祠堂那样的地方,女子不得擅入,王妃不但去了,而且还是趁夜去的,这是违了规矩的! “王爷若追问起来,王妃您该如何回答?” 荣王妃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顿时冷静下来。 没错,夜闯宗庙这不是一般的事情,荣王如果觉得他的秘密可以告诉她,那根本不可能瞒得这么紧。 自己贸贸然闯过去,不但想问的事情问不到,多半还要被他抓住擅闯宗庙这个把柄,那岂非得不偿失! 她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外头深沉的夜色,又咬紧了牙关。 与其直接闯过去问,还不如想办法拿到那把钥匙打开柜子看看! 想到这里她说道:“你明日一早去厨下做几样王爷爱吃的膳食,我亲自送过去。” 嬷嬷听她这么说,这才安下心来:“是。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荣王妃待她离去,长吁一口气扶起了额头。 荣王在朝中不担重职,生活十分规律,每日五更天起来,练练筋骨,然后就回到房中用膳。 荣王妃踏着平日他回房的时机入了他的院子,正好遇到荣王擦着汗从院子里走回来。 “你怎么来了?”荣王停步站在庑廊下。 荣王妃笑着上前:“今日妾身起得早,想到许久不曾亲自为王爷做羹汤,便带着高嬷嬷一道去厨下弄了几样膳食。” 荣王闻言,笑着走进屋里:“有心了。这种事情让他们做就成,你又何必亲自劳动?” “这不是正好给王爷送荷包回来嘛,就赶上一道了。”荣王妃接过高嬷嬷手上的早膳一样样放到桌上,然后又走上来亲自伺候荣王更衣净面。 收拾妥当后,夫妻二人回到桌旁,荣王一看这菜色,当下点起了头:“色香味俱全。还是你们主仆的手艺,才能做出当年的味道来呀!” 荣王妃给他添了一碗汤,又把新荷包拿出来,然后说道:“你把随身之物都拿出来,我帮你放进去,挂到身上。” 荣王顺手自腰上解下现有的荷包,把那日挑拣出去的私印与铜钥匙都取出来:“你也坐下吃。” “帮你挂好就吃。”荣王妃一面说着,一面把私印往新荷包里塞,一面瞅着正在低头喝汤的他,不动声色的把铜钥匙也塞进了荷包,然后再将荷包收紧,弯腰挂在他的身上。 荣王掂了掂荷包,手指头又顺势捻了一下里头的物事,似乎确定无误,这才把手擦了擦,卷了一个薄饼递过来:“高嬷嬷烙的这个饼,我可真是百吃不厌。你也尝尝!” 荣王妃抽出攥在袖子里的双手,接了饼咬下一口,点起头来。 华丽裙摆覆盖之下,没有人能看得到她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双腿。 “喝点汤啊,怎么光吃干的。”荣王望着她,又给她舀了一碗汤过来,目光还落在了她的脸上。 荣王妃险些就要绷不住,好在这时候门外来了人: “禀王爷,宋大人下帖子来,说是宋府别院里的荷池莲花盛开了,特邀王爷前往郊外赏荷。” 荣王转头,接过了他手里的帖子。 荣王妃道:“说起来,王爷也真是有好些日子没出去了。” 荣王嗯了一声,把看完了的帖子递回去:“回话给宋大人,天热,本王懒怠出门。” 荣王妃说道:“宋谊当初乃是王爷一手推举上去的,也算是咱们家的半个家臣了,别家可以不去,若连宋家的应酬也推了,恐怕要引外人猜疑咱们家是不是犯什么大事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时间长了那不就跟禁足似的了? 荣王听到这里,神情开始动摇。 荣王妃又叹道:“外人只觉得咱们这些皇亲国戚占了便宜,哪里知道天潢贵胄也不好当,须得处处小心,处处三思,哪有平民百姓那般逍遥自在?” 荣王最近正被身份所扰,听到此处就转向了下人:“让宋大人在城门外等。” “是。” 荣王妃见状,袖子里紧攥的双手方才松了下来。 …… 再度伺候荣王更换了外出的袍服,又送他出了门,荣王妃也立刻回了自己房。 关上门后,她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把铜钥匙,双手又颤抖起来。 荣王没有想到,就在刚刚换荷包的时候,她拿另外一把铜钥匙将真的钥匙替换了出来,如此瞒天过海,离揭露他的秘密只差前往祠堂开锁那一步。 不过既然是冲着拿钥匙去的,自然她也得安排好后续。所以宋谊也是她用计请出来配合的,荣王既然出了城,那今天夜里自然是会被绊住回不来。 “传侍卫进来见我!” 她打开门吩咐了一声,同时将钥匙又收回了袖子里。 她只有今天夜里一次机会,必须早做准备,一举成功。明日等荣王回来,这钥匙必然还得悄悄送回去的。 侍卫很快来了,还是昨天夜里那两个。她吩咐道:“传令下去,今天夜里我要去佛堂诵经,多叫几个侍卫到佛堂来守着。” 佛堂离宗庙不远,以此为由先去佛堂打点,晚上行动时则会更加便利。 侍卫前往佛堂的一番举动,在王府再正常不过。 然而傍晚时分连冗听到了这消息,还是把他告知给了正在园子里漫步的徐胤。 “你是说,多日不曾出门的王爷今日被宋谊邀走了,而且天黑前还打发人回来说不会回府。 “而这个时候本应该盯着他寻找扇子下落的王妃却趁着他不在,忽然要去佛堂诵经?” 徐胤说到这里负起了双手,凝眉望着薄暮下的一树繁花,“这不年不节的,突然诵什么经?她也不是什么慈悲之人,什么时候倒成了信徒?” “正是因为此举反常,小的才不敢大意,前来禀报。”连冗跟上了他的脚步。 荣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他们这些人还能不清楚吗? 她这一辈子何曾虔诚信过佛? 每次去白鹤寺上香,说的好听是去拜菩萨,但却每次都是应付场合,从来没有一次是她主动顺着心意前往。 徐胤停在花树面前,撵下枝头一朵花,寻思片刻道:“先让人跟着去佛堂盯着看看。” “是。” 连冗退下之后,徐胤眉头深凝地站了一会儿,才又把指尖已碾碎的花果断丢掉。 荣王府仆从如云,忠诚者有之,心怀贪欲者也有之,徐胤在荣王府走动多年,收买一两个眼线不足为奇。 徐胤刚用过晚膳,连冗就又进来了。 “王府传来消息,说王妃早早地进驻了佛堂,只带了身边的高嬷嬷一人,余者只有侍卫。禇钰下晌求见王妃,想随她去佛堂为祭日即将到来的亡父焚香祷告,也被拒。” 徐胤听完之后半日未语,再半日,他倏地站起来:“去备轿,我们进王府去串串门。” 连冗问道:“要带多少人手?” 徐胤深望他:“叫冯胜他们四个去便可。人不宜过多,避免打草惊蛇。” 连冗点头。 没有月光的夜里,夜幕完全沉下来之后,天色就尽黑了。 荣王妃坐在蒲团上,心不在焉地敲了一会儿木鱼,在高嬷嬷端茶进来时,总是耐不住性子,放下念珠站了起来。 “四面都太平吗?” “太平。”高嬷嬷点头,“一点声音都没有。值夜的两个下人都离得远远的,而且今夜他们还被安排了更换庙前石灯的差事,至少有半个时辰不会去后堂。” 荣王妃点头,看了一眼桌上漏刻,“那就传话下去,两刻钟之后,亥正时分过去。” 天潢贵胄的确不是自由身,不但处处人言可畏,而且还处处隔墙有耳。 虽然至今为止她没拿到把柄,却也知道,就像她在章氏、荣王以及后头的侧妃们身边都安插了眼线一样,她自己的身边也不是那么干净的。 水至清则无鱼,平日算不得什么,可到了关键时刻,却不能不严加提防。 胡乱再颂了几页经,约定的时辰就到了。 她让高嬷嬷开门,自己避过灯光覆盖范围,从侧门走出了庑廊。 侍卫们就在此处,主仆相互打了个眼色,就轻车熟路朝着祠堂走去。 不多时就又到了黑黝黝的祠堂门口,留下几个侍卫在外看守,她只带了二人入内。 亮起了夜明珠,掏出铜钥匙,激动到颤抖的手试了好几次才插入钥匙孔。 但是这一插入,钥匙与锁孔竟严丝合缝! 荣王妃心头血热乎乎地往喉头涌,她勉力往下咽了一口,稳住双手扭动铜匙,就听啪嗒一声,同时锁住了三个抽屉的铜锁就应声而开了! 她不假思索拉开最上方第一个抽屉,当中存放的几件物事霎时就出现在了珠光之下。 (本章完) 第282章交出来 抽屉里摆着一块旧帕子,一份半新半旧的舆图。 舆图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大周定国时期的羊皮版图,只不过在其中几处地点之上画上圆圈做出了标记。从延展的方向来看,像是贯通南北的一份路线图,两端的端点一个是京城,一个则是湖州。 至于那块帕子—— 荣王妃拿起它凑近了夜明珠,这才看清楚它是一方月白丝绸,料子不算顶好,但是有些年头了,翻过面再来看,这一边的帕角上绣着一个“奕”字,而这个字的旁侧,却染上了一块半个手掌大小的硬渍。 再把它凑近些一看,荣王妃就倏的把它放下了! 那发黑的硬渍,竟然是一块陈年的血渍! 荣王妃当然见过血,在跟随义军一路杀进京城的途中,她见过的死伤的人还少吗? 这是血渍,她一眼就能断定! 一块带血的帕子为什么会被秘密收藏在这里? 而这个“奕”字,她却好像记得也曾经在哪里出现过…… 只停顿了片刻,她便立刻拉开了第二个抽屉。 第二个抽屉里只有几张纸,纸上有字,首尾都没有称呼和落款,但是这纸上的字迹——这字迹她却十分眼熟! 再一看这纸上的内容,她顿时惊得倒退了半步! 而这一退,她脚后跟碰到了门槛之下一个铜钮,只见第三个抽屉竟自动弹了出来! 原来这第三个抽屉,竟然自带独立的机括! 荣王妃喘气如同拉风箱,看着平躺在抽屉里的一把扇子,她颤着手把它拿出来。 盛夏天里,碧玉扇骨的冰凉触感竟直入骨髓,侧面雕刻的一只凤凰腾云展翅,栩栩如生,而在展开的扇面之上,又有一根扇骨呈黑黄之色,明显是被灼烧过。 “是它!” 荣王妃喃喃地说着。看着眼前的这些,身体四肢好像已经不由她控制了,她紧抓着这把扇子,努力想要平静下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的秘密……原来,原来他是打的这个主意!” …… 徐胤进了荣王府,跟前来迎接的王府管事说前来寻荣王妃有急事,管是知道这个姑爷对于荣王府来说如今多有份量,岂敢阻拦?当下便告诉了他去处。 徐胤停在门下,和颜悦色塞了几张银票给他:“我有些要紧的话要与王妃私下说,不会太久,你再此等等即可。又或者你有别的事要忙,也尽管前去。” 王府里头这几个主子相互之间勾心斗角,外头的人不知道,这王府里头的人还能不知道吗? 永平闯下大祸被撸去了爵位,这等大事不可能没有人不在乎。近来徐胤与荣王妃频频接触,这二人都是永平的至亲,就是有些事情密谋也是正常不过。 管事自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抱了抱拳道:“小的手头正好还有些事情待处理,侍郎大人还请自行前往,怠慢之处还请在王妃面前美言几句。” 说完就一点不含糊的离开了。 徐胤待他消失在夜色里,旋即大步前往佛堂。 刚到门下,两旁却闪身走出几个侍卫将他拦住:“徐侍郎止步!” 徐胤沉声:“我有关乎永平的要紧之事禀报王妃,你敢阻拦?!” 侍郎面面相觑,脚步却丝毫没曾让开。 这模样是越来越不对劲了,徐胤抬眼看了看佛堂周围,转身又走了出来。 到了黑暗处,他与跟随进来的护卫使眼色:“看看他们去哪了?” 护卫立刻领命,跃上了围墙。 几口吐息的功夫后他们回来:“老爷!方才的侍卫里有人朝着宗庙方向奔去了!” 徐胤双目如电,炯炯望向了宗庙方向:“果然是那里!” 话音落下,他人也已经大步朝着宗庙走去了! …… 荣王妃看着眼前这些东西,已经把手掌心掐出了血! 她踉跄了两步,望着黝黑的大殿里满堂沉默的牌位,冷汗从她的额角滑落,在银亮的珠光之下发出寒凉的亮光! “王妃!” 守在后方的侍卫见状连忙上前。 “退下!” 她脱口厉斥,然后松开紧攥着的双手,扶住了墙壁。 接而她收回目光,垂头看着手上的物事,然后好像突然烫到了她的手,她一股脑儿就全塞回了抽屉!又七手八脚地把所有柜子都全部锁好! “今天夜里的事情,谁也不许告诉!你们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她眼望着眼前的侍卫,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自齿缝里挤出来,因而显得无比阴森又狠厉。 侍卫们个个都是武功高强之人,此刻在她这样一番话之下,也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 “走!” 她抬起了双脚。 但刚走到门槛下,一道黑影却自旁侧堵住了她的前路。 “走哪去?” 荣王妃吓得胆裂,往后一缩脚,险些跌坐在地上! 夜明珠从她手下坠落,向前翻滚到门槛下,来人弯腰捡起了它,珠光顿时照亮了他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儿?” 荣王妃嘶声厉问,“谁许你进来的?!” “这话问的可真多余。”徐胤持着夜明珠往屋里走,“王妃与我早就达成了共识,誓要在荣王府里共进退,你能来的地方,我自然能来得。” “你放肆!”荣王妃的眼里燃起了熊熊火光,“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满肚子的阴谋诡计,我正要找你算账,而你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徐胤停步,望着她笑起来:“这话我听不懂了,我处处为着岳母着想,怎么就成了满肚子阴谋诡计?如果不是有我这个好女婿撑着,岳母在这个王府里可就已经是孤家寡人了。” “你给我滚出去!” 荣王妃低声吼叫起来。 两个侍卫原先还不敢插手,见状立刻上前挡在了荣王妃前面:“王妃的话没有听到吗?即刻出去!” 但他们俩话音还没落,门外就也闯进来几个徐府的护卫,堪堪好对上了他们俩! 荣王妃神色大惊,立刻瞪向徐胤:“你有备而来?!” 徐胤往旁边挥了挥手,徐家的护卫便冲着王府侍卫道:“我家主子有话与王妃商议,你我还是让出去为好。” 王府侍卫立刻拔刀,徐家四个护卫便立刻将他们俩围在中间! 荣王妃脸色立刻阴沉下来:“徐胤!这可是在王府!你胆敢当着王府列祖列宗的面放肆!我门外的人呢?!” 徐胤道:“我知道这是在王府,我也知道我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王妃你敢让其余人知道你出现在这里吗?” 荣王妃咬牙。 徐胤扯了扯嘴角,又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来,我也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此事知道的人多了,不好。” 荣王妃听到末尾,怨毒地瞪向他,深吸一口气,她看向侍卫们:“你们先出去。” 两个侍卫都是荣王妃的亲随,一时间还有些犹豫,一看荣王妃又皱眉投来了目光,便只好从命。 徐家的护卫也退出去了。 门槛外变得异样的安静。 荣王妃的情绪不再控制,她紧咬着后槽牙走到徐胤面前,抬起手来照着他脸上甩下一巴掌! “畜生!” 这一掌来的猝不及防,徐胤并未防备,脸侧过来时,巴掌已经上了脸。 “我当你是要找什么扇子?原来你是想害我们王府!你想害得我们王府上下所有人万劫不复!你这个恶毒的畜生,你竟然还想要利用我来达成你的阴险目的!” 这一巴掌挥出去,荣王妃的情绪就再也控制不住了,紧接着第二巴掌也挥了过来! 但这一次徐胤却在她胳膊扬起来时就已经擒住了她的手腕! “看来你是已经知道前因后果了。” “我要杀了你!” 荣王妃把手挣扎出来,又揪住他开打。 徐胤一用力,立刻把她掀翻在一边! 他寒目望着地下:“永平的蠢,果然是继承自你!你既然知道了前因后果,那就该知道,给你们王府带来灭顶之灾的,让你们万劫不复的,是你的丈夫和儿子!不是我!是他们作死,这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 “你住嘴!”荣王妃站起来,颤着声一字一句道,“你敢说这些你不是早就知道的?敢说当初迷惑永平不是你别有企图的? “徐胤,你真是狠啊,利用了永平这么多年,到最后她被贬成了庶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要把她榨干,你竟然还利用她来问我要这把扇子! “这把扇子,怎么能到你的手上?你就是想利用她的手,来灭了王府!” 那几页纸上的字迹已经刻进了荣王妃的脑海,那里头每一个字都能令她发狂! 她是看不惯章家,看不惯章氏,她也看不上荣王,即使这么多年夫妻下来,即使因为荣王而当上了尊贵的王妃,她也从来没有觉得荣王配得上自己,可他们都是她的家人! 那是她的丈夫! 章氏是杨蘸的妻子,而杨蘸是她荣王妃的亲儿子! 他们犯的事情,与她息息相关! 章家再可恶,章氏再讨厌,也绝不会杀了自己的婆婆! 但这把扇子却会要了她的命! 扇子背后的扇子可以直接将他们荣王府铲除殆尽! 她忍辱负重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荣耀地位,梦想渴望的权势,所有都会毁于一旦! 她知道徐胤不是个善茬,却从来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居心叵测,居然阴险恶毒到想要致他们荣王府于死地! “这么多年了,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在荣王妃的厉声质问之下,徐胤凝立了片刻,缓声回应起来,“居然还知道我拿扇子是要对付你们荣王府。不过你就算知道了又如何?今夜,我势必得手。” 荣王妃道:“永平哪点对不住你,我们荣王府又有哪点对不住你!你是觉得你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王府撑腰了吗?” “靠你们撑腰?”徐胤哂道:“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点?当荣王府的姑爷,最多就是让我在外多了一层身份,它对我的仕途有什么帮助? “在与永平成婚之前,我就已经被皇上钦点为新科探花,进入翰林院我是凭自己的本事,从翰林院到礼部任重职,也是凭我向皇上献计而得到的青睐,你们为我做了什么? “就算或许也有你们在后推动的功劳,可难道这些年我平步青云,对你们荣王府来说没有带来好处? “你是真想不清楚,自己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高高在上!” 荣王妃咬牙:“合着你就是不想被王府压着,你就是因为王府对你来说没有价值了,所以你才要过河拆桥,把王府给掀掉?” “也有几分道理。”徐胤微微拧眉,“毕竟我也确实忍你很久了。我早就想跟你讲,你一个泥腿子上岸的皇族,没有资格看不起寒门世子。有你这样的岳母,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荣王妃手指着身旁满堂的祖宗排位怒骂着他,“当初你娶永平的时候也是曾来自焚香祭拜过的,当着杨家先祖的灵位,你竟敢说这种丧尽天良的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徐胤听到这里笑了:“要是死人当真有灵,我早就被劈过一万次了!还轮得到杨家人来劈?” 他把手伸出来:“扇子给我。” 荣王妃脸色铁青,咬牙冷笑:“你真是痴人说梦!在我们王府之内,还能容你狂妄到把王府的东西抢走? “——来人!” 她蓦地一声厉喝,嗓音是已经豁出去了的敞亮! 然而她的话音落下,本该立刻闪身进来的王府侍卫却一个都没有出现! 她神色立时变了变,举步走出来两步:“刘胜,江福!” 门外除了风声之外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她倏地转身面向徐胤:“你做了什么?!” 这不应该! 就算他带来宗庙的两名侍卫很可能已经被徐胤的人给压住,那么也绝不可能来不及传递消息给留守在佛堂那边的侍卫! “你几时见过我是个草率莽撞之人?”徐胤挡住了她的去路,“就在我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了阻断了你留在佛堂的侍卫。 “托你的福,本来应该留在宗庙轮值的人也被支得远远的了。 “现在,把扇子交出来!” (本章完) 第283章真会碰瓷 祠堂门下剑拔驽张,而排排陈列的牌位后方,一直凝望着这一切的两双眼睛这时候不约而同的收了回来,相互对视了一眼。 荣王被宋谊邀出府后,禇钰就把消息送到了裴家,天黑后荣王妃忙着打点她用来掩人耳目的佛堂,已然跟随禇家的马车潜伏进来的傅真与裴瞻就悄无声息地先进了祠堂。 哪怕他们没证据证明荣王的出府是荣王妃在搞事,可有了前一夜的举动,荣王不在家,荣王妃要是不搞事才怪了! 所以从荣王妃进门开始,到她打开抽屉,随后徐胤来到,这一切都落入了他们眼里。 徐胤的企图心暴露,令荣王妃无比愤怒,这是意料中事,让傅真感到意外的,首先是徐胤竟然会在这关键时刻到来,然后是他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在王府里逼迫荣王妃! 荣王妃就算势力再弱,她也是王府的女主人,若她豁出去不管,不说把徐胤立斩于面前,至少他想脱身也是非常困难。而且就算脱了身,他又能逃得到哪里去呢?他就不管事后了吗? 如此撕破脸皮的行事,要么徐胤就是脑子不够用,犯蠢了,要么就是拿到扇子这件事,比起让荣王府追傅他更重要!或者说,这把扇子重要到可以令他不顾一切! 那么问题来了,这把扇子到底关系着什么秘密? 方才他们确实提到扇子背后牵连着某个案子,那这个案子是不是白玉胡同那桩血案? 如果是,为什么这桩血案能令徐胤不顾一切? 宁夫人给出的消息能得知,那死去的两人确实关系甚大,他们的存在,能令富甲天下的宁老爷子都讳莫如深,可难道他们还是太保守了,那俩人其实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 比这还重要,那又得是什么身份? 旁边的裴瞻虽然没有表示,但傅真却从这对视的一眼里看到了默契。 荣王妃他们还在僵持,俩人又把目光对向了那边。 徐胤伸出的手执着地停在荣王妃面前,先前荣王妃开柜子时,徐胤没来得及赶到,所以他不知道机关在哪里,只能断定东西一定已经在荣王妃手上。 荣王妃道:“你休想!” 说完她越过徐胤,飞快朝着门上扑去! 但凡权贵宅邸,总设有几套防卫的机括,宗庙这等地方,一般不安置什么要紧的物事,布防的人数不会多,但是机括总是有的! 徐胤看到她这举动,就知她是打算豁出去了,当下面色寒,已腾地跃地追扑了上去! “不好!” 傅真以气音惊呼出声,“徐胤习过武的,荣王妃哪里够他这一击?他这是灭口了!” 荣王妃违背祖制潜行至此,就是死在这里也不算无辜,可这样一来,东西十有八九就要落到姓徐的手上了! 说罢傅真就拿起面前一尊牌位准备掷过去,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禀报声:“老爷!荣王来了!” 荣王二字一落地,屋里所有人都顿住了! 荣王妃已然将手压在了机括之上,这时她慌张起来了,徐胤当年烧死梁宁时可以不乱半点方寸,此时也不由自主地朝门槛下走了几步,而后紧绷着脸朝着外头张望起来! “把门关上!” 他陡然下令,然后退回屋里,一手擒住了荣王妃的手腕!“扇子在哪里?把它给我!” 原本应该在城外的荣王竟然回来了,这脱离了他的掌控,眼下他必须马上拿到扇子之后撤离! “你想得美!王爷回来了,你受死吧!” 荣王妃看准尚未关上的门缝往外冲,徐胤揪住她胳膊立刻又将她扯了回来! 徐家两个护卫一左一右将大门推上,随着砰的一声,沉重的两扇楠木大门就已关闭得严严实实! 暗处盯着这一切的傅真情不自禁地绷紧了身子,她看了眼裴瞻,把探出去的身子又藏得更隐蔽。 荣王跨进宗庙大门,透过层层大开的门洞看到最里进的祠堂透出来了灯火,立刻沉脸迈步,快速地朝里走去! “里面除了王妃,还有谁在?!” “回王爷,方才徐侍郎进府来寻王妃,现不知去向!” 荣王听到这里顿时又停步看向了回话的人。 不过仅仅一瞬之后,他立刻又报,燃出了火苗的双目投向了祠堂方向。 “调集侍卫,把祠堂包围起来!” 一声令下,四方呼应,王府庞大的侍卫队伍顿时如潮水一般朝着宗庙和祠堂涌上去! “父王!发生什么事了?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披着袍子的杨蘸这时候也匆匆赶到了,脸上戴着慌色,发髻只随意挽着,一看就是才从床上爬起来。 荣王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是你把祠堂里的秘密透露给你母亲的?!” 杨蘸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儿子没有……祠堂里的秘密?您,您难道把那些东西,都藏在这里头?!” 荣王没有直接答他的话,却是在穿梭的侍卫群中更加愤怒地喝问他:“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是怎么知道偷走我身上的钥匙来开祠堂的暗柜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杨蘸身子都瘫软了下来,他只是告诉荣王妃,荣王平日独处的时候会去哪里? 他不知道东西藏在这里,更加不知道荣王妃打听这个是为了来寻找这些秘密! 荣王瞪大眼睛望着他,呲牙敛目的狰狞神情,仿佛是要活吃了他! 上晌宋谊突然来邀他前往宋家别院消夏,他就觉得有点意外,宋谊是他一手推上去的,算是他的心腹,所以最近他为什么不出门?宋谊理应是心知肚明的。 他却在这个时候发出了这样的邀请!荣王直觉就不应该去。 但是荣王妃却又说了那样一番话来劝说他,使他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就成了行。 下晌他在宋家别院里却心神恍惚,什么花鸟虫鱼,琴瑟丝竹,都没心思。晚饭之后他就坐不住了,让人准备了车马回程。 宋谊闻讯之后好说歹说要把他留下来,拉扯的过程中荣王觉得他这副态度不对劲,便施压质问,宋谊架不住,这才招了,原来他这番作为乃是荣王妃授意为之,荣王妃日前暗示宋谊,说荣王这些日子情绪郁闷,让他请出去散散心。宋谊便就照做了。 荣王闻言想到了荣王妃日前一番奇怪举动,心下猛惊,立刻把腰间的荷包解下来查看,不出意外,他荷包里这把钥匙竟然被调包了! 如此他岂还能耽搁下去? 立刻快马加鞭的回了王府。 进门就来寻找荣王妃,管事却说她去了佛堂诵经。飞奔到佛堂,却又哪有她的人在?反倒是宗庙这边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 事已至此,便再清楚不过了。 荣王妃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他的秘密,竟然把他支了出去,前来揭他的老底了!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去书房!” 荣王冲着杨蘸一声怒吼,然后调转头,飞快朝着祠堂奔去。 潮水般的侍卫早已经把祠堂给包围起来了,祠堂里头,徐胤和荣王妃都已经顾不上争吵,他们一方已经六神无主,另一方则神情变幻莫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还能藏着人的牌位后,傅真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乱象,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如此骚乱喧闹的情景之下,唯一的好处是他们俩之间的对话不用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了。 “我们也出不去了!”她说道,“现在要被逼着看完这场戏了!” 他们来的目的不仅仅是要通过荣王妃验证那把扇子的存在与否,更重要的是解开那把扇子的归属之谜。 所以荣王妃在打开抽屉的时候,他们没有急着上前抢夺,为的就是想借此听听来龙去脉,或者补捉几个端倪,谁特么知道后面竟然能发展到这么离谱! “怕什么?只要不放火,总能出去的!”裴瞻目光一直盯着嵌在墙壁里的柜子的方向。 听到放火二字,傅真腰背情不自禁变得僵直。被火烧的触感已经刻进了她的骨髓,光是听到这两个,那火舌席卷全身的感觉就已经爬到她的身躯四肢来了! 裴瞻伸出长臂,将她揽在了胸前:“这屋里全都是荣王的列祖列宗,他不敢放火的。再说,还有我。” 出着神的傅真没提防,歪倒在他的胸膛里。这宽阔的胸怀,倒是让人有一丝恍神。 傅真坚决不为男色所惑,连忙压着他的腿瞪过去一眼:“干嘛呢?兵临城下了,你满脑子想什么!” “想媳妇儿。”裴瞻将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透过排位之间的缝隙,眼望着那边厢猖狂的荣王妃和徐胤,吐出来的声音还真就跟台下看戏似的慵懒,“他们打的再厉害,也不影响我想媳妇儿。” 傅真扭头,像看智障似的望着他:“谁是你媳妇儿?!” 裴瞻目光定在她脸上,再慢慢往下移,定到她撑住了自己大腿的那只手上:“你要不承认是,干嘛摸我?” 傅真这只手立刻弹了起来。 奶奶的,她就为了稳住身子而撑了一下,可真会碰瓷! 裴瞻脸上有着浓浓的满足,继续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嘘。看戏。” 王府的侍卫已经开始撞门。 只是在楠木大门沉重而坚固,又因为殿堂里承受着列祖列宗的牌位,荣王投鼠忌器,而无法迅速撞开。 但是徐胤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了。 护卫已经不止一次的提醒他,这样下去他们顶不了多久了。必须得立刻走! 带来的护卫使命掩护的话,眼下他强闯出去还是有几分胜算的,但就算闯得出王府,出去之后他又顶得了多久呢? 他已经暴露了。 出了这个门,他还得留在京城,留在朝堂,荣王明面上不对他下杀手,私下里也一定会围追堵截,绝不会再给他活路! 他唯一的生机,就是那把扇子了! 看着惊惶不堪的荣王妃,他疾步上前,一手钳住了她的手臂,另一手咻的自腰间扯出一把软剑来:“你若还不交出来,我立刻杀了你!” 荣王妃双眼圆瞪,只顾着喘粗气,已经说不上话来了。 “老爷,门都快被撞开了!” 护卫的语气越来越急。 撞门的声音也越来越震耳欲聋。 “不要放走任何一个人!” 这是荣王的声音! 现在就算荣王妃肯说,也来不及了! 眼下走,至少还能争取一点时间想办法应付后续,现在不走,那就只能死在这里了! 荣王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绝对不会允许在他手上毁于一旦!换句话说,只要看见他在这里,荣王一定会当场杀了他! 徐胤把手撒开,环顾了一圈四周,而后猛地抓起荣王妃,奋力丢向了看看撞开了大门的王府侍卫! “啊!” 随着凄厉的惨叫,高举的长剑被飞来的身体阻挡了去路!而屋里仅有的一点灯光在此时应声熄灭! “快掌灯!” 大门口乱成一团! 而四面的窗户也开始了厮杀! 熄灯的刹那漆黑的夜幕伸手不见五指,等到灯笼火把齐齐涌入,成群的侍卫前方,只有珠围翠绕的荣王妃身中数剑,带着浑身数不清的血窟窿滚落在地下! “……王妃!” 不知道谁惊愕的唤了出来,随机侍卫们屏气凝神,都如同石化了,一般退守在旁侧! 荣王大步走进,先是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殿堂里,再低头看着口吐鲜血,瞪圆的双眼看向自己的荣王妃。 “蠢妇,死不足惜!” 怒斥完之后他咬牙蹲下,从她身上一阵摸索,找到那把铜钥匙后,再狠瞪了地上的她一眼,然后迅速转到大门后浮开了表层的锦缎! 但他手才刚刚伸出来,神色就立刻僵凝。短暂的停顿之后,他突然蹲下身子来扒拉锦缎之下的镂花墙饰! 眼前本应该整整齐齐拼接在一起的几块木雕,此刻竟东倒西歪的挂着,而强势之下的三个抽屉,最底下的那个——也就是放置扇子的那个,正大敞于眼前,里头已然空无一物! 而上方放置信件与丝帕的两层,也已经被强行启开,别说里头的东西不见了,就连两层抽屉都已经被毁坏!…… 第284章把他剁了 荣王定定望着眼前这一幕,片刻之后转过身来,怒目圆睁地望着地上的荣王妃,如同疯了一般地扑过去:“东西呢?我里头的东西何在?!” 然而这般猛烈的摇晃之下,荣王妃只是嘴角喷出一口血,而后便已再无别的回应。 “你说话!” 荣王接而抓着她猛摇,一旁侍卫连忙上前:“王爷!王妃她已经……” 人是死在侍卫剑下的,大家都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弑杀亲王妃,毫无疑问是要下大狱的。 “她怎么能死了?谁杀的她?!”荣王指着地上荣王妃的尸体问他们,这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是为众人所罕见。 “王爷饶命!” 侍卫呼啦啦跪了一地。 荣王对准最前方的一个踹下去:“她死了,东西呢?!你们还跪着干什么?还不传令下去,把王府前后左右全部围守起来!去把徐家也围起来!上天入地也把徐胤给我找出来!一定是徐胤拿走了,你们必须把东西给我找回来!” 侍卫们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荣王竟然不是在责怪他们,当下立刻起身,飞快安排人手前去追踪徐胤! 荣王转身望着地下一动不动的荣王妃,再度咬起了牙根。 …… 宗庙虽在西边,但这般浩大的动静早就把王府里里外外的人都给惊动了。 禇钰站在窗前,扶着桌的双手几乎将桌角掰碎。他说道:“去守住角门,裴将军他们一到,立刻想尽一切办法掩护他们出去!他们走了,你也走吧!王妃就是不死,也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了。她如此,我定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老吴担忧地道:“主子,咱们现在一起走!” “我这模样,能走得几步?只怕刚跨门就要被人抓住了。你不同,你赶紧去,他们不会注意你!不管怎么说,你先帮着裴将军他们出去再说!” 老吴咬牙点头,掉头走了。 禇钰回到床前,从枕下抽出把匕首,喃喃道:“我三岁时你自雪地里救下我,我终究欠你一份相救之恩。今日我事已成,便将这条命还给你!” 说完他举起刀子,照准自己胸口便扎下去! 刚闭眼,手腕就让人给扼住了! 他倏地又把眼睁开来,只见裴瞻与傅真竟已到了跟前,正扯下面巾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这么着急干什么?”傅真抽走他的刀子,“眼看伤都要好了,你要是死了我不就白救你了?” 禇钰大惊:“你们怎么来我这了?方才荣王调集了王府八成的兵力追捕,你们不赶紧走,是想等他来瓮中捉鳖吗?!” “所以你就打算以死来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给我们创造机会?” 禇钰噎住,随后立刻把他们往外推:“我已经让老吴在角门下等着了,你们快去!迟了快捷来不及了!不用管我,我只求你们把老吴带出去,保他一条命!” 裴瞻反手就架起他的胳膊:“什么老吴不老吴?那是你的人,他的命你去保!我裴瞻的宗旨就是不伸手则已,一伸手便一个也不能落下!” 说完他将禇钰往肩上一扛,而后就轻巧地跨过了窗户,那般敏捷的身手,便宛如扛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只病猫一般! 傅真麻利塞了几件衣裳进被窝,又顺手把禇钰放在枕旁的一些随身之物揣上,这才翻窗跟上去! 由于荣王回府时对情形还没摸清楚,只顾着要去宗庙里抓荣王妃和保扇子,因此王府的兵力先前都集中在宗庙,别处自然就薄弱了。 裴瞻和傅真从宗庙出来这一路毫不费力,但是扛着禇钰前往角门时,追兵便上来了!好在主力是从南门出去前往徐府,这里又有熟悉地形的禇钰指路,很快就到达了角门。 角门上已经有重重侍卫把守了! 老吴迎上来道:“出不去了!没办法了!荣王让人发狠追徐胤,每一处都防得如铜墙铁壁!” 裴瞻道:“走远路不行,闯个阵还是没问题的!” 裴瞻点头:“那你跟上!少旸他们就在外头,出去把人交给他们!” 说完他自怀里摸出一颗霹雳弹,照着角门处的侍卫掷去!顿时一声轰隆,硝烟四起,趁着烟雾他冲着门口杀了出去!傅真挟上老吴,拔剑跟上,短兵相接中卷出府门,在裴瞻哨声召唤之下,埋伏在附近的梁郴他们一涌而上,顿时战成一团! 府门下硝烟未散,这二人便已经带着禇钰主仆顺利离开了胡同! 刚刚站定,梁郴就跟上来了:“怎么样?得手没有?” 裴瞻从鼓鼓囊囊的胸前掏出那把扇子:“不虚此行!” 梁郴踏实了,却又问道:“怎么他们都在追徐胤?徐胤怎么了?” 裴瞻把扇子放回去:“他今晚可要有的忙了!——先回去再说!” 说着他一挥手,几个人鱼贯离开了胡同,漆黑的夜色下又恢复了宁静。 …… 徐胤一手把荣王妃推出去之后,随即便在几个护卫的掩护之下,趁着屋里灯熄灭,而侍卫们对着撞上剑来的荣王妃手足无措之时,火速越出窗户杀出了重围! 他带了那么多人,自然里外都有安排,荣王妃的死给他争取了时间,冲出王府时没有太费力气,但到底还是暴露了自己。 “老爷!” 连冗在府门下迎来了匆匆进来的他:“出什么变故了?怎么王府那边传了那么大的动静?” “先别问那么多!让人把各处门户先看好!尤其是永平那边院子,千万不要让宫里的人看出点什么来!” 徐胤丢下这句话之后就冲进了内宅,连冗没想到他竟会如此败退回来,也是失措了片刻才赶紧去行事。 徐胤一路进了书房,把房门关上,扶着桌子在书案之后坐下来。保持这个姿势定坐了片刻,他长吐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茶壶,对着喉咙灌了下去。 清凉的茶水落入肠肚,这才将一身沸腾的血液安抚下来。 他抬头看着窗外乌黑的夜色,毗邻在侧的荣王府那边骚乱的声音不绝于耳。 堂堂王妃死了,或许是够他们上上下下惊慌失措一阵的了。 他的眼前又浮现起了荣王妃被乱剑刺入身体的场景,耳畔仿佛也还萦绕着她的惨呼。 他揉了揉耳朵,然后看着自己的手心,明明没有血,却仿佛满手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真没想到,时隔六年,他又亲手把自己的丈母娘给杀死了! 他无声的低笑了一下,掏出绢子来拭起了手掌。 先前带人闯进荣王府去拦截荣王妃的确是个险招,但他行事向来是有把握的,此举虽险,只要扇子到手,剩下的事情倒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他不管不顾地冲去了宗庙。 荣王妃在他面前高高在上了许多年,徐胤从来没有搭理过她,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个女人有几斤几两,徐胤再清楚不过。 只是没想到他还是去迟了一步,在他到达之前,荣王妃竟然已经见过了那把扇子,从她的话里听起来,好像还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 那扇子至关重要,徐胤心知肚明,倘或与扇子放在一起还有别的什么,让荣王妃看到了,也不足为奇。 可谁能想到那个时候荣王竟然回来了! 他心思快速地转动着,回想先前的一切细节。 先前为了尽快地进入王府,他是以寻荣王妃为名公然进入的,这就使得荣王府里上下都知道他去了,而且还是去找荣王妃,瞒是绝对瞒不住了。 荣王本来就对他已经有怀疑,他今晚这一去,又把荣王妃抓了个正着,哪怕自己逃出了现场,荣王必定也不会放过他了。 不过,那些东西还在宗庙之内,或者说还在荣王手上,没有涉及到荣王的根本利益,那么就算他会盯住自己,也不到跟他死磕的地步。 至少在荣王想要对自己痛下杀手之前,他还有时间思索对策。 “老爷!” 连冗忽然推门进来,反身又把门关上了,“老爷,到底出了什么大事?王府那边来了不少人,好像在包围我们的府邸!” 徐胤看了他一眼:“包围?” “正是!” 连冗脸上掩不住焦急之色,一面看向外头一面说道:“他们一来就把咱们的门户都给堵住了,属下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只问了一句,老爷是否在府?属下想着老爷既然没有特地嘱咐,就跟他们说在府,现在,他们已经派人去请王爷了!” 徐胤站了起来:“他来找我,这是迟早的事,可这般大的阵仗前来包围我又是何故?” 徐胤知道自己逃不掉的,当然他也根本就没有想逃。 他是朝廷要员,礼部重臣,不是荣王府的属臣,就算今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这也是必须关起门来说的私事! 荣王绝对没有胆子把这件事情公开,更不可能告官,罗织罪名将他法办。 所以他不怕! 使他有恃无恐的就是手上有荣王的把柄! 可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就算失去了一个荣王妃,徐胤就不信这对荣王来说是难以忍受之事! 荣王妃多年来一直看不上荣王,荣王心里门儿清,不过是没当回事。 如今他竟然如此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这又是为什么? “老爷!老爷!” 护卫气喘吁吁的闯进来:“老爷,荣王来了!王府来了许多人,兄弟们顶不住了!大门已经快撞开了!” 徐胤旋即走到门下,只见前方大门处灯火闪耀,重器撞门的咚咚声起伏不绝! 他眼中的疑色更浓了:“这没有道理!他这到底是为何?” 荣王最看重的不就是藏起来的那些东西吗?既然他回来的那么及时,并没有容他把东西拿走,那现在不应该第一时间处理荣王妃的后事吗?为什么反而先来纠缠他? “老爷!大门被撞开了!” 前方又进来禀报的护卫手持的长剑都已经折了! 徐胤迈下阶梯,透过门洞看向大门处闪耀灯火之下拥挤的人群,还有提着刀率领众人大步走进来的荣王! “把他捆起来!” 荣王进了前庭,猛地就是一声怒喝。 徐家护卫自然迅速上前保护。 徐胤凝眉:“王爷如此兴师动众,是为何故?” 荣王咬牙:“你这厮狼子野心,我认你当女婿,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你,可如今眼目下,你这畜生竟夜闯王府宗庙,罪行暴露之后还杀害王妃,你忤逆不道,罪不可恕! “来人,将他两腿打折,再送去大理寺!” 手持刀剑的侍卫迅速把徐胤给包围了起来! 荣王不同荣王妃,上次荣王妃威慑是虚张声势,这次却不同了,荣王妃的确是死在徐胤手上,而且他也的确夜闯了宗庙,这两宗罪,无论哪一种,都没有理由可讲!就是真把他两腿打折,皇帝也不会降罪荣王! 之前徐胤是赌荣王不会扣罪名的。 此时他立刻抬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我不信王爷会如此兴师动众,到底是为何?!” “还跟我装糊涂?打!” 侍卫们照着徐胤腿脚便开始落棍! 徐胤岂甘心束手就擒? 他气沉丹田咬牙一挣,跃到了旁侧:“你若要如此待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手上的那些东西,六年前本来就应该销毁,可你一直留到了如今,是为了将来御前自辩吧? “今夜你若能将我杀死在此也罢!若不能,那回头我必定将此事告知那人!” 荣王闻言,眼冒毒光,右手往上抬了抬,便只见四面墙头之上刷刷冒出了无数手持弓弩的王府侍卫! “徐贼果然是想要害我!东西已被你拿去,我若不是为了杀你,你说我来这里做甚? “给我放箭!”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徐胤倏地望向他:“你说东西在我手上?” “死到临头还想玩花招,你是嫌命太长了!”荣王咬牙:“一起上!把他剁了!明日朝廷上,本王再去负荆请罪!” 墙上的弓箭和地上的长剑一齐向徐胤攻来,徐家所有的护卫全都围在徐胤周围抵挡,不算太大的院子,乱箭齐飞之下顿时变成了修罗场!……(本章完) . 第285章写信的人 徐胤被护卫护着倒是一时无恙,只是他已然四肢发冷! 不是因为眼前数不清的刀剑,而是荣王方才竟然一口咬定藏起来的东西在他的手上! 东西丢了,荣王这个反应就对了,他当然会发疯!但那东西徐胤连见都没见到,荣王为什么要说在他的手上? 这背后到底出了什么状况? 徐胤迅速地看向人群那一头满脸杀意的荣王,他每一个眼神都透露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狠厉,如此看来,那些东西已然丢失,是不会有假的了! 可又是怎么丢失的呢? 明明在他进去之前,荣王妃才刚刚发现那些东西,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它们难道能够长翅膀飞了吗? 想到这里,他夺过身旁侍卫手里一柄长剑,一面杀一面大声问道:“王爷是怎么知道东西丢了的?!” 荣王双眼里射出毒光:“钥匙在王妃身上,而那柜子已经毁坏,里头空无一物,这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柜子已经毁坏…… 他必然就是说藏匿那把扇子的地方了! 徐胤停下打斗,两眼大睁,不可思议的看向了荣王! 他不知道什么柜子! 荣王妃自己有钥匙,也绝对不可能会去毁坏柜子! 那柜子是怎么坏的? 难道说,先前在祠堂里头,除了他和荣王妃之外,其实还隐藏着第三人? “老爷!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您还是先冲出去吧!咱们兵分两路,一半人留下来养护,一半人掩护你逃出去!连冗会在外面接应的!” 身边的护卫捂着胳膊上的伤口焦急地请命。 荣王有备而来,自然是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活路的。但是徐胤是朝廷命官,给荣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杀了他! 看了一眼周围已经死伤的七七八八的护卫,徐胤咬牙:“你们都住手,他不过是想拿我而已,都退出去,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身边这些护卫都是经过多年训练的老练的武士,服从命令是他们的天职,也心知徐胤所述不假,便未多做纠缠,陆续往四散拼杀冲去。 也几乎就是一瞬间,王府侍卫便踩着几个因受了重伤而未能逃走的护卫,将徐胤团团围住了。 这些护卫对徐胤来说死一个少一个,眼前倒下的这几个,对他来说已经算得上重创了。 他把目光从护卫们身上收回,紧握着双拳看向荣王:“倘若我说东西并不在我手上,王爷是不是也不会信我?” 荣王负手站在屋檐下望着他,浑身上下阴冷得如同一座石像。 徐胤咬着牙,又说道:“如果是我拿的,此刻我已经在宫里了,怎么可能还会留在府里等着你过来?伱该不会认为我有这么蠢吧? “我并非狡辩,也不是想跟你耍什么花招,我徐胤小小一个官吏而已,如何能抵挡得住王爷的威风? “我只是想提醒王爷,先前在祠堂里的还有外人,是他们把东西拿走了! “那东西至关紧要,王爷如果不想事情发展到无可收拾的地步,眼下就该即刻去寻找那真正盗走了东西的人!” 荣王咬牙,接而指着他大喝:“你给我闭嘴!你当王府的祠堂是菜市吗?谁都能进?谁都能藏? “还在这里胡言乱语,我看你真是嫌命太长了!” “摆在眼前的事实如此清楚,王爷却视而不见,你到底是糊涂,还是对我积恨已久,借势打击?!” 荣王听到这里情不自禁朝他奔了几步,两只铁拳攥得紧紧的,忍到发抖才没有朝他揍下去! 他一字一句道:“此物除了你之外,只有蘸儿知道,他不可能前去盗取,如果不是你拿了,又还会有谁知道?!” “王爷忘了白鹤寺里那把匕首吗?”徐胤脱口而出,然后拂开挡在身前的侍卫,也朝前迈了两步。 距离近了,说话的声音也压了下来。 “白鹤寺里那把匕首出现的十分蹊跷,后来那刺客也出现得极为诡异,刺客是什么人,到如今为止,你我都不知道!” 荣王满脸的震怒,此时也僵凝住了。 他怎么能忘记那天夜里因为从天而降的匕首内心生起的冲击? “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说的句句属实,哪怕我没有见到那人,我的推测也是有根据的!眼下王爷该做的是立刻派人四处追寻丢失的东西,而不是在这里针对我! “我徐胤又何曾跑得出王爷的手掌心?你什么时候来寻我晦气都可以,唯独此时你该亡羊补牢!” 荣王盯了他片刻,缓声道:“你诡计多端,你的话未必能全信!” “王爷!”徐迎面撩开袍子,扑通跪了下来,“就算我有再多的诡计,白玉胡同的案子追究起来最终也有我一份责任。 “我是朝廷的官员,就算你走了之后我立刻逃亡,朝廷也饶不了我! “那些东西若是为有心人所利用,那么不单是荣王府要承受灭顶之灾,我也绝对不能活! “我与荣王府休戚与共,此时此刻事关我自己,我还有什么诡计可耍?!” 东西没拿到手,他不害怕,可东西既不在荣王手上,而且还很可能是在刚才他和荣王妃争执的时候丢失的,这却令他打心底里发寒! 敌人在眼皮底下直捣黄龙,把荣王扣留在手上保命的东西给拿走了,而他们却一点都没有察觉,还有比这更可怕更严重的事情吗?! 敌人是谁他们不知道! 在哪里他们也不知道! 甚至连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会针对荣王府和他,同样都不知道! 未知是最恐怖的! 从荣王带人追到徐家来,已经过去多时,敌人多半也早就撤出荣王府了,现在去追很可能已经追不上,但这个时候还是得尽最大的努力不是吗?! 荣王环视了一圈满目狼藉的门庭,最后瞪视了他一眼,发令道:“留一批人下来把徐家给我前后左右看守住!剩下的人随我回府!” 说完他又望着徐胤:“篓子是你捅出来的,我给你三日,抓不到人,拿不回东西,那本王就认定是你拿的。 “到时你且看我会如何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撂下这句话,他转身离去。 满院子侍卫顿时也分出了一批留下来,其余大部分人都跟随他呼啦啦的撤走了。 门外声音消散之后,漆黑如浓墨的夜色顿时又占领了空荡荡的庭院,徐胤跪坐在地上,他咬牙望着飘满了血腥味的庭院,攥紧的双拳指甲都已经抠进了肉里。 连冗走过来搀他:“老爷!……” 幽深的三进门门洞内,一道趴伏在门后许久的人影此时也离开了原地,悄然没入了夜色中。 …… 傅真一行直接去了梁家。 梁郅和苏幸儿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 一看到他们身后的侍卫还背着个禇钰,问到嘴边的话立刻咽了下去,不过只愣了一下,他们立刻反应过来: “这是出大事了吧?” 入夜的时候他们前往荣王府前,大家并没有预料到会发生多紧急的情况,事实上就连傅真和裴瞻都没有想到。 几个人快速入了大厅坐下来,梁郅打发人看守住门户不让人进来,顺便带禇钰主仆先下去歇息。 而这边厢茶点也送来了,大家喝了茶润喉,这就开始说起来龙去脉来。 听完了所有经过之后,裴瞻就把拿到的东西摆在了桌上:“一共是三样物事,扇子,带血的丝帕,还有一封未曾署名的信笺。” 梁郴当先看过,说道:“宁老爷子留给宁夫人的信上,也画了一只凤凰,不知道是否就是这扇子上的这只?” “忽略笔触细节的话,那它们一模一样。”傅真从怀里掏出了那封信摆在桌上,“不同的是一个是画的,一个是雕在扇骨上的。” 大家见状都凑上前对比起来,最后不约而同的抬起头:“这么说来,白玉胡同的死者,果然就是宁老爷子交代过宁夫人好生接待的故人。 “而荣王秘密保留了多年的这些东西,也正是那两位死者的!” “好奇怪,”苏幸儿说道,“为什么荣王还要留着这些东西呢?实在要留着也就算了,他为什么还要藏在王府里?他说是放在别处,不是安全得多吗?” “所以说,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傅真拿起了那把扇子和帕子,“这两样东西上面都有个‘奕’字,这个字,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名字。”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梁郅对着丝帕上的字皱眉沉思,“既然这么重要,那应该很有名才是。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放下帕子他又问在座的人:“你们听说过吗?你们心里头有想到谁吗?” 大家相视了一眼,俱都摇起了头。 如果他们心里有谱,也不用等到他来猜了。 “不管他是什么人,总之荣王是绝不希望暴露的,徐胤拿这把扇子,是想对付荣王府,我有点好奇,他到底能利用这把扇子做什么? “白玉胡同的案子牵涉到梁宁的死,一旦查下去,他必定跑不了。所以他肯定不会是拿去告官。如果不是告官,他还能怎么压制荣王呢?” 傅真的疑问使大家都沉吟起来。 片刻后没有人理出清晰的思路,反倒梁郅拍起了桌子:“管他想做什么?如今东西已经到手了,证据也已经到手了! “想要复仇,现在我们拿着这些东西,已经可以去衙门上告了!只要查到徐胤头上,我们立刻就去提出重查小姑姑谋杀一案!” “那你打算怎么跟官府说,这些东西的来历呢?”裴瞻望着他,“换句话说,你怎么证明这些东西是从荣王手上拿来的呢?” 梁郅怔住。 “没错,”梁郴点头,“如今死者的尸骨都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他的家人是谁?如果不是小姑姑和宁夫人亲眼目睹,都没有人知道世上有这两人存在。 “凭这几样东西,大理寺就算碍于情面立了案,生不见人死不见,他们又该如何往下查?总不能听我们指控荣王,他们就真的把荣王当嫌犯。” 梁郅道:“可荣王不是很怕这个东西暴露吗?我们把它交给官府,荣王肯定会露馅的!” “可是这样一来,他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岂不是就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了吗?” “……背后的人?” 听到这里的苏杏儿惊讶的张起了嘴,“你说他们背后还有人?” 傅真缓声道:“我只是猜测,并没有证据。” “那你是怎么猜的?” 傅真吸了吸气,说道:“我记得在白鹤寺里堵住章大麻子询问真相的时候,章大麻子说人是杨蘸杀的,而且还是失手杀的。 “如果本来不是要杀人,那他们那天夜里是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拦住那对父子? “杨蘸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是在征战途中出生的,一路北上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死尸,不太可能吓成那样,还回去让荣王给他擦屁股。 “他们父子俩干下这种事情之后,不管死者重要还是不重要,他们都没理由自己保留罪证在手。毕竟他们连尸体都已经销毁了,可见他们知道留着这些罪证只会是祸害。 “最关键的是这封信——”她把那几张纸举起来,“信在荣王手上,收信的人自然是他们父子,可写信的人是谁? “信里的口吻,明显是要指派人去做事的,当中除了写到这个‘奕’是个碍事之人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称得上明显线索的话语。 “可荣王妃在看到这些之后,立刻就明白了荣王他们做过些什么。她那么愤怒地斥责徐应是要拿这个害荣王府,说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可见她也是知道厉害的。 “所以杨蘸找上那对父子,不是他自己跟他们过不去,而是给人办事。荣王父子只是充当了个杀手而已。 “荣王冒险收着这些东西,是防备日后有可能罪行暴露,为了应对危机。 “这些东西一旦给了官府,荣王的确会跳脚。可这样不但我们暴露了,这个人也一定都不会再出来了。 “追根究底,此事背后的主凶,更应该是我们要揪出来对付的人,不是吗?” (二月再见!三月求票~) (本章完) 31 最近更新太晚了,今天熬不住了,请个假,明天早点更。 《盛世春》3.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6章原来他就是与之合谋的人 自从宁夫人拿出了老爷子留下来的那封信之后,白玉胡同那两个死者就不是不相干的人了。 那是老爷子托付给宁夫人的故人,却死在了荣王父子的手上,那么哪怕没有徐胤伤害梁宁的事情掺杂在里面,傅真也得替宁老爷子出面算清这笔账。 本来以为抓到荣王就可以了,现在背后还有人,那又怎么能放过呢? “姑姑说的很对。”梁郅道,“后面的人更有来头,此事不可轻率。”说完他问:“那眼下我们拿着这些怎么办?” 傅真道:“禇钰被我们带出来了,荣王妃也死了,如果不是徐胤想要那把扇子,就不会有今天这么多的事情。 “荣王不会放过他的。当然徐胤也不会坐以待毙,先让他们狗咬狗斗一阵再说吧。” 梁郴听到这里,却忽然抬头:“说道禇钰,我想到一件事情。徐胤之前已经知道老五就是帮着禇钰抓刺客的人,此番你们把他带了出来,荣王可能不会怀疑你们,但徐胤知道后一定会想到你。 “这件事情我们得提前做好防范。因为徐胤猜到拿走扇子的可能是你之后,他一定会告诉荣王。到时荣王就会直接盯上你们了。” “很有道理。”苏幸儿点头,“你们一定要多加提防。然后依我看,就先让他们俩住在梁家吧,没有人敢进来搜查。 “只要他们不露面,荣王也只能是怀疑而无法确定,起码能争取到时间。” 在场没有人觉得禇钰不该被救,如果不是他留在王府做内应,事情哪里会办得这么顺利? 人救出来了,好好善后便是。 “不用太着急。”裴瞻缓声说道,“扇子到了我们手上,荣王就算知道是我干的也没办法,他既不可能来抢,也不可能偷得到,就算他想撂倒我,那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办到的事。 “唯一应该加紧的,是赶紧弄清楚这个‘奕’究竟指的是谁?只要把这一点弄清楚了,我们就完全可以拿住荣王了!” “那就兵分几路吧,”梁郴听到这里,把茶放下来,“这个线索你去打听,因为荣王迟早会猜到是你下的手,你出面打听就顺理成章了。 “禇钰这边我就来负责,还有徐胤与荣王府的动向。有消息咱们立刻碰面。” 裴瞻点头,然后对傅真说道:“我们也算是有了新的线索,这个得让岳母知道,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发现。” “我会的。”傅真道,“我明日一早就去找母亲。” “那我呢?” 梁郅连忙道:“我没有任务吗?”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裴瞻道:“你明日可以和老七一块去盯盯章家那边,荣王妃已死,王府内部的格局就要有变了。把章家盯住,章氏和杨蘸有什么动作,也能窥探出一二了。” “那哪里还能等到明日?”梁郅立刻挺直了胸脯,“荣王府今夜大变,肯定消停不了,这会儿只怕宫里都收到消息了,我得立刻去呀!” 他边说就边已经出了门! 屋里的大伙又再说了几句,也散了会。 外边大街上有马蹄声跑起来,一些是朝着荣王府那边去的,看来经过了小半夜的失措,荣王府应该些捋出些头绪来了。 毕竟先前弄出来那么大的动静,早已经惊动了大半城的人,若是还不拿出个章程对外公布龙王妃的死讯,就将要说不过去了。 傅真站在马车下,一面等着后方还在跟梁郴说话的裴瞻,一面看向马蹄声消失的方向。 关于白玉胡同血案的线索越来越多,徐胤并非主导,但他却有参与,也不知道他身上的诸多谜团,能不能寄望这个案子解开? “走吧。” 裴瞻与梁郴话别,加快脚步来到她身边。 傅真上车,刚踏入车厢把头一抬,她立刻愣住了! “五婶您好呀!” 梁瑄端端正正坐在软榻上,笑眯眯地冲她招着手,然后又挪了挪小屁股,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快上来坐!” 傅真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梁瑄眨巴着眼睛:“因为我想五婶了呀!上次我要去你们家住,结果你把我给骗回来了。所以你们刚才进门的时候,我就在车上等着。唉,你怎么才来?我都差点等睡着了!” 傅真二话不说,伸手就来抓他,梁瑄连忙抱着车柱子:“我认识荣王府那个小世孙!荣王庶出的两个小孙儿我也认识!荣王府出了事情,你难道不想多一个人帮你打听消息吗?!” 傅真听到这里手停住。 后面的裴瞻把她按到榻上坐下,然后道:“小子,你刚才莫非偷听我们说话?” “嗐,”梁瑄把身子坐直,“哪里用得着刚才听啊,你们跟荣王府不对付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认识世孙?” “也没有人问过我呀!”梁瑄摊手。“那个禇钰我认识,他是荣王妃的侄儿,他跟着你们一进来,我就知道王府的事肯定跟你们有关系。 “所以我也就知道,你们接下来肯定有用得着我小瑄瑄的地方咯!” 傅真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又是怎么知道王府出事的呢?” “我小瑄爷也是有人的啊!”梁瑄挺直了冬瓜腰,“程家杜家蓝家还有别的很多家,都有我的拥趸! “但凡小爷我有事儿,说句一呼百应,那可不是吹牛!” 多大点人?这都能一呼百应了! 牛皮都快吹破天了,还说没吹牛呢! 傅真跟裴瞻对视了一眼,拍了一下膝盖道:“让他们赶车吧!” 梁瑄双眼立刻亮了:“你答应了?” 傅真挑眉:“答应了。但要是干不成事儿,我就让你五叔天天监督你练武。还让你爹娘罚你三个月不许吃肉。” 梁瑄咧开的嘴巴陡地一收…… …… 徐胤道出的情形何曾不让荣王也感到心惊肉跳? 徐胤是他荣王府的姑爷,也是皇族中人,光是这一点他就逃不掉,东西在他手上,只要他拦截的够快,就不怕他坏事! 可他竟然说他没拿扇子,柜子也不是他弄毁的! 荣王不愿意相信,因为这是最糟糕的状况,如果一定要有个人来拿到这把扇子,他倒宁愿是徐胤! 被别的人拿走了,那到底是谁呢? 他应该怎么样去拿回来? 更要命的是,他是否还能拿得回来? 撂下徐胤之后,他火速赶回了王府。 但除了打发人立刻四面八方前去追踪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事发后那么久他们才对上信息,早已失去了最好的时机,打发出去的人一波接一波回来禀报毫无收获,荣王的情绪也越来越焦灼。 而因为荣王妃的死,王府里掀起了另外一层面的波澜。 无论对于哪个家族来说,当家主母的突然过世,都会影响到许多人,更何况荣王府这样斗争极为尖锐的府宅。 杨蘸先前闻讯奔往宗庙的时候还不知荣王妃已死,后来得知讯息,立刻飞奔过去,伏在其母身上嚎啕大哭。章氏带着幕僚们到来,带着侧妃姬妾们在外头跪了一地。 荣王不得不赶紧下令装殓,又传来杨蘸商议,拟了个王府失盗,误杀了在佛堂颂经的荣王妃的事由,着人告知宫中。 这边则紧锣密鼓地张罗起灵堂,又交由章氏带领长史主理丧事。 才刚刚发令下去,就有人急急来报:“王爷!禇将军不见了!” 禇钰在荣王府从来就不是要紧的存在,因为荣王妃盗走钥匙引出这么大的祸事,荣王今天夜里连荣王妃的死都已经不曾理会,哪里还顾得上一个禇钰? 此时听说他不见了,固然惊讶,却也茫然:“他为何不见了?” “不知何故!不但禇将军不见了,他带进府来的仆人老吴也不见了!” 荣王立刻觉得不对劲:“打发人去禇家看过了吗?” “打发人去了,但禇家那边说他们没回去!小的让人入内看过,也确实没有他们人影!” “那他去哪儿了?!” 下人抿着嘴没有说话。 他们答不上来。 这哪里能答得上来呢? 荣王拍起了桌子:“去找!马上去找!” 下人立刻掉头退去! 荣王也不知道禇钰为什么走,但他再傻也知道这一定跟今天夜里的事情有关! 禇钰是偷走了扇子的人,或是被偷扇子的人所害,此事都必须要追查到底! …… 徐胤在屋里枯坐了一整夜,五更梆子声响起来时,他才从椅子上把头抬起来。 “老爷,”连冗走进来,把紧闭的窗户推开,然后回到书案前说道:“咱们四十八个人,昨夜损失死了十四个,六个重伤。加上前些日子去掉的人,至今为止,我们这批人已经损失过半。” 徐胤声音干涩:“他们的家人,都安排人去安抚了吗?” 连冗点头:“都已经做了安排。” 徐胤按着书桌,缓慢地站起来:“这一次的败仗,实在是出人意料。是谁知道了这一切,又是谁在背后截胡?明明我如此隐蔽,为何暗中却似有人对我的心思了如指掌?一直以来我都是结网者,何故又成了他人的网中客?” 连冗眉目之间也有挥不去的忧心:“这些年里老爷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待人处事又很有分寸,按理说绝不可能被人盯上的。 “会不会这次只是个意外?对方只是想盯着荣王,这才连带着关注起了老爷?” 徐胤紧抿双唇,咬牙道:“当然不是。盯我的人已经不少了,比如裴瞻就是一个,不是吗?” 连冗顿了下:“话是这么说,但裴瞻如何会对老爷了解这么深?” 徐胤也答不上来。 转而他把目光垂下,往门口迈步:“先去看看弟兄们。” 刚出门口,一人迎面跑来,却正是平日随在身旁的护卫:“老爷,王府那边有个消息!” “什么消息?” 枯坐的这一整夜,荣王府那边如何给荣王妃操办丧事的动静也不时传到他耳里来了,毕竟他是女婿,而且永平还在世,她这个亲生女儿只是后院圈禁,并不是死了,按理说从灵堂开设时起,他们俩就得前往王府尽孝。 当然,真正的形势并不允许。 所以永平还是被关着,而他也必须随时接收王府的传话。 “禇钰不见了!” “什么?” 徐胤本以为这消息又是有关丧事,不料竟是这个! 他几乎停顿了的脑子立刻又飞速转了起来:“他怎么不见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的,是事后王妃那边丧事操办起来了,下人前去传话,这才发现他房里根本没人!老吴也不见了!” “他伤还没全好,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的?他最后一次露面是什么时候?” “昨夜用晚膳的时候他还在,饭后半个时辰左右,老吴还去给他打了热水洗漱,当时也有他的声音传出来,至少肯定那个时候是在的! “另外,就在昨夜里荣王回来堵住了祠堂大门之后,荣王立刻把目标对向了老爷您,发动了大批人马包围王府和徐家,可就在那时候,王府东边的小角门上却有人凭借霹雳弹击退侍卫强闯出去,烟雾之中没人看得清楚对方,如今看来,禇钰恐怕就是趁那个时候出去的!” “霹雳弹?!”徐胤暗沉了一整夜的双目又变得犀利,“他重伤初愈,怎么做得了这等要命之事?这么说是有人接应他?……是藏在暗中偷走了扇子的人,顺道把他给带走了?!” 说完这番话后,徐胤也绷不住了,“他跟谁合谋的?他一个无足轻重之人,何曾结交得到如此厉——” 话说到此处,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如此厉害之人,正好他就想到了一个! 而正好在不久之前,也曾经救过禇钰! “是裴瞻……昨夜里藏在暗中的人,是裴瞻!” 这个认知令他浑身都绷直了,他瞬即又问:“禇家去过了吗?” “去过了!禇钰和老吴都没回去!” “那就对了!” 徐胤咬紧了后槽牙:“他投靠的是裴瞻,其余一切还有什么是他不能舍弃的? “果然是他们!” (本章完) . 第287章帝王家 当日禇钰向徐胤透露出背后给他衣裳的人是裴瞻,虽然说的是事实,原来这纯粹就是个诱饵! 从头到尾这就是个局! 禇钰只是在利用他进入荣王府,以便成为裴瞻进出王府的内应! 他当了多年的猎人,没想到也被鹰啄了眼!可裴瞻——他这到底是为什么?! 徐胤胸膛里头空荡荡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没有着落。 从第一次在街头被裴瞻呛话开始,这么久过去,他竟还连对方到底对自己怀着什么样的敌意都不知道! 原地顿了片刻,他蓦然转身看向连冗:“最近没有傅真的消息吗?” 连冗愣了一下后摇头:“自从太太栽了这个大跟头之后,傅真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出来。” “那她在裴家过得怎么样?” 连冗沉吟:“裴瞻除去公务之外,几乎上哪儿都带着她,她十次回娘家,十次都是和陪伴,一道回的府。如此看来,她在裴家应该过得不错。” 徐胤眉目幽深:“那这个家世一般的平西将军夫人,值得好好查一查了。” 连冗道:“是。” 回答完这句话后他抬起头来,余光看到院门外探头的下人,便扬声问道:“什么事?” 下人跨过门槛:“禀老爷,王府那边又传话来了,说老爷与太太现如今可以过府进尽孝了。方才宫里也来人前往王府传过旨,说皇上皇后特赦太太在王妃举丧这些日子,可以解禁前往灵前服丧。稍后或许也还会有谕旨传道咱们府上来。” 徐胤皱了眉头:“知道了。” 他交代连冗:“既然禇钰跟他们是一伙的,那如今他必定也被裴瞻藏起来了。无论如何,尽快查证此事!以免无的放矢。” 连冗唱喏。随后略为忧心的抬头:“老爷去王府守灵,怕是也难得清静。” 徐胤深吸气,双眉之间凝满寒霜,往门口走去。 那把扇子是因他之故而丢失的,荣王怎么可能会放他清静? 只是他的前途性命还掌握在荣王手里,只要一日不对外公布荣王妃是死在他的这个女婿的手上,他一日就得履行王府姑爷的职责。 坐上轿子,透过窗户看到沿途插起来的白幡,他凉薄的唇角浮出来一抹冷笑。 就是这么讽刺! 明明他是荣王的杀妻仇人,为了维持这份荣华富贵,却必须还得认下他这个女婿! 这就是盛权之下的王公贵族! 想当初如果不是他们各自心怀鬼胎,他徐胤又怎么会有机可乘呢?也断然不可能会被他利用到这地步了! 都是孽因! …… 荣王妃暴毙的消息是夜就传遍了朝野,除了荣王府的人快马加鞭前往各家亲戚府中报丧,宗人府及礼部等等相关的衙门也依照规制紧锣密鼓地配合起来。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近期各家各户难免生出了许多议论,毫不夸张的说,就连大家相互串门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以往任何一个时候,或许大家的反应还不会这么强烈,却偏偏在这之前荣王府已经传来了一连串的负面事件,本来永平被撸去了爵位贬为庶民就已经够震撼的了,没想到这次更加劲爆,平日一肚子气性,对着团棉花都能挑出几百根刺来的荣王妃竟然死了! 这怎么能不多出许多猜想呢? 荣王府对外的说辞是,有人夜袭王府,误伤了佛堂里礼佛的荣王妃。 且不说荣王妃她居然会礼佛这事究竟有多可信,至少当天夜里王府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骚乱这是事实。 如此一来至少王府遭人夜袭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那么到底是谁居然会夜袭荣王府呢? 满天下除了宫里之外,目前也就只有荣王府这一位亲王至为尊贵了。 一般的权贵府上都是高墙大院,哪里是一般毛贼能闯得进去的?王府的防卫之强当然更是不可想象的。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闯了进去,而且竟然还把人给杀了呢? 由于这个死因实在太过耸人听闻,皇帝当然是气愤的。 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敢在亲王府内伤害宗亲贵眷,此举太过狂妄,是毫未把王法放在眼里! 任何一个制度下,无视法律的人,当然是应该得到严惩的。 朝廷在菜市口发榜悬赏,围观的人聚了一层又一层。 但是人们发现,榜上对疑犯的描述乏善可陈,荣王府对凶手的来历毫无所知,连对方来了多少人,如何下的手都模棱两可。 于是街头巷尾,私底下里的议论就更加热火朝天了。 荣王府到底得罪了什么人,非得把人家的王妃杀了不可? 对方又是如何厉害的身手,不但在王府杀了人,而且还能全身而退? 这些议论之下,当然也有害怕的成分在,只是越是如此,舆论就更加停止不下来。 傅真在园子里坐了一上晌,就听了一上晌梁瑄的转述。 这小子为了赖在裴家住,还真没闲着,一大早起来就发动各家各户的小伙伴四处搜罗消息。 朝中权贵们很多相互之间都是有姻亲,许多人家跟荣王府也有间接的关系,有些是同窗,有些是故交,这关系错综复杂,小家伙们的消息渠道还真就不马虎。 一上晌的时间,傅真几乎把荣王府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 裴瞻回来的时候,傅真奖励了梁瑄一把银制的弹弓,把他打发走了,然后问裴瞻:“你怎么这么早回来?” 裴瞻顺势在她躺过的摇椅里躺下:“皇上传旨,让我和少旸还有明谦他们下场进宫叙话,我就提前回来了。” 傅真便道:“宫里好像还没有人去王府吊丧,也不知道回头派谁去?” “只能是太子。”裴瞻端起手边的茶,“宫里就那么几个人,嫔妃们都不是正位,派她们去不合礼制。娘娘自然不可纾尊降贵,三皇子有疾,多少年没出过门了,独有太子身份合适,又显体面。” 傅真沉吟:“及冠大典之后不是说要续太子妃吗?还没定好?”说完看到他已经把茶递到嘴边,伸手就拍过去:“这是我喝过的茶!” 裴瞻侧着身子,不管不顾地把茶灌下喉,然后道:“有谱了。是鸿胪寺少卿郭子耀的长女。钦天监才看过黄道吉日,据说大婚之日定在八月初八。”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郭氏你认得吗?” 傅真回想了一下:“可是那个从小会说外族话的郭茴?” “正是她。” 傅真便说了一声“怪不得”。 郭子耀一直在鸿胪寺就职,他的父亲算得上是皇帝的嫡系。 鸿胪寺这个衙门负责与外邦打交道,所以郭子耀会说外邦话,长女小小年纪就伶牙俐齿,聪慧多才,尤其是跟着他父亲学的一口外邦语,在京中颇有名气。 就凭这一点,难怪会被帝后选上了。 东宫有个家世清白又不缺家底的太子妃坐镇,也是一件好事。 不过想到这里她又道:“娘娘从前并不主张从朝中权贵府上挑选妃嫔,此番倒是又改变了主意?” “还不是因为余侧妃那件事?余侧妃是典型的寒门女子,按娘娘的设想她应该是个本分之人,最后却还是按捺不住欲望跟永平勾结在一起。可见家世清贫与否,跟作不作妖是没有必然关系的。” “你们两口子聊什么聊的这么火热呢?” 话刚说到这里,杜明谦的声音就从门外传进来,和他在一起的竟然还有梁郴和程持仁。 除了梁郴,他们都面带着揶揄。 裴瞻道:“不是下晌才进宫吗?你们怎么这就过来了?” “我们听说宁伯母送了两个厨子给你们,我们特地早点过来蹭饭吃!” “还真是不客气!……” 傅真看着他们言语往来了几句,然后说:“我去给你们备茶。”然后跟梁郴使了眼色。 姑侄俩一前一后到了隔壁的院子。傅真问:“徐胤那边有消息吗?” “据说一早徐家的人到过禇家,如今看来他应该已经猜到了。” 傅真冷笑:“徐家的人在我家门外盯了有好几天了呢!姓徐的早已经怀疑上我们了。” 梁郴琢磨:“你说他会不会把这事儿告诉给荣王?” 傅真沉吟,摇了摇头:“不好说。因为我至今不知道他这么努力的往上爬,到底有什么目的。” 梁郴插腰沉气:“宫里也不是很太平。” “宫里怎么了?” “上晌我去了趟顾太傅那里,听他说,皇上身子骨时好时坏,娘娘很着急。” 傅真闻言叹气:“生老病死是必经之事,真到了那一天,又无可奈何。娘娘还是要想开点儿。至少日后还有三皇子陪在她身边呢。” 三皇子杨萧其实已经封了为燕王,只是大家都习惯了像小时候一样这么叫他。 杨萧身子骨不太好,小时候更厉害,也是踏过好几次鬼门关的人了,所以原本年满十六岁就要就藩,皇帝却特赦他留在京师建府。 反正宗室里人也不多,如今太子一辈,就只有他们亲兄弟俩,还有一个荣王府的杨蘸。 这里简短说了几句,梁郴就被叫走了,傅真惦记着荣王府那边的动静,一面打发了人去厨下安排酒菜,一面就去找梁瑄。 到了门下一问,却说梁瑄刚才被程家小子拉着出府了…… 程持仁的儿子程之焕跟梁瑄是同年的,两人平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既然程持仁到裴家来了,那么梁瑄被程之焕给拉走也不奇怪。 反正这些混小子在京城早就已经混惯了,不必担心。 裴瞻他们一起用了午膳,就驾马进宫。为了避开皇帝午歇的时间,他们特地慢吞吞的走,到了乾清宫外时,刚刚好午时末刻。 这大热的天,皇帝清瘦的身子还套着春秋的袍服,比起早些年,的确有了些弱不胜衣的味道。 “都坐。”赐了座之后,皇帝道:“传你们过来,是因为荣王府的事。西北战事平定之后,本以为天下大定,没想到京城之中,反倒接二连三的出变故。 “荣王府遭遇夜袭,不能等闲视之。这不是一家之事,行凶之人如此猖狂,关系到京城百姓的安危。容易出乱子。你们几个人都是年轻干将,从今日起,就由敏之和少旸牵头负责,各自调兵守住四道城门。” 众人领旨。 皇帝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又说道:“事发在荣王府内部,由于荣王妃举丧得有七七四十九日,期中人来人往,难保不会出别的乱子。 “朕打算再调一支人马进驻荣王府,你们谁去?” 程持仁和杜明谦齐齐环视着同伴,随后拱手:“但凭皇上调派!臣遵旨行事,不敢有误!” 皇帝微微点头,目光移向了裴瞻:“那就敏之去。” 裴瞻撩袍跪下:“臣遵旨!” “具体事宜,回头去找黄门郎要。” 裴瞻再次领旨,才站起来。 君臣之间又说了一些话,梁郴见太医已经在门外等候,担心皇帝操劳太久,便主动起身告退。 皇帝挥了挥手允他们出去,便坐在榻上看起了他们的背影来。 皇后自帘子后方走出来,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两眼,然后道:“敏之这孩子谨慎又机敏,应该不会让皇上失望的。” 皇帝微微吸气,又缓慢地把这口气沉下来:“但愿如此。” 皇后又说道:“皇上想开些。倘若连他们几个都办不成的事情,放眼朝堂,怕是也没有人能够办到了。” 皇帝把脸侧转过来,幽幽地望着她说道:“梓童让我想开些,那梓童这些年,自己想开了吗?” 皇后深深望着他,然后低叹了一口气,目光垂下来。“你呀,还是那么厉害,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 皇帝含笑拍了拍她的手背:“都老夫老妻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皇后张口待言,皇帝又说道:“朕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只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一个结果。如果尽力之后得非所愿,至少也没那么多的遗憾。” 皇后深吸气:“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行了,不提这些了,太医在外边等着请平安脉,先叫他进来吧。” 说完她站起来。 背过身的时候,早有了沧桑痕迹的双眼已经掩饰不住发红。 第288章我不想像她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裴瞻他们出了乾清宫,便折去黄门郎那里领任务。 皇帝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谕旨早就摆在了案上。裴瞻拿在手里看完之后,只见杜明谦他们都在旁侧领他们的任务,便问黄门郎道:“皇上可还有别的话要交代?” 黄门郎恭谨地俯下身子:“皇上暂没有别的旨意。” 裴瞻张了张嘴,本来还想问点什么,想了想又不再说了。 这边梁郴他们也都拿到了谕旨,几个人结伴出宫。 傅真在园子里听梁瑄回话。 “程家小子带你出去干嘛?” “他不知道哪里听来的消息,说荣王府昨天夜里后门内抬进了许多口棺材,然后今天天亮之前又抬了出去,他一个人不敢去验真伪,就把我给拉上了。” “那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是真的。棺材就停在南城八方寺后头,一共十一口,我都数过了。” 傅真琢磨了一下,这么多的死人,也只可能是那天夜里在荣王府里拼杀时战死的人了。便喝着羊乳羹道:“为什么停在八方寺?不抬去埋了?” “不知道哇!”梁瑄在大嚼肉干的空隙里摊手,“负责安排那些棺材的是章士诚,他好像还叫人守着的。不过好像过两天也是要拿去埋了的。” 别的话倒罢了,王府里头战死了这么多人,从今日起,来来往往的人必定多,看到之后八成又要生出不少猜疑。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背后还有家人父母,荣王府再强悍,也得好生安抚,还没有安排好后事的话先抬出去是对的。 倒是章士诚的消息有些日子没听到了。 “怎么会是他负责?”傅真捧着碗说,“我记得荣王还有几个庶子,他们一点活都不干?” 荣王府里正式册封的侧妃有三位,其中两位各生一位庶子,都已经成年了。其余一位未有所出。 两个庶子年满十岁,宫里就按照规制给他们封了郡王。 早前说过,几位侧妃都是定国之后纳进来的,家世都不弱,在母族辅佐之下,两个郡王当然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只不过荣王妃身居正位,帝后又规矩严明,严格尊重皇室正统,加上荣王也没那么糊涂,这么多年来庶出的两个郡王注定不会有太多存在感。 但是在当下这种事情上,他们出来帮忙料理嫡母的后事,简直天经地义。 而且他们到底是荣王的亲生儿子,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荣王府的势力,荣王怎么会弃他们不用,反而还是倚重着儿媳妇的娘家人? 傅真知道丧事的主掌着是章氏,也知道章氏是有多么的想要把娘家扶持起来,可正因为知道她不是马虎之人,才更让人不相信这种时候她还会把愚蠢无用的章大麻子拉出来给荣王府办这种事! 再说了,就算是章氏的主意,也得荣王面前过得去。 换句话说,荣王对这个安排是没意见。 那两个郡王,哪个不比章大麻子办事靠谱呢? 荣王竟然偏偏要用章大麻子。 “这你就别提了!”梁瑄嗐了一声,“听说那两个郡王事发之后可活跃了,这几日私下见了不少人呢。尤其他们的舅舅,昨日就差没直接住在王府了!” 镇压在他们头上多年的荣王妃终于倒了,而且还倒下的这么突然,王府里头的势力必将有变动,侧妃身后的娘家当然也会赶紧前来出谋划策,这倒是不意外。 傅真想了想又问他:“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这些内部细节她都不一定打听得到呢! 梁瑄立刻把胸脯挺得高高的,得意的道:“我早就说过我很厉害的!小爷我在王府里头有人!” 人不大,牛皮倒吹的不小! 傅真朝天翻了个白眼:“那你这些消息保不保真?” “如假包换!” 傅真点点头。又道:“再探!探了回来晚上咱们吃万宾楼的水晶肘子去。” 梁瑄顿了下:“真的?” “真的!快去吧!” 打发走了高兴得活蹦乱跳的梁瑄,傅真看了一眼西斜的日光,当真喊人过来去万宾楼传话备席。同时又让捎话给宁夫人,请她晚上也留在万宾楼碰面。 昨夜大家商量好,傅真负责把荣王府的消息传达给宁夫人,一大早上她还没来得及出去,一宁夫人就先听到了街头传闻而派人过来了。 傅真索性就等再掌握一些线索后才去见她。 这个时候估摸着裴瞻他们也该回来了,正好大家夜里坐下来说。 裴瞻回房的时候傅真刚刚好沐浴更衣完毕。 看到他手上拿着的黄帛,她打开看起来:“荣王府有那么强悍的防卫,不至于要特地调你过去增援吧?” 说白了荣王又不是皇帝的儿子,就算荣王府对外公布的荣王妃的死因引人遐想,也不至于让皇帝如此郑重其事吧? 裴瞻可是大将军级别的人了! 让朝中一个一品大将军去带兵护卫亲王府,这要不是皇帝过去那么多年一直都为政圣明,这个做法只怕都要让人怀疑他是在折辱这个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年轻将领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裴瞻一手叉腰,一手摸起了下巴,“但是皇上别的什么都没说,我问了黄门郎,他也说我只需要照旨办事。” 傅真疑惑:“那郴儿他们呢?他们都领了什么任务?” “我们几个分别领兵守护一道城门,而我则还加了个亲自带兵进驻荣王府的任务。” “这事儿荣王知道了吗?” “我这不就正得披甲率军前去王府传旨嘛!” 裴瞻说完就转到里间去穿戴他的盔甲。 傅真再次低头看着皇帛上的文字,百思不得其解。 …… 皇帝的旨意传下之后,领旨的四个人立刻都行动起来。一个时辰后,四大城门下就全部增驻了精兵。 裴瞻由于要亲自去荣王府带队,于是他负责的北城门就安排给了程持礼和梁郅代理。 这四位全都是朝中精干良将,更别说连裴瞻和梁郴这样的大将都亲自出动了,的确荣王府的事情耸人听闻,可这样的阵仗也太过威武了! 傍晚时分荣王正准备用晚膳,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仅有的食欲也没有了。 “为什么突然要命令他们几个守住城门?这几个都是五大将军府的人……除了何家没来人,可算是都来齐了,难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宫里有没有传了什么别的消息?” 他一口气发出一连串的疑问,站成了一排的幕僚纷纷摇头:“宫里很正常,皇上今日召见他们几个,也都是于下晌正常传见,据说皇上只是担忧杀害王妃的凶手逃匿后,还会伤及百姓,故而有此举措。” “那也太煞有介事了。”荣王焦躁地把碗盘一推。 “王爷!” 这里还没理得清头绪,外头就有人匆匆禀报:“平西将军裴瞻率军到了王府门口,说是来传旨的!” “率军?!” 荣王没来由地心口一跳,袖子带翻了一只茶杯。 “正是!至少带了五百人,说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增援王府的防卫!请王爷和世子前往大门外接旨!” 五百人! 抄家是差了点,但是围住荣王府是足足够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荣王心头七上八下。 可无论如何,这圣旨是容不得半点差池,是必须得去接的了! 他这里收敛心神:“备冠服!” 这边向穿戴整齐匆匆出门,恰好遇见东边同样穿戴整齐走出来的杨蘸和章氏。 父子媳三人匆忙相觑一眼,皆顾不上多话,一起朝着大门外走去。 走出门口一看,果然月色之下,面前黑压压的都是人。 当先一人位居高头大马之上,铁面银甲,煞是威风,正是裴瞻! “荣王接旨!” 裴瞻待他们到齐便展开手上黄帛宣读起旨意来。 照本宣科读完之后,他走上前两步,笑了笑说道:“王爷受惊了。本将这阵仗虽然吓人,但实乃皇上对王爷的一番深情厚爱,近日本将在宫中,皇上言语之中,对王爷都有疼惜,还望王爷铭记圣恩,不忘回报。” 圣旨上白纸黑字写着皇帝对杀害荣王妃的凶手逃匿之后的担忧,末了还唤了一声荣王“哥哥”,关键是裴瞻带来的这五百人,皇帝交代只让其中一百人随裴瞻进驻王府之内,而其余四百人则为每百人一班轮换! 荣王一颗悬在了喉咙口的心终于踏实落到了地上! “臣叩谢皇恩!” 他朝着皇宫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这才哽咽着接过圣旨站起来。 然后激动相请:“有劳将军,里面请!备茶!……” 章氏随在后头,全程目睹了荣王父子此行的神情变化。 回到她日常掌事的去处时,她就忍不住留下身边的嬷嬷,道出了心中的疑惑:“奇怪,皇上这么多年对咱们荣王府一直都颇为看重,这次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就是正派些人过来防卫也正常。 “而且这明显是好事! “天知道从今日开始每天登门的宾客有多少?来来往往的,也不担心得出多少乱子?更别说还有后院里那些不消停的! “有裴瞻奉旨前来,起码要镇压掉一大部分的麻烦,为什么他们一开始听说此事就如临大敌?仿佛裴瞻的到来是个天大的祸事?” 嬷嬷道:“会不会是因为前番裴将军和夫人在王府里头滋事打人那次闹的?裴家欺人太甚,王爷心里头肯定还记怪着。” “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们一般鼠目寸光?”章氏瞥她一眼,“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永平差点都把人家傅真一家给害了,人家不提这事就不错了,王爷怎还好记怪?” 说到这里她又沉吟:“打从昨天夜里出事开始,每个人都很奇怪。包括王妃——不,是打从禇家出现了刺客开始,大家就都很奇怪了! “明明就是徐胤下的手行刺,王妃却把他给放了。后来禇钰竟然又被接回来了!再后来,竟然又发生了昨天夜里的事。 “王妃的死肯定跟徐胤脱不了关系。但为什么王爷和世子对此都缄口不言? “死的可是他们的妻子和亲生母亲!他们两个竟然一口咬定是外来的刺客杀的王妃……这太不正常了!你相信吗?” 嬷嬷摇头:“奴婢当然不信!但世子妃也切忌不要对外说了,听说今日早上章将军被王爷传去见过了,如今章将军也是一口咬定王妃是被歹人刺死的。” “我当然不会去说。”章氏深吸气,眉头越发皱紧了,“我只是觉得越来越奇怪,王妃竟然就这么死了……我真的有点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我也突然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头?” “世子妃!”嬷嬷压低声惊叫起来。 章氏沉气:“他们爷俩好像在害怕什么,不,他们一定是在害怕什么!而且这件事情好像大家都知道,父亲,哥哥,徐胤……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昨天夜里,事情是发生在一般没有人去的宗庙里头?王妃大晚上的在那里做什么? “为什么徐胤也会突然出现?王爷不顾一切的杀去徐家,为什么最后又将他放了?” 章氏深吸气,站了起来。 沿着屏风紧走了几步,她在帘栊之下回头:“我一定要知道这些秘密!我还有慎儿要保护,我一定不能像王妃那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世子妃……” 嬷嬷无端害怕到攥紧了双手。 章氏走到她身边,压声道:“安排几个人,埋伏在裴瞻的身边,先看看他到底是真的只是前来增援防卫,还是揣着别的什么目的?” 嬷嬷点头。 章氏又嘱道:“裴瞻可不是一般的人,他是一举踏平了大月国的人,你们办事可要机灵点儿!” “奴婢绝不误事!” 章氏目送她出去,才坐回了椅子上。 怔然默坐片刻,她又站起身来,朝着灵堂走去。 一日功夫灵堂已经全然布置好了,府里的侧妃郡王等人,都已经披麻戴孝跪坐在蒲团上。 徐胤和久不见的永平跪在另一侧,这俩人是凄色最甚的一对。 第289章你是个魔鬼 章氏刚走过去,紧盯着她背影的永平突然就猛扑上前,好在徐胤时刻防止她发疯,这才眼疾手快地将她按下来。 “你干什么?!”徐胤低斥。 永平怒眼望着他,蓦地伸手打了他一巴掌。 这掌声之清脆,将灵堂里大部分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章氏回头,走到他们面前,寒脸看着他们两个道:“平西将军奉旨率军在王府之中增援防卫,王府之中一举一动都有可能通过他传到宫中。 “你如今虽然已经不是王府的郡主,但你依然姓杨,是我们王府嫁出去的姑奶奶,我劝你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给大家添麻烦!” 永平指着她厉声道:“章氏,我母妃的死,你有没有份?杀死我母妃的人,是不是你引狼入室?” 章氏沉下脸来,目光扫向徐胤:“徐侍郎该知道怎么做吧?” 徐胤深吸气:“世子妃放心。” 章氏离去。 徐胤转头望着永平,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拖到了门外无人处。 “我警告你,你不要再犯蠢!要是再这样,我会禀告皇上,把你永远关起来!” 永平咬紧牙关,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甩过去! 但这次她没得逞,徐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除了撒泼,还会点别的吗?!” 永平咬着牙道:“母妃是你害死的!她是为你找那把扇子,所以才会死的是不是?!” 她喷着火的双眼直直落在徐胤脸上,恨不能吃了他! 徐胤把手放下来:“是。” 在永平有所行动之前,他又接着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你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变聪明点。什么事情该知道,什么事情不该知道,心里要有数。” 永平蓦地打了个寒战,往后退了半步。 “你是个魔鬼,你是个魔鬼!” 她抱着脑袋蹲下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徐胤目光深深:“从一开始你就应该远离我。入了魔窟,这也是你的命数。” 说完他转身看向前方角落里的连冗:“把太太带下去,她悲伤过度,让她好好歇歇。” 待连冗到来,他便抬脚离开了此地。 跨过宝瓶门时一个家丁迎面与他撞了个满怀,对方还没来得及赔不是,脸上就已先得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长眼的东西!” 从来没有人见过温润如玉的徐侍郎如此凶神恶煞的一面,家丁慌得连忙跪下来! 徐胤神色没有一丝收敛,顶着满脸的寒霜踏上了庑廊。 有永平在的地方,他就没有省心的时刻! 皇帝派了五大将军府的人守住四道城门的消息已经传到他耳里来了,他自诩精明,却也看不懂皇帝这是想做什么? 但让他更拿捏不住的,则是皇帝还让裴瞻率军进驻了荣王府! 乍一看,这是皇帝对荣王的恩宠,可如果当时潜伏在祠堂之中,拿走扇子的人就是裴瞻,那皇帝此举会不会意味着裴瞻拿走的那把扇子已经到了皇帝手上? 如果是这样,那裴瞻潜伏在祠堂里,又是否出于皇帝授意呢? 徐胤后背冒出了冷汗。 “老爷,”连冗从后面跟上来,“给太太服了安神药,已经让人带下去歇着了。” 徐胤问他:“裴家那边还没定出什么来吗?” “裴家口风一向很紧,恐怕还得花上一些时间。” “多下点功夫!” 徐胤沉声。 随着裴瞻的进驻,这个猜测已经必须尽快弄清楚不可了。 他这里话音刚落,庑廊那头却又匆匆走了一人:“王爷在阁楼,请徐侍郎即刻前往叙话!” 徐胤扭头,目光停驻片刻之后才回应道:“知道了。” …… 王府里的丧事本来就安置在宗庙附近的归元楼进行,恰好荣王妃又是在此处丧命,于是站在归元楼上,恰恰好可以把楼下连同宗庙这一片的情形全都收入眼底。 裴瞻带着人进来之后,立刻让管事拿来了王府西北角这一片的布局图,将带来的一百人马分散在各处要点作为岗哨。 安置好之后,杨蘸就陪同裴瞻去了别处吃茶歇息。 荣王站在阁楼窗内,满腹忧心已经浮现于脸。 徐胤上来的时候,他听到脚步声就转过了身来。 “三日已经过去了一日,你所说的话可能兑现了?” 徐胤垂首:“三日才过去一日,王爷也太心急了。” “我如何不急?”荣王拍响了桌子,“我平生做的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将你引狼入室!” 徐胤抬起头来:“眼下说这种话,有何益处?王爷再逼我,我查不出来,也还是查不出来。” “你若查不出来,那就让梁家来办了你吧!”荣王望着窗户底下说道,“京畿大营的兵马都已经进驻进来了,下面率军的可是裴瞻!你想,如果他知道你就是杀了梁宁的真凶,这话会需要多久才能传到梁郴耳里?” 徐胤道:“王爷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吗?” 荣王抿紧双唇,微眯着双眼看向他,一张脸绷得跟铁板一样。 “话说到了这里,”徐胤又道,“那我斗胆问一句,当年世子为何会去暗杀白玉胡同里那人?” 荣王双目陡然怒睁:“我说过,那是误杀!” “那我换个问法好了,王爷藏着那些证据用来防备的那个人,可是此人?” 徐胤说着在手掌心里写出来一个字。 荣王咬紧牙关,阴沉的看了他片刻,说道:“徐胤,你迟早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徐胤扯了扯嘴角:“我只是觉得此刻我与王爷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有些话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反正我有杀害了王妃的命案在王爷手上把着,我已无路可退,你怕什么呢? “因为白玉胡同的血案,你我双方都已经紧紧地绑结在一起,就算我没有杀害王妃,你也绝对不会放我脱身的,不是吗? “当年最后你同意把永平嫁给我,难道不也存着把我和荣王府绑在一起的心思?” 荣王在椅子上坐下来,目光深沉:“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我知你向来巧舌如簧,可你休想在我面前耍什么心眼。你能把王妃耍得团团转,在我这里却绝不可能得逞! “给你的三日期限,不会有一时一刻的松动。时间一到东西不到手,你擅闯宗庙,杀害王妃的事,我必定告去宫中。 “你也休想拿那扇子来要挟我,我虽然一定要拿回那些东西来才能踏实,但反过来看,东西已经不在我手上,谁也不能证明我干了什么。 “就是它被晒到了太阳底下,我也可以跟那人说,这一切跟我不相干。他胆子再大,总归也是不可能在此时明目张胆地动我。 “把你那些心思收起来,想活命,就老实些!” 随着话音落下,荣王再次拍响了桌子。 徐胤望着被他拍的跳起来,又翻滚在桌面上的杯盏,缓缓的咬住了下唇。 …… 徐胤前脚跨出归元楼,后脚连冗就跟得上来。 “王爷可是又向老爷施压了?” 徐胤阴沉着脸不语。 连冗默了下遂道:“老爷如何不把扇子可能落在裴瞻手里这一猜测告知给王爷?” “告诉他后他能如何?”徐胤猛的回头,“他干得倒裴瞻吗?告诉他之后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扛不住后果主动去宫里交代罪行,一个是拖出一个替罪羊来! “这件事情就算他认罪态度再好,王府就算不被灭也绝对会伤筋动骨!他舍得豁出去吗?他如果舍得,就不必战战兢兢隐藏到现在了! “而他如果不这么做,他就必须得想办法防止裴瞻把他给告了,最好的防范策略就是把章家或者我推出来当替罪羊!章家被推出来,梁宁的事就瞒不住!我也同样是个死!” 一席话被他压的极低极低,每个字都仿佛被他从齿缝里挤出来。 连冗脸色顿时凝重:“这么说来,此事不但不能告诉,且还需要瞒下来?” 徐胤深吸气:“永远不要把生机寄托在别人身上。荣王绝对没有能力跟裴瞻斗。” “可如果扇子是在裴瞻手上,此刻他应该交出去了吧?为何没有动静?” “那必定是因为他们还不确定死者的身份。”徐胤咬牙,“这个秘密哪那么容易让他们知道?真有这么容易,荣王父子这些年不是白干了!” 连冗凝眉:“可如果他们不知道死者身份,又如何会知道这把扇子?又如何会得到那把匕首?” 徐胤被问住了。 一会儿他才缓声回应:“这正是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之处。 “但你却提醒我了,裴瞻此番进驻王府,只怕也是为了试探摸底。” “这可有点麻烦,”连冗也感到焦灼,“既然不能把这个猜测告诉王爷,咱们也定然无法从裴瞻手上取回扇子,那三日一到,如何向王爷交差呢? “小的看这番情形,王爷说要告老爷擅闯总庙杀害王妃,不像是吓唬人。如此一来就十分被动了。” 徐胤被戳到痛点。 他快速走了两步,又停脚咬牙:“山不转水转!我一个大活人,哪能让尿给憋死?他不给我活路,我便只能自寻活路了!” 连冗抬头:“老爷?……” 深沉的夜色之下,徐胤整个人原本都在黑暗里,顶上的廊灯却恰恰好给了他一束灯光,从他的额发眉眼处照下去,果然使他看起来阴翌得如同地狱魔鬼。 …… 上回杨蘸挨了裴瞻两口子一顿暴打,心里头何尝不恨? 但此番裴瞻乃是奉旨而来,且他又是荣王府的少主,不出面接待不行,于是只好强行把这一桩给先抹去。 把裴瞻让到了临近归元楼的小偏院后,他先把好茶好水的伺候上,然后凄凄然道: “王府突遭巨变,倒劳烦将军亲自率军前来护卫,多有惭愧。这一处景明轩,就腾出来给将军临时处理军务所用,里头厢房也收拾好了,家私用具都齐全,以备将军劳累时歇息。” 裴瞻瞄他一眼:“世子节哀。” 杨蘸垂头拱手,摇头叹气,抹起眼角来。“我母素来乐事好善,仁厚待人,哪知今日却遭此恶报,实乃天爷不公!” 裴瞻道:“我听说那天夜里闹的动静挺大,咱们两家隔的也不远,世子有为难之处,怎么也没往家里来送个讯?裴家别的能耐没有,打架的人却不缺。” 说起来裴瞻和傅真还间接背着锅呢,荣王妃明明就是被徐胤亲手推到王府侍卫的刀剑上,当做盾牌被刺死的,荣王府却对外说荣王妃是被刺客杀死的,这刺客说的是谁? 是徐胤还是他们两夫妻? 哪怕荣王不知道拿走扇子的是他裴瞻,裴瞻也不忿气被拉扯上。 所以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派他带兵来荣王府,他也还是一个字儿也没多问地来了。 “当时已经乱成一团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打架二字顿时刺得杨蘸脸上抽搐…… …… 裴瞻他们都领了差事,所以约好的晚饭结果只有傅真带着梁瑄前往赴万宾楼。 吃了饭傅真打发杨彤带着梁瑄去玩,而后就在楼上把荣王府的事向宁夫人和盘托出了。 “荣王妃真是徐胤杀死的?” 宁夫人难掩心底的震惊。 “千真万确。”傅真缓慢说道,她的语声也无比阴寒,“他只要他要的,他不要的,动起手来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宁夫人紧攥着双手,恨声道:“荣王妃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可终究是他的岳母,他竟然转念之间就能把她送去赴死,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表面温润,私下却如此心狠手辣的?” 傅真定坐半晌,说道:“大概,他天生就没有心。” 宁夫人听到这里,心有触动的看向她,片刻后又不忍地把目光转开,问道:“说说你们找到的东西吧。那把扇子呢?” 傅真把扇子拿出来:“您看这扇子上刻着的凤凰,是不是与外祖父留给您的信中那只凤凰一样?” 宁夫人仔细看过,气息就浮动起来:“一样,就是一样的!可这个绣着‘奕’字的帕子,又说明了什么呢?” 第290章时间总会带来改变的 “我猜测是死者的名字。” 宁夫人沉吟:“既然是他的东西,那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这点却无从确定了。你们——没有锁定什么范围吗?荣王府如此处心积虑,太不寻常了。有没有想过凭这个字在京城里寻找寻找?” “这个字并不罕见,如果仅仅凭一个字展开搜索,无异于大海捞针。而这把扇子以及这封书信如此重要,显然也是不适合贸然公之于众的。” “那怎么办?” “将军已经去王府了,先看看他这里有没有收获。”傅真望着漆黑夜色,又放缓了声音,“皇上帮了大忙,我们正愁不能接近的时候,宫里就下了旨意让他带兵进驻荣王府。 “我看了圣旨,上面没说进驻多久,这么说来至少在荣王妃出殡之前这一个多月,都要留在那里的了。” 这对他们来说很有好处。 省去了许多四处打探的步骤。 但是瞌睡的时候皇帝这个枕头送的也太及时了,让人总觉得掺上这么一脚,并不像是意外。 “……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你这小丫头还不讲理了?” “姐姐交代我在这里守着,说谁也不能进,那就是谁也不能进!” 这时候楼下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对话声。 傅真闻言走到楼梯处,向下望着楼下的俩人:“你们吵吵什么?” “……五嫂!” “姐姐!” 梁郅和谢愉争先恐后地爬上楼梯来到她面前,相互指着对方,一个道:“我不让她上来,她非要强闯上来!” 另一个不甘示弱:“明明早就说好今天晚上在这见面,他不信,非说我是不守规矩!” 谢愉是个挺聪明的姑娘,到底也是世家出身,学东西很有一套办法,跟着宁夫人学了一段时间持家的本事,就颇有了心得。 宁夫人也爱才,加上这姑娘是个直肠子,没啥心眼儿,宁夫人就索性跟谢彰商量,提出把她带在身边,再教她一些铺面上的事儿。 谢彰生怕给她添麻烦,先还推辞,后来宁夫人又诚意劝说,加上谢愉也缠着想去,谢彰一个人把他带到这么大,倒是从未见过她对哪个“女师”如此依赖信任,心下岂有执意坚持的道理?后头自然是答应了。 为了回报,如今对宁嘉也颇多关照,谢彰与沈学士本来是就是熟识,中间偶尔在一起茶叙,如今为了宁嘉,往沈家去拜访的次数倒是明显变多了。 于是谢愉索性就住在宁家了,傅真知道自己出阁之后,宁夫人私下里实则也孤单,于是也乐见其成,有个谢愉代替自己陪陪她也是好事。 裴家与宁家就在同一条胡同的两端,平日傅真邀宁家过府串门的时候,都会把谢愉邀上。回到宁家这边,也不忘把谢愉叫过来。 先前吃了晚饭,母女俩要说话,傅真怕谢愉无聊,就让她在楼下把把风。 谁知道竟然跟梁郅又给对上了。 这对冤家,自从上回在宫门外的演练场里发生了一场误会之后,相互之间横竖是看不对眼了。 谢愉还差三个月及笄呢,是个半大小孩儿,但梁郅都二十了!比裴瞻还大几个月呢,他怎么能一点不相让? 傅真白了他一眼:“幼稚。” 说完拍拍谢愉的肩膀:“做的好!如此尽忠职守,回头我要奖励你。” 谢愉高兴得学他们武将抱了个拳,然后得意地朝梁郅咧嘴:“听到了没?‘幼稚’将军?” 梁郅插腰翻白眼:“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话音刚落,后脑勺上就挨了傅真一记:“这里除了你之外全都是女子,你说什么呢?” 梁郅偷觑了辈分最长的宁夫人一眼,搔起头来…… 宁夫人抿唇一笑:“好了!——愉姑娘,烦你帮我去看看瑄哥去哪了?酒楼里人来人往的,可别让他磕着了。” 谢愉可是个机灵姑娘,知道她们这里有话说呢,当下道了声“好嘞”,便像只小蝴蝶一样轻快地下去了。 傅真收回目光,一看梁郅目光定定的看着楼下,又拍起他后脑勺:“瞅什么呢?” 梁郅惊跳起来:“干嘛老打我?” 傅真坐下:“老五不是让你和老七替他守着城门吗?你怎么来了?” 梁郅坐下:“皇上心里没数,咱们心里还没数?又不是真的有刺客,老七在那里就得了。” “那也不能玩忽职守。出点岔子怎么办?” “我知道。”梁郅道,“本来我不会来的,但我看到何群英了。” 傅真抬头:“他怎么了?” 说起来宁老爷子的死因,还是从何群英这里透露出来的。 可自从上次他冒出来问宁家要借船之后,船给了他,就没有后续消息了。 想到这里傅真问宁夫人:“何群英把船借走之后,船上的人有没有捎什么话过来?” “没有。”宁夫人凝眉说,“他老老实实地装了两船丝绸,没发现有别的夹带。码头的人提出,我们帐上的人仍要跟随,他们也没反对。” 这就奇怪了,难道他们当初还误会了何群英不成? 傅真再看向梁郅:“把话说完。” 梁郅就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就是看到他快马出城,然后他老爹的护卫统领紧跟着带上一批人追了出去!” 傅真愣了下,何家父子之间有芥蒂不是秘密,但从前也只是关起门来闹闹,这怎么还大街上追起来了? 她道:“你怎么知道是去追何群英?” “到了城门下,那护卫在跟老七的人打听,问何群英是不是出城去了?听说是,立刻就留了两个人回府去回话,剩下的人就追了上去,这还能不清楚?” “这是又闹什么幺蛾子!” 何家的事情梁家人都不想管。 但想到何家父子如今都跟徐胤结成了一派,她又道:“你让人去盯盯不曾?” “城外都没去,一来赶不上了,二来,目标太明显,到时候让他们认出来梁家在盯梢容易起冲突。 “不过我让老七去何家那边打听了,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来。” 梁郅说着喝了口茶。 “大当家,门外有人求见梁将军?” 楼下楼梯处来人通报。 梁郅立刻站起来:“说曹操曹操到!——让他上来!” 楼梯一阵咚咚响,他的贴身护卫肖驷上来了。 “爷,打听到了,何家父子闹掰了,好像就是为了何群英在南边开桑麻坊的事儿,何群英竟然是变卖了他们公中的产业换成了自己的私产搞得这门买卖,让何家的姨娘发现了,告给了何焕。 “何焕大怒,何群英不知为何,忍了这么多年没跟他爹当面起冲突,此番竟没有忍住。” 屋里几个人面面相觑,个个都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何群英不是好东西,真没想到他这么不是东西,这不摆明了是家贼吗? 傅真刚打算把这事儿撂下,又把头抬起来:“既然他开桑蚕坊并不是他自己的私产,那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 “是啊!”宁夫人说道,“这不可常理,就算他想盈利,也没有理由跑这么远开个工坊。” 梁郅立刻道:“看来何群英这两条船还有的查!” 宁夫人点头:“我这就安排下去!” 这里再叙了些闲话,宁夫人看天色不早,便催着傅真带着瑄哥儿回去,正好有梁郅在,还可以护送一程。 回去的路上梁瑄靠在傅真胳膊弯里睡着了,这让梁郅想起了过去某个时候,梁宁抱着梁瑄的样子。 他问傅真:“姑姑和老五如今怎样了?” 傅真扶着梁瑄的发顶,回得漫不经心:“还不是那样?” 裴瞻天天还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眼前那么多正事要办,傅真也懒得跟他较真了。只要他不违背他们定下的规则,她都已经睁只眼闭只眼了。 “那姑姑到时候还会离开裴家吗?” “不然呢?”傅真抬起头来,“这不都是当时说好了的吗?” 梁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当时的确是这么说过的,但时间总会带来改变啊! 幽暗的胡同里只有车轱辘和马蹄声,一时间倒没有人再说话了。 …… 经过一日一夜,京城里的人们对于荣王府的突然变故,逐渐接受了。 各家各户纷纷开始准备去荣王府里吊唁。 裴昱两口子感到有点头疼,发生这么大的事,虽说荣王妃向来为人不咋地,但毕竟是死了,死者为大,两家之间也不算什么深仇大恨,感觉应该去一去。 可是前不久他又把王府的门墙都给拆了,这要真去了,总觉得那道门墙就白拆了。 再说了,裴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别跟荣王府的人一起玩儿,这不就更不能去了? 两人反复拿不定主意,索性当了甩手掌柜,把这事儿推给了傅真。 傅真当然得去。 她约上了苏幸儿,本着捧场的心思,拟在起坛颂经第一日去。 像荣王妃这等身份,一场丧事须做满七七四十九日,起坛颂经首日,算是个大日子。 因而愿意捧场的,或是必须捧场的,都会挑这一日来露个面。日后再来第二遭第三遭都另说。 徐胤这些日子自然免去了早朝,他虽然不必丁忧,但也需得在灵前服重孝,头几日无论如何都得腾出时间来。 裴瞻进驻荣王府的第三日就是开坛之日,也是荣王给徐胤找回扇子的期满之日。 昨日徐胤没出现在荣王府,于是这一大早,荣王便派人来徐家传他了。 “徐侍郎,王爷说今日宫里贵人也会驾临吊唁,让小的传话过来,王爷交代的事情,天黑之前务必给他个交代。” 徐胤却问:“宫里来的哪位贵人?” “是太子殿下。” 徐胤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半刻,遂点头道:“知道了。” 传话的人走了之后,连冗就与他擦肩而过走了进来。 看了一下他背影然后说道:“何群英回来了,在胡同口的茶馆里等着与老爷碰面。” 徐胤抬脚往外走:“他回何家了吗?……” …… 太子驾临荣王府吊唁,是帝后共同的旨意。传旨的太监把消息送到之后,荣王府便开始净水泼街。准备起了迎驾事宜。 傅真和苏幸儿到王府时,门口正忙活的热火朝天,二人便免去了特奉章氏之命前来迎接的女史的礼节,直接去了灵堂。 刚刚祭拜完毕,准备去找裴瞻会合,外面就有尖嗓子高喊着“太子殿下驾到”。 傅真多年未见太子,只见大伙都朝着门外走去迎驾,便扯了扯苏幸儿的袖子,也跟着迎了出去。 帝后共生三位嫡子。 嫡长子杨昊在征战途中出了意外夭折,后来又生了次子和三子,一个就是现如今的太子,再一个就是三皇子。 太子才及冠不久,算起来比梁宁小两岁,傅真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梁宁的记忆里。 由于皇长子杨昊已不在人世,故而就把二皇子立为了太子,从小梁宁就知道宫里那个脾气甚好的少年将来是要当皇帝的,看在他爹娘的份上,哪怕小时候见他的次数不多,梁宁也还是恭恭敬敬,不像对别家的任何子弟。 太子看起来倒也还好相处,话不太多,每每遇到,只要不是特别要紧的事,他都会停下来寒暄两句。 问话的内容都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纯粹是礼数而已。 反倒是他当时定下的太子妃,梁宁还较为熟悉些,像永平那样小气的姑娘其实不多,大部分小姐都愿意跟洒脱不爱计较的梁宁玩。 当时梁宁还跟准太子妃约好,然后常常上东宫去陪她,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还没来得及大婚,人就走了。 大门开启王府之内,王府的人和到来的宾客都已经站了一地,只是大家与太子要通过的甬道还是有段距离。 傅真和苏幸儿立在众命官和命妇的前列,一抬头就将华盖之下款款走来的太子瞧了个一清二楚。 “恭迎殿下!” 荣王父子一声高呼,就要下拜。 太子已连忙道:“王叔免礼!众爱卿免礼!” (求月票) 第291章太子 傅真和苏幸儿跟着拜完了之后,站起身来,太子就已经在荣王父子的簇拥之下往灵堂去了。 他贴身随侍的两个太监跟在身侧,将一干意欲跟随上前伺候的官吏阻挡在后。 苏幸儿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说道:“江河日下呀。” 傅真瞄了她一眼,抬脚往裴瞻所在之处走去:“这话怎么说?” 苏幸儿凑近她耳边道:“这太子德行不如帝后。” 傅真道:“何以见得?” “从前他还小,你是不知道。这几年他成长了,自从后宫里有了几房妃子,倒是隔三差五的有传闻出来。 “皇上虽然后宫也有别的嫔妃,但他事事只尊皇后,后宫事物也全交由皇后一人执掌,多年以来规矩上不曾有半点差错。 “所以后宫嫔妃们十分乖巧,也没那些什么幺蛾子,对皇后倒比在皇上面前还要放松温顺。 “可东宫这边呢?如果不是太子偏宠李侧妃,让生下了皇长孙的余侧妃坐立难安,只怕前番也不太会跟永平勾结。 “当男人的没规矩,后宫里还能安稳的下来吗?换句话说,管不住后宫,别的方面,只怕也马马虎虎。” 她们俩从过的大不敬的话题数不胜数,谈论谈论太子的私行压根就不算什么。 傅真好奇:“东宫如今有多少位嫔妃?” “本有四个,两位侧妃,两位美人,之前的余侧妃给关起来了,便只剩三位了。” 傅真想了一下太子的年纪,两个月前已办过及冠大典,宫里只有了三四位妃子,也不算很多。 她道:“皇上是千古圣君,世间岂有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的德性?太子还年轻,稍逊于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主要是傅真对帝后二人的品德极为钦慕,有这样的父母以身作则,太子德行还有机会锤炼。 到底背地里议论这些容易招人非议,这里扯了一些别的闲话,就到了杨蘸安排给裴瞻处理公务的小院儿。 裴瞻堂堂一个平西将军,竟然来干这禁卫军的活儿,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但来都来了,事情还得做。 昨夜忙着布防巡逻,于是临到子夜才回府。 回去后把睡得香甜的傅真摇醒,扯了些不要紧的话,将几朵院子里掐来的带着露珠的荷花插到她花瓶里,这才心满意足的前去洗漱躺下。 大清早正房那边传来裴夫人怒骂偷花贼的声音,裴瞻徒手掏了掏耳朵就又到了荣王府。 傅真他们到来时,裴瞻正好坐在屋里听护卫们回话。这一日一夜的功夫,竟还没有从王府里搜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先出去吧,看着有熟悉的女眷来了,再来回话。”裴瞻一面打发郭颂,一面看向傅真:“这种场合无聊的很,母亲怎么不自己来?” 傅真笑了下:“家里闹贼,她让父亲在园子门口设机括呢。” 裴瞻顿了下:“至于么!” 就掐了她几朵破花而已…… 苏幸儿觑他:“哟哟哟,合着咱们来你还不高兴了,要不我们走?” 裴瞻心下当然高兴的很。打从决定成婚之后,他时常被揶揄,早就不当回事儿了。 王府这么大的地盘,傅真他们这个角落并未引人注意,而太子到灵堂祭拜过之后,也被请到了王府这边清静宽敞的去处喝茶歇息。 茶叙一轮之后,就有人前来找荣王禀事,看到荣王要把人骂出去,太子说道:“王叔不必拘谨,王府里事情正多,你自去照管便是。” 荣王便哀叹一声,站起来嘱咐杨蘸好生伴驾,随后退下。 屋里只剩下太子和杨蘸,这二人从小就相伴在一起,举止神情便也松弛起来。 太子道:“我听说是在祠堂里出的事,凶手倒也奇怪,好歹进了王府,怎么挑了这样的地方?” 杨蘸摇脑袋:“臣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太子瞄他一眼,低头品茶。 杨蘸搁在两膝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摩擦起来。 胡同外面的茶馆里,徐胤与何群英对坐两厢。 “这一趟行的可顺利?” “一路之上畅通无阻,果然你所言不差,有大将军府撑腰的宁家,如今在大江南北的声誉都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沿途码头例行巡查都没费任何功夫。” 何群英目光深深,脸色确实阴鸷的。 徐胤扬唇:“如此说来,下一步可以着手进行了。你下趟船什么时候上?” 何群英琢磨:“如今正在南下的途中,估摸着还有二十来日会到杭州。再北上的话,应该就是一个月左右。” 徐胤点头:“此地到潭州半个月,潭州再到杭州半个月也差不多了。只不过——你跟你们家这一闹,令尊会不会半路阻挠?” 何群英一声冷哼:“何家的中馈落在了偏房手里,家产还不知被他们私下挪用了多少?我不过卖了几个铺子,如何就伤天害理了?” 徐胤闻言,垂眸笑了笑:“你是大将军府的宗子,何家的家业将来不都是你的?令尊想要偏袒庶子,也须合法合规。不过中馈不在手上,倒也确实防不胜防。我说你也该考虑续弦,正经有个夫人在旁,这大将军府的中馈断不至于落到旁人手上了。” “说的容易,”何群英睨他,“我与原配已有一子一女,哪会有门户相当的女子肯嫁过来当继母?那资质差的,我却也看不上。” 徐胤便不再说话。 喝完茶,这里二人分道,徐胤便前往荣王府。 看到门下的侍卫与太监,徐胤便停步站在门槛内。 连冗远远地看见,快步走过来。 “太子殿下来了,正与世子在琉璃轩说话。” 徐胤便抬头朝着琉璃轩的方向看去一眼。 “来多久了?”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还有谁在?” “方才王爷在,后头也出来了。如今只有世子在陪着。” 连冗越说声音越低,末了还意味深长地把目光投向了许胤。 徐胤转过身,背对着庑廊下行走的下人,一双锐利的目光面向了眼前的墙壁。 一会儿他抬手搁在连冗耳畔,细声嘱咐了几句。 连冗点头,随后便消失在了人群里。 灵堂这边梵音已经起来了。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每个人好像都没有多余的心力顾及他人。 太子品了几口茶,杨蘸就站起来道:“臣去厨下交代预备酒席,殿下久已不出府,恭请殿下今日就在此地用膳。” “不必忙了。” 太子把茶放下来,“这乱糟糟的,连刺客影子你们都没抓着,谁知道藏在哪里?父皇近来抱恙,我可不能再让他为我操心。” 杨蘸陪笑:“殿下是大孝子,您教训的是。不过此番皇上下旨让裴瞻亲自率军再次增援防卫,安危问题殿下大可放心。” 太子说:“平时也不见你这么热情,算算我都有大半年没出宫了,你也不请我来坐坐,今日怎么非留我不可?” 杨蘸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只陪了个笑。 “有话就说。” 到底是储君,即使比杨蘸还年轻了几岁,一股威严就显露了出来。 杨蘸吸气,涎着脸凑近了些:“母妃这么一走,我们家后院那些个人就按捺不住了,虽然说都是您的堂兄弟姐妹,到底臣与殿下自幼相伴,仗着这份情谊,您留下来用个饭,也算帮臣弟撑撑腰……” 太子闻言睃着他:“看看你这没出息的样。这么多年世子你都白当了,一个后宅都压不住!” 杨蘸汗颜:“双拳难敌四手,臣弟又要顾外又要顾内,实在疲于应付。往往受得了此处又失了彼处。” 太子抻起身,没好气地瞅了他两眼,摆手道:“那你就去吧!” 杨蘸立刻谢恩,麻溜的出去了。 太子望着他背影,眸光逐渐转深。 他把门下的太监唤来:“事发那天夜里,王府祠堂发生过什么,可曾打听到了?” 太监弓着身子走上来:“回殿下,打听了两轮,套了好几个人的话,都异口同声地说,是一会儿黑衣人进来盗物,把荣王妃给惊到了,然后就下手灭了口。” “若是盗物,如何会走压根无人的宗庙这边?”太子站起来,在屋里踱步,“灵堂这边当差下人们异口同声,也有可能是被敲打过。你走远一点,找那些偏僻的地方问问看。” “遵旨。” 太监退了出去。 太子转动着手上的扳指,眯起眼来看向了窗外远处来往的行人。 荣王府里的白事,惊动了全京城,前来吊唁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王府辟开了整个西路开起了流水席,时间越近晌午,人就越多了。 权贵府上的女眷可不会凑这种热闹,吊唁完了之后,她们一般都会找一些幽静之处呆着喝茶。 裴瞻怕傅真无聊,所以打发郭颂出来留意有没有相熟的且又与傅真她们脾性投契的女眷,他就是有经验的绕过灵堂,来到了西路的一处小花园子。 果然到了这里外面嘈杂的声音就明显淡去,唯一的声音只有花圃前两三个女眷正在遮阴处吃茶。 郭颂看了看,不是目标人物。便继续顺着庑廊往前走。 刚刚跨过月洞门,便听前方有轻慢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那天夜里,王爷是匆匆回府的?回府就去了佛堂找王妃?” 郭颂一听这声音,当下把脚步停住,收身避在了廊柱之后。 只见前方一丛茂盛的潇湘竹下,正站着两个人。一个拄着扫帚,明显是王府里的粗使婆子。另一个则穿的太监服饰,一看,这太监还并不陌生。郭颂长随裴瞻在宫里行走,竟然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太子身边的太监金宝! “奴婢也不算清楚,不过那天王爷回来,确实直奔佛堂那边去了。” “那是什么时辰?” “时辰?……应该是亥时左右。” “王爷去了佛堂之后,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的事情,奴婢就完全不知道了。公公快饶了我,奴婢只是干粗活的,后院的事压根就轮不到奴婢靠近。” 婆子一味的告饶,金宝也没再问什么。 郭颂听到那边声音消去,这才探头看了看。只见那婆子仍旧在扫地,而金宝却沿着前方快速的朝琉璃轩的方向去了。 郭颂皱了皱眉头,当下也不去找女眷了。掉头就沿着来路快步出去。 傅真和苏幸儿正在屋里听裴瞻说起这一日一夜暗中搜罗消息的结果,门外人影一闪,郭颂就闯进来了。 “将军!属下方才看到太子跟前的人在暗中查探荣王妃的死因!” “太子?!” 傅真下意识的抬头。“这关他什么事?” “属下也觉得奇怪,因为亲耳听到金宝翻来覆去的追问,便就赶紧回来禀报!” 屋里三个人对视了一眼。裴瞻摸起了下巴。 苏幸儿心里头还替傅真惦记着余侧妃跟永平勾结的事儿,翻了个白眼:“太子殿下后宫管的不咋地,这些事上倒是上心!” 傅真道:“太子在哪呢?” “在琉璃轩!” 裴瞻便道:“该是巡逻的时候了,今天人多,扩大一下范围,尤其是太子殿下休憩之地,好生护驾!” 郭颂心领神会:“是!” 屋里三人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回却俱都默契的低头喝起了茶,未再做声。 荣王妃的事儿,荣王早就跟宫里做了禀报,按理说太子只是来例行公事,没有理由还追究这些,所以他为什么还要私下派人打探? 这到底是皇帝的授意,还是他自己好奇? 联想到皇帝交给裴瞻的差事,还不知道出于何意?此时大家便都想摸一摸底了。 金宝回到了琉璃轩,立刻伏在太子耳边禀报起来。 太子听完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亥时就回来了?” “正是。但是小的从别处打探来的消息,却说是夜的纷争是将近子夜开始的。 “这么一说,时间就对不上。”金宝深深道,“亥时开始就回来了,不至于子夜才打起来。” 太子在屋里踱起了步。 两圈之后他停在窗户下:“再探。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打起来的?” (求月票)(本章完) 第292章记性不好也有好处 徐胤在角落里站了一会,连冗就回来了。 “殿下打发金宝在打听事发当月的事情。” “问到了吗?” “他们找到了后院的粗使婆婆,还有外围守门的门房马夫,问了一些消息,不过只是一些皮毛,关于王爷何时出门何时回来等等,离事情的真相还很远。” 徐胤凝目:“殿下自幼作为储君培养,岂是寻常子弟那般的心智?有点线索就对了,给出的太多反倒是破绽。” 说到这里,他往灵堂处看了一眼:“我先去那边露个脸,你们再去探。见机行事,务必在他回宫之前把事情办完整。” 主仆俩短暂碰面完毕,即分道而行。 杨蘸打发人去厨下备了酒菜,原本应该回去陪伴太子的他却在隔院的门廊之下徘徊起来。 章氏刚好走到这里,疑惑的上前问道:“太子殿下来了,你怎么不去伴驾?” 杨蘸长吐了一口气,看看她,却不曾说话。 章氏疑窦顿生:“你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又叹什么气?” 杨蘸道:“你这些日子进宫请安了吗?” 章氏道:“家里出事之前那一日,我进过宫,娘娘还赏了我两盒点心。” “你见到皇上了吗?皇上龙体如何?” 章氏凝眉:“没有见到皇上。但娘娘说皇上在召见臣子,应该是打算也要为燕王说亲了,而且当时他们是在御书房里议事,如此看起来应该龙体无恙。” 如今战事平定,满朝上下,最为担心的就是皇帝的健康,虽说储君成年,大周后继有人,可是开国皇帝丰功伟业在身,先是平定了天下建立新朝,后又咬紧牙关一力抗敌,在边疆诸国频繁骚扰侵略的情况下,哪怕几度陷入战败危机,也绝未生出过一丝退让的念头,有这样的能力与魄力,谁不希望由他来长长久久的统领国家下去呢? 往私心里来说,荣王府作为皇帝的堂兄,能够拥有如今堪比同胞兄弟的恩宠,靠的是荣王和皇帝之间的情份,皇帝若不在了,王府与宫里的情分也就注定要淡了。 章家这边也是,章家如今有这般的体面,也是因为有皇帝惦记着章焕这个老下属,皇帝不在了,新君必然要扶持自己的班子,章家子弟不成器,新君便不可能还会顾及父辈的人情。 可以说荣王府和章家都是打心眼儿里的希望皇帝能千秋万岁。 章氏以为这么一说,杨蘸会高兴,没想到他听了之后,眉头反而皱紧了起来。 “这病,怎么反反复复的?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竟也没个痛快。” 章氏心口一提:“你这是什么话?!” 杨蘸似猛然回神,快速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进了太子所在之处。 直到看不见他的人影,章氏提起来的心还没有放下来。 方才他那样的反应,要是放到有心人眼里,该不知道要生出多大的波澜来!杨蘸虽说平庸,却也没愚钝到这地步,平白落个话柄给人抓! 难道他刚才吐露的话语,竟是他的心里话? 他要什么痛快? 他是想皇帝好还是不好?! “世子妃,该去归元楼那边了。” 身旁嬷嬷一提醒,她才把攥紧的手放开。 五指相碰,才知道一双手已经冰凉。 杨蘸进了屋,太子正在翻一本书。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没抬:“这书还是小时候就放在这儿的吧?我记得上回来就看到了,为了比赛投壶,还拿来垫过脚来。” 杨蘸瞅了一眼,又瞄着他道:“殿下好记性。上回您来这儿咱们玩投壶,那还是许多年前了吧?” “是啊,那时我才十一岁。”太子把书放回去,转过身来望着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书放在这里都没动过,可见你也是一点都没长进。” 杨蘸缓缓抻身,望着地下:“殿下教训的是。臣愚钝,打小一看到书就想睡觉,殿下天资聪慧,十岁时文章就得到了翰林院学士的赞赏,所以您是君,臣是臣。” 太子踱了两步,说道:“记性不好也有好处。傻人有傻福。” 杨蘸垂首:“是,多年前殿下也对臣说过这句话。” 太子听到这里又扭头看了他一眼,随后抿紧了双唇。 金宝出现在门口,待太子走过去,便伏在他耳边说起话来。 杨蘸面色凝重,眼不错珠地盯着他们俩。 直到太子听完,又挥手让金宝退了下去。 杨蘸忍不住道:“殿下今日没什么别的事吧?” “詹事府有点事,我先回宫。” 杨蘸愣了一下追上去:“臣已经备好了酒菜,殿下不如用完了再回宫?” 太子未发一言,举步出了院门。 杨蘸也只好跟在后头相送。 郭颂再次来到傅真面前时,傅真和苏幸儿已经来到西花园的小楼里由也是刚到的章氏陪着喝茶了。 在座的还有程家和杜家的女眷。巧的是许久不见的杜三太太也在座。 儿媳妇已经娶进门的杜三太太看到傅真还是两眼发光,一个劲儿的跟左右同伴说:“我就说傅小姐出尘脱俗,你们看是不是?是不是?裴家可真是好福气!” 大家都知道她这个人,心眼儿是多了点,却也不算太坏,谁还不知道当初她与宁家退婚这一桩,后来悔成什么样? 只是今日这场合却也不便打趣她,众人便只笑一笑,附和起来。 傅真走到门外,郭颂道:“将军让属下来找少夫人回禀太子身边的人在王府里走动的事。” 傅真示意他说,他便道:“金宝这次没有亲自去探,他打发小太监找到了徐家的人,不出意外的话,那天夜里荣王带人强闯了徐家的事儿,太子已经知道了。 “还有,徐夫人先前还在灵堂里跪着,刚才却不见了,属下打听到,徐胤身边那个姓连的,给她喂服了安神药,让她躺下去了。 “巧的是,金宝方才也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去徐夫人歇息之处探听虚实了。” 傅真屏息望着他,好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开。 荣王府与徐府紧挨在一起,占据了一整条胡同,也就是说,那天夜里荣王哪怕带着人闯到了徐家,知道的人也不多。 事后王府,丢出了那么个原因来掩盖荣王妃的死,自然也要打点下去,把为难过徐胤的事情给压下来。 可是这种事情并不是绝密的,总归会传出风声,太子有心打听,自然是不难。 可是,人死在荣王府里头,作为丈夫和儿子,荣王和杨蘸都没有对此提出异议,并且还认真写了折子向宫里说明缘由,按理说也就过了。 何况他已经派了裴瞻率兵进驻。 荣王妃并非荣王,又非朝中担任职务的官员,你们自家人已经自圆其说,宫里犯不着再横插一杠子下去。 朝堂事务已够多,一个臣子的家务事,不应该由一国之君来亲自过问。 同样的道理,太子身为储君,他的精力也应该放在学习理政上,纵然看出来什么疑问,难道不能直接问荣王和杨蘸? 如果是因为问了之后这对父子俩没说,那他就更不应该再浪费精力让人去打听了。他就不怕因为自己的举动,引起荣王父子的猜忌? 总而言之,太子对荣王府这件事,好像格外感兴趣…… “荣王父子什么表现?”她问。 “荣王一直在陪客,太子身边是杨蘸在陪着,杨蘸中途出去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之后,太子正好听到了金宝回话,于是就回宫了。” 这就回宫了? 傅真掐了手下一朵花尖儿,在手指尖揉搓起来。 这边厢,章氏一样心神不宁,不过在众人眼里,她的失神却显得合乎常理。毕竟发生这样的事,对身为儿媳的她来说,应该也有些措手不及。 傅真回到座位上坐下时,章氏目光就情不自禁地投到了她身上,想起来方才这会儿,还没认真跟他说话,便道:“将军夫人好久不见。您可真是大忙人。” 早前章氏下帖子邀过傅真好几次,傅真都给推了,当下便要圆谎:“我是大闲人,只是你也知道我体弱,三天两头的病,麻烦。” 章氏微微一笑,目光投向了座中的杜三太太。 傅真身体弱不弱,别人不知道,在座的她和杜三太太还能不知道吗?她要是再强壮一点,上回王府这门墙,怕是都不用她公公出马了,她傅真自己就能上手拆! 这件事的确提起来就恼火,可裴家这两口子,章氏还是得结交着的,毕竟除了他们的地位身份权力,一时间恐怕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跟她一起配合的那么好的,三两下就把永平给收拾完了的人了。 但今日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章氏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借着下人禀事的当口出来了。 王府开的是流水席,对五大将军府等等这样的当朝一品大官,自然是另设有席面。 不过傅真和苏幸儿都没有打算留下来,大家闲话了一阵,一问竟然都没有入席的打算,大家就相互邀着去万宾楼吃。 这里头程持礼的母亲程夫人和杜明谦的母亲杜夫人年纪最长,没有占小辈们便宜的道理,也不答应让傅真来请,二人共同作东,商量好了便齐齐起身出府去。 王府里的宾客川流不息,隐藏在其中的这些暗流,外人又何曾得知? 徐胤被下属几名年轻官吏缠上叙话,许久才得以脱身。 出来时连冗已经在树荫底下徘徊了许久。 徐胤边说边招手让他跟着往徐家的方向走:“什么情况?” “太子回宫了!” 徐胤迅速看他一眼:“办成了吗?” 连冗深点头:“该透露的消息,确定都已经进入太子身边人的耳朵了。太子殿下也已经回宫了,连世子准备好的午膳也没有用。” “他没有留人下来吗?” “没有。” 连冗摇了摇头。他的脸上又出现了一抹忧色:“老爷此举虽然稳妥,却不一定立马奏效,眼看着这一日又过去了一半,回头王爷在催问起来……” “不是还有半日吗?”徐胤跨进家门便停了下来,眉间微蹙,看起来略有不悦,“你怎么比他还着急?” 连冗连忙垂眸:“属下只是觉得,要不就向王爷挑明,告诉他扇子在裴瞻手上,如此一来,王爷自会盯着裴瞻,老爷便可解燃眉之急。” “我说过这不是个好主意。”徐胤深吸气,“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希望荣王府和裴家斗起来?这对我的计划有什么帮助吗?” 连冗抬头:“裴家是累世功臣,也将成为老爷前进的绊脚石。” “我需要吗?我又不与他们打仗,他功臣不功臣,碍着我什么事?” 徐胤抬脚走进如意门,把连冗抛在了脑后,却叫护卫入内。 连冗立在门下,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闻声进来了的护卫站在他面前,无声的指了指院子内。 连冗摆了摆手,他们才点点头,抬脚进去。 …… 太子回到东宫,随后便让金宝传了几个侍卫进来。 “去仔细查一查,荣王妃死的那天夜里,王府当中每一个人都在哪里?他们都在干什么?” 把侍卫打发出去,他拿起桌上一只砚台把玩了一会儿,又把金宝唤进来。 “我记得外面人都说,荣王府对徐胤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也很是提携,这些年关系都十分融洽?” 金宝颌首:“确实如此。” 太子把砚台放下:“奉旨在徐家看守永平的太监,你认识吗?” 金宝道:“认识,叫田福,是宗人府里的。” “去找找他,问问徐家跟荣王府到底什么情况。他要是敢撒谎,就让他来见我。” “是。” 人都打发走了。 太子又在殿里踱起了圈。 一会儿他迈步出去,到了坤宁宫。 才到门下屋里头就传出了皇后的声音: “……沈学士是有学之士,你多听听他讲授不会有错。沈家小姐我也见过,是个温文知礼的,尤其是心细,我看与你倒是相配。” “儿臣但听母后旨意行事。” “那倒也不必全听我的,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还得你们彼此属意才行。——起来,太阳下山了,陪我去看看你父皇。” 太子听到这儿,连忙上前几步,示意门下太监通报。 第293章原来大家都不了解他 太监才入内,不多时皇后就走了出来,她旁边还有位十七八岁的少年,脸色苍白,宽大的衣袍套在瘦弱的身躯上,行动之间犹如疾风下的野草。 太子拱手行礼唤了声“母后”,少年则退后一步行礼,换了一声“殿下”。 太子笑道:“三弟可真是个轴性子,你我同胞亲兄弟,关起门来再没有比我们更亲近的人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殿下,要叫我哥哥,你还是不改。回头母后怕是又要跟我训话了。” 皇后回头看了一下三皇子,没有表态,只是问太子:“你这是才从荣王府回来?” “正是。” “我听詹事府的人说,你把今日事务都给推了,原以为你要留下来好好陪陪你王叔与你堂兄,如何这么快又回来了?” 太子道:“原本正是这样打算,只是想到父皇龙体未愈,儿臣在外竟坐立难安,因而王叔与堂兄执意留下用膳,儿臣也给推辞了。” “你也太小心了些。” 皇后说着迈上庑廊,一路闲唠着往皇帝所在的乾清宫而去。 太子一路虚扶着皇后向前,落在后方的三皇子,倒像是成了一道影子。 …… 中午这顿饭吃的挺开心的,主要是同席的人都很可爱,程夫人杜夫人都不拘小节,及使如今她们已经与傅真拉开了辈分,傅真也依然自在而放松。 席间趁机打听了几嘴何家的事儿,但因此又知道了不少小道消息。 这顿饭吃到太阳西斜才散。 傅真饭后等裴瞻,杵着脑袋在灯下竟然睡着了。 被摇醒的时候只见裴瞻就坐在灯光那边,双目亮如星辰地看着自己。光晕像是一层薄纱,将他素来硬朗的脸庞无端柔化了许多。 傅真不由自主卸下了心防:“你回来了。” “怎么不到屋里去睡?”裴瞻少见她这般温柔说话,顺手拈开了她脸畔贴住的碎发。 傅真脸有些热,自己拂了一把,然后道:“反正躺上床也要被你叫醒,还不如在这等着呢,只是我也没提防竟然真的睡着了。” 她看过去,只见他头发放了下来,衣裳也换过了,身上有淡淡的香,可见已经沐浴更衣过了,便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过了。我子时初刻就回来了。” 傅真想了一下:“今日为何还这么晚才回来?不是都已经统领好了吗?” “荣王府那边又出了点变故,晚饭后我正准备走,东宫里突然来人,把荣王父子召去宫中。荣王临走之前拜托我等他回来再走,我奉旨在身,也不好推脱。” 傅真听到东宫二字,睡意褪去,清醒了几分:“太子怎么突然又招荣王进宫?这档口荣王府那么忙,有什么要紧事非得他们父子俩全去不可?” “说的是宗人府里有些事情要交代,不过,郭颂下晌巡逻了一圈后回来说,太子回宫之后,东宫又有人把徐家看守永平的太监田福传进了宫。 “田福回来之后,东宫传旨的人也已经到了荣王府。” 傅真已经完全清醒了:“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这很不对劲了,按这个时间脉络,太子在荣王府里打探了一通之后,回宫又让人把在徐家的田福给叫了过去,似乎是从田福这里又得到了什么信息,最后就把荣王父子叫进了宫。 下晌郭颂来找她的时候已经告诉了她,太子的人已经查到了事发当夜荣王曾带着人强闯徐家,如今太子又把田福召进宫,他到底在怀疑什么?他又想查探什么? “看来我们对太子这个人了解都不算深。”傅真看向裴瞻,“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好像的确比一般同龄人要莫测一些。” 梁宁已经死去六年有余,活着的时候又有好多年不在京城,裴瞻差不多同样情况,他少小离家,直到去年冬天才回,也没有什么时间跟太子接触。 在此之前,大家下意识地把才及冠的他忽略了过去,如今想想,倒是他们浅薄了,以帝后那样的才智手段,传承皇位的太子怎么会愚钝到哪里去? 有城府,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裴瞻把灯光拨亮了些,缓声道:“白玉胡同的血案冒出来的线索越来越多,按理说是件好事情,但越到如今,我却越轻松不起来,我怕到最后,哪个角落里会藏着颗大雷在等着我。” 傅真默然。 裴瞻的心情她完全理解。 早前就已经推论过,从荣王那么严密地保存着那些罪证来看,他要防备的人一定是举足轻重之人,天下间他荣王地位已经高高在上,能够让他防备的人还能有多少呢? 燕王虽是皇帝亲子,可他常居宫中,毫无权势可言,身体孱弱,年岁又轻,荣王断没有理由如此防备于他。 剩下的三个人,皇帝,皇后,太子。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帝后如果要杀一两个人,绝对不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但凡吱个声,有的是人,有的是办法,将人处理得光明正大。 而如果指使荣王父子杀人的是皇帝皇后,荣王拿着这些罪证也毫无用处,因为不会有人凭着这些为死者平反。 余下就是太子了。 以上这些道理他们每个人都懂,但没有一个人张嘴说过太子有疑。 这是储君,就是怀疑也得有根据。 但是今日太子的表现太奇怪了。 如此频繁地打探荣王妃的死,与其说看起来是在好奇,倒不如说是在紧张。 其实晌午在荣王府里听到郭颂回话之后,傅真就隐隐约约地有些猜想了。 只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不算数,如今听到裴瞻这样一席话,她便明白大家已经想到一块儿去了。 “此事不能草率,太子身为储君,没有道理随随便便指使荣王世子去杀人,还需找到更多的证据。” “不管怎么说,我已经让郭颂去宫门下打点了,争取拿到更多关于东宫与荣王府接触的消息。另外,扇子上那个凤凰,我还是打算回头找个合适的机会,去找顾太傅侧面问问。” “也好。”傅真点头,“太傅见多识广,或许见过或者听说过也未定。只是必须加倍小心,如今牵扯上了太子,一举一动都如履薄冰了。” 裴瞻点头:“我会选择合适的时机。” 傅真直起茶壶给自己倒了半杯茶,然后又道:“徐胤看起来知道那扇子背后的秘密,不然他不会那么执意要拿到手,可惜他是敌人,不可能把这层消息告诉我。” 说到这里,裴瞻道:“护卫们去潭州已经有些时日,也该有音讯回来了。” “没错。”傅真想起来了。 之前裴瞻已经安排护卫蒋林率人去潭洲查徐胤的老底,还有曾经在西北突然冒出来的徐胤的那个同乡周谊,荣王府这边不能疏忽,徐胤那边也不能松懈。 她望着窗外夜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 潭洲的夏日多雨,上晌还骄阳似火,晌午过后就开始乌云密布,一个午歇的功夫,雷神轰鸣,暴雨便跟竖起的竹竿似的落下来。 蒋林到潭州府已经有三日,这三日里他先是到了府衙,从地方志看起,看到了辖内所有姓徐人家的分布,最后到了这座名为湘潭的县城。 徐胤登记在吏部档案上的籍贯,就是湘潭县云河镇鱼口村,而从府衙里找到的资料,也表明了从此地走出去的盛元十六年高中探花郎的徐胤的家族,在战乱迁徙之前在此地扎根的最久。 种种线索表明,查徐胤就得到湘潭县来。 蒋林推进坐落在湘江边码头的客栈的窗户,随行护卫刘泉就拍打着湿漉漉的身上走进来了:“头儿,已经打听到了,县衙那边说徐胤的确是住在鱼口村,而且早几年他发迹之后,还特地回来把徐家祖屋给修葺了一番,如今在村里很是有名。 “而且他还请了人在照管宅子,村里镇里上到县里,都很重视,逢年过节还会给徐家祖屋打扫祠堂。” “看家的是什么人?” “是个唤周谊的人。” “周谊?”蒋林皱了皱眉头,“你确定是这个名字?” “喏,这是我弄来的徐家下人的花名册,你看看。”刘权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本干爽的簿子递给他,“徐家没住人,徐胤也还从来都没有回来省亲过,所以下人不多,包括看家护院的人在内,总共十二个。” 蒋林翻了翻,目光在管事周谊四个字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看向窗外灰蒙蒙的雨幕,说道:“先下去歇会儿,雨停了就去看看。” 南方夏天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因为暴雨阻碍了行程,江面上停靠的货船渐渐驶拢。 雨势渐小以后,昏黄的江水拍打着堤岸,楼下米铺又开始人来人往。 直到终于有挑着满担米的挑肤走出店门,这时,雨终于已经停了。 蒋林穿着绸衫,带上人马,打扮成米商的样子,驾着马穿过人头涌动的青石码头,朝着五里路外渔口村的徐家大宅赶去。 第294章家丁? 根据卷宗上显示,徐家世世代代在鱼口村居住,祖上家境不算顶好,直到其太祖父时家中买下了一个小田庄,逐渐发迹,依傍着码头做起了药材买卖,逐渐变得殷实。 因此徐胤的曾祖父进了学堂读书,后来家族中出了好几个秀才。 几代积累下来,徐胤的父亲徐湛在二十岁上考取了举人,只是几次入京参加会试皆落榜,二十七岁这年再次榜上无名,而这时候战争波及到了他的家乡,他的父母族人都举家搬迁,于是他便也直接从京城出发开始四海游历。 那些年里正值义军北上,四处战火纷飞。许多人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徐湛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 然而后来这么多年里,徐湛并没有回过祖籍,直到六年前,朝廷发榜,公布了会试进士名单,一甲前三里的徐姓探花郎祖籍一栏写着潭州府湘潭县,消息这才不胫而走,京城里来了人,潭州府衙也即刻带领着前往鱼口村来核实情况,大家这才知道,多年以前为了避乱而远走他乡的徐家竟然还出了一个这样的优秀子弟! 潭州府为徐家重修了祠堂,再后来京城又不断传来徐胤平步青云,屡次升迁,同时又成为了荣王府郡马的消息,徐家的名号在当地就更加如雷贯耳了。 这些年潭州府不断去信徐胤,盛情邀请他回乡省亲,皆以公务繁忙抽不开身而推延了。 倒是后来又派了亲信回来修葺祖屋,打理祠堂,支楞起了门楣,一直到如今。 只是徐家当初举家离乡,本地族中人都已不复存在,徐府也就显得冷清了些。 而且主事的管家周谊为人低调,鲜少与人往来,大家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只有当人提到在京城当大官的徐胤时,才会忍不住赞上几句。 七月的潭州乡间开满了荷花,雨后的小道布满了泥泞,到了村口举目望去,一座矮山丘下,占地不小的徐家宅子已经赫然在目。 蒋林下了马,在找来引路的米铺掌柜带领之下,边走边问:“徐侍郎这么多年没回来过,他的老父亲也没回来吗?” “一直都没有回来,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他的,一晃却有快三十年没见了。 “据说他们一家在逃难的路上就遭遇了不测,最后就剩下徐老爷子和徐侍郎父子二人。 “据说当时是因为西北有他们的亲戚,徐侍郎便跟随父亲前往投奔,谁知道那时大周又与大月两国交战,随后徐老爷子便也遇难了。 “——来,蒋老板这边请!” 蒋林操着京师口音,又出手阔绰,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小家小户,米铺掌柜因此十分殷勤。 关于徐家的这段,倒是与来之前傅真交代予他的徐胤的背景极为符合。 说话间踏进了徐家宅子前面的宽阔土坪,宅子地基是从前的,院墙和屋子却是新修的,门楣上的匾额,楹联,都是出自徐胤之手。 米铺掌柜叩响了门,门房开了门:“找谁?”语气神态颇有几分傲慢,符合身份。 米铺掌柜把蒋林他们想来买米的来意一说,门房就让开了,扭头喊起周管家来。 徐胤如今在本地已经坐拥上千亩的良田,每年都能收割大量稻米,家里人口少,自然这些米粮需要卖成银两再送往京城。 门房把他们疫情让进了前庭,入内便是一间堂屋,茶水刚端上来,门外便进来了一各四旬左右的中年男子,下巴上蓄着短须,一身长衫,倒有几分翩翩风度。 蒋林立刻在脑海中搜索出傅真画给他的周谊的模样,认定这便是同一人,遂眼观鼻鼻观心,听着米铺掌柜从中说合起来。 徐家这些稻米,往年都有固定的米商前来收购,蒋林之所以插了进来,是因为他能够给出比同行高出不少的价格。 周谊听完了他们的来意,便笑着看向蒋林:“蒋掌柜原来也是京城人,这么说来,应该认得我们老爷才是。” “徐侍郎惊才绝艳,大名鼎鼎,在下岂会不知?只是我乃行商之人,虽然仰慕,却无福识得侍郎大人罢了。 “此番我初来乍到贵宝地,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到了徐侍郎的家乡,这笔买卖若是不尽心做下来,到实在是辜负了老天爷给我的这段机遇。” 蒋林说着从怀里把路引掏出来放在桌上。这是临走之前傅真给他从衙门里弄来的,上面官府的印章如假包换。 周谊拿在手上仔细看过,然后用手推回来,笑道:“原来蒋老板还跟礼部郎中蒋回蒋大人一个姓,蒋大人与我们老爷共事甚为融洽,这么说来也可以算是半个自己人了。” “周管家抬举。” 周谊摆手:“场面话就不说了。蒋老板是大生意人,理应知道,像徐府这样的人家,每年像蒋老板这样前来求买卖的商贾不会少到哪里去,蒋老板给出的价钱足见诚意,我也没道理替我们老爷把财神爷往外推,就是不知蒋老板打算跟我们做多久的买卖?” “周管家愿意跟在家做多久,那在下就保证能与周管家做多久!” 蒋林给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徐胤这些年为了塑造高风亮节的口碑,并没有什么敛财的把柄留在外头。可是看他的吃穿用度却并没差到哪里去,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养着身边那么多的护卫,他一定要用钱。 他的钱从哪里来? 或许还有别的渠道,但祖籍这边这么多的田地,他没有理由会浪费。 他朝中权臣的身份,可以为他吸引来许多不走明路的利益,鱼口村傍着码头,这简直是一个现成的好渠道。 蒋林把诱饵抛出来,周谊的神色果然就认真了许多。 “蒋老板要是早来几个月就好了,我便可以将今年的粮食留给你。只可惜,除了已经定给原先米商的那些粮食,所剩已经不多了,蒋老板只怕会看不上。” “这是哪里话?只要周管家肯关照,哪怕就是只有一石米卖出来,我蒋林也要与周管家里结下这份交情!” 来之前蒋林已经做好了谈不成生意的准备,毕竟此是季节不合适了。 周谊这话明显也是个饵,想要吊住他这块肥肉,蒋林又岂会不顺杆子上? “那就好!”周谊笑道,“蒋老板还真是个痛快人!” 蒋林顺势道:“不知眼下周管家可否方便领在下前去仓房验一验米?合适的话,我倒想这两日就拉走!说实话,我也害怕夜长梦多,被人抢走了这份买卖。” 米铺掌柜此番做了引荐,是要有抽成的,闻言也立刻道:“这话说的不错!竟然谈拢了,那就事不宜迟。” 周谊站起来:“那蒋老板就随我来吧。” 粮仓在北面后院,另有小门通往外边,但人既然已经进了宅子里,自然就穿过宅子直接进去了。 进院这一路,蒋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刘泉打听来的徐宅的下人不多,这消息果然不假,一路上也就看到了四五个人。 进了粮仓,例行公事地捧了几把稻米验了验,双方便约定好了一日下赏前来拉米。 “今日天色还早,我看到可以先把契约给定下来。”趁着蒋林在估摸要来多少辆车的当口,米铺掌柜适时拉着周谊走到一旁说道。 蒋林瞅空打亮着四方,只见这是潭州一带典型的宅院,也是几进几出,不过院子比起京城的来要精巧些,许多院子中间都有天井,院落之间弯弯绕绕,屋檐下堆着些柴禾砖瓦等物。 由此看来,徐胤安排人守着的这间宅院,并没有异常。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与周谊说起签契约的事,这时一名佝偻着身子的中年家丁提着两个瓦壶跨门走了进来。 他一张脸倒有七八成的皮肤是烧伤过后落下的疤痕,一只眼睛外形都被变了,疤痕皮肤拉扯的缘故,左眼明显比完好的右眼小出许多,几乎只露出一颗瞳仁来。 由于实在太丑,蒋林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而这人对上了他的目光,却很快就背过身去。 “蒋老板,我这里有现成的契约,要不你先过过目?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行商议。” “如此甚好,省事儿!就听周管事的。” 蒋林拱了拱手。 这时那弯腰放瓦壶的丑陋家丁听到他说话,又扭头看向了他。 蒋林目光再一次跟他对上,对方立刻转开,将瓦壶里的水倒入院角的水缸中,再提着空壶走了出去。 “蒋老板,走吧?” 米铺掌柜走到他面前,催促起来。 蒋林点头,随他走到了前堂。 拿着签好的文书回到客栈里,蒋林对刘泉他们商议着接下来到底要不要履行这份合约,只字没有听见耳里。 直到刘泉发现了他在对着江面走神,他才说道:“合约的事情放在一边,你们先去打听周谊这个人。还有,方才出现过的那个烧伤了的家丁,是什么来头。” 弟兄们散去之后,蒋林又走下楼梯,走进了一间成衣铺子。 双方又都回到了客栈楼上时,刘泉他们带来了打听到的消息:“周谊平日不怎么跟乡邻接触,大家对他了解也不多。” 蒋林道:“你可记得少夫人说他是洛口镇人?” “洛口镇肯定不是!”刘泉摇起了脑袋,“洛口镇就在隔壁,据此不过十里路,周围人都说周谊自打来到鱼口村,就没有离开过这,也没有他的亲友来访过,他就是孤家寡人在此! “而且,他虽然说的是潭州话,但此地十里不同音,是哪儿哪儿的人,就算不自报家门也听得出来。认识他的乡邻们说,他的话音根本就不是洛口镇的口音! “最关键的是,我们去洛口镇打听过,所有姓周的人,也遇到家中有同名之人,或有同音的名字的人,但却没有一个名字叫做周谊,但却常年在外的人!” 蒋林凝眉:“也就是说,这个周谊至少当年在少夫人面前撒过谎。” 说完他又问道:“那个毁了容的家丁呢?打听到了吗?” 说到这里,刘泉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那个人叫张福,就是这十二个人当中的一个,他是跟随周谊一起来到此地的,。 “大家都说他是个老实巴交之人,具体就是说他平时不怎么说话,也不跟人接触,只是在宅子里头打打杂,就是个普通的家丁。 “平日只有少数几个周边的顽皮小孩儿会跟他一处待一待,因为他有时候会给他们折纸蜻蜓,还会用丝线作弦,绑在竹筐上,弹一些音律出来。皮猴们当然喜欢这些!” “音律?”蒋林从窗户前走了回来,“一个家丁怎么会懂音律?” 刘泉想了下:“说是音律,不过是有些音色而已,估计只是好玩。” 丝线绑在竹框上,的确不可能会弹出什么好听的音律。 蒋林沉吟片刻,还是把手畔几身黑色衣裳分给了他们:“先前在徐家走的这一遭,大致地形都记清楚了?今天夜里咱们再去探探。” 兄弟们纷纷接过,这时楼下客栈的厨房里传来了辣子炒豆干的香气,大家便又吆喝着上哪里吃饭来。 夏天夜黑得晚。 等到暮色四合,晚饭一桌酒菜已经吃了个底朝天。 为了尽量扮演得像个初来乍到的商贾,几个人凑了两桌麻将,直到子夜,梆子声传来,大家才把麻将牌一推,熄灯换上黑衣,趁着夜色快速的潜向了鱼口村。 夜幕下的徐宅只于宅第两角亮着昏暗的灯光,约摸是门房的去处。 到了宅第外,借着比人还高的荷叶遮挡,刘泉他们先检查起了外围。 一会儿回来道:“有点不对劲,宅子里只有十二个人,但方才他们抬出来的泔水,却有五六桶之多。看了一下他们后院的菜园子,至少有一亩地。菜园子里储粪的粪坑,却有四五个之多,每一个有两张大圆桌拼起来那么大。” 弟兄们道:“才十二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吃喝拉撒?” 蒋林把面巾覆上:“老规矩!选有灯的地方潜入,然后在粮仓那里会合。” 说完几个人便如夜行的鹞鹰一般,几个纵跃,来到了点着灯的门房之外,在彼此一个手势的工夫,便又先后跃到了围墙之中。 (求月票) (本章完) 第295章又是他? 蒋林和郭颂一样,是最早跟随裴昱征战天下时的那批亲卫的子弟之二,而他们俩从小就被筛选出来跟随裴瞻。 这一身的本事,自然都是在西北那几年里寸步不离,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徐家这宅子已经有了不对劲,挑着有灯的地方进入,是因为往往没灯的地方更可能隐藏着不测。 夜里的村子比白天更为安静,好在雨后的地面泥土松软,落地时悄然无声。 蒋林带着两个人从东南角门进入,点着油灯的门房内,一个两鬓花白的家丁仰靠在竹躺椅上在打盹,三人从侧墙绕过,凭着白天的记忆,选择从厨房穿过一路向北。 刚出了厨房,临近跨院墙下,忽有狗吠声,屏息片刻,墙那边又传来了脚步声,一会儿过后,便有粗嗓子低声呵斥:“住嘴!”又道:“趴下!” 随后又是几道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最后便又归于平静。 蒋林与身后两个弟兄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把腰中的剑缓慢的拔了出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方才一切动静落在耳里都变得格外清晰,脚步声不止一个人,至少是三个。而且这脚步声音色沉重,起落之间甚为平稳,一听就是体格健壮,并且颇有修为之人才有的。 然而日间他们进入这座宅子时,并没有看到什么身形健硕之人,露过面的护院,都是寻常的体型。 蒋林跃上墙头,目光搜寻到墙角趴着的恶犬,从墙头上掰了一片瓦砾,直中恶犬的后颈,那狗闷哼一声,便就歪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几个人沿着墙角暗处飞快越向了北面的粮仓。 刘泉他们也是三个人,碰头之后,刘泉就急急地说:“这院子里的确不止名单上的人数!刚才我们从菜园子里过来,竹竿上晾着十来套一色的短打服!前面狗叫声响起来时,靠水井那边的院子里,就一口气走出来五个人!个个高大健硕!” 蒋林跟同伴对了个眼神:“这就对了!——大家小心点,再探一探,我去周谊的住处,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 大家合计了一番路线,大概确定宅子里隐藏的人数以及身处的地点,便将顺手从库房里找到的一桶灯油倒在了厨房的柴堆上,而后才开始分头行动。 周谊住的地方很好找,除了正院之外,收拾得最齐整的小院就是。 当然,事实上这些下人们都住在同一片区域,只是房间院落有大有小。 过了明路的几个护院也住在附近,这就需要格外小心,但周谊不会武功,这却也有优势。 蒋林摸进门,听到屋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确认没有异常,再到床前,掏出一颗夜明珠来看了看床上,只见正是周谊侧身而躺,便举目查看其四处。 虽然是三品大员的祖宅,这管家的房间比起京城里大户人家管事的排场,还是差上了一截。 屋里不过该有的几件家具,能藏物的不过几个抽屉,每一个抽出来看了看,没有收获。 蒋林又回到床边,仔细扫视了一遍床内,枕头里侧倒是有个盒子,轻手轻脚的打开,不过是本账簿,还有几页往来的文书。 粗略看了两眼,没什么太大用处,但都揣在怀里。 再一看四面,着实没有可藏污的地方了,目光落到搭在床头的几件衣裳,他心念一动,走了过去。 这是一套内外衣裳,外袍眼熟,正是日间周谊穿过的。 蒋林翻找了两下,也没有异常。 却在把衣服换回去之时,眼前银光一闪,一物沉甸甸的往下坠,他连忙伸手,在它落地之前,恰恰好接在了手上! 这是周谊的荷包。 蒋林快速把荷包打开,将里头的物事倒在衣服上,荷包里头当然有钱,但这个管事的随身荷包里钱还不少,好几颗碎银,一小把金瓜子,还有几张卷在一起的银票。 徐胤在京城里是让人趋之若鹜的人物,并不缺钱花,但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并不见得多么奢华。 当主子的不重享受,特地安排过来守祖宅的管家,手头却如此阔绰? 不过山高皇帝远,徐胤购置了大量田产在此,又不曾有亲人在此监督照管,作为一府管事从中贪些油水也不是怪事。 除了这些银钱,荷包里就没别的东西了。 满身都是疑点的徐胤,他亲自安排过来的人身上当真如此干净吗? 蒋林有些迷惑。 这是床上一动,周谊发出一声呓语,开始翻身。 蒋林连忙躲在床栏后。 等到这番动静消停下来,他再探头看去,这时候月光已经照进了屋里,即使没有被直接照到的地方,轮廓也开始显露出来。 翻过了身的周谊,被子也带到了一边,只见他刚刚压住的草席,此时竟翘起了一端,明显是凉席底下有物硌着。 蒋林走上前,左手飞快一掏,一块圆形的雕花铜牌便到了手上。 拿到月光下一照,牌子上的雕花顿时就显露在眼前!…… “……什么人在此?!” 正在惊愕之中,床上就传来了嘶哑的惊喝声! 蒋林迅速扭头,只见这时周谊已经坐了起来,并且飞快打着了手畔的火折子! 蒋林赶紧把牌子掖入怀中,一个腾身翻窗到了院子里! “来人!有歹徒!” 身后是周谊的嘶声大喊,守在院门外的两个弟兄顿时迎上来接应蒋林。 彼此打了个手势后,便齐齐往先前商量好的退路飞奔而去! 厨房这边是最临近出村之路的方向,刘泉他们听到动静早已经朝着这边赶过来! 但就在他们汇合之时,斜刺里突然跃过来几个武士,瞬间阻断了他们的去路。 而刚刚交上手,另一边又来了七八个人,看看好把他们围在了当中! “撤!” 蒋林朝着柴房那边使了个眼色,并同时掏出火折子朝柴房投去! 弟兄们会意,也各自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打着后投向柴房! 柴房四面着火,有先前泼下来的灯油助威,火舌顿时熊熊地蹿起来,将追赶过来的武士阻挡在身后! 柴房这边就是平日下人们进出的门口,装粮装菜的车辆都从此地出入,因此门口宽阔,只要闯过这道门,就能成功脱身了! 但是出了火势范围,原本平平无奇的砖墙之下,竟然从地面之下放出了一排比墙头还高的铁栅栏! 栅栏是四面包围的,因此与其说是铁栅栏,倒还不如说是一个没有装顶的铁笼子! “他们竟然还装了机括!” 出乎意料的状况,使得大家咬牙咒骂起来! 若在往常,他们有六个人,也是有办法脱困的,毕竟这样的阵容,就是翻一座城墙也能翻得出去了! 关键是身后柴房里熊熊燃烧的火苗已经蔓延过来了,而他们从铁笼里脱困也是要时间的,这样的后果便是,即使他们可能冲出去,也要背负被火烧身的风险! “怎么办?” 弟兄们齐齐看向了蒋林。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方才被阻断的武士都已经绕过火场,从另一边追过来了! 蒋林咬牙:“你们先走,我垫后!能走几个是几个!” 说着他把身上揣着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他们:“把这些一件不漏的交给将军和少夫人!不许有半点差错!” “老蒋!” “别废话了!……” “不是!你看那边!” 其中一个弟兄一手拖着他,另一首指着他的侧后方,两只眼睛都睁大了起来! 蒋林迅速转身,只见铁笼的那边,正站着个手持棍棒的汉子,殷红的火光照亮了他遍布着疤痕的脸,在跳跃的光影之下,他看起来就如同地狱魔鬼一样丑陋又恐怖! “是他?!” 蒋林心下震了震。这是白天提着瓦壶的那个丑陋的家丁! 就在他吃惊的这当口,这家丁朝着铁笼走来,到了笼子下,他突然将手上的棍棒通过铁杆缝隙抛向了他! 蒋林下意识接住,却见那家丁指了指铁笼角上的一个铁环,然后深深看他一眼,迅速转身隐没在身后黑夜里! 蒋林旋即走到铁环之下,端详两眼之后,即将棍棒插入铁环—— 就听哐啷一声! 这铁笼又缩回了地底之下,分毫都看不到了! 几个人不假思索,飞快跃上墙头,迎着守在墙下的武士一阵厮杀,丢下两颗霹雳弹之后杀出了重围!…… 跨上藏在荷田之间的马匹之后,蒋林回头望了望那正冒出浓烟的宅子,调转马头朝着县城方向奔去! “老刘带两个人留下继续盯守,其余人随我回京!” …… 一眨眼裴瞻在荣王府驻守了已经有大半个月。 那日荣王父子突然被太子召进宫中,之后王府里的丧事按部就班地进行,每日也依然有不少前来吊唁的宾客。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徐胤如今出现在荣王府的次数减少了,他已经回到了衙门,最近正忙着中秋宫宴。 而在这期间,暂时代替荣王打理宗人府事务的太子召见了他两次。 那天夜里相谈之后,傅真和裴瞻都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太子。后来梁郅过来的时候问过她一次,看起来裴瞻和他们也已经通过气了,不过彼此也没多说什么。 一个皇亲举止不当,都事关国体,更何况是一国储君? 皇帝已经年逾六旬,又时常抱病,也许某个时候大周就要面临皇权更迭,如今的储君,很可能一夜之间就会成为新皇。 目前来讲,太子身上的疑点是有不少,但还没有确凿证据,这种猜疑的话话,但凡往外流出半点,很可能就会引来将来新皇上任之后烧下的第一把火。 皇帝是个仁义之君,皇后也很贤明,登基之后二十多年来功臣们都还活得很滋润,并且依旧被委以重任。 但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大家都懂,就说五大将军府,谁家敢仗着征战立国之功张扬跋扈? 裴昱如今跟裴夫人日日风花雪月,说白了不也是因为裴瞻后来在西北又立下了赫赫战功,裴家的风光实在是太盛了,于是裴昱他这个开国大将军不得不往后退,隐藏锋芒。 人心难测,帝后圣明,也难保朝中有人看不得他们这些功臣享尽权势富贵,在背地里使绊子。当下君臣同心的大周,不是只靠其中某一方铸定的,海清河晏的朝堂,从来都是君臣互相成就。 所以说,本来可以大刀阔斧揪住白玉胡同的血案披荆斩棘查下去,但太子在这当中的身影愈发清晰,大家便不由得都收敛起来。 这段时间因为忙于荣王妃的丧事,王府这边也就没有新的进展。 能够在王府得到的线索都得到的差不多了,除了目前尚不确定皇帝派遣驻军到王府的目的,裴瞻几乎已经进入了例行公事的状态。 禇钰在梁家住了将近两旬,鲁重阳贴身医治,身子倒是全都养好了。 不过如今荣王的人和徐胤的人都在暗中找他,梁郴不让他出去。 对禇钰这样的低阶武将来说,梁郴和裴瞻两位扫平大月国的元帅,简直宛如天神,这二人不管如何交代他,他都绝未有二话。 只是他总想着见一见傅真,这日听梁郅念叨着说想瑄哥儿,因为这小子一去裴家后就赖着不回来,他母亲去接过他几次他都不肯走,梁郅便想去把他给绑回来。 禇钰鼓了几次勇气,说道:“我能否随将军去陪府拜访裴将军夫人?” 梁郅因为早前他失心疯地迷恋过永平那傻妞,对他还存着些偏见,说道:“她有什么好见的?” 禇钰道:“裴将军夫人是我的恩人,承蒙她的关照,如今我伤好了,我想当面向他请个安。” 这边话音刚落,肖驷就进来了,走到梁郅面前一拱手:“裴将军夫人派人前来请爷过府一叙!” 梁郅道:“什么事?” “没说,但是很急,交代让爷立刻过去呢!” 梁郅脚尖一转就往外走。 禇钰道:“将军——” 梁郅头也没回:“下回吧!没看见我这有急事呢!” 第296章狗贼的歪门邪道 太子那边郭颂已经让人暗中盯着了,在绝对不暴露踪迹的前提下,尽量收集东宫的动静。 日子就此变得缓慢起来。 于是傅真也已经适应了牛皮糖似的黏在身边的梁瑄。 太阳西斜时暑气没那么重了,她带着熊孩子在湖畔钓鱼,张成和杨彤不顾吓跑他们的鱼,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少夫人!蒋林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傅真眼都直了,然后把鱼竿一丢,立刻往门外奔去。 梁瑄刚好钓到一条胖鲤鱼,一时间不知道先抓鱼还是先追上去,最后也把鱼竿一丢,让小厮抓鱼,自己还是追了上去! 蒋林三人风尘仆仆,连日赶路憔悴得眼窝都陷下去了。 见了傅真后先拜倒,傅真将他们架住,先让人端了茶水点心,让他们吃饱喝足,匀下气来再问: “可有收获?” 蒋林点头,将带回来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收获不小,但少夫人还需听属下细细道来。” “你说!” 傅真当前拿起了那块雕花的铜牌。 这边厢蒋林还没开口,看到这牌子上的雕花,她就已经惊讶起来…… “少夫人想必也是认出来了。”蒋林深深望着她。 “这个,跟我那把手上的雕花是一样的!”傅真抬起头,“这是哪来的?这是怎么得来的?” 蒋林深吸气:“少夫人且待我将来龙去脉从细禀来。这牌子,便是我从少夫人嘱我寻找的那个名叫周谊的人身边得来……” 梁瑄跟到院子门下,还没让守在门下的护卫让路呢,院子里头就冲出了杨彤: “快来人!去送信给梁将军,少夫人请他即刻过府一叙!” 梁瑄看他们这般风风火火的,好奇得不得了,追出去一路,不见了人影,于是又倒回来,这边院门竟然砰地又关上了! 他赶紧拍门,喊着五婶,这下门倒是开了,张成杨彤齐齐走出来,左右架着他便往裴夫人院子里去…… 梁郅到了裴家,傅真这里刚刚好听蒋林讲完来龙去脉。看到了梁郅,便也把那块牌子放在了他的面前: “你认得出来这个吗?” 梁郅看完,立刻也认出来了:“这上面的图案,跟白玉胡同里那把匕首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说到这里,他立刻震惊起来:“大月翼王府!徐家跟翼王府有关系?” 当初裴瞻凭着匕首上的图案,从顾太傅那里得到了匕首的来历,正是来自于大月国中因为皇权争夺而被灭掉的翼王府! 如今周谊手持的这块牌子,上方图案与匕首不说一模一样,却该有的都有,该标示的都标示了,这还能说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然而,周谊是徐胤的人,他怎么会有翼王府的东西? 既然他有,那徐胤会不会有? 换句话说,徐胤知不知道这一切? “这铜牌边缘磨得很亮,一看就是经常摩擦。从下方留着挂璎珞的细孔来看,这应该就是个用来发号施令,或者用来验证身份的牌子。 “这个姓周的当年奇怪地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还说什么他跟徐胤是意外结识,可在几年之后徐胤当上了命官,他却直接被委派到了潭州,替他打理祖宅! “姓徐的那样疑神疑鬼,既然如此重用他,那他一定是徐胤的心腹! “不管姓徐的是什么身份,首先他肯定知道这块牌子! “而十有八九,这个牌子就是用来他们两地联络或者派遣任务所用!” 梁郅很快说出了他的猜想。 傅真同意他的每一个字,但胸中的波涌推着她一时间说不出合适的话来。 看到这牌子的第一眼,她脑子里就懵了,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徐胤杀死的,是在他讨要那把匕首的时候,被他灭口的! 那一夜之前,徐胤死缠烂打问他要那把刀子,梁宁执意不给,最后他也不问了,直接就下了毒手。 如果说周谊手上这块牌子是用来指挥下面人办事的,那只能说明,周谊和徐胤都跟大月国的翼王府有关。 既然是有关的,也就是说,徐胤当初问他要那把刀子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那把刀子是什么样的,有什么来历。 那他后来不问了,而是果断下杀手,是因为知道了梁宁不会拿出来所以不再白费功夫,还是因为他知道,那把刀子其实不会坏他很多事? 徐胤身上有这么多的秘密,傅真设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有想过在距离大约千里之外的潭州出生的他,竟然会跟异国有关系! “翼王府不是早在咱们大周立国之前就已经被灭了吗?为什么他们还有人在我们中原?” 和蒋林一起去潭州回来的护卫提出了疑问。“大月那个亡国之君,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当初翼王府与他争夺皇权,他得手之后,可是围着翼王府杀了三天三夜。 “翼王世子的母族带着兵马前来救援,都被他重兵挡在了城门之外。” 傅真与梁郅、蒋林对视了一下,点点头说:“算起来翼王府被灭还是大周立国之前的事情,都已经有二十四五年了。此事的确还需往深处查清楚。” 说到这里,她跟蒋林道:“对了,你说最后帮助你们脱困的,是徐宅里头一个家丁,他为什么会帮助你们?” “属下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原因,那人没有开口跟我们说过一个字,也没有打过任何交道,自然,手下也绝不可能见过他。 “在与周谊接触的时候,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连周谊都没有怀疑我们的来历,我相信他是绝对看不出来我们是来自护国大将军府的的。” 蒋林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浓浓的疑惑,回想到离开之前的那一幕,至今觉得不可思议。 那天夜里如果不是徐家那个家丁出现的及时,就算这些东西送到了傅真手上,他们也必然要有所损失。 “这么巧,也是火烧过啊?” 傅真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 蒋林道:“还有谁曾被火烧过?” 傅真深吸气:“我就是感慨一句,不是一定在说谁。” 完了她抬起眼来:“你们这一路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着吧。兴许到了夜里将军回来,还要找你们过来问话。” 三人拜谢下去,梁郅立刻绕到傅真旁边坐下:“姑姑,你怎么看这个事情?姓徐的他怎么会跟大月国的皇族有关?” 傅真定定望着前方,目光深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但有了这块从徐家拿到的牌子,有些事情却能说得通了。” 梁郅顿了下:“比如呢?” 傅真吸气:“比如,他明明说他是潭州人,却出现在距离潭州数千里之遥的西北战场。 “又比如,他说着一口潭州话,看上去是货真价实的南边人,却能在短短三天之内,找到关外的胡姬当师父,学会吹笛子。 “这些都能够说明他跟外族有渊源。” 梁郅不由自主的附和点头:“没错,不管他过去装的有多么像,总归还是会留下些破绽。看来新学的不但跟翼王府有关,恐怕还跟翼王府关系甚大。 “不然他年纪轻轻,身边怎么会有那么多杀手?有那么多人替他办事? “只是我却仍不明白,如果他是翼王府内重要的人,他又为什么会有个祖籍在南方的父亲?” “如果他们用来暗中联络,或者说用来发号施令的是翼王府的牌子,那他的身世自然还有可疑之处。” “可你说他会说潭州话,”梁郅道,“如果他不是潭州人,没有一个潭州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会说当地方言呢?关键是,为什么偏偏是潭州?” 这一席话问得傅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梁郅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值得深究。 她跟徐胤在一起那么多年,徐胤一口潭州方言说的十分地道,这是毋庸置疑的,当时军营中许多潭州籍的将士都可以佐证。 那么他没有在潭州长时间生活的情况下,就必然得有一个说潭州话的亲人长时间影响他,如此才能够做到。 所以,如果徐胤是大月人,跟潭州的渊源又是怎么生起来的? “那个家丁也挺奇怪,蒋林说,徐胤打发周谊带去潭州的人全都是他们信赖之人,既然是信赖之人,怎么又会跳出来解救蒋林他们? “他们回来的太早了,应该继续遵守挖掘才是!” 傅真扭头看了他一眼:“他们还留了人在那里。” “这还差不多!” 梁郅有些摩拳擦掌了。 傅真心思却飞了开去:“我原以为徐家在潭州的祖宅不过是空置而已,没想到暗中还做了这么大的用处。 “如此看来这些年里徐胤暗中的动作挺大,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这可绝不像是只为了当个高官这么简单了。 “他搞这么多的动作,荣王府一点都不知道?”梁郅又起疑惑:“荣王府会不会是他的帮凶?” 傅真不觉得是。 因为荣王不会甘于当徐胤的副手,再说到目前为止,徐胤并没有拿下荣王。 不过想了想之后,她还是道:“禇王府的事情,禇钰最清楚。你把他叫过来问问。” 梁郅听到这话立刻站起来:“他正想找你呢!早知道你愿意见他,我刚才就把他带过来了!” 傅真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他见我干什么?” “他说你是他的恩人,现在他伤好了,他要来见你,要来拜谢。” 傅真闻言笑了一下:“你去接他来吧!就是注意点,别让别人给看见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蒋林带回来的账册文书叠起来。 这些都是正常的开支记录和生意往来,没有太大的用处,回头给裴瞻看看怎么处理。 可就在她折叠的半途,一张盖着熟悉印记的文书跳入了她的眼帘—— “是宁家商号的印章?” 刚把人吩咐下去的梁郅一回头也正好看到了,如今都快把宁家当成第二个家的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傅真飞快的把这张文书抽出来,这一看之下她脸色就变了:“宁家商船的装货单子?他怎么会有这单子??” 话说完之后的脸色又是一变:“……何群英?!” 她腾地站起来:“何群英要让两条船,是要给徐胤装东西?!” 何群英早已经被徐胤拉拢过去,而徐家和宁家在商船上唯一有交集的就是被何群英借走的那两条船了! 这不是已经明摆着了吗? 那两条船原来真正的雇主是徐胤这狗贼! “船到哪儿了?!” “出发都快二十来日了,算行程只怕已经到通州了,——你快带人去看姓徐的这两天有没有出城?!还没有出城的话,就把他盯死了,船靠岸之后,他一定会去码头!我们必须想办法抢在他前面,把这两条船从头到尾扒干净!” 徐胤七弯八拐地找到宁家要船,要装的肯定不会是寻常之物,这怎么能不赶在半途立即开扒? 梁郅也知情况要紧,当下就飞奔了出去! 傅真拿着手上的文书看了又看,也忍不住咬紧牙关朝桌上捶了一拳。 姓徐的狗贼! 好事不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倒是使的怪溜! 宁家船有护国大将军府为靠,哪怕他们比从前更加要求船夫遵纪守法,南北通行也势必要比一般船更容易,他要达成的目的,借用宁家商船是最好不过了! 这么说来,当初何群英使出那套话术来游说裴瞻,也是早有预谋的了! 关于宁老爷子的死因,只怕就是姓徐的支使何群英这么说的,宁老爷子的死背后,关联着白玉湖同血案,只要提到宁老爷子死因有异,裴瞻怎会无动于衷? 只有姓徐的拥有这样的城府! “五婶!……” 硕大一颗肉丸子从门外飞扑进来,投入了傅真怀里:“你为什么不让我进来?我不是你的斥候了吗?” 傅真快速把文书收了,说道:“当然是我的斥候。现在,该你表现的时刻到了!徐胤的儿子你熟吗?” “濂哥儿?”梁瑄抬起头,“熟啊,怎么不熟!从前那个徐侍郎还带他到梁家来玩过呢!自从他娘被关起来之后,他爹现在都不管他了!” (本章完) 第297章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徐胤这边让人吐槽的事情多不胜数,不管自己的孩子这桩跟傅真这个外人扯不上干系,已经排不上号了。 她说道:“徐胤在外面的事情,我们都不难打听到,但他在家里的事我们却不清楚。你看看能不能找到徐胤的儿子,跟他侧面打听打听徐胤在家里的情况?” 梁瑄一听这话,拍起胸脯:“交给我!” 傅真等他出去,又打发杨彤去找找宁夫人,然后这才安定坐下来等禇钰和梁郅。 何群英当初问宁家要借船的时候,傅真就防着他是要夹带私货,裴瞻一开始不答应借给他,后来傅真将他说服,也是存着事后要从船上拿他把柄的心思。 不过前些日子,宁夫人那边却说这两条船毫无异状,何群英一直在老老实实地装船码货,傅真也就把这份疑问给压下了。 可是现在蒋林却从潭州带回来这张货单—— 徐胤暗度陈仓,推出何群英来借船,实际上是他自己要用,这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何群英借走的船是从杭州驶出的,货单却出现在徐胤位于潭州的老宅! 这单子是送货到船上时,宁家的船夫开出来的,只会交到送货的本人手上,潭州到杭州少说十天半个月路程,两条船使出来已二十来日,蒋林从潭州到京城也得少说半个月路程。 也就是说,半个月前蒋林从周谊枕头旁边拿到这张单子时,距离这单子开出来的时间,最多只够从杭州到潭州一趟单程,那么,这单子怎么会到周谊手上? 是有人特地送过去的? 还是徐胤藏在船里的东西,就是从潭州这边发过去的? 潭州有水路,徐家的宅子离码头并不远,他们从水路迂回到达杭州,提前在那等待船只靠岸,在以何群英的名义装货上船,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那么,徐胤要运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偏偏要从潭州这边绕这么大个弯子走水路进京,只能是冲着宁家背后如今有护国大将军府这层关系而来了!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此见不得人? 禇钰比梁郅先到。 听完了傅真大致讲过蒋林在潭州的经历,他脸上也满是震惊:“徐胤是潭州人,当初他中榜以后,朝廷要核对身份祖籍,还有后来他与永平议婚时,荣王妃也是着人去潭州仔仔细细打听过一轮的,探查的结果和蒋林得到的一样,对他的身份并没有什么疑虑。 “他怎么会跟大月的皇族扯上关系?” 徐胤不是好人,大家都已经有了共识。 但是蒋林得到的这条线索,还是显得那样不可思议。大月是大周的手下败将,哪怕他们的翼王府一族和大月皇帝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毕竟也是敌国的皇族,大周的臣子们与之立场不同。 “所以找你来,就是想让你回忆回忆,徐胤这些事情,荣王府的人知道吗?徐胤身上有巨大秘密这是毋庸置疑的了,我们需要慎重。” 如果荣王府的人知道,那他们就是相互勾结。 如果不知道——他们彼此接触的如此频繁,两府之间又交叉得如此深入,居然连荣王府的人都没一个人知道,那徐胤隐藏的秘密也就更大了! 禇钰垂头沉思了片刻,末了把头摇了起来:“没有,荣王应该不知道。因为荣王连连冗是什么来历都不清楚。徐胤干这些事,连冗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打听到了!” 刚刚说到此处,梁郅便回来了:“不愧是宁家商号的少当家,你算的很准,那两条船明日晚间就会到达通州,由于你们早就跟宁伯母打了招呼,宁家在航道沿途的铺子都在注意这两条船,根据船夫沿途留下的信息,最早明日下晌到岸,最晚明日凌晨!” “那徐胤呢?”傅真问,“他有什么动作?” “他这几日按部就班的上差,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倒是何群英今日上晌已经前往通州了。” 傅真想了下,说道:“那你现在把城门下的差事安排一下,也去通州。早做准备,不要让他们钻了空子!” “我就是进来说这个的,”梁郅道,“我刚才已经让肖驷去传话给老七,让他把城门盯住了,我这就出城!” “小心点!” 傅真嘱咐他一句,目送他出了门。 禇钰起身:“不知我能做点什么?” 傅真打量着他:“日后肯定会用得着你,但你先把身子彻底养好吧。荣王和徐胤肯定在四处找你,暂时不要急着出门。” 禇钰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末了还是打住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禇钰是肖驷驾马车来接回去的,彼时日色已经西斜。 而与此同时,一张便笺也送到了徐胤手上。 火红夕阳透过窗棱照在他一边脸庞上,霞光与窗棱的阴影相互衬托,他的脸如同变成了戏台上的脸谱。 “是否何将军来信告诉船的情况?” 屏风下的连冗,见他迟迟未语,不由上前了一步。 “不是。”徐胤把信折起来,“太子宣章士诚进宫了。” 连冗抬头,看他片刻后道:“这不是好事吗?殿下手段了得,短短几日,就已经查到了章家头上。” “但这么查下去,我还没有进得了他的詹事府,他倒要先拿住我的把柄了。”徐胤看了他一眼,“他查到了章家,必定也会查到我和永平,白鹤寺里的那场火,怕是要瞒不过去。如此一来就很被动了。” 连冗道:“看来得尽快想办法达成咱们的目的,才能应对这些隐患。” 徐胤对着屏风,负手站了片刻,忽然道:“永平这几日如何?” 连冗俯身:“太太这几日都在灵前尽孝,一切都很正常。只是一提到老爷就……” 剩下的话也不必说明白了,如今在永平眼里徐胤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他们主仆却是再清楚不过。 “那是我不对,没顾上安慰她。”徐胤嘴角又扬起了一丝讥讽,他把便签点火烧了,转身往外走:“去王府。把濂哥儿带上,一道去王妃跟前守灵。” (本章完) 第298章竖子 灵堂前少不了人,杨蘸夫妻还要掌管着府内事务,这些日子便几乎是由永平带着侧妃庶子们守在此处。 下人们去找徐濂,一时不见人影,徐胤便自行到了王府。 他把带来的点心递给永平,被永平一巴掌打翻:“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点心飞到别处,灵堂内外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虽然没有外人在,但侧妃们与王府庶子们目光里都透露出了一样的兴味。 徐胤扫视了他们一圈,仍然柔声跟永平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些日子衙门里忙,我实在脱不开身,直到现在才过来,你莫不是生我气了?” 永平早就看透了他的虚情假意,再加上荣王妃又是死在他的手上,他可是杀死了她的亲生母亲!跪在灵堂前的这些日子,永平已然心如槁木,眼下只恨不得杀了他! “你给我滚!” 她冲着他怒吼,因为过于歇斯底里,旁边跪着的人都闪开了。 徐胤抓住她手腕说道:“你看看你,总是不分场合的胡闹,你这个样子,让濂哥儿日后怎么做人?” 永平挣扎不开,一双眼睛瞪得血红。 徐胤把她放了,然后跪在旁边,伸手拿了三炷香,点燃之后高举在额前,插在香炉里。 退出去了的侧妃们,站在门外眼不错珠地看着这一对,一会儿当中就有人给旁边的婆子使了眼色。 婆子不动声色地找到了荣王所在之处。 永平夫妻在亡母的灵前争吵,这总归是不合体统的。何况如今徐胤也成了荣王的一块心病,龙王没有任何理由置若罔闻。 他来到了灵堂,沉下声音:“你们怎么回事?斗气都不看地方吗?你母亲尸骨未寒,你们俩就在他面前撒野?!” 徐胤道:“王爷息怒,小婿与永平并没有斗气,我知道她只是哀伤过度罢了。” “你闭嘴!” 永平看到他这副假面就禁不住手脚发寒,他瘦的凹下去的脸颊,因为牙关紧咬,又鼓了出来,格外的狰狞。 “你也给我闭嘴!” 荣王厌憎地望着她,然后使唤徐胤:“你跟我来!” 他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并不想再分出心力去搭理他们的破事儿。 自从出事以来,没有一个好消息传到他耳里。 而这所有的麻烦,却全都是永平带来的! 因为是徐胤搅动了这一切,是他想要得到那把扇子反制王府,才引发了这场祸事! 如果不是他野心勃勃想凌驾于王府之上,荣王妃不会死,他的秘密不会暴露,他也完全不会处在如此被动的境地! 而这所有种种,全都是因为当初永平死活要嫁给这个男人,她这是引狼入室!她自己想要跳火坑,却还拉着娘家一起跳! 荣王一想到这些,心里的怒火就压也压不住,等进了归元楼,回头看到徐胤也进来了,他忍不住把桌子一拍:“你无法无天!竟敢在灵堂前造次!我让你三日内找回扇子,如今已过去多日,你该给我什么交代?!” 徐胤道:“那日太子殿下传王爷进宫说了什么?” “回答我的话!”荣王又拍起了桌子,这一次戾气更重,桌上一只笔洗都跳了起来。 徐胤道:“我没有交代。我找不到人在哪里。与其逼问我,王爷不如想办法找找禇钰的下落?只要禇钰找到了,那个盗走扇子的人,不就出来了吗?” “混帐!”荣王道,“你这是在指使本王做事吗?!” 荣王真是火冒三丈,他没有想到徐胤竟然如此嚣张了,他到底凭什么? 难道自己这些年对他的关照,结果促生的是他的狂妄自大吗? “你可真是个白眼狼!” 他心里发寒,一句话漫过齿缝,连牙齿也冷了! 徐胤笑着拢手:“王爷的气性真是越来越大了,这可不好,你年纪不轻,气性大很容易引发重病。到那会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满身的富贵荣华,岂不是又便宜了他人?” 说完他取下墙上挂着的配剑,然后伸过去:“王爷要是心里憋得慌,不如拿着这个到后院里去舞上几轮?” 这剑把就递到了荣王面前,荣王岂甘受这轻言之辱?伸手一抓,再握着剑柄将剑一抽,寒光一闪,这长剑就朝着徐胤刺来! 徐胤从前跟着梁宁在西北待过好多年,他曾跟着梁家人习武的事儿不是秘密,虽然说他一心科举,只把习就的那几分武艺当成强心健体的本事,但荣王是一点武功都不会的! 他这一次刺出去,本来就没什么力道,按常理,会些基本武功的徐胤,也应该第一时间躲避他的攻击,但没想到他这一剑刺出来,徐胤压根就没回避! 这一剑堪堪落在他的左臂之上,顿时他的前臂就拉出来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鲜血一下就透过他的薄衫冒了出来! 荣王一下愣了! 他又没疯,当然知道不能杀人,不但不能杀,连伤也不能伤! 他蓦地抬头去看徐胤,这刹那间却从他的双眼里捕捉到了一丝阴寒! 还没来得及回味,虚掩着的门一下就被撞开了,只见连冗带着徐濂出现在门口,他们的身后还有裴瞻带来的部分宫中禁卫! “老爷?!” “父亲!” 连冗和徐濂同时惊叫起来,随后跟在他身后的徐家护卫大声喊道:“不好了!王爷要杀我们老爷!快来人!王爷因为我们老爷太太拌嘴,他要杀我们老爷!” 护卫的声音高亢而洪亮,一下子就传遍了楼上楼下。 人群里许多双眼睛朝着楼上望来,有他们知根知底的,也有他们不曾见过的。 被连冗他们拉上来的几名禁卫军相互觑了一眼,随即眼观鼻鼻观心,只分派出一人快步退了下去。 荣王慌了! 在一切都凌乱如麻的当下,他每天都祈求着不要再出任何风波,没想到他一念之差,竟然就又着了姓徐的道! 徐胤一定是故意的,他在使苦肉计! 他竟然如此豁得出去,宁愿挨上一刀,也要给他头上扣个屎盆子? “你为什么要杀我父亲?!” 孩子冲到了徐胤前面,扬起稚嫩的脸来大声质问他的外公。一双曾经为荣王所深深喜爱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满是怒火和敌意。 荣王心一凉,看一下徐胤时目光里又多了几分震惊与错愕! 永平是他的嫡长女,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哪怕如今他生她的气,厌她,憎她,那也没有一个儿女能够代替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 所以他爱屋及乌,对她生的孩子也视为亲孙子,从小到大百般疼爱,甚至时常因为他姓徐不姓杨,自己无法为他进宫争取家族权益而遗憾! 可是眼下这个他视为心甘的小外孙,却因为徐胤一番心机而把自己认定成为杀父未遂的仇人! “竖子!你够狠!” 他哐啷一下将剑丢在地上,指着他咬牙怒骂了一句,然后便拂袖走出了房门! 他是大周声名赫赫尊贵无出其右的亲王,多年来从来只有被人仰望的份,绝对没有被人玩弄于鼓掌的时候,但如今徐胤已经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了,他亲自认下的这个女婿,如今把自己的脸踩在脚底下摩擦! 要说应付眼前的场面,荣王也可以应付得很体面,但此刻的他压根就没有这份心思了,又或者,他已经不想为此费心思! 他忽然觉得累了。 被徐胤一同搅和,他的日子已经全部乱套了,而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太子坐在长案后写字,金宝小碎步走进来: “殿下,荣王府又出事了。” 太子头抬了起来。 金宝道:“就在方才,荣王把徐胤的手臂给砍伤了。据说只不过是徐胤因为忙于衙门事务,隔了几日没去灵前尽孝,徐夫人便当众向他发难,荣王偏心徐夫人,于是把徐胤叫了出去,把他砍伤了。” 太子把笔搁在了架上,一会儿之后才说道:“当众发难,果然是永平能做出来的事。” 金宝把头低下去:“徐夫人似乎还在因为上回暗算章家和宁家的时候,徐胤没有出面撑腰而记恨于他。” “那他这个王府女婿当的还真不容易。”太子缓声说道,“章士诚那边查出来了吗?” “五城兵马司那边线索断了,不能确定当天夜里章士诚有没有份参与。” “怎么断的?何时断的?” “有关章士诚曾在五城兵马司就职的那本卷宗不见了,问过兵马司里许多人,都没人知道是怎么不见的。” “那真是好极了!”太子的脸色冷了下来,“一个个倒是把嘴封的比石头还严,愣是不让本宫有机会探知到一点是吗?” 金宝屏了屏息,把头垂下了。 太子站了起来,又道:“徐胤伤得重不重?” “皮肉伤,看着厉害,但应该问题不大。” “去把他请到东宫来。就说,宗人府有些事物亟待处理,如今宗正不在,请他徐侍郎进宫来拿拿主意。” “是。” 金宝转身出去。 太子对着窗外斜阳默立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再次提笔写起字来。 东宫里的传话到达徐家时,徐胤刚好在包扎伤口。 听到旨意,夕阳笼罩之下的他的双目就骤然亮了起来。 “成功了。”连冗深深的望着他,“果然一点都没有偏离老爷的计划。” 徐胤催促护卫快速把伤口扎好,起身回望过去:“今日你又自作主张了,我并没有让你把裴瞻的人引过来。” 连冗道:“属下只是为了让老爷的计划能更加成功。有裴瞻的人在旁看着,这动静就更大了。” “你需要做到的只是服从!” 徐胤放下袖子,绷紧的脸上分不清是怒意还是寒意,“我发现你最近自己的主意越来越多,若是再让我知道,或坏了我的事,我可不会留什么情面!” “是。” 连冗垂首。 等到徐胤跨出门,他才直起腰来,一张平淡的脸上渐渐的也有了让人看不透的复杂。 徐胤踏进殿里时,太子笔下的金刚经,刚刚好完工。 “徐胤参见殿下。” 太子眼睛扫过他纱布包起来的左臂:“徐侍郎这是怎么了?” 徐胤望着地下:“回殿下的话,臣不小心,摔了一跤。” “世人都夸你玉树临风,风度卓绝,是少有的如玉君子,你怎么也会摔跤呢?” 徐胤笑了笑:“殿下真是让臣无地自容,外头人没见过世面,几句瞎传的话,殿下可万万莫要当真。臣自幼颠沛流离,食不果腹,能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哪有余力管什么风度?” 太子坐下来,又指了指下方的凳子:“你是皇上严格栽培的能成,就别瞎谦辞了,坐吧。” 金宝亲自送来了茶水点心。 太子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道:“荣王府连番遭遇变故,你怎么样?和永平怎么样?” “回殿下的话,臣依然如是,一日倒有大半时间在衙门,内子早前犯错,正在领皇上的罚,只是最近这几日才奉旨出行。” “永平自幼被骄纵,性格难免刁钻些,好在你是个好脾气的人,容纳得了他。” 徐胤没有吭声。 太子唇角挑了挑,便又道:“只是再好脾气的人,容忍也有限度。谁能受得了天天无理取闹呢?你说是不是?” 徐胤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长叹起来。 太子再道:“说起来,父皇很久之前就属意你为詹事府詹事,只是阴差阳错,这事就被耽搁了。要不是永平胡闹,此刻你已成为了本宫的左膀右臂。” 徐胤拱手:“臣的福分终究差了一些。” “那倒也未必。” 太子说完这句之后就开始低头啜茶。他动作又缓慢又随意,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说出。 徐胤等他喝完了第三口茶,才说道:“殿下高瞻远瞩,定然能看到臣的前程。” 太子把茶盅喝了上来:“既然你说到了前程,那就不兜圈子了。我王叔对你,好像不是那么满意?” 徐胤闻言目光黯然:“或许我徐胤出身寒门,终究难以匹配金枝玉叶。” 太子目光下滑到他伤处:“这伤,是我王叔下的手,还是你下的手?” 明天再润润色。另,我的手因为腱鞘炎,这几个月几乎都在语音码字,尽量避免错别字了,但还是有,感谢大家捉虫。捉到的都会改掉的。 第299章我是为了冤死的荣王妃 徐胤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个年方二十的青年人,而对方也在望着自己。 君臣之间过去也曾打过交道,及冠大典的时候,太子还向徐胤咨询过不少意见,比如大典上最后听从了徐胤的意见,携着余侧妃出席,而不是李侧妃。 那个时候太子是谦逊的,礼让的,可是眼下的他却有了一丝居高临下的气息。 徐胤收回目光,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说道:“看来,什么都瞒不过殿下。怪不得皇上早早就选定殿下为储君,有一双明察秋毫的慧眼,是大周之福。” 太子道:“这么说来,正是荣王弄伤的你。” 徐胤颌首:“不敢欺瞒殿下。先前在灵堂前闹了点小误会,荣王这才失手将臣砍伤了。” 今日这一出,本就是他故意用来进宫见太子的,既然话题已经挑开,他当然没有回避的必要。 “失手?”太子轻觑着他,说道:“他是堂堂王爷,你是堂堂礼部侍郎,走出去都是体面人,而且你们还是翁婿,要说失手,那还真不容易。” 他眼尾一挑,再道:“你不打算跟本宫说实话吗?” 徐胤深吸气,拱起双手:“殿下明鉴,正如殿下方才所说,王爷对臣向来不甚满意,这些年臣在王府谨小慎微,处处周到,无奈还是抵不过家世悬殊。王妃在世时,时长传臣过府耳提面命,教训臣要做个好丈夫,好女婿。王爷虽然好些,但因为此番……总之像这样的事情,即便今日不发生,迟早也都会发生。” “‘此番’?”太子凝目,“此番是哪番?” 徐胤从座上站了起来,走出来两步说道:“殿下目光如炬,既然已经看出来臣的伤来自荣王,必定也已经知道王妃遇害的那天夜里,王府究竟有过一些什么样的动作。” 他这话就相当于直接捅穿了窗户纸。 这些日子顺藤摸瓜查到了章士诚头上的太子听到这里也站了起来,他凝视了徐胤片刻,缓声道:“你知道些什么?” 徐胤把头抬起来:“臣除了荣王父子手上有一把玉骨扇子之外,什么也不知道。” “玉骨扇子?” 太子的眼里蹦出了精光。“把话说清楚!” 徐胤深深望着他:“是一把扇骨之上刻着凤凰的玉扇子。这把扇子臣没有见到过,但是那天夜里荣王妃见到了。” 太子面肌颤动,两脚往后退了半步。“你的意思是说,荣王妃因为见到了这把扇子,所以她死了?” “王妃死的这么突然,殿下一定也感到很奇怪吧?王府虽然对外说是盗匪闯入误杀而死,可是以王府的防卫,怎么会让盗匪轻易闯入?而不一般的盗匪,又怎会贸然闯进去杀了王府的女主人?” 太子脸色难看的像一张漂过了的纸。 徐胤这番话每一个字都杵在他的心上。 的确,荣王妃死的太奇怪了。 别人不起疑是不敢起疑,可他作为一国储君,如何能视而不见?就连皇帝也特地派了裴瞻前往王府驻扎不是吗? 这些天他确实打发人在严加查探荣王府到底在搞什么鬼?而他没想到,荣王妃竟然会死于这把扇子!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他吐出来的话语更缓慢了,“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你,又为什么知道这一切?” 案发当天夜里,荣王放着受伤死去的荣王妃不顾,却带着人闯到徐家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只是当时他关注的重点还放在荣王府这边,所以即使这是他疑惑之处,他也暂且搁置在了一旁。 但是今日徐胤在荣王面前受伤出府,实在让他绕不过去了。 谁也无法否认,这对翁婿之间绝对有不正常之处! “臣之所以知道有这把扇子,是听荣王妃说的。”徐胤胸有成竹,缓缓道来,“前段时间荣王府发生了许多事,而自打禇钰受伤之后,永平又被贬,想必殿下已经能够猜到荣王妃的处境。这种情况下,臣就顺理成章地被荣王妃划归了麾下。 “前些日子,荣王妃对臣说荣王手上有这样一把扇子,而且将之深藏了起来。她想拿到它。 “那日她忽然找到我,说已经打听到了扇子的下落,但是想让我配合她。 “臣虽然多年以来不被王妃所重视,可他却是永平的亲生母亲,也是濂哥儿的外祖母,所以臣虽然万般不愿意插手她与王爷之间的事,也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她。 “那夜她趁王爷不在府中之时,就开始准备拿取那把扇子。本来臣以为扇子就藏在王府某处,谁知道它竟然藏在祠堂之中,那可是供奉祖先与神明的地方,臣担心王妃捅出篓子来无法收场,于是匆匆赶到了王府,然后在祠堂之中找到了她。 “谁知道王爷突然回来了,将我与王妃堵在了祠堂之中。我不愿王爷见到我之后产生更大的误会,于是极力劝说王妃随我离开。 “然而王妃却不肯,她非要带着那把扇子,臣只好离开。而就在王府侍卫破门之时,他们手上的武器就刺穿了王妃的身躯!” 这一套话术说下来行云流水,处处严丝合缝,因之他始终目光坚定,语速流畅。 太子屏息望着他,几乎像是透过他,正在看着他身后的空气。 徐胤说话的时候,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逃过太子的耳朵,而一面听的时候,侍卫们打听来的消息就一面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说荣王妃在王府之中处境变得被动,需要拉拢他徐胤,这是实话;又说荣王妃是在荣王出府后开始实施计划,这也是实话;还说事情发生在祠堂,说他自己趁夜进入王府寻找荣王妃,侍卫们打听到的,也的确是他神色匆匆地闯入,而且一进去就径直问荣王妃在哪里? 最后侍卫们在祠堂暗中观察了一番,也确实在门槛之下发现了残留的血迹。 这些全部都对得上! 容不得他不相信! “你当真没有见过那把扇子?” “臣发誓,如果见过,便让臣死在太子御剑之下!” 太子再问:“荣王妃当真没有告诉过你,那是一把什么扇子?!” “绝没有说过一个字!”徐胤的目光坚定得像是此刻外边照进来的天光,“她不但没有说过一个字关于这把扇子的来历,也没有说过为什么会在荣王手上!臣仅仅知情那把扇子上刻着一只凤凰! “而事实上,臣对于为何荣王会秘藏这把扇子,甚至不惜亲手杀害自己的妻子,臣更是丝毫都不知情!” “那你为何要对本宫说这一切?!”太子放沉了声音,他的双目之中也迸射出了灼人的光,“你又为何要处心积虑设下这苦肉计,千方百计地来见本宫?!” “因为荣王妃是永平的生母!”徐胤脱口说道,“臣如此这般,只不过是想为冤死的荣王妃讨回一个公道!如今她的死因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跪在灵前的永平,至今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她父亲亲手杀死的! “她作为女儿,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向她的亲生父亲索命!可她是我的妻子,我必须得替她出头!” “这就是你的理由?” “也不全是。”在他的注视下,徐胤低下了头来,“不瞒殿下说,除此之外,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命。 “以殿下的睿智,不难猜到荣王那天夜里带人闯到徐家是为什么?没错,他就是想杀我灭口。 “如果臣没有这礼部侍郎的官身,那么早就已经成了他的剑下鬼。即便碍于这层理由,他未曾下手,但他是尊贵的王爷,是皇上敬重的堂兄,他若想要灭了我,何愁找不到机会? “所以,臣辗转反侧数日,不得已出此下策,便是想要得到殿下的庇护。直到荣王恶行暴露,荣王妃的死大白天下那日为止。” 说到这里,他这个堂堂三品大员,一撩袍便跪了下来。 太子望着地下的他,许久才把目光挪开,看着窗外遍地洒地的日光。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原本明朗的面容此刻变得无比阴沉,积蓄在心中多日的疑虑,仿佛全都化成了乌云,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脸庞之上。 一只雀鸟横飞过窗前,扑腾着翅膀落在前方的屋檐上,那跳跃的身影仿佛是他身躯深处某一根跳动的心弦。 “难为你有这样一份心意,真是让人动容。” 他半转身,伸出左手虚扶了一把徐胤,“徐侍郎果然有情有义,名不虚传。反倒是我王叔,外人都道他谦和友善,没想到私下里却是如此心狠手辣,起来坐吧。” 徐胤谢恩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叹息一声:“此事至今我不敢向永平透露出半个字,她一定会受不了的。 “原本此事我应该向皇上和盘托出,只是皇上龙体欠安,若得知此事必然大动肝火,到时引发了旧疾,臣就当罪该万死了。 “思来想去只好想了这笨法子禀明殿下,好请殿下做主。” “徐侍郎思虑周到,此事考虑的正好。”太子点了点头,语气已经放缓和,回归了平日的温和,“如此说来,这把扇子还在我王叔手上?” “臣因为并没有见到那把扇子,所以无法判断。但是那天夜里荣王妃已经把扇子拿到了,然而她却没能走出祠堂的大门,那么即使他曾经拿到过,如今也应该回归到了荣王手上。” 太子再度点头。 默凝了半刻后他说道:“王叔既然对你有戒备之心,那你就很危险了,如果此事你再往外透露半个字,让多一个人知道荣王府那天夜里到底发生过什么,那这份危险还会来得更快。你有什么打算?” “如今情势由不得臣,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至于事情的真相,在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臣自然会守口如瓶,绝不把这话落到任何一个人的耳里。” “那若这真相永远都不可能水落石出呢?” “那臣就把他烂在肚子里,将来带进棺材里去。” 太子看他一眼,端起茶来,轻啜一口道:“前番你差点就成了我詹事府的詹事,要不是永平闯祸,如今你已经是我的属臣。 “父皇用人向来是不会错的,这说明你能力出众,不过是被家人无辜拖累。 “但本宫窃以为,此举对你却有些不公平。朝廷正在用人之际,本宫正需要徐侍郎你这样的人才辅佐,有机会的话,你应该正式坐上裴瞻的位置才是。” “若臣得入詹事府,有太子殿下的庇佑,那是臣之万幸!” 太子对着地下凝思了一会儿,说道:“先回去吧。” 徐胤站起来:“臣告退!” 曳地的紫袍在地面画了个圈,随后踏着光影离去。 太子坐在原处,久久不曾改变姿势。 金宝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手上的热茶换掉他手上的冷茶,而后微惊:“殿下的手为何如此之凉?” 听到这话的太子如同被沸水烫到,手指一抽缩了回来。 这一惊之下,他的脸色看上去也微微有些泛白。 金宝连忙放下托盘:“殿下?” 太子望着他:“徐胤说,王叔手上留着把雕着凤凰的玉骨扇子。你还记得这个吗?” 金宝脸色跟着变白:“这怎么可能?” “如今就是有可能。”太子移目看着前方,喃喃说道:“如果荣王没有,那绝对不可能有外人知道这个东西。 “而徐胤不但知道,他还说荣王妃就是因为这个而死在荣王手下,所以,一定是有的。” 金宝怔忡着,末了才接上一句:“那怎么办?” “当然是要稳妥的办。”太子缓缓蜷起骨节发白的双手,“徐胤没有那么简单,荣王要杀他灭口,他不可能坐以待毙,所以他找到了我。” 金宝道:“殿下,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不好判断。”太子眉头深拧,“但现在他与荣王府决裂,已成定局。这个人,现在无论如何得划归过来,不然得出事。” 金宝沉吟:“此人当真心机深沉。竟然跟殿下也玩起了手段!” “无所谓。”太子站起来,扭头看了一眼门下,然后走到门槛前,“母后在何处?” 金宝道:“娘娘方才正与给三皇子请过脉的太医说话。” 太子闻言,忽而发出一声浅哂:“这可真叫做——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收到很多关心,谢谢大家!看过医生,本来想医疗手段干预一下,但医生说我现在的情况还不需要,就让保养,尽量减少动用手腕的时间。现在只能是遵照医嘱,看看有没有好转了。大家的方法,我回头都试试看 第300章证据来了 梁郅到了通州,先打听何群英落脚之处,得知他果然是住在码头附近,便也在他隔壁订了一间房,然后又联络到了宁家在通州的商号,密切注意两条船抵岸的时间。 码头上风平浪静,商贾船夫们穿行不止,止息了连年的战争之后,倒是有了几分欣欣向荣。 梁郅打点好了这一切,便着人回京禀了傅真。 荣王妃被盗匪刺死的消息被传得沸沸扬扬,并且还衍生了多种猜测。加之皇帝又着人严守着四方城门,还派裴瞻亲自进驻了荣王府,这便又更增添了一丝凝重气息。 最关注此事的当然是朝中官吏,这些日子登门裴府打探消息的人一拨接一拨,裴昱裴夫人本来懒得搭理,但也不能老把人拒之门外,于是府里的客人依然没断过。 好在这都是正院的应酬,跟傅真这边不相干。下晌傅真把蒋林归来之事让人报给裴瞻,日暮时分,他就到家了,从角门入的,恰恰避开了从前门出府的客人。 听完蒋林回话,裴瞻也对着那枚来自大月翼王府的牌子掐起了眉心:“翼王府早在大月国君与大周开战之前就被灭了,也就是说大月国君从那场皇权斗争里取胜后,才向大周开战。翼王府的人据说被他灭了个精光,而且算算,翼王府都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比起徐胤年岁都大,这当中到底有什么瓜葛?” 傅真缓声道:“我如今最纳闷的,是徐胤到底想干什么?” 当初杀她的时候口口声声说想要上位,如今他年纪轻轻当了三品大员,郡马本来也当得好好的,可他却非还要钻营拉拢,原先说是要发展他自己的势力与荣王府抗衡,摆脱这层束缚,可他连荣王秘藏的扇子死活想弄到手,连荣王妃也敢下手杀,他的目的岂止荣王府? 裴瞻侧身看着琉璃灯下的她,沉吟着道:“今日在荣王府,又出了风波,荣王把徐胤砍伤了。” 傅真抬头。 裴瞻便把禁卫军们亲眼所见那一幕转述了出来。 傅真听完,立刻道:“太子竟然那么迅速地把徐胤传进宫了?” 裴瞻点头:“皇上近年病重以来,逐渐移交了些政务予太子,宗人府宗正是荣王,而礼部又管着宗人府,据说,当初荣王告假在府操办丧事时,是詹事府少詹事请奏太子来揽下这差事的。” 傅真闻言冷哂:“看来这俩人是都有心了。 “徐胤打从杀死了荣王妃,跟荣王府就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从前杨蘸还站在他这边,如今亲生母亲死在徐胤手上,这个仇是无论如何都得结下了。 “他想要自保,也只能寻求外援,而如今眼目下太子实在是不二人选。 “徐胤想投靠太子怕不是一日两日,如果没有永平杀害刘公子那件事,他如今已经是詹事府的詹事了。 “还有永平之所以会跟余侧妃狼狈为奸,是因为及冠大典时,徐胤曾经插手过东宫一些事项。 “所以今日他被砍伤,一定是预谋。而太子如果盯上了荣王,那么当了荣王府六年郡马的徐胤对他来说,也是很趁手的一把刀了吧?” 裴瞻在她旁边坐下:“不管怎么样,徐胤不是好人,就算胡同血案不是他亲自下的手,他也已经借着这个案子干了很多别的事。 “太子是储君,一旦被徐胤利用,那就不是小事。 “此事我必须得禀报皇上,得让他知道徐胤不是那么单纯之人,却又没有证据,没办法堂而皇之弹骇。若不弹骇而私下密禀,却又成了口空无凭拨弄是非。” 傅真跟随他犯起愁来。 涉及君臣之道,就不能不慎之又慎,整个朝堂不止裴家一个大臣,别的官吏为官如何,不是裴家一家说了算。就是密报也得讲证据,否则就成了谗臣,徐胤几条人命在手,先是梁宁后是荣王妃,可是谁能为证呢? “少夫人!梁小将军从码头传消息来了!何群英赁走的两条商船,今夜子时左右将靠岸。” 家丁隔着窗户递了话进来。 傅真神色一振站起身来,双目深深看向裴瞻:“说要证据,又何必非得是他杀人的证据?他如此拐弯抹角地从潭州押送东西进京,必然不会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东西。但凡有一笔账目跟他的身家对不上,都不算我们进谗了!” 说到底,提醒皇帝防备徐胤这个人才是重要目的,至于从哪个角度提防,有那么重要吗? “还是你有道理。”裴瞻笑着起身,“那就走吧!” …… 徐胤从东宫出来,折去衙门里一趟,回府后连冗就送来了消息: “何群英让人传话,说两条船今夜会靠岸,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爷即刻便可启程。” 徐胤朝荣王府方向看了眼,说道:“王府那边没有别的动静吗?” “尚且没有,自老爷出来后,王爷就回了他自己的院子,今日再未露过面。” 徐胤站了片刻,才抬袖道:“走吧。” 连冗跟着他上了马车,觑了两眼他神色:“老爷莫非进宫这趟不顺利?” “顺利。” “那为何心事重重?” 徐胤抻了抻身,紧拧的眉头没有丝毫松开的意思。“这趟进宫虽然顺利,但回想起来,近期以来这每一步动作我都是在被推着往前走,几乎都未随着我的计划来,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或许有些事情会要失去我的掌控。” 连冗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转向前方,置于膝上的双手往内蜷了蜷。“虽则如此,可老爷却也应对得十分完美,并不曾失控。还是莫要多心了。”余光瞥见早就准备在旁的茶水,他双手递上去:“这茶温得刚刚好入喉,暑天燥热,且润润嗓子。” 徐胤没有说话,接了小茶壶,看他一眼,喝了起来。 哀声不绝的荣王府和静谧的徐府都渐渐被抛在后头。 进入下半月,月光只剩一弯细眉,除了忽然扑腾翅膀从头顶飞过的乌鸦,四面已经幽暗如坟墓了。 第301章船底的“家奴”? 通州码头是整条运河最为繁荣的几个码头之一。 即便临近子夜,河面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大多选择日间行船夜间泊船的缘故,甚至上下船的客商与船夫等比起日间来还更密集,沿岸的酒肆茶楼仍然高朋满座,怜香楼的姑娘们个个花枝招展,排排靠在栏杆内摇小手绢儿。 傅真到达码头,梁郅正一副船夫的短打打扮,毫不起眼地坐在摊子边喝茶,护卫们也个个如是装扮,分散在各处,坐的坐,站的站。傅真与裴瞻也同样打扮起来,她成了商号里的伙计,而裴瞻则往脸上抹了两把窑灰,团团或明或暗的光亮底下,他就是个普通的彪悍护院。 此时将近子夜,无月的天幕上缀着数颗星子,傅真坐下时抬头看了两眼,就问梁郅:“何群英呢?” “在屋里,”梁郅目光示意他们看向侧对面的客栈楼上,“那亮灯的数过来第三间就是。半个时辰前,徐家的护卫也来了。如今也在上方。刚才我已经打发人去路上打探,徐胤如果来了,不会逃过我们的眼睛。” 傅真看了眼环着胸的裴瞻:“那我们也不必着急,且等船靠岸之后,他们行动了再说。” 梁志说道:“方才我与宁家商号上的掌柜打过招呼了。待会儿船靠岸之后,他会带我们几个上船,然后你们俩就找机会留在船上便是。 码头上人多眼杂,我没跟他说来的是他们少当家,所以回头你们也不要露馅便是。我会在码头上接应你们,肖驷他们也都在各个要点,回头你让郭颂他们跟着我,我来打点,确保你们上岸的地方都会有人在。” 三人这里商议完毕,就听码头下传来艄公的吆喝,继而便有许多纤夫扛着绳索等工具一窝蜂地下了阶梯,先前安静下来的秦楼姑娘们又站了起来,而江面上号声一片,原来是有船靠岸了! 而派出去的护卫这时也回到了梁郅身边:“徐家马车已经到了通州!……” 徐胤乘车到了通州,即直接驶入何群英所在客栈。 先行到达的两名护卫迎到门口:“老爷来得及时,船已到了,正在轮流靠岸。不多时就能登船了。” 徐胤走进屋里,何群英也站了起来:“你还当真亲自来了?不过就是带个人,你还信不过我?” “怎么会是信不过你?从南到北这么多日,再加上潭州到杭州又耽搁了多日,我这也是等得心焦,实在忍不住就来了。” 徐胤边说边落坐。 刚站上凳子,他又站起来,走到窗前往下看,只见码头下的河面上船只密密麻麻,尾杆上全都挂着各大商号的旗帜,根本看不出来哪两条是他们租借的船。 “你确定今天夜里会到吗?”他扭头看向何群英。 “当然,”何群英道,“一个时辰之前我又接到了消息,一切都很顺利。你所看到的那密集的船只当中,就有咱们的船。” 徐胤深深看了两眼,走回来说道:“一会儿我随你上船。” “这又何必?”何群英看他一眼,“你在这里等着便是,何必露面让人注意?” “无妨,”徐胤摊了摊手,“我特地换了衣裳,只是与你上船而已,不会太引人注意。” 何群英看着他这身普通的绸布袍子,也没说什么。 正好下面来人说船已经抵岸了,二人便不再多话,举步下楼,朝着码头走去。 梁郅早早地把通州这边宁家商号的掌柜请到了码头,有掌柜的出面与船夫打招呼,傅真和裴瞻不费吹灰之力就跟着他们上了船。 船已经借给了何群英,押船的大半都是何群英的人,按理说宁家这边不该再有人登船,但因为掌船的舵手以及部分船夫还是宁家商铺的,所以登船的理由并不难找。 船上灯不亮,掌柜的又带了一大帮人,傅真和裴瞻一晃眼就找了个位置藏下来,并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由于也就是转了半圈,打着找舵手约船捎货的借口说了几句话的功夫,掌柜的就带着人又下了船,何群英这边押船的也没说什么。 人走了之后,船上的人就开始搬货。 傅真二人摸到了船舱,只见果然都堆上了满满的绸缎布匹,滚成一卷一卷地堆放在船板上。 掏出刀子划开几匹,确实都是绸缎。 船有两层,都是装货的,最上面这层才有几间屋子,用来住人。 裴瞻牵着傅真的手,绕过屋子找到进入下方船舱的入口,顺着楼梯潜下去。 昏暗的光线里一声咳嗽,令他们立刻贴着墙壁不再动弹。直到声音静下来,目光也适应了光线,只见角落里坐着个船夫,坎肩后背贴着“宁”字,二人对视了一眼,被蹑手蹑脚的下移到货物后。 刀子再次划开外层的包装,里面还是绸缎。 傅真不甘心,准备每一匹都划开验一验,这时候上方却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楼梯口率先探进来两只灯笼。 “……这楼梯窄,二位当心。” 提着灯笼的船夫,言语之中满是讨好。他落到船板上的功夫,后面的人也跟着下来了,何群英率先出现,而他身后跟着两个寻常打扮的文士,正是徐胤和他身边的连冗! 傅真与裴瞻对了个眼色,屏住气息藏在货堆后。 徐胤落地后环视了一圈满满当当的货物,说道:“你这买卖做的不小,两船这么多的绸缎,找好下家了吗?” “供不应求啊。”何群英说着朝他笑了一下,不用看神情,言语之间的傲慢已经藏也藏不住,“有我大将军府的招牌,怎么会少得了主动找上门的?” 徐胤会心而笑:“也是。” 何群英在前引路:“这边来。” 二人绕过了楼梯,到了另一边的楼梯口,又下到最底层。 傅真想跟上去,裴瞻把她的手一拉:“何群英的武功也不低,不要打草惊蛇,先等等。” 傅真便退回来。 再次环顾四处,依然只看到满满的绸缎。 这时候方才下到底层的护卫陆续上来了,傅真一个个地数过,只见徐胤和何群英带来的人全部都已上来,正在朝着最上面的甲板层走去,而徐胤主仆与何群英却并没有上来。 “走。” 裴瞻轻声地道出这个字,傅真便跟着他的脚步绕到了那边楼梯口。 灯笼留在下方,透过床板的缝隙都可以看到底下被照得通亮的情景。 下面也是满船的货物,不同的是,这一层也隔出来了三个小房间,看起来是船夫们的住处,平时也作为看守货物的岗位。 他们带来的人都已经上去,按理说下方便只有徐胤主仆以及何群英这三人。但灯光照耀之下,他们三个人面前却还有一个人! 底下若有船夫在,倒也不为奇怪,但此人蓬头垢面,跪在地下,手脚还以麻绳缚住,绝不可能会是船夫! “看来这就是徐胤的目的了。”裴瞻以目光向傅真传递着信息。 傅真抿紧双唇,两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被捆着的那人。 这人是谁?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但是徐胤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身上,而且还伸出了他养尊处优的手,抓住这人的头发将他的脸仰起来。 傅真能看到半张脸,但蓬发之下的脸让人完全认不出来。 “我有几句话要先问问他,何兄可否行个方便予我?” 何群英点头:“人是你的,随你处置就好。” 说完他就踏上了楼梯,咚咚的走了上来。 裴瞻一只手捂住傅真的鼻唇,二人便像个影子一样,无声隐没在黑暗里。 何群英的脚步声消失在最顶层。 底下这边,徐胤已经把此人的蓬发给拨开了,并且为了更好的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堵在嘴里的那块破布也被抽了出来。 没有了阻碍,这人立刻像脱水的鱼一般大口地呼吸起来。并且嘴里冒出了一句含糊的话语。 “没错,是他!” 徐胤还在凝视此人的功夫,连冗就接过破布,重新堵回了他的嘴里。 “小的这就把他押上去,带回府里。” “且慢!” 徐胤神色阴寒地把那破布又扯了出来,双眼定定的望着这人:“你姓什么?你去潭州做什么?” 这人呲着牙齿望着他,手脚并用开始争执,无奈毫无用处,反倒使得身子像只虾米一样奋力地弓了起来。 “这厮不听话,小的还是先把他带回去吧?此地人多嘴杂,万一被人看出点什么反倒麻烦。” 连冗再度劝说。 徐胤扯开此人的衣领,看了一眼他后颈下方的刺青,然后又一扯,依旧将衣领盖住刺青的位置,深深望着他道:“带走。” 说完他一拂袍袖,踏上了楼梯。 连冗扯着绳结,将人拖到楼梯下,照呼来两个护卫,一左一右的押着这人,将他推入了一只大木箱,而后抬着往上走去。 傅真眼看着这只箱子从自己眼前路过,不吭一声。在他们即将踏上第二层楼梯时,她问裴瞻:“你识水性吗?” 北地长大的人会水性的不多。 傅真自己会,因为小时候她在护城河里自学成才。 裴瞻道:“你会我就会。” 傅真白他一眼。探长脖子瞅了瞅,然后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裴瞻点头:“遵令。” 说到这里,楼梯上的灯光已经暗下去了,二人趁着夜色掩护到了船板上层。 徐胤和何群英都等在岸上,以及他们各自带来的人都跟随在侧,乌压压地占了一大片地方,都对开始登船卸货的人投注了目光。 装着人的大箱子,就像是装满了上等绸缎的特制货仓一样被抬上了甲板,就在他们准备抬着箱子踏上岸时,这时就听其中一个“啊”地一声往后翻倒,他这一翻自然得丢开箱子这一端,另一端的人猝不及防松了手,这箱子就啪嗒一声没入了水中! 徐胤陡然一惊:“怎么回事?!” 闻声上前的护卫查看了一番后,迅速又倒回来禀报:“老爷!那船板上有油,兄弟们脚底有水,踩上油之后立刻就滑倒了!” “油?!”徐胤挑高了尾音,看向何群英,“船上哪来的油?放着这么多货物,地下怎么会有油?——赶紧把箱子拉起来!快!” 因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他紧走了几步来到水边,却见方才在水面上晃荡的箱子,此刻竟然已经沉了底!除了湖面上还参与一些涟漪,哪里还看得见什么箱子?! 徐胤的身子立刻就绷直了:“这绝对不是偶然!赶紧下水!把箱子给我找回来!” 何群英也上前来了,一面打发人帮着下水打捞,一面疑惑的看向徐胤:“不是你犯了事的家奴吗?沉底就沉底,死了也没什么要紧,你如此紧张作甚?” 火光之下徐胤脸色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来内容,但无法掩饰的却是他浑身绷紧的肌肉,他直勾勾望着水面的双眼! 何群英只觉有异:“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不是你的家奴?” 水下已扑通扑通下去七八个人,到如今还没有上来,徐胤咬紧牙根抬头道:“的确不是我的家奴,但却与你我也息息相关!” 一句话说得何群英也变了脸色…… 箱子落下来的瞬间,裴瞻就凭着极出色的臂力拉着它游开了一二十丈远,等到徐家护卫反应过来,再跳下水寻找时,裴瞻已经拖着箱子到了岸边! 傅真冒出水面,回头瞅了一眼码头往东去五十来步的那边岸上,然后帮着拉住箱子的另一端,奋力将他拖到了岸上! 一声暗哨之后,梁郅早就打点在沿线的护卫立刻冒头,看到此情此景并不多问,几个人配合默契,默不作声地抬着箱子到了远处的马车上,这才在随后赶到的傅真裴瞻招呼之下把箱子打开,再将已经被漫入的江水浸湿了半边身躯的人拉出来! “留个人下来传话给你们主子,其余人不要耽搁,即刻随我们回城!” 裴瞻下令之后,负责赶车的护卫,下一瞬就打码前行起来! 傅真不顾身上水淋淋,趴在后窗之上扭头朝着码头看去,直接那边灯火通明,骚乱声已经如潮水般一波波的传过来了…… 第302章漏网之鱼? 回城的耗时只占了出城时的七成,守住四面城门的正是皇帝最近安排的梁郴杜明谦程持礼等,通过时不要更顺利。 马车到达安置鲁重阳的裴家小院儿,提前赶来打前站的郭颂已经带领鲁重阳迎出来了。 裴瞻先行下车,将从箱子里带回来的人交给他们:“方才他反应甚大,我已经将他击晕了,他身上有伤,手筋似被挑断,你们先把他安置下来,看看他有没有别的危险,最好能在一个时辰内把他弄醒!” 郭颂他们立刻把人带下去,鲁重阳已撸起袖子,打发人去备热水及医具。 人刚安排下去,杜明谦就赶来了:“老五!出什么事了?” 他们回来时正好处过的是杜明谦守住的北城门,大晚上的夫妻俩一身湿漉漉地这般匆忙地进出城门,杜明谦怎么可能不去关注?因此等他们进城后关注了一阵城门外的动静就立刻交代好差事赶了过来。 这几个月以来,裴瞻他们频频跟荣王府和徐家起摩擦,连过去和荣王称兄道弟的裴昱都提着枪去王府把荣王府门墙给拆了,这是难以想象的事,杜明谦他们从前也表示过疑惑,但裴瞻打了马虎眼,他们也就不曾追问。毕竟大家兄弟,能说的时候自然会说,还能信不过么? 可是荣王妃突然死亡,本身还有着那么多的疑点,让人琢磨不透,今夜他们两夫妻奇奇怪怪的行为又刚好撞到了他手上,他还能不来问问么? 这要再不问,便也不算兄弟了! 裴瞻看向傅真,傅真点了点头。 裴瞻便道:“你快去洗洗,换好衣裳再出来。” 而后示意杜明谦:“你跟我来吧。” 杜明谦目光避开浑身湿淋淋的傅真,快步跟上了。 傅真也看了眼自己,这时紫嫣碧玺飞快从里屋出来:“少夫人!” 她们小喘着到了跟前,也不知出来得多急,但脸上一点惊讶错愕的表情都没有,一看就知道是早就怎么回事,早早在这里等着她了。 “少夫人,热水备好了,衣裳也带来了,先进屋洗洗吧!” 傅真这几个月勤加锻炼,又加上梁家祖传养生的方子和宁夫人一筐筐从不间断送过来的滋补之物用心调养,身子骨大有长进,也胖了,应付这些行动不成问题。 但也不敢逞强,一身湿衣沾了这么久,确实急需收拾。 便跟着紫嫣她们入了后面腾出来的偏院厢房。 一进门只见果然一切准备就绪,连热腾腾的夜宵都端上来了,便尝了一口道:“是将军安排你们来的?” 紫嫣点头,上来给她更衣:“出去之前,将军就交代奴婢们务必等到少夫人回来再睡,两刻钟前,护卫回府突然让我们带上少夫人的衣裳前往别院来,我们就赶紧来了。后来郭颂又回来了,招呼我们赶紧备热水,说少夫人您回来就要用,这不,才都赶上了呢。” 说到这里紫嫣歪头觑了傅真一眼,抿嘴一笑:“从前奴婢还以为将军是个粗枝大叶的人,眼里只有外头的事,没想到奴婢竟错了,将军在少夫人身上,才是最用心的。就是将军可以表现的机会太少了,要不然,将军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就是。”碧玺这时也抱着衣裳上来了,“正房那边吟霜她们天天八卦大将军怎么怎么宠妻,一见着奴婢就往奴婢手里塞瓜子儿,问咱们将军跟少夫人咋样?啥时候她们大将军和夫人能抱上小长孙? “啥长孙啊!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天知道咱们将军和少夫人还连枕头都没放一块儿呢,搞得奴婢每次心虚得瓜子儿都不敢接……” 傅真不过顺口问了一句,瞧这一个个地轮番上阵,对傅真何以弄得这般湿漉漉,却是司空见惯地毫不在意了。 裴瞻领着杜明谦进了屋后,也花了两口茶工夫先换了身干爽衣裳。 等他出来,杜明谦站起来:“你们去哪儿了?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另外,你可知两个时辰前,徐胤也乘着马车出了城?” 去通州码头必经他守着的那道城门,徐胤出城的时候他当然知道。只不过夜里偶尔要出城的官吏也不是没有,如果不是碰上这两口子这模样回来,杜明谦也不会在意。 裴瞻给他沏了杯茶:“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想不想听听荣王妃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 杜明谦愣了。 裴瞻把茶推给他,在他停住呼吸的错愕神情下道:“我不但知道,而且还亲眼看见。杀死荣王妃的人,是徐胤。” …… 通州码头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忙乱。 原本有序靠岸进行上下货的船只,全部都在卫国大将军府的船只需要立刻打捞一件极为要紧的物事之后强行暂停。但却不知为何,沉水之物明明应该在沉水之处寻找,可那位何将军的护卫却把进出码头的车辆都给拦住了,正在逐一排查? 所有船只都点起了灯火远远观望,而漆黑夜幕下的码头依旧只看得见影影绰绰的人影在移动,而看不见他们的人脸。 何群英伴随徐胤立在阶梯上,眼看着彼此双方的护卫轮番下水毫无收获,又看向因为排查马车而拥堵得越发严重的街道,忍不住道:“此人到底是什么要紧人物,值得你这样紧张?沉水这么久,就是捞到也死定了!” “就是死了也要找到他,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徐胤沉声,他倏一转身又道:“不是嘱你仔细行事了吗?怎么临了反正出了这么大的篓子?这一丢,那么这一两个月所做的功夫便都等于白费了!” 何群英凝眉:“我若是不曾仔细,断不会人到了通州才出篓子。你也看到了,方才还差一步就上岸了,偏偏就是这节骨眼上出的事。你真的断定不会是你这边走漏了风声?” “除了连冗,谁也不知道,你是说连冗也不能相信吗?”徐胤说着看了眼旁侧的连冗。 连冗神色一顿:“小的万死不敢!” 何群英深吸气:“那就不存在有别人了。除了船上的人,外人也不知船上藏着此人。要出问题早就出了!” 徐胤往下走了两步,看着灯影下粼粼泛光的江水,斩钉截铁道:“都不曾有疏漏,那就只能是被人盯上了。” 何群英跟上来:“会是谁?” 徐胤目光深深:“裴瞻从来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何群英目光闪动:“是他?!” 随后他立刻又道:“可是那日我按你的话把宁泊池的死因作为烟雾,他并没有怀疑。且你我就算有往来,他又怎么猜到这条船上一定有你参与?你并不止与我一个人往来,我也不止只认得一个你。何以见得我要船就是为你打掩护?” 旁边连冗看向抿紧唇的徐胤:“的确不合情理。此时我们做得隐蔽,除了今夜这一趟外,没有留下过任何与这两条船牵涉到的痕迹,裴瞻与何将军之间没有别的瓜葛,他为什么会分出如此大的精力将这两条船上?” 徐胤面对江水,凝默未语。良久后他才一字一顿地吩咐:“落水处找不到,那就沿着河岸找。再把排查的范围扩大些,水下若没有,那便一定是被人劫走了!而若是被劫走,那就一定是裴瞻干的!” 连冗弯腰称是,即刻下阶传话。 徐胤转身朝堤上走。 何群英跟随他进了马车,追问:“这丢失的人,到底是何身份?你若再遮遮掩掩,可就是把我何某人当傻子耍了!” 话说完,何群英的脸也沉了下来。 徐胤望着他:“他后颈处有个刺青,你先前看到了吗?” 何群英凝眉:“那是什么刺青?” 徐胤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开后铺在他面前:“是这个。你们卫国大将军府,也是有份参与征战大月的,这个你应该认得?” 何群英望着纸上的图案,神色忽变:“大月?!” 他倏地挺直了脊背:“你藏在船上的人,是大月人?” “没错。”徐胤目光沉郁,“他是大月人。而且,还是大月皇室中人。” 何群英神色剧变,如果不是身处马车之中,此时此刻他已然要惊跳起来! “你身为大周重臣,何以会私下与大月皇室接触?而且大月皇室不是全都在裴瞻杀入宫城之时自戕的自戕,斩杀的斩杀了么?怎么还会有他们的人在?” “对此我也很惊讶。”徐胤把纸折起来又放回怀里,“当我接到潭州祖籍来信的时候,就意识到只能把他弄到京城来当面审问才能找到答案。” “可他为何又会去潭州?”何群英望着他,“为何他会去你的祖籍?” 徐胤望着前方,抿唇轻啜了口,缓声道:“这个,我当然也同样不清楚。” “老爷!” 马车之外传来了徐家护卫的声音。徐胤如同被突然击打了的炭火炉,沉暗双眸里迸出一簇花火,转瞬消失在黑暗中。他回应道:“什么事?!” “弟兄们沿着河道搜寻了一里远,均不见箱子踪迹!却在离落水处不远发现了很大一片水渍,以及被打开了又藏在树后的木箱!” 一听此言,徐胤与何群英同时站起来,相继下车,跟随护卫朝木箱发现地赶去! 树下已经围了不少护卫,徐胤上前一看,果然正是打上了宁家商号的一只木箱,而此时却人去箱空! 徐胤面肌抽动,两眼炯炯地望着京城方向:“除了裴瞻,还有谁有本事把这件事办得如此利落?!” 何群英弯腰看了看木箱破损的情况,又看了看地上水渍的范围,却不像徐胤这般紧张,他只道了声晦气,而后道:“不过此人既然只是来历不明的外族人,就算落在裴瞻手上,也不过是替他干了场活,最多就是让他去邀功了,于我们来说倒谈不上特别大的损失。” 跟宁家借这两条船,一是他自己的确挪用何家公中家产干了点私活,二是徐胤要避免途中节外生枝而暗中押送这个人进京,如今目的之一已经达到,目的之二出了点岔子,固然可惜,但也不要命。 何群英作为大周武将,打心底里也不愿意与战败的外帮人有牵扯。 但徐胤听完他这话,神情却更加意味不明了,他默不作声地站起来,离开了树下。 “来人,去打听裴瞻今夜行踪!” …… 杜明谦端着茶,望着灯火那头的裴瞻,恍惚神思早就不在躯壳里了。 “你是说,荣王父子费尽力气,或者是忍气吐声任凭徐胤无法无天,是因为要死死地隐藏起那桩我都是第一次听说的血案?以及他死死地藏着自己的杀人罪证不让人知道?” 裴瞻把一口气喝完的茶放下来,点头道:“没错。” 省去了梁宁变成傅真的这一段,余下这一路不断发生的风波他全都和盘托出了。 从着手调查白玉胡同血案以来,哪怕是刻意隐瞒,也已经有不少端倪露在了面上。 不说别的,光是裴家这两口子与荣王府及永平磕碰不断,这事儿就透着不寻常。 杜程两家与何家不同,除去何家外,五大将军府里剩下四家依旧关系紧密,肝胆相照,血案真相虽然还有最关键的一步未曾确认,可是荣王父子杀人的背后隐藏的巨大秘密是已板上钉钉,他们连自己的妻子、自己的母亲因此而被徐胤杀死都不敢往外一吭声,裴瞻他们已经再没有理由不拉上大家一起关注。 程家虽然只有程持礼一人知道,却程持礼从旁看护着,也够了。 杜家却还蒙在鼓里,裴瞻至少不能让杜家如同何家一样让徐胤钻了空子。 “难怪了,”杜明谦喃喃感叹,“难怪你们几个时常神神秘秘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感慨完他又抬起头来:“那宁夫人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这就是五弟妹会成为你妻子的原因?” 裴瞻就知道绕不开这儿,这几家子弟有出息的脑子都没有白长的。但眼下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他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也差不多就是这般。” “将军!” 话说到这里,郭颂恰好就进来了:“那人醒了!” 裴瞻瞳孔一缩,方才还缓和着的神色顿时阴冷下来:“极好!” 他站起来,看向杜明谦:“刚才不是还问我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吗?跟我走吧,应该会让你吃上一惊的。”(本章完) 第303章大月 宅子靠西的厢房,鲁重阳跨门出屋,就遇上了到来的裴瞻杜明谦以及从另一边过来的傅真。 不等他们开口,鲁重阳就指着身后:“人醒来了,除了手筋断了,没什么大碍。但还挺凶,你们注意。” 三人相视一眼即跨门入内,一眼便见到了正被护卫们押着趴在地下的人。 此刻他手脚又被缚起来了,听到声音他把头扭过来,蓬发下一双眼睛有警惕,有恐惧,还有疑惑。 “这是?”杜明谦不明地看向裴瞻,“他怎么也是湿漉漉的?你们到底从哪儿把他弄来的?” “通州码头。”裴瞻说着挥手,“把他上衣扒下来。” 护卫们依言照做。 男人毫无反抗之力,失去了衣物的遮蔽,他后颈下的刺青赫然出现在灯光之下。 杜明谦望着这刺青,先是凝眉细看,随后他双眼蓦地睁大,脱口道:“他是大月人?!” 他迅速扭头看着面前这对神奇的夫妻:“这个刺青,不是大月皇室里的侍卫才有的么?你们怎么会捉到这样的人?他又怎么会出现在通州?” 虽然裴瞻之前已经卖了关子,可他实在按捺不住心下的震惊了。 大月被裴瞻所灭,那是真正意义上的灭,攻入都城活捉国君的那种。当时跟随裴瞻进大月都城的是杜明谦的大哥,杜明谦虽然没去,却也从他大哥的口中将破城的前后经过听了个滚瓜烂熟,大周被大月骚扰多年,几度到了生死存亡关头,戍边的将帅几家没有伤亡在西北战场的亲人?一举攻下了敌国都城,怎么可能会不尽全力斩草除根? 大月皇室被灭之后,宗室里的侍卫宫人,不至于被全部屠杀,但他们的主子一死,剩下的自然都成了乌合之众。即便是在大战之中有幸存下来的侍卫,也早已经四处奔命。 战争结束将近一年之时,却又有一个侍卫出现在大周京畿,且在通州码头落到了裴瞻手上,这难道不让人诧异吗? “没错,他身上的刺青就是大院宗室护卫的刺青。他出现在通州码头,是因为徐胤让何群英出面,租借了宁家商号的两条船,悄悄地把他送往京城。” 杜明谦立刻明白了先前徐胤为何也会出城,他当下道:“漕运是从杭州北上,徐胤跟杭州又有什么瓜葛?” 裴瞻望着地上的男人:“徐胤跟杭州没有瓜葛,但是这个人,却是从他的祖籍潭州送去杭州的。也就是说,这个有着大月宗室侍卫刺青的人,他不远万里寻到了徐胤的祖籍!” 带兵打仗的人思绪总是格外灵敏,杜明谦很快领悟到了当中的关键:“徐胤跟大月有什么关系?”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立刻转向地上这个人:“你为什么会寻到徐胤的祖籍?徐胤又为何如此辗转把你运送到京城?!” 徐胤是朝中重臣,他必然明白两国终战还不到一年,这样身份敏感的人出现在大周国境之内,最正常的做法就是立刻将他拿住送入官府进行审问核实,而他却是让人私下里把人带到京城来,他想干什么? 男人却把双唇闭得紧紧的,一副抗拒到底的模样。 杜明谦抬起头来,又看向裴瞻和傅真:“你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你们怎么知道他是从潭州送过来的?” 傅真道:“因为我们上个月就打发人去了潭州,而就在昨日,去的人已经回来了。” 说着她把正好揣在身上的那枚翼王府的铜牌递到他手上:“这个东西,是从徐胤打发去潭州看守徐家祖宅的管事身边拿到的。” 杜明谦在西北多年,自然对大月国内皇权争夺的历史早有掌握,一看到这个牌子,他就再次愕然了。 但还没等他惊讶出声,地上的男人率先起开了嘶哑的嗓子:“飞马令!” 三个人齐齐看向他,傅真道:“终于舍得开口了?” 男人咬起了牙根,目光大睁望着前方,不知正想着什么,双眼之内似翻动着汹涌波涛。 杜明谦道:“你去往潭州,难道是为了找这个牌子?” 男人看他们一眼,深吸一口气后,又把牙关紧咬了起来。 傅真三人对视,随后她说道:“你一个亡国宗室的侍卫,找这个牌子做什么?你是翼王府的人,还是大月皇宫的人?” 男人用怨毒的目光回视她:“你是我们大月的仇人,我就算告诉你们了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个死?” “可是你还是想要找机会活下去呀,”傅真挑眉,“如果你真的觉得你已经必死无疑,那么从扯掉你嘴里的布开始,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咬舌自尽,而且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们口中也还藏着有毒药。 “——总之,你要是想死的话,没有人能拦得住你。可是你没有这么做,不就是觉得还有机会活下去吗?” 男人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眼中的怨毒都凝固了。 傅真接着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把你从徐胤的手里救出来,最起码不会像徐胤那样对待你。” 男人嗤笑道:“难道你还会放了我?” “如果你能好好配合我们,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就凭你轻飘飘几句话,我就相信你?”男人鼻子里哼着气,把头扭开了。 裴瞻道:“徐胤已经知道你的身份,却还如此待你,你们不是一路的。既然如此,你何不选择跟我们合作? “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全都告诉我们,大周皇帝至仁至义,就算你们皇室还有漏网之鱼,只要你们能安分守己,也不是没有机会网开一面,让你们在北地生活下去。”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斜眼看着他:“你们是什么人?” 裴瞻蹲下来,抓起他被挑断了筋的右手,在他手背上写了一个字。 男人看清楚之后,浑身突然抖动了起来,脸色刷白地看向他,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也不成句了:“你,你就是大周的征西元帅,裴瞻?……” “大胆!”护卫们上前,“你个亡国贱虏,竟敢直呼我家将军的名讳!” 护卫如此厉声痛斥之下,男人有未曾有半点对抗之意,他双眼定定的停住在裴瞻脸上,身子不自觉的往下垂: “我早就看出来你们不是一般人,却没有想到你就是,你就是……” 他喃喃的自语着,然后挪动着尚且能够动弹的双臂,做出了一个打拱的手势:“你虽然灭了我的国家,但我仍然敬佩你的英勇,这个礼,是我身为一个武者对你的敬意。” 护卫们面面相觑,不自觉的退开了。 裴瞻望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铁,叫铁英。” “铁?那你的父亲是不是大月国君的侍卫长?” “那是我的叔父。” “你服侍的是谁?” 铁英垂头望着地下,喉结滚动了一下后说道:“我不能说。” 裴瞻缓声道:“我们对你大月的战争,不是侵略,也不存在谋夺,我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是捍卫我们的疆土。 “错的是你们的国君,你们的朝廷,是你们无德,引来了亡国的恶果。 “如果大周真的要赶尽杀绝,你们的百姓绝不可能还有机会留在原地生活。 “也绝不可能有你们这些底层之人活命的机会。更不可能不派驻军队,直接接收你们的国土。” 攻入大月之后,裴瞻率人把大月皇室给灭了,所有提前打探好的皇室成员,不管是自戕还是斩杀,凡在名单上的一个都没有活下来——当然到底是不是真的一个没留,目前看起来还有待确认。 但大月军队基本上全军覆灭,剩下的兵丁因为群龙无首而完全溃不成军。而他们经过这一战之后,恢复国力都至少需要五十年。 事后裴瞻率领残兵回归了关内,由于大周经过连年抗战,军队已经受过连番重创,能够打赢这场战斗十分艰难,哪里还会有多余的兵力留在大月驻扎? 因此大月百姓仍然在原地生活,而他们如今的君主,则是新扶立起来的。据说是他们亡国之君的一个分得极远了的旁支,在大周攻入大月之时,曾经向周军提供过些许帮助。 也等于说,如今的大月新君,乃是由大周选立的。 “所以你应该明白,如果大周要出兵,随时可以再起兵,你们这些前朝的残兵余将,根本没有任何战斗力。而眼下你已经落在我手上,作为大月赫赫有名的铁家人,你应该不会不识时务。” 铁英气血涌动,咬了一下下嘴唇之后望着他:“看在你是裴瞻的份上,我且信你的话。 “大约被你那样一打,的确已经满目疮痍,就算我家主子侥幸存世,终其一生,也绝不可能还有能力与大周为敌。 “你能手下留情,自然是最好的。” 裴瞻凝眉:“你家主子是谁?他为什么能躲过去?” “他姓连,叫连旸,之所以能躲过去,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宫里,也根本就不在宗室名单之列。他是我们君主的私生子——”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眼前三人,自嘲道:“这种皇室秘辛对历史悠久的你们中原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吧? “帝王风流又无情,总是有那么一两个沧海遗珠的。 “他养在大臣家里,君臣之间都心照不宣,当然,他自己也知道。不然的话也就不会有如今这一出了。” 裴瞻与傅真以及杜明谦交换了一个眼神,再道:“你说他姓连?” “对。”铁英点头,“明面上他是威武大将军连庆的养子。实际上是我们国君的皇子。” “那连冗是连庆的什么人?” “连冗?”铁英眼里露出了一丝迷茫,“我不认得这个人。有没有听说过。” 傅真问:“你都找到了徐胤,竟然不知道连冗?” “我委实不知道。”铁英道,“在我们大月,姓连的人有不少,光是威武大将军连庆一族,就有成百上千的族人。” 傅真抿紧唇,不再言语了。 杜明谦疑惑:“你既然有皇宫里的刺青,那就只能是皇室侍卫,是怎么会在这个连旸身边的?” 铁英望着地下:“本来我只是宫中一个二等侍卫,并没有固定的主子,你们率军破城之时,我们连大将军在宫城下被你们杀了,当时我正好在国君身边,国君突然问我是铁家那一支的人?得知我是嫡支,就把我们主子的身世告诉了我,然后指定我去连家,带着我们主子逃走。 “连家只是臣子,而且我们主子当时还只是连家一个养子,避开你们逃走相对容易。” 杜明谦看向裴瞻。 裴瞻站起来:“你是大月皇室的人,那么徐胤,跟翼王府有什么关系?” 男人审视着他们:“你们为什么会怀疑徐胤?又怎么会派人去潭州查他?” “因为我们跟你一样,也想知道他到底是谁。” 男人眼里忽又有了讥讽。“他不是你们大周的礼部侍郎吗?我听说还是你们荣王府的郡马? “真没想到,他在你们朝堂待了这么多年,你裴瞻竟然现在才怀疑他!” 裴瞻抠了抠鼻梁:“老实说,我认识他也才几个月。” 铁英咬牙:“我怀疑徐胤是翼王府的人。” “翼王府不是早就被你们国君灭了吗?” “并没有。”铁英道,“我们国君与翼王府争夺皇权那么多年,双方岂会没有准备? “正如我们国君留下个皇子在连家,翼王也早早地把他其中一个儿子放了出去。 “只不过那个儿子是他有名有册的次子,当时是以他犯事为名驱逐了的,因为是次子,而且当时还被打的遍体鳞伤出府,尤其又因为那时候才刚开始争夺皇权,于是没有什么人在意这件事。 “可是后来清查翼王府的时候才发现,王府大半资产和兵力都在翼王与国君搏弈落败前转给了他! “而多年追查下来发现,翼王次子疑似离开王府后就进入了中原,并且一直隐匿了下来!” 啊啊啊,没赶上更新 第304章一把皇权局 铁英的话说完,傅真三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早前傅真反复思量过徐胤的各种不合理之处,已经觉察到他当年出现在西北战场并不简单,再加上过后出现的周谊,以及从周谊身边得到的这枚飞马令牌——没错,这牌子和铁英身上的刺青一样,他们都认得,有了以上这些佐证,纵然不能确定徐胤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子嗣,他大月人的身份也呼之欲出。 如今意外从徐胤手下劫到了一个铁英,没想到竟然对徐胤还有了更深一层的怀疑。 傅真问道:“你们国君与翼王的皇权之争,是大周定国之前两年结束的,照你的话说,他们双方搏弈之初就做好了两手准备,那就还得把这个时间往前移。徐胤今年二十四岁,大周定国二十二年,那徐胤的出生时间应是在你们国君胜出皇权之争的那一年,他怎么又会是翼王府的后裔?翼王驱逐出去的那个次子,出府时年岁多大?” 梁宁遇见徐胤的时候是十二岁,他自己是这么承认的,梁宁和周围所有人这般目测他的年龄,也是十一二岁,就算有作假余地,也不过一两岁。不像成人,十岁之内都有瞎扯的可能。 再把话说回来,哪怕徐胤真把年龄作假了那么一两岁,也远远改变不了事情本质! 他就算再年轻五岁,也不可能符合被翼王驱逐出府的次子的年纪! “将军,梁大将军他们来了!” 傅真刚把心里的疑惑问出来,郭颂就来禀道。 屋里齐齐回首,还未出声,梁郴梁郅已经大步跨进来,随着脚步声一道传进来的还有他们急速的问话:“拿住的人呢?都醒过来了吗?!” 话音落下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屋里,一看到这满屋人,他们立刻怔了怔,随后很快发现了地上的铁英,便不约而同地急步上前:“就是他么?徐胤费尽心思带进京城来的人就是他?” 裴瞻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正是他。他是大月国铁家的人,方才他说,徐胤有可能是翼王府被假意驱逐出府,实际上是用以保存实力的王府后人。” 不出意外,梁郴二人也立刻惊愕及凝重起来。 铁英打量他:“你,就是梁郴?救下了徐胤的梁家?” 梁郴和梁郅的父亲分别都牺牲在西北,面对大月人,尤其是曾经大月国君身边的人,实在不能生出友善之心。可比起这些,显然眼下让他肚子里藏着的秘密尽快吐出来更为重要。 梁郴道:“你们问到哪儿了?” 傅真接话:“说到徐胤被怀疑是翼王府的后人,但是他的年龄和翼王次子段绵年龄对不上。”说到这儿她示意铁英:“你回答吧。” 铁英说道:“翼王逐出次子的年份是在二十八年前。那个时候,翼王次子段绵十五岁。徐胤不是翼王次子,但是,他却极有可能是段绵的儿子,翼王的孙子。” 傅真深吸气,默凝了片刻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年,这二十多年前你们国君都有精力来寻衅大周,如何不曾着人追踪段绵?” “因为原先并不知道此人存在,更不知道翼王还会在败阵之前将隐藏的兵力和精卫都留给了段绵。” “那是何时知道的?又是怎么知道的?” 铁英想了一下:“按你们的年号,应该是在盛元八年。” 傅真凝眉:“盛元八年,你们都已经在大周边境扰事了。” 确切地说,两国第一场战争开打时,是盛元六年。 “就是那个时候。”铁英侧首看着地下,“巧的是,发现翼王府暗中还有人,也是因为我们两国的战争。关外食物缺乏,大月经过长达十余年的皇权争夺之战,当中各个支派都在往外输送财物寻求外援,等到国君登基之时,国内已然虚空。” 傅真漫声道:“所以你们就开始和中原动手。” 这是什么鬼破理由? 不过他这番话却未有虚,因为早前裴瞻拿着那把匕首去向顾太傅求证时,顾太傅就说过,当年大周立国,他负责清理国库,就发现了许多外帮进贡的宝物,当中大部分都是大月来的,而那把名为寒月的匕首,还只是翼王府进贡给前朝皇室的一把罢了。 她说道:“你接着说,为什么发现段绵的存在,跟你们骚扰大周有关?” “盛元八年,打了两年仗,大月并没有占到多少便宜,国君便开始在国内筹措军饷,但更重要的是寻找擅武之人,毕竟只有加强兵力尽快打入中原,才能得到无尽的食物和良田沃土。朝廷四处搜罗人才,过程中抓到了翼王府幸存的属官。而在发现他们的同时,还发现了曾经接受过翼王恩惠的几名清客。在清客没有来得及送出去的书信中,就有段绵隐藏在中原的痕迹。” 铁英说到这里咳嗽了起来。 裴瞻让护卫端了杯茶给他,而后看向傅真:“你比我先去西北,盛元八年到十五年间的事情,比我清楚。” 傅真深吸气:“是这样。大月在向大周作战这方面,他没有撒谎。” 盛元八年她年满八岁,正好是那一年,她去往西北。 她看向喝完了茶,已经止住咳喘的铁英:“当时你们发现段绵在哪儿?” “当时只知道在中原,具体位置并不清楚。不过,他们似乎也没有固定所处。” “那翼王府幸存的属官和清客,为何一直留在大月?” “因为他们并没有放弃争夺皇权,留在大月,是准备与段绵里应外合,趁着大周攻打大月时伺机反扑!” 傅真眼里不自觉流露出一些讥诮。但她很快她接着往下问起来:“段绵现在何在?你们抓到他了吗?” “他死了。两年后,国君派人埋伏在西北一个小镇子上,等到了前来与王府属官们会合的他,将他和他后来娶的妻子死后,同时将尸首带回了大月。” 傅真皱眉:“几月杀的?” “七月。” 傅真情不自禁看向了梁郴兄弟。 铁英所说的两年后就是盛元十年,那一年她正好捡到了徐胤,而且,那正好也是在不久之后的十月! 无怪乎大月国君会认定徐胤,这些线索每一处都对得上了! 她按捺住心头的澎湃,再问:“你们怎么会觉得段绵还有孩子在世?并且他就是徐胤?” “段绵妻子身上有块随身携带的玉,是两枚扣在一起的子母玉,看上去一样,但实则反面是有嵌合处的。而段绵妻子这块玉是母玉。子玉不见了。而她在受死之时,手边还有件孩童的罩衫。 “那是七月,西北也天热,自己的孩子耐不住暑意脱下外裳交给母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傅真听到这里已经屏住了呼吸。 她曾经的确在徐胤身上看到过一块玉,而且后来还在连冗身上也看到一块极为相似的玉! 她问:“那块玉呢!” 铁英摇头:“我不知道。它或许并不重要。当时对我们国君来说,最为重要的是,到底有没有这个孩子?如果有,那他在哪里?” “你们后来找到了吗?” 铁英再次摇头:“没有。后来战争就愈演愈烈,不容我们国君有丝毫放松。或者说,在面对强劲的大周将士时,翼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这个孩子留下,也不重要了。于是我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才从我们主子口中得知这些内幕。” “你们主子?”众人又回想起来,“是你们皇帝放在威武大将军连庆府上的皇子连旸。那你们国破时,逃去了哪里?” “无非是东躲西藏罢了。连将军是个忠臣,主子从小就受到连家各种保护,就算城破时,他身边也有文武扈从数十人。我赶到连家将他带走,后来就在榆城安顿下来。” 裴瞻皱了皱眉:“你们还有多少兵力?” 铁英下意识抿紧双唇,抬头时目光落到面前一个赛一个彪悍的大将身上,便又不自觉地把头垂了下去:“连将军牺牲后,他手下那些将士都被当成俘虏归降。但是,却还有远在北方的一部份禁卫军被我们联系上了。” “你们集结这些人,是想复国?” 铁英咬紧牙根:“复不复国,应该与你们不相干了吧?只要我们大月不再向大周动兵,你们也不应该插手我邦之事!” 连旸纵然作为大月皇室唯一血脉被护下来,自然是被寄予了复国希望的。 但按如今大月的情况,的确复不复国与大周都关系不大,换句话说,大周没有余力接手他们的国土的情况下,大月总要有个皇帝。当初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们已经死了,哪怕就是他的继承人登基称帝延续国祚,也不会再影响到大局。 到底两国稳定,靠的是谁强谁说了算,而不是靠无休止的屠戮。 当然动不动兵,也不是眼下彼此磨磨嘴皮子的事。 裴瞻再道:“照你如今的处境,便是该护着连旸才是,如何不远万里跑去了潭州?你们是怎么找到徐胤的?” 兴许是也感觉到了先前回话的态度过于强硬,这对于当下的自己十分不利,铁英放缓语气,再度拿出了配合的姿态:“去年冬战事止息之后,关口又能够进出了。有消息传到了榆城,说大周的礼部侍郎徐胤,与死去的翼王十分相像。 “翼王当时与我们国君是争皇位争得最为凶狠的一支,而且彼此之间还有些旧仇存在,我们主子就打发我查查他底细。这一查,就发现他许多地方与翼王次子段绵有瓜葛。无论是他被梁家救下的时间,或是地点。 “而最要紧的,却是我一番顺藤摸瓜下来,又查到大月如今的国君头上。” 裴瞻眯眼:“他如何?” 铁英望着他:“你可记得当初在你攻入大月都城时,如今的国君段洪曾经提供过你们一份皇城舆图?” 裴瞻道:“记得。” 铁英冷哼:“段洪是个离皇室嫡支隔了七八代远的宗室后裔,他们这一支没落到只剩个空壳子了,可以说是排不上号的。可他突然跳了出来,而且还给了你一份详尽的舆图,这怎么可能做到?” 裴瞻望着他:“当然。不过他说那是祖传的。” 朝代更迭,皇宫的格局又不会大动,祖传的说法也是可信的。反正那图跟他让人打探到的也大差不差,于是当时裴瞻也就凭着段宏这份态度给他记了一功,使他成功坐上了大月皇帝宝座。 “祖传?”铁英道,“他可真会扯。那舆图,我要是没猜错,便是徐胤偷偷传递给他的!” “你是说徐胤跟段宏已经勾结起来了?” “我不知道。”铁英眼里也有点迷茫,“但是前两个月,先后有两拨人在打听连家。” “两拨人?” “没错。”铁英抬头,“就是两拨,不是同一路的人。而且都是在打听威武大将军连庆的养子去向。我们主子听闻消息,立刻派遣我来摸徐胤的底细,就这样,我到了潭州。结果,我还没正式探入,我的北地口音就出卖了我,那个叫周谊的,派了大批武士将我绑了起来。” 众人齐齐沉默。一会儿傅真道:“你只有一个人吗?” “还有一个,他脱身了。” 屋里再次沉默。 直到铁英突然起了身寒战,又咳嗽起来,裴瞻才站起来,挥手示意护卫传鲁重阳进来诊治,而后带领大伙走出院门。 天边已有了一线鱼肚白,梆子声远远地传了过来。 梁郅道:“照铁英的话来判断,徐胤的身份几乎可以确认了,他只能是段绵的儿子,才有可能具备那么多行事的条件!而且眼目下他明显还另有所图,连旸心里头想着复国,他翼王府的人十成十也是这么想的!但徐贼更为可恶,他竟然还拉扯着大周!” 大家望着他,皆没有说话。 迄今为止,徐胤所有的疑点全都与铁英口中的段绵的儿子能对上。 只要铁英没有撒谎,关于徐胤的所有企图就已等同实证。 而铁英被徐胤以这等方式押送进京,反倒是大周于他们主仆来说不再是威胁,他有什么理由撒下这个谎? 只是陡然间揭开了这层纱,大家心头却又蒙上了一层纱。 “这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他在我大周杀人如麻,白受我梁家那么多年恩惠,原来心里头还另有它图!” 梁郴遏止不住怒意,一掌击在身旁树干上。 树叶纷纷飘落,无端让人想起了白鹤寺西北角上于暗夜里飘落的桃花。 裴瞻心思一动,转头来看傅真,却只见她方才竟然并没有跟上来…… 第305章你叫我阿娘啊? 人走空了的屋里,傅真等铁英把药喝完,问他:“我还有些问题。” 铁英审视着她:“你说。” “徐胤为什么姓徐?” 铁英蓦地皱了皱眉头:“这层,我也不知道。我找到潭州,只是因为他太惹眼了,而从他的祖籍开始查,无疑是最容易发现破绽的。” 傅真道:“翼王府现有些什么人,换句话说,如今还有哪些人在徐胤身边,你们摸清楚了吗?” 铁英摇头:“我们主子本来也不知道有个他。是因为接连来查连家的两拨人十分可疑,这才从国君当初留给主子的那些人口中得知段绵很可能还有个儿子在世的。如今我们只知道徐胤手里有翼王府留下来的大半经过严格训练的暗卫,按他们正经的配备数量,段绵当初身边就有四十八名暗卫。而翼王却是将他作为继承人隐藏起来的,这个数目起码得翻两倍。” “也就是说原本至少该有一百多名暗卫。” “没错。”铁英点头,“潭州擒拿我的,就是这些暗卫。而除去暗卫外,我估摸着他应该还藏有一批兵马,翼王府当初的私兵是两万人,当初折损许多,而留给段绵的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千把人恐怕是有的。但我却不知道这支兵马会藏在何处,又由何人执掌?” 毫无疑问,从暗杀梁宁时起,出现在徐胤身边的那些身手高强的护卫就是翼王府留存下来的暗卫,按照铁英说的数量,那么尽管中间折损了些,比如说荣王妃死的那一晚,留下来的也依然是批不小的数量。 但是,在徐府出现的却并没有百余人之多。 由此可见铁英推测的也是有道理的,从盛元十年被梁宁所救时起,徐胤在大周隐藏已有十二年,哪怕在他中榜为官之前无法布局,那也有后来这六年时间暗中筹谋,所以他在别处还有打点,是不奇怪的。就比如潭州他的祖宅。 傅真看了一眼已经被挪到床上的铁英,在鲁重阳的诊治下,他露出瘦骨遴峋的上身,新旧参半的许多伤疤,可想而知落到周谊他们手上之后,他吃了多少苦头。就说他被塞到船底不见天日的这些日子,他能熬住到出船就不错了。 徐胤在潭州祖宅的布置,原本听蒋林说还觉疑惑,如今倒是全有了答案。 周谊早年会突然出现在西北,并且送徐胤回到梁宁身边,明摆着他们就是一场别后重聚。 事情即便不完全符合她所想的,也一定八九不离十: 盛元十年,大月国君遣人在西北诱使前来与关外的翼王府残余势力联络的段绵露面,将他们夫妻及从属全数捉拿杀害,徐胤不知何故侥幸逃脱,后来东躲西藏,或许又与身边人走散,最后昏倒在两国交战的城池里,为跟随哥哥们去检阅战况的梁宁所救。 徐胤走投无路,又身无长物,被救后只能暂居在周军大营中。 不久之后周谊找来了,周谊必然就是徐胤走散了的扈从之一,刚好那日徐胤去镇子上买笔墨——提前与周谊早有联络的可能不大,周军大营防卫严密,如果能容外边人随意递消息入内,且还能精准投递给徐胤不被发现,那么这样的治军纪律根本无法最终打败大月。 总之,那日徐胤在镇子上与周谊见上面了,他们商量了一番,原本徐胤可以直接跟随周谊走的,可他们或许觉得留在周军大营更为安全,于是周谊又把徐胤小心翼翼地送了回来。可是他们却没想到,就是周谊的这一次看似不经意的露面,导致了后来傅真会直接杀去潭州揭他们的老底,从而最终截胡了铁英。 自那一次见了面,徐胤便借着周军以及梁家的庇护,安安稳稳地隐藏自己。 大月人就算怀疑段绵还有个孩子在世,也绝对不会想到他竟然在周军大营里呆着。 意外的是盛元十五年梁钦战死,梁宁必须扶灵归京,徐胤跟随到了京城。 自此他在西北潜心苦读的满腹文章有了用武之地,他参加科举,中了探花,一举进入翰林院。事后这六年——不,已经是七年了,这七年里他步步为营,杀梁宁,娶永平,投靠荣王府,终至一步步按照计划进入了大周朝堂的核心圈中。 本来傅真以为当初他高中探花后与自己聚少离多,乃是因为他移情别恋,或者心存攀附,如今看来,这厮倒不是那等鼠目寸光之辈,聚少离多的背后,也许正是他借着有了官身,从梁家独立出去后,终于可以有自由与周谊他们这伙人重新联络,密谋着他心中的企图。 而永平,也纯属只是他拉出来掩饰自己行动的一个幌子。 永平脑子这么不灵光,徐胤为什么还要娶她? 其一,他需要荣王府,娶永平是他最快向荣王府投诚的法子。 其二,他需要永平这样糊涂的女人为妻子,糊涂到为了占有他而可以自动忽略掉所有他的不正常之处。 可是他机关算尽,也终食了恶果,永平受他蛊惑越深,越容易因为他发疯。当永平杀了刘家公子,又与余侧妃勾连,终于他也觉得被受反噬了,他要摆脱荣王府。 不管是处心积虑地想得到那把扇子,还是杀掉荣王妃,他的果断都说明这些人,全部都在他随时可丢弃的棋子之列。 如同当年的梁宁。 傅真走出门,只见裴瞻背对着这边站在树下,风吹落几片叶子,贴在他的肩膀上。 她走过去:“还有几个疑处,第一,潭州徐湛的祖宅怎么成了徐胤的祖宅?徐湛怎么就成了他的父亲?徐胤是大月人,为什么会说潭州话?第二,铁英方才说,战争打完后,也就是几个月前,分别有两拨人去大月暗中打探连家,这两拨人假设有一拨是徐胤的人,那另一拨人是谁?第三,那把扇子,或者说白玉胡同的死者父子,跟大月这场皇权争夺有没有关系?” 裴瞻望着天边:“来不及查这些了,现在,立刻向皇上揭发徐胤才是最为迫切之事。” 傅真点头:“没错,以他的狡诈,不会坐以待毙的。——你这就与郴犯他们进宫去吧!” 裴瞻看着她,却伸出大掌包住她的手:“一起。” “这是朝堂之事,我不出这风头。” “国之安危不分内外,每一个大周人民都有责任,除奸岂是出风头?何况当年若不是为了给你大哥扶灵回京,留在西北,你也迟早会是我大周一位骁勇的女将。” 傅真满腹心绪,忽像眼前这落叶一样晃了一晃。 裴瞻微笑:“走吧!” 傅真却还是摇了摇头:“我接受你的劝说,但此番我不能随你去面圣,徐胤竹篮打水一场空,必定在何群英面前露馅,他怎么跟何群英解释这一切,何家是什么反应,我不能疏忽。” 裴瞻想了下,这才同意了:“也好。” …… 皇帝在养病,这段时间都不怎么早朝。 大开的窗户外,天边鱼肚白近得仿佛就在眼前。 屋里尺高两支蜡烛已燃烧过半,徐胤跨进来,拿起剪刀咔一下剪掉顶端的烛引,那烛光便又亮起来了,盖过了窗外渐亮的天光。 下人们已经起来了,远处传来了清扫庭院的声音。 他扯开身上的湿腻的披风,坐在灯下椅子上。 连冗紧凑的脚步声到达门口时,他把脸转过来了。一双密布着血丝的双眼,加上在码头奔忙了大半夜的装束,使得他绝艳的脸庞有着一种噬骨的风姿。 “方才已经查过了,裴瞻昨日早早就回了府,并且整夜都未曾回过荣王府!而且就在方才,他已经乘着马车赶往宫中了!” 徐胤握着桌角,站起来,阴寒双目如同利刃:“果然是他!我没有猜错,还真的是他!” 连冗凝眉上前:“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连旸的人落在他手上,那老爷身份十有八九就要暴露了!如果不是掌握了一定线索,连旸根本就不会查到潭州来!这个裴瞻,必除不可了!” “难道杀了裴瞻就万事大吉了吗?”徐胤倏地转身,“他是平西将军,是镇国大将军的宗子,我杀他?怎么杀?杀了就跑吗?然后我多年苦心经营的基业全都泡汤?而我又跑到哪里去?” 徐胤双目喷射着怒火:“你也算跟了我六七年了,如何会在这种时刻生出这种愚蠢的主意?” 连冗跪地:“小的六神无主,是小的愚钝!” 徐胤将怒目收回,咬牙又道:“多大点事,你就慌了?你当我这几年在朝中经营是白干了么?他们拿住了连旸的人又怎么样?顶多不过是知道我的身份,余则呢?他们有我杀梁宁的证据吗?有我杀荣王妃的证据吗?能杀我的,无非这几个罪名,可他们没有证据! “你别忘了,白玉胡同死的那两个人与我无关,这桩案子才是翻天覆地的大案!倘若天一定要塌下来的话,那么总有人会顶在我前头的!” 连冗抬头:“老爷所言甚是。是小的糊涂了,咱们身为大月人,也不是什么活该掉脑袋之事,最多就是贬为庶民,不让接近朝堂。真该说大祸当前的,大有人在。小的肤浅,竟未能沉得住气。” 徐胤紧抿双唇,扯下头顶簪子,啪地丢在桌面上道:“递个折子去东宫,我要即刻见太子一面。另外,把裴瞻去宫里的事告知何群英!何家那边,见机下道猛药。” …… 走出宅子的时候,天色已快大亮了。 早起谋生的人们精神抖擞的走在大街上,相互打着招呼,脸上是对接下来的太平世道满怀希翼的神情。 一起进宫面圣的不止裴瞻,还有梁郴梁郅和杜明谦。 傅真和他们道别之后,随即赶往了宁家。 宁夫人亲自来开的门,傅真一看到她,忍不住鼻子一酸,奔上去扑进她的怀里。 宁夫人一阵轻颤:“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傅真埋头在她的肩膀上,摇着头,哽咽说:“没有人欺负我——不,有个狼心狗肺的畜生欺负过我!阿娘,我,我——” “我”什么?傅真最终也没有说出来。 也许她也不知该说什么,说委屈?可她有什么资格委屈。说难过,姓徐的又有什么资格配让她难过? 宁夫人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一言不发地任她抱着,美丽的双眸里也全都装满了酸楚。 “你,你叫我阿娘啊?……” …… 御书房的太监跨出门来时,晨曦刚刚好照进门廊之下。瘦弱苍白的三皇子坐在栏杆上,唇角带着浅浅的微笑,抬头望着天空一只纸鸢。 一行人跟随太监入内,披衣坐在炕上的皇帝便放下奏折抬起头来了:“朕才刚起床,你们就这么齐整进宫来了?” 众人跪地行礼完毕,皇帝一面给他们赐座,一面看向裴瞻:“朕正想找你,你在荣王府驻扎了这些日子,可曾有所收获?” 裴瞻道:“禀皇上,臣有收获。而且有大收获!” “哦?”皇帝露出疑惑之色,“那你便从实道来。” “皇上,”裴瞻抬起头来,“杀害荣王妃的凶手,乃另有其人。但在臣如实禀报之前,还得先向皇上求一道免罪的谕旨。无论臣在述说的过程中涉及到哪些不得已的逾矩之举,恳请皇上都能网开一面。” “你犯了何罪?”皇帝疑色更浓了。 “臣违背了王法,擅自闯入了荣王府的宗庙,并且,还在那里头呆了半晚上,不过臣因此亲眼目睹了荣王妃被害之经过,不但看到了是谁杀的荣王妃,而且还知道其被杀之来龙去脉。” “你说什么?”皇帝微躬着身子立时挺直了,他看向其余几个,而其余几个皆以坚定的目光回应:“臣等以这身官职担保,裴将军接下来所说之言,一字不虚!若有不实,臣等甘愿与裴将军一并受罚!” 皇帝喉头滚动了一下,放置在炕桌上的,右手不自觉的微蜷。 他缓声道:“说。朕,不会罚你。”(本章完) 第306章宫闱 “谢皇上。” 裴瞻拜了拜,便说道:“此事须当从太子及冠大典之前,发生在校演场外的一场意外说起——” “且慢!”皇帝听到此处忽然打断他,沉吟道:“此事牵扯如此之深?” 裴瞻斟酌着用词:“确实,起初臣也没有想到结果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皇帝微微颔首,吩咐太监:“请娘娘过来,一起听。” “我已经来了。” 皇帝话音才落,门口就传来了皇后温和又不失威严的声音,几个人侧转身子,只见着惯常朴素的她只带着个宫女就走了进来。唤了声“皇上”后,她就朝着裴瞻他们道:“我听说你们几个这么早进宫,就猜想会不会有要紧的事,看来我猜对了。” 裴瞻颌首:“回禀娘娘,臣正要向皇上禀奏荣王妃的死因。”得到了皇帝的点头示意,他往下说起来:“太子及冠大典的校演场上,发生了一场意外,担任统领之职的禇钰突然受伤下阵,随后章焕之子章士诚被指篡改替补花名册被罢职,而禇钰事后则身受重伤几乎当场死去。那日臣的妻子傅真正好也在人群里观看操演,她正好发现禇钰身遭暗算,也就是说,当日的意外,实则是一场预谋。” “是何人为之?” “是礼部侍郎徐胤。” 皇帝神色未动:“为何指控是他?你可有证据?” 梁郴拱手:“禇钰就在臣的府中,皇上如要提审,臣即刻便可将他传来。” “暂且不必。”皇帝道,“你们继续说,徐胤身为礼部侍郎,是朝中重臣,而你说的禇钰官职不高,他们二人不应该存在冲突。徐胤为何要暗算禇钰?” “因为,徐胤想借机栽赃章家,并且挑起荣王府内部的矛盾。” “这个说法仍与徐胤的身份相悖。”皇帝缓声道,“他身为荣王府的女婿,为何要挑起这些矛盾?荣王府变得鸡犬不宁,对他来说并没有好处。” “皇上所言甚是。可如果说徐胤只是把荣王府当成一个揽权的踏板,也许就合理了。” 皇帝道:“你们的意思是,在外口碑甚好的徐胤,他实则表里不一?但即便如此,徐胤也没有非得针对荣王府的理由。而且,他徐胤无家族背靠,单兵独马的,他怎么与荣王府对抗?他就不怕露了破绽,让荣王知道后反过来对付他?” “当日发现暗算禇钰的人竟然是徐胤后,臣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后来臣却意外得到了一把匕首,通过追查这把匕首的来历,臣不但发现了荣王与世子合谋连环杀人的一桩奇案,而且还发现徐胤也卷入这件案子当中,荣王与徐胤互相拿捏着把柄,徐胤之所以如此,乃是有恃无恐。” “连环杀人?”皇帝将拿在了手上的折扇又放了下来,“此话从何说起?” “须当从六年前一个平常的夜里说起。” 裴瞻说到这里,将随身带来的照着匕首原模原样画下来的图样呈了上去:“臣不敢罔顾宫规,携带利器面圣,故而将匕首的样子画了下来。 “早前臣已经从顾太傅那里根据匕首上面的刻纹得到他的来历,顾太傅证明,这把匕首乃出自大月国翼王府,应该是当年当做贡品献给前朝君王的,因为顾太傅说,地库中还存有一批匕首与这把十分相似。 “而这一把匕首,被人在六年前那个夜晚的白玉胡同血案现场所发现。” “白玉胡同的血案!” 皇帝仔细看了看这张图,问道:“是什么样的血案?大理寺可以有存档?” “没有。这是一桩几乎没有人知道的血案!”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臣的岳母,刚好就是此案的目击证人!” 帝后浑身一震,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眼,然后看向了裴瞻:“你的岳母,我记得正是宁泊池的女儿!” “正是!案发当晚,臣的岳母刚好在暗中目睹了前因后果!” 一只沉稳端庄坐在旁侧的皇后,此刻忽然按捺不住了:“把案子的过程说出来!荣王他们都干了什么?……” …… 晨光照亮了琉璃瓦,折射出了耀眼的金光。 徐胤站在东宫前殿里,对面琉璃瓦屋顶被照亮了一小半,太子就大步走出来了。 “徐侍郎?” 一国之储君即使被打扰了既定的日程,也依旧冠服齐整,言语泰然。 “参见殿下。” “免礼。”太子摆手,顺眼打量他,然后道:“你怎么这么早?” “臣有要事禀奏殿下。” “何事?”太子在案后坐下来。 “臣已经查到了那把扇子的下落。” 刚刚坐下去的太子,听到这话身子上抬,几乎又站了起来。“在哪里?你拿到手了?” “如果这把扇子仍然还在荣王手上,那臣拿到它或许不成问题。然而它此时已经不在荣王府!殿下,那把扇子已经在裴将军的手上!” “……裴瞻?” 太子终于站了起来,“怎么会到他的手上?” “因为荣王妃出事的那天夜里,裴瞻就埋伏在祠堂之中。臣在荣王闯进来之前已先撤走,所以臣不知情。后来才知道,那把连我也不知道具体藏在何处的扇子竟然就在祠堂里灯光熄灭的那片刻之中,让裴瞻给拿走了!” 太子立于丹墀之上,似乎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有什么证据?” “臣没有证据,但是殿下已经知道,事发当夜荣王曾经气势汹汹跑到徐家来寻臣,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问臣要扇子,可是臣的确没拿,而荣王此举也能证明扇子的确已不在荣王手上。 “那么短的时间之内,能够悄无声息地做到这一切,满朝指不出几个人。 “而刚好还有一件事情,或许可以为此作证。” “什么事!” “几个月前荣王阖府前往白鹤寺为小世孙祈福,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一把匕首突然掉落在荣王父子面前,眨眼之后又来了个神秘之人把匕首给夺走。” “匕首?!” “没错。”徐胤垂眸颌首,“多年以前大月国翼王府敬献给前朝国君的一批贡品中,有一把换做寒月的匕首,曾经被前朝国君赏赐给了当时一位将军,后来前朝灭亡,这把匕首辗转到了荣王手上。 “但是后来这把匕首却意外丢失了,不知道殿下知不知道此事?” 太子走下丹墀,停在他面前定定地望着他:“往下说。” 徐胤道:“据我所知,那把匕首应该是六七年前丢失的,当时荣王暗中查寻了很久,但苦苦追查却没有踪迹,那天夜里突然从天而降,这一定不是偶然。而就在龙王与世子认出了那把寒月匕之后,那匕首又很快被神秘人夺走这更加不会是偶然。” “你的意思是,这个神秘人就是裴瞻?” “那天晚上,裴瞻正好就在山上。” 太子转身面对着窗口,他的眼里闪烁着莫测的光。 “裴瞻做这些是为什么?” “裴瞻扫平了大月,皇上待其恩宠有加,如今裴家风头盖过了任何一家,连梁家都要略逊三分。 “皇上龙体欠安,举朝上下都在关注着乾清宫的动静。恕臣说句大不讳之言,一旦宫中传来噩耗,那么殿下就要即刻登基。新君上位,是权臣最好掌控权力的时机,以裴家如今的处境,未必不想在大周的朝堂地位再进一步。” 太子缓声说道:“你是在暗示孤,裴家有不轨企图。” “功高震主,一向是为臣之大忌。皇上与殿下心怀仁义,自然不会效仿前朝卸磨杀驴,但是保不住裴家会这样想,他们以手足性命换来的荣华富贵地位权势,怎么舍得轻易放手?又怎么会不提防被打压被忌惮? “总而言之,就算殿下能够善待于他,他也未必放不下心。所以又怎么会不未雨绸缪? “一旦他们抓到点把柄,自然不会放手。而荣王手上好像刚好有点什么——比如说这把匕首,还有那把扇子,他裴瞻又怎么会舍得不将它刨根问底?” 太子听到这里,脸上已经阴沉如水。片刻之后眯起双眼,望着窗外缓慢地说道: “你当了荣王的女婿六年,对荣王这些事情又知道多少?” 徐胤拢手站在原处平视着他的背影,一动也未动:“不瞒殿下,该知道的,臣都已经知道了。” 太子倏地转身,双目炯炯如电:“你的意思是,包括这把扇子背后的事情?” 徐胤不慌不忙地点头:“这把扇子臣知道还不久,但扇子背后牵系的事情,臣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我不知道荣王世子有没有曾对殿下禀奏过,匕首丢失的那天夜里,章士诚就曾经带人来问询过我是否见过这把匕首。” 太子眼里已经有了灼人的毒光,他走到徐胤面前,突然伸手扼住了徐胤脖子:“那你可知道,这样一来你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臣自然知道。”徐胤仍然纹丝未动,“不过臣从一开始就只想做殿下的臣子,多年以来用心履职,就是为了争取替殿下您分忧解劳。 “可惜一直不得机会。也一直不曾得以向殿下表明忠心。今日向殿下坦诚这些,正是因为臣想得到殿下的信任。” “可孤绝对不会留下隐患在身边!”太子从齿缝里吐出来的声音又冷又低沉,“就凭你杀死了荣王妃,孤把你刺死在这大殿里,也是顺理成章!” 他说着让人发寒的话,右手也的确用着力。 从小习武的储君,力量不是徐应这等以读书为主业的文官所能比的。 徐胤极力地稳住气息:“殿下为什么不问问臣,何以有这么大的胆子,前来送死?” 太子没有说话,但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徐胤继续道:“就在半个时辰前,裴瞻和梁郴他们去乾清宫面圣了!如果寒月匕和扇子如我所说都在裴瞻手上,那对殿下来说,此刻乾清宫内的一切,对殿下来说难道不是更重要的吗?” 扼在他脖子上的那只手,蓦然间就松了一松。 “裴瞻他们现在在乾清宫?” “千真万确!天还没亮透,他们就进宫来了!荣王妃死后,皇上立刻派人把持住了城门,然后又派裴瞻率军进驻了荣王府,殿下从来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太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片刻后突然把手松了。 “你觉得是为什么?” “皇上已经怀疑了荣王!”徐胤抚了抚脖子,急促的吸了几口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荣王那边一定是走漏了消息出去,皇上知道了,他不相信荣王给出的那套说辞,不相信荣王妃是被不明来历的贼人杀死的!” 太子深咽了一口唾液:“来人!去乾清宫那边看看!” “回禀殿下!”小碎步到了跟前的金宝俯身道,“方才传早上的宫人从御膳房那边过来,的确听到御膳房的人说,裴将军他们都在皇上那边!如今殿里的宫人都被牵了出来,只有皇上和娘娘在里面!” 太子脸上忽然一阵颤抖。 “殿下,眼下当即刻思谋应对之策!”徐胤走到他面前,“臣意外至死荣王妃,如今也是局中人,臣非但不会成为殿下的隐患,且为了自保,必须与殿下统一阵线! “殿下,臣匆忙进宫,是为了给殿下出谋划策!倘若殿下认为臣尚有一丝可用之处,便请殿下给臣一个效忠的机会!” 太子咬牙望着他:“我现不过是储君,如今天下都是我父皇的,你有这份心计,如何不直接去禀奏皇上揭穿我,换取你的太平?” “殿下此言差矣,”徐胤抬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自有一帮打江山的功臣老臣可用,徐胤纵有几分薄才,在众多功勋之中算得什么? “老臣功臣都是大周的元老,将来殿下上位,他们未必肯听殿下指派,殿下迟早需要扶持自己的力量。 “皇上龙体欠佳已久,殿下接掌大周江山是迟早之事!臣愿意从现在起身先士卒,效忠于殿下,相助殿下守护大周的万里江山!” 第307章奕儿 徐胤撩起长袍,深伏在地。 太子目光在他后背上停驻了许久,移到窗外:“难得徐侍郎有这番诚心。” 徐胤抬头:“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太子抬抬手,示意他起来,而后踱出帘栊来道:“你肯如此待孤,孤甚感欣慰。你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并非孤有意为之,实在是荣王世子办事不牢靠。导致事后生出这些麻烦,孤也曾头疼不已。” 徐胤深揖:“幸亏殿下英明,及时出手压制了下来,以至于后来不曾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却还是让裴瞻知道了。”太子望着他,“而且方才你还说,皇上安排裴瞻去荣王府驻守,是因为皇上也开始怀疑了。” 徐胤垂首。 “所以,这件事情荣王府办得很不地道。”太子坐下来,“当年孤出于对杨蘸的信任,交代他去办好此事,结果他不但把事情办砸了,而且还留了把柄在手,荣王藏着那把扇子,是想干什么?” 徐胤拱手:“荣王城府如此深沉,委实不应该。” “既然你也觉得不应该,那你知道该怎么做?” 徐胤抬头,堪堪对上他微凉的目光。 这双目光,竟赫然显露出不同于过去任何时候出现在他身上的谦和,浮躁,一个受文韬武略治世经国的开国皇帝悉心栽培出来的储君,陡现了端倪。 徐胤垂目望着地下:“臣遵旨。” 太子负手,脸转向窗户,朝阳照进来,他脸上忽现明朗:“孤素闻徐侍郎才学渊博,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近来与你深谈这两次,方知外人所言不虚。事情交给你,孤是放心的。日前我已向母后请奏由你来东宫兼任詹事一职,三日之内,望你带着佳音来孤这里领委任令。” “臣不敢有误。”徐胤再俯身。 直起身后,他看一眼太子,再行揖:“臣告退。” 太子点点头,一路目送他出门。 随着身影远去,太子神色也一点点地阴沉下来。 “殿下!” 金宝见状担忧地到了跟前。 “传几个人,跟随徐胤,看看他是否老实。” 金宝道:“若他不照做,那待如何?” “他若不做,那就替他做。”太子睃他一眼,“他既选择来淌这趟水,那无论他做不做,这件事他都做定了。” 金宝意会,垂首领旨。“乾清宫这边待如何应对?” 太子理了理袍服,缓声道:“慌什么?早在六年前,孤不是就已经做好两手准备了吗?” …… 白玉胡同的案子,经过身为目击者的梁宁和宁夫人口述,再加上章士诚在白鹤寺里的招供,从头至尾已经很清楚了。 裴瞻陈述完毕,帝后俱皆凝默以对。 直到屋里空气似是已经凝固下来,皇后才缓缓站起来:“你让人回去,把那把沾过血的匕首拿来给我瞧瞧?” 裴瞻垂首:“臣已经让护卫将匕首带在身上,此刻他们正在宫外等候。娘娘想见,还须请娘娘派人去宫门口向护卫取来。” “来人!去宫门!” 皇后厉声打发人下去,又走到裴瞻他们面前:“荣王妃的死,你们还没说!” “是!”裴瞻俯首,便又从禇钰受伤时起,一直到他假意和解回到荣王府,再后来荣王妃被害当夜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荣王妃之所以会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因为被徐胤挑唆着去寻找那把扇子。 “而这把扇子,臣猜想与白玉胡同的血案息息相关,所以在得知徐胤有这个企图的时候就密切关注着。 “当天夜里在荣王府的祠堂内,曾亲眼看到徐胤将荣王妃推向侍卫的剑阵以此脱身,而臣就在闯进来的王府侍卫灯笼被打灭之时,抢夺到了这把扇子!” 裴瞻说到此处,便将那把玉骨扇从怀中取出来呈了上去。 皇后接在手里,目光刚一触及扇子上的凤凰刻纹,她沧桑的脸庞唰地一白,接而哗地打开了扇子—— 帝后是少年夫妻,大半辈子患难与共,皇帝从一介军中统领,到揭杆起义,再到集结各地义军,征战南北,皇后不曾有一日不曾伴随左右。 除了不曾随皇帝一样亲自下阵杀伐敌君,其余所有艰难险阻,她没有不曾面对过的。 满朝文武对皇后的敬仰,也是来源于他的这份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和胆识。 但是此刻她在看到这把扇子时,却呈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三郎!” 她颤着双手把扇子递向了皇帝,随着她目光上抬,大家也才发现,皇帝此时双眼之中也已然精光迸射! “这扇子,这扇子确定是在荣王手上藏着的?!” “臣不敢有半字虚言。” 白玉胡同的血案追查到现在,裴瞻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意识到不是一件寻常的案子,今日进宫陈述这前后一切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揭发徐胤,这一路下来帝后的反应尚算平静,没想到看到这把扇子时,他们却全都不淡定起来! “果然线索在他这里!” 皇后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她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他们追踪的消息没有弄错,这么多年奕儿隐隐现现,至今不知身在何方,荣王府的确有插手!” 皇帝回握住了皇后枯瘦的手,这个面对艰险从未曾退缩过,面对大月千军万马也坚决不曾认输投降的汉子,眼里此刻竟有了泪光。 在场的几个人里,裴瞻和梁家兄弟都尚且大感疑惑,直到今日才知晓全部经过的杜明谦就更是震惊得难以形容了! “敢问娘娘,不知您说的‘奕儿’是何许人也?” 裴瞻与梁郴听到这儿,也蓦然间对视了一眼。 皇后站起来,瘦削的身躯向前佝偻起来了:“奕儿,是皇长子!” “皇长子”三个字,像一声惊雷一样在几个人头顶炸开! 裴瞻感觉自己的声音漂浮得像从天边游过来:“皇长子他——他不是已经消失很多年了吗?” 说消失多年已经是较为客气的说法,因为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事实上,在场这些人没有一个人见过皇长子,这么多年以来,大家只知道帝后共生三子,打天下之前所生的长子在征战途中失散,后来再也没有寻找到过,而帝后也不曾提起。 所以满朝文武都以为皇长子已经不在人世,或者说帝后已经放弃寻找,而皇长子在所有知道有这回事的人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符号而已。 谁能想到,在他们揭发徐胤的这节骨眼上,从来不曾被提及的皇长子会从皇后口中吐出来呢? 而且,皇长子的小名,竟是“奕”儿! “他只是与我们失散了,他不是消失了!” 皇后迈下脚榻,素日从容不迫仪态万方的她竟然在迈步的同时被自己绊了一脚。 裴瞻与梁郴双双上前,将她搀扶住,她却把他们两个人拂开,说道:“和他分开以后,我们还打了两年仗。两年后定国了,我们立刻派人沿着当年的线索四处搜寻,战乱年代,找人不好找,可是当年分别的时候我是留了心的,我是发了誓日后母子还要相见的!所以派出去的人并不算无头苍蝇。 “那些年里,进展虽然缓慢,但是也持续发现了他停留过的地方。 “但就在数年之前,忽然没有他的消息了!” 裴瞻也忍不住心绪浮动:“不知这个数年,究竟是几年?” 皇帝这时候也站了起来:“六年!确切的说,应该是将近七年了!” 这个年数,掀起了裴瞻与梁郴心中巨大的波涛! 裴瞻从袖子里掏出一物:“臣这里还有两件物事,乃是事发当夜,臣一并从荣王藏扇子的暗格里取出来的,还请皇上和娘娘看看认不认得!” 帝后顺眼看过去,只见却是一张折在一起的书信,以及一块沾血的手帕。 一看那手帕上绣着的字,还有那信纸里书写的内容,皇后又立刻抬起头来:“这正是我留给奕儿的帕子!这上面的字,还是我亲自绣的,我绝不可能认错!” 皇帝点头,再三看完了信纸的内容,他缓声道:“刚才为什么没有一起拿出来?” “是臣之过!臣知道扇子的重要,方才拿出来,便是想请皇上和娘娘鉴定,此物到底可能为何人所有?没想到……” 当所有的证据都在推动大家确信白玉胡同的死者身份殊然的时候,大家心中隐约已经有了猜想,此人就算不是皇室中人,也一定对宗室来说十分重要! 因为只有这样,才值得荣王父子那般胆战心惊拼死隐瞒,以至于连对方失手都已经销毁了,却还要保留这几份罪证在手,用于将来事发时自保! 谁又没有想到,死者竟然重要到是帝后的长子! 皇帝将信放在炕桌上,本来就有些喑哑的嗓子,此刻说起话来仿佛更加艰涩了。 “这封信,分明就是一份暗中授意他人针对奕儿的信件,既然都在荣王手上,那你的意思是,荣王曾经被人授意向奕儿下过手?他们在白玉胡同杀死的人,就是我的奕儿?” 贵为天子,此刻在提及自己的孩子时,竟然也摒去了一切彰显身份的称谓,人间天伦,显然并没有因为身份的不同而有所不同。 裴瞻俯身:“据目击者臣的岳母亲眼所见,当时在白月胡同内被杀害的是一双父子,却不知皇长子殿下年岁几何?是否已有子嗣?” 帝后所说的皇长子彻底失去消息的最后时间恰恰能与白玉胡同血案发生的时间对上,死者就是皇长子几乎可以确定。 但事关皇室血脉,却又当慎之又慎,容不得半点错处。 “他与我们失散的时候已经十岁了,那是在我们北上的途中,确切地说是在湖州境内,那时我们正好在湖州城驻扎,那天夜里遇到敌军突袭,他原本跟随他父亲在军营里——他很勇敢,也很聪明,从小就习武,看兵书,大家商议作战策略之时,他就在旁边静静听着,不懂的时候再问,所以大家都很喜欢教他,他父亲也最疼爱他! “那天夜里打起来了,他也在场,提着一柄短剑,冲进来要保护我,可是我们人太多了,他却只带着几个护卫,最终跟敌人打了起来。 “我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于是留了一把扇子给他,就是这一把!想着兵分几路躲开敌兵,日后我若死了,这把扇子就留给他当念想。我要是还活着,那就凭这扇子再相见! “我记得很清楚,看到我作出生死离别的决断时,他只是安静地从袖子里掏出我绣给他的手帕,给我拭去眼泪,然后坚定地跟我说,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他说我们谁也不会死!” “后来,皇上他们最重把敌人打败驱散了,而等我们清点人数之时,才发现他不见了! “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们连找了三天三夜,几乎把城内每一寸土都翻了过来,最后在城墙脚下守城门的一个老兵说,看到他那天夜里骑着一匹小马驹,带着两个护卫出城了! “我们连忙清点护卫人数,果然有两个护卫也一起失踪了!” 皇后一口气说出来,身子还是佝偻着的。 皇帝伸手搭在他的臂膀上,极力把声音放得温和:“敏之是问奕儿的年岁,你先冷静,我们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跌坐在榻沿上,眼泪忽然滚落下来。 “我的奕儿才十岁,就想着要拼死保护他的母亲,结果当他就这么不见了,我身为他的母亲,贵为大周的皇后,已经拥有拥有数不尽的人力和便利,这么多年过去却连他在哪儿都还没有查到! “这么多年,我没有一日不为此而愧疚!要知道,他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在我们最为艰难的那几年,都是他陪我们度过的!” 皇帝闻言,眼中也闪过了一丝痛楚。 他转向裴瞻:“奕儿失踪那年是十岁,两年之后我们就打入京城,定了天下。 “按照你们说的,白玉胡同的血案发生的时间那么当时他便已有二十八岁。 “这个年纪,若是已经为朕添了皇长孙,也是十分正常! “现在——”他抬起双目,看着面前这几个年轻将领,最后目光落在梁郅身上:“梁郅杜明谦听旨,朕着你二人即刻前往荣王府,将荣王及世子杨蘸,还有章焕,章士诚,全部都带到御前来!不得有误! “再传令大理寺卿,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御史,副都御史,以及太子——” 说到此处的目光陡然锐利:“让他们全部都到朕的面前来!” 第308章会下手吗? 皇帝字字句句都透着痛心,还留在大殿里的裴瞻和梁郴,心中也不由跟着沉重起来。 二人道:“请皇上娘娘保重。” 皇帝深吸气,没有说话。 反倒是皇后听到这里,把头抬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二人:“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趁他们到来之前,皇上与我应该把所有该知道的事情都知道了才是。” 裴瞻默凝一会儿,便说道:“荣王父子手段固然残忍,却有几处疑点,臣心中的确还有些不解。” “你说。” 裴瞻颌首:“臣感到疑惑,皇长子殿下与皇上和娘娘失散之时已经有十岁,听娘娘方才所说,大殿下年少英武,聪敏异常,按理说他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那就应该联系皇上才是,就算无法直接联系,他也可以找到当年跟随皇上南征北战的那些功臣说明身份,请求引荐,他为何会悄然出现在京城呢?” 帝后听到这里,俱为怔忡。 “还有一点,”裴瞻进一步道,“娘娘寻找大殿下多年,既然持续不断地找到了一些他的线索,可以证明他当年并未遇难,那么这么多年以来,他为何都没有主动跟皇上和娘娘联系?” 皇帝是一举颠覆了前朝的新君,不是默默无闻之人,一个转身奔入人海里就找寻不见,他是义军首领,战争打到哪里,他就在哪里,他是让人仰望的存在,根本不存在别人要找他而找不到的可能。 杨奕就算没有皇后所说的那份聪明才智,当年也已经年满十岁,放在军营之中已经是一棵茁壮的苗子了,但凡他没死,他就一定会知道怎么样去寻找皇帝,怎么回到父母身边。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了! 他竟然就这样消失不见,皇后查出他当年没死,仍然在人世,线索一直到六七年前才断,他为何不曾来见他的父母呢? 结合宁老爷子死前交代给宁夫人的任务,死者是皇长子杨奕,那很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 身为帝后的长子,他的确有巨大的能量,能带给当时的傅筠和傅家无尽的恩宠,将傅家和宁夫人母子三人身份往上提一整个台阶。 然而宁老爷子的做法也十分奇怪,宁家虽然是商人,可是在对抗大月的时候为大周朝廷筹措了大量军饷,从皇后几次提到宁泊池的时候也看得出来,老爷子在帝后面前还是有些体面的。 那么,宁泊池当年在接触到皇长子杨奕,并且还认出他身份的时候,为什么也没有直接向宫中送出信息? 他反而是采用这样迂回的方式,让宁夫人暗中接待? 裴瞻的话音落下之后,皇帝开始在殿中踱步,皇后也稳住了心绪,凝眉望着地下深思。 “这些问题提的很对,”皇帝在帘栊下停住了脚步,“不过,别的不说,有一点朕或许可以解释,奕儿对朕与皇后来说是无可替代的,多年以前,我们第一次得到了一些关于他可能还存活于世的消息时,就立刻意识到,此时不宜大张旗鼓的去办。 “正因为他身份特殊,在我们的人真正找到他之前,他都是危险的。何况当时大月已经对大周采取了攻击,如果让敌国知道,我们的皇长子还流落在外,并且我们夫妇是如此重视于他,恐怕最终我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无法挽回的结果。 “所以我们决定暗中打探,并且从多个渠道派出人手,你们这么多年从来不曾知道我们在寻找奕儿,正是因为我们刻意为之。 “七年前他暗中进京,也许是知道我们在寻找他,得到消息之后,他也知道不宜大肆声张,所以才没有惊动任何人。” 梁郴听完,朝裴瞻点点头:“如此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中间失散的这十八年,大殿下到底在何处呢?他又在做什么?为何不来寻皇上?” 一句话问得殿内四人都沉默下来。 毫无疑问,最大的症结就在这里。 父子双方彼此再怎么小心谨慎都好,也无法解释中间十八年的失联。 而在裴瞻和梁郴的心中,却又还多出一层疑问,也就是宁老爷子当年到底在顾虑什么?以他在朝廷中的人脉,把杨奕送回皇宫不成问题,他为什么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 还有,宁老爷子在码头上到底遭遇了什么?码头上打斗的双方到底是什么人? 宁老爷子遇险的事情是何群英告知的,如今看起来十有八九这个线索是徐胤给他的,那么徐胤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就算他是翼王府的后人,有大量可以派遣出去搜索消息的人,那他涉及的范围是不是也太广泛了些? 想到这里裴瞻说道:“皇上,关于徐胤,臣还有要紧的事情要禀奏。” 皇帝自沉思中回神,目光落在他脸上:“是了,你此番进宫,本是来告徐胤的。” 他摆了摆手,走回榻沿上坐下:“你说吧。” 裴瞻道:“前些日子何群英租借了宁家商号两条船,自称是要从杭州运送一批丝绸入京,但是由于何群英这间丝绸坊乃是挪用了何家公中钱财开办的,臣觉得疑惑,就查了查。 “在此过程中,臣发现徐胤与何群英私下有勾连,臣派人前往徐胤位于潭州的祖宅,发现徐胤在其间暗中豢养了大批暗卫,其派过去打理祖宅的管事,身边还藏着一枚大月国翼王府的令牌。 “那名叫做周谊的管事以这令牌发号施令。 “同时,臣在何群英租借的两条商船当中,还劫下了大月皇室的后人派遣而来的探子,据此人所说,徐胤极有可能是大月国翼王的嫡孙。” “什么?!” 帝后同时抬起了头来。 “徐胤竟然是大月国的人?”皇后脱口说道,“他不是太平那丫头当年从战场上救下来的南边人吗?” 梁郴听到这里撩袍跪下:“臣该死!当年梁家识人不清,误将敌国贵族当成我朝百姓救下,以至于引狼入室,致其残害了多条人命! “目前尚不知他目的为何,还有无伤及我大周朝纲之恶行,如有,臣自请皇上发落!” “皇上明鉴!”裴瞻也跪了下来,“我军在西北戍边,挽救落难黎明百姓的将领不止梁家一户,梁家所救下的落难百姓也不止徐胤一人,在所有将士眼里,无辜百姓的人命大于天,见死不救谈何大丈夫? “臣以为错的不是徐胤大月国人身份,梁宁的善心之举也没有错,错的是徐胤心术不正! “我们将门之家南征北战为的是天下太平,而不是独善其身,战场上救人的传统,也是从当年皇上带领大家打天下时流传下来的! “徐胤在大周出生,从来没有在大月生活过,如果不是他有个大月人血统的父亲,那他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大周子民! “他所说的身世完全都能对上他所说的身份! “所以梁宁分辨不出他的身份何错之有? “不光是她分辨不出来,认识他的人也都没有想到,说着一口流利潭州话的人竟然会是大月的皇族! “就是放到如今,倘若臣不举证,满朝文武何人能猜得到他徐胤会是大月人?” “而拼死救下了徐胤的梁宁,当年也正是死在了徐胤的刀下!” 皇后听完这些话连连倒吸气,或许是听到的让人愕然的内容太多,以至于她已经只能对最末尾的这一桩发出震惊的疑问:“你说梁宁是徐胤杀死的?她也不是事出意外?” “正是!”梁郴重重点头,胸脯起伏的他红着双眼说道,“关于这一切,回头荣王来了,皇上自可以从他口中审问真相! “徐胤当初杀我姑姑,就是因为臣的姑姑路过了血案当场,捡走了那把匕首,荣王后来四处搜寻匕首时,让徐胤看到了舍弃梁家攀附荣王府的机会,暗中放火杀害了姑姑!” “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皇后完全不能按捺住自己的震惊了。 皇长子的死对她来说重于一切,但裴瞻此番进来状告的徐胤,竟然辗转也与这桩血案有关,而且他竟然还在当时那样的战局之下杀害了朝中大将军的妹妹! 这于私来说,是忘恩负义之举!这种人不配为探花郎,不配为官! 而于公来说,他杀害将士家属,则是在后方动摇抗敌将领的军心! 这都是为朝廷所不允的! “臣的岳母,刚好全程目睹了血案的经过,由于身份低微,又家事缠身,岳母深藏着这个秘密,不敢表露。 “而之后她却与梁宁有过一面之缘,这把匕首,也是当初梁宁临时请她保管的。她们都没有想到,不久之后梁宁就遇难了。” “禀皇上,匕首取来了。” 话到这里,去宫门口取匕首的太监回来了。 一把寒光熠熠的短匕,被呈交到帝后面前。 皇后一看,眼眶又湿润了,他颤声咬牙:“就是这把凶器,夺去了吾儿吾孙性命?!” 裴瞻微默,点头道:“梁宁从白跃胡同的血泊里带走的就是这把刀子。” 皇后掩面痛哭起来。 门口的宫女连忙进来搀扶。 皇后将他们拂开,竭力地稳住气息:“好!去传徐胤,让他们所有人都进宫来!” …… 徐胤告别太子回到府里,连冗依旧在门下迎接。 徐胤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一瞬,而后大步走进书房。 迎面的玻璃屏风反射出太阳的光芒,日光已经爬得很高了,却又刚刚好找到角度射进屋里,明晃晃地像一把才喂饱了血的剑。 连冗随在身后,等他转过身来后才道:“看来事情不如想象中顺利。” 徐胤把头上的乌纱帽扯脱抛在案上,缓声道:“我竟然看错了他。” 连冗微顿:“看错了谁?” “太子。”徐胤眼中是深不见底的莫测,“我以为他资质平庸,不是什么帝王之才,毕竟之前及冠大礼时他还想要携宠妃出席,没想到他竟不是!” 连冗愣住了。“可是朝中臣子对太子的评价,都是谦和敦厚而已,并没有特别赞许之言。” “显然那只是表象。”徐胤冷笑起来,“他不但不敦厚,城府竟然还不浅!” “那他说什么了?他不接受老爷您的投诚?” “他没有不接受,只不过,他嫌我杀死荣王妃这个把柄作为投名状不够用,他要我除掉荣王父子!” 连冗也禁不住一惊:“这怎么使得?这当口在朝荣王府下手,那不是等着皇上来捉拿?真要是下了手,太子也保不住您吧?” “如果轻而易举能办到,他又何必让我去做呢?”徐胤冷哼了一声,“眼下证据都在裴瞻手上,并且很可能都已经呈交给了皇帝,倘若荣王父子被提审,他们绝对会吐出真相,指控太子。 “但是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指向太子才是主谋,除了荣王父子,太子就能脱身。 “所以杀荣王父子已经是必然的了。 “而这个时候我替他杀了人,背着荣王府这几桩命案,随便单拎一个出来我都是死路。 “只有做到这样,他也才能放心我。” 连冗凝眉:“如此看来,帝王之家栽培储君何等用功可见一斑。但老爷当真要去做吗?” 徐胤打开香盒,捻起一根香来,点燃之后插入香插,看着缓缓升起的烟雾说道:“我倒也不是非得投靠他不可,但就算为了我自己,荣王父子也确实不能留了。 “不但能证明太子杀害皇长子的只有荣王父子,能够证明我杀死梁宁的也只有荣王父子了。 “白玉胡同的血案我没有参与,只有荣王妃是真正死在我手上,可是荣王父子又害死了皇长子,如果我想脱身,只要我把这一切反过来告诉皇帝,也可以落个将功补过,起码死不了。但这样一来,我就要失去太子了。如此十分划不来。 “而且,荣王又知道我杀了梁宁,他必然揭发我,那么这个死罪我也确实逃不过的。” 站在帘栊之下的连冗面目晦暗:“那老爷是打算下手了?” 第309章我要让他受死求月票 徐胤一手撑着桌子,另一手轻拂着眼前飘渺的烟:“如果不杀他们,那我就只剩下最后一条路。” “哪条路?” 徐胤扬起的唇角锋锐如刀:“弃阵。” 连冗目光闪烁:“那怎么可以?” 接触到徐胤投过来的目光,他连忙又说道:“老爷背负血海深仇,忍辱负重潜入大周朝堂,这么多年里几次面临艰险都咬牙挺过来了,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倘若弃阵,那岂非前功尽弃? “如此也大大辜负了老爷多年的心血!” “你慌什么?”徐胤望着他,“你不过只是我的一个奴才,要不要前功尽弃,那是我该决定的事,你怎么激动成这样?” 连冗垂下双眼:“小的并未激动,只是自从七年前来到老爷身边,老爷如何步步为营铺陈计划,小的全都看在眼里,小的是心疼老爷的心血。” “是吗。” “小的甘为老爷肝脑涂地,自然处处替老爷着想!” “你记性不错,”徐胤来到了他的面前,“还记得你来到我身边的时候是七年前。话说到这里,有件事情我倒要向你求证求证。” 连冗把头抬起来,凝视着他看不出深浅的神色:“老爷但问便是。” “你是在哪里出生的?” 连冗顿了一下,拱起手来:“当年小的第一次与老爷见面,小的就说过,我们连家已经在翼王府当了三代的仆从。 “小的是在翼王府出生的。是王府的家生子。” “连家在大月是大姓,就比如大月王的心腹重臣,威武大将军他也姓连。 “为何你们这一支连氏却会沦落到翼王府为奴?” “老爷明鉴,小的的曾祖爷那辈就已经脱离了家族,而且还是老王爷出手相救了在下的曾祖。 “早许多年以前,小的这一支就与威武大将军府那一支没有关系了。 “这一点,周先生是再清楚不过。王府还在的时候,周先生就在王府见过小的以及小的的父亲多次,小的是周先生亲自带到老爷身边来的,你莫非不记得了?” 连冗回答起来从容不迫,目光也不曾有丝毫闪避。 徐胤盯着他看了片刻,移开了目光。 连冗静等了一会儿,终是问道:“老爷何以突然盘问起小的这些?” 徐胤缓缓出声:“我听说大月王还有个皇子活着,而且,他正好是被威武大将军府当养子养大的。 “宁家商船里丢掉的那个人,正是他派过来查探我的侍卫。我在想,我的身世几乎没有露出过任何破绽,连旸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连冗一顿,立刻撩袍跪下:“老爷明鉴!此事绝对与小的无关!小的就是有十个脑袋,也绝对不敢把老爷透露出去!” 徐胤走到窗户底下,看着远处朝着大门口走去的徐濂的身影,缓声道:“我觉得你也没有理由透露。” “老爷!” 徐胤话音刚落,家丁匆匆的跑过来,隔着窗户冲他禀道:“皇上刚才下旨,派遣杜将军和梁将军前去提审荣王和世子了!” 徐胤目光骤然一凝:“这么快?!” 身后的连冗顿了顿,也站起来走到了窗边:“这么说来,派遣的是杜明谦和梁郅!裴瞻到底掌握了多少真相,皇帝怎么会这么快有这么大的动作?” 徐胤凝眉转身:“既然已经下旨提审荣王府,看来离对我传旨也不远了!” 说到这里他绕出房门问道:“还对其他人有动作吗?” “据说章士诚也被传唤了!另外,似乎东宫那边也有动静!但消息传不出来,只能根据东华门那边风声推测!” “该死!” 徐胤重重拂起了袖子。“看来连三日时间都是奢望,得马上拿出决定来了!” 连冗望着他:“那老爷要怎么做?” 徐胤望着他:“濂哥儿呢?” 连冗咽了一下喉头,转身吩咐家丁:“去把濂哥儿带过来!” 吩咐完了之后他又问徐胤:“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谁说不是?!”徐胤咬牙,“皇帝早就已经吩咐大将军府的人守住四面城门,就是想走也没那么容易! “现在除了硬着头皮往下走,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行了!” 连冗上前一步:“太子那边还来得及吗?” 徐胤睃他:“他难道会是吃素的吗?他既然还那般大方的给了我三日时间,那一定有所准备。 “先杀了荣王父子再说!” …… 傅真在宁夫人处将裴瞻他们进宫来龙去脉说毕,便嘱咐宁夫人好生留在家中不要外出,除非宫里来人请她入宫,否则哪里也不要去,什么人了也不要见。 然后打发郭颂把铁英和禇钰都接到裴府来。 回到裴府后,傅真又上正房把事情跟裴昱夫妇说了一遍。 在他们俩震惊不已的神情中,她请他们把何焕给请到府中来,直到裴瞻他们出宫为止。 何家是目前徐胤能够利用的最大一股势力,既然选择入宫揭发,那自然要防备徐胤狗急跳墙。 徐家那百多号护卫尚且不足为虑,但如果何家也被他拉下水,那朝堂必定要出大乱子,她必须未雨绸缪。 于是当下请裴昱出马是最合适的,一来要向何焕揭穿徐胤的真面目,只有裴昱有这个资格让何焕乖乖坐下来听。二来把何焕请到了裴家,如此便能阻断徐胤拉扯何家下水的可能。 裴昱两口子日日风花雪月,虽然知道这小两口一天到晚也不着家,但也从来没管过他们在忙什么,如今陡然知道竟然是在查着这么大个案子,当然没有道理不答应她! 于是当即派人去找何焕,一面又去程家和杜家把他那两个老兄弟给请了过来,如此重大之事,自然给大家同声共气。 然而去往何家的护卫还是跑了空,原来何家正在内斗,何焕最为喜爱的的庶子死了,种种证据指向凶手正是何群英。 何焕暴跳如雷,当场就要打死何群英,而何群英递交出来的证据,却指向杀人凶手是另一个庶子。 关键是,他的指控竟然没有错,真正的凶手面对何焕的暴怒,不到片刻就两腿发软,跪在地上承认了罪行。 紧接着,两个庶子的生母纷纷跳出来号啕大哭,相互指控中无异于狗咬狗,带出了种种彼此双方都曾经栽赃嫁祸过何群英这个嫡长子的罪行。 何焕气得吐了血,对何群英愧悔交加,一怒之下把两个侍妾都给发卖了出去。 至此,何家三个庶子已经去了俩——剩下的那个才五岁。何群英牢牢地掌握住了何家少当家的位置。 裴昱与刚刚好赶到的程、杜二位大将军听闻了这番述说,也是目瞪口呆,随后还是防备徐胤要紧,一起快马加鞭地赶向了何家! 傅真安排完这些事,刚刚好端起茶来喝了两口,梁瑄就迈着小胖腿肉弹似的从外头奔过来了! “五婶五婶!有好戏看了!我二叔和杜家的四叔带着许多人把荣王府给围起来了!” 听到这里傅真茶也顾不上喝就站了起来:“带着许多人是什么人?是禁卫军还是梁家和杜家的人?” “是两家府里的人!但他们俩是奉皇上旨意捉拿荣王父子进宫受审的!” 傅真听到这里精神一振,抬脚就往外走:“看看去!” 到了门槛下,她又跑回屋里拿了把剑提着! 梁瑄连忙跟上她:“好歹我也给你当了耳报神,你倒是带上我呀!……” …… 梁郅和杜明谦出乾清宫的时候,皇帝本没有顾上给他们安排禁卫军,但是二人都是极有经验的老手,荣王父子作为受审对象,不一定不会抵抗,出了宫门之后二人一合计,就各自从府里调出了一批护卫,如此浩浩荡荡到了荣王府,而后四面包围了起来。 荣王府里还在办丧事,也有前来吊唁的宾客,突然间到此状,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宾客们惶惶然四处退避,而荣王府的人不知内幕,尚且仗着身份质问梁杜二人意欲何为? 直到二人明示出皇帝的口谕,门下成群的王府仆从才慌了,一时间他们前去找荣王的找荣王,找杨蘸的找杨蘸,还有稳住宾客的稳住宾客。 梁郅哪还有心情跟他们这般磨蹭? 梁宁的死跟荣王父子谋杀皇长子一案息息相关,如果徐胤是害死梁宁的主凶,荣王父子无论如何也要担个从犯之名! 眼下不赶紧把他们揪住去见皇帝,难道还要客客气气请他上轿吗?! 两人直接进了王府,问到了荣王此刻正在归元楼,便就直接扑了过去! 傅真和梁瑄到达王府外头时,梁郅他们刚刚进入府内。 傅真也跟着到了归元楼外,看着眼前被紧急疏散的人群,她拉住梁郅问道:“宫里什么情况?皇上怎么让你们来这里,而不是先去抓徐胤?” 梁郅正有满肚子话要跟她说,当下就把在乾清宫如何禀奏皇帝徐胤杀害荣王妃的罪行,紧跟着却扯出白玉胡同血案的死者就是皇长子杨奕这一段来! “就算这个案子真相还没有彻底显露,可徐贼和荣王父子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梁郅咬着牙说。 如同先前裴瞻他们在听到死者是皇长子时,立刻涌出了无比的震惊,此时此刻的傅真也同样如是! 他们伤害的竟然是对帝后来说如此重要之人,也就难怪他们处心积虑地掩饰,以及费尽心思要藏匿证据了! 原来皇帝打发裴瞻率军进驻荣王府,还有让梁郴他们守住四面城门,也是对荣王有了疑心! 她问道:“支使荣王父子的人是谁,已经确定了吗?” “虽然还没有完全确定,但是基本上已经有谱不是吗?”梁郅深深地望着她,“能够把荣王府指使得动的,只有宫里人!” 傅真闻言,目光闪动:“这么说太子也已经被传过去了?” 梁郅点头:“我出宫的时候,皇上是这么吩咐的。” 傅真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高高的三层小楼。 能够把荣王父子指使动的,只能是随时有可能上位的大周的储君。 荣王府靠着皇帝的情谊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太子可没有承过他们什么情,皇帝一旦驾崩,荣王府的一切就要打折扣了,除非他们对于新君来说同样有价值。 于是这个价值就提前体现在谋杀帝后日夜企盼着早日相见的皇长子了。 太子虽然也是帝后的嫡出,但是在太平年间生下来的他,哪里比得上跟着帝后南征北战,同甘共苦过的皇长子? 何况帝后对这个仁孝又体贴的长子还怀有深深的愧意,一旦杨奕回到帝后身边,太子这个储君之位就十分不安稳了。 而他从小就被当做储君培养,皇权江山唾手可得,他怎么会甘心把皇位拱手相让? 所以当他知道皇长子竟然秘密进京之后,必然就坐不住了,这件事情找别的人都不可靠,但荣王府将来还是要仰仗自己关照的,他们合适。 可是荣王毕竟老练,太子还不敢直接使唤他,而杨蘸从小就跟随在太子身边,既能使唤,又好拿捏,于是这个任务变非他莫属了。 章士诚说杨蘸当夜本没有想杀死杨奕,纯属失手误杀,结合六年前太子的年龄,不是没有可能。 十四岁的年纪,已经足够明白利害相关,但又还硬不起心肠,能够二话不说杀死自己的亲大哥,同时也缺少胆量担负起弑兄事情败露之后的后果,所以只交代杨蘸劝退杨奕。 没想到最后杨蘸这个窝囊废还是把人给杀了!于是引出了后续这么多的事情,还牵连了好几条人命! “……再不下来我们就强闯了!” 傅真出神的这会儿工夫,梁郅朝着楼上沉声大喊起来。 但楼上毫无动静,而楼下则有荣王的大批侍卫守住了四面,王府长史正在耍太极,说荣王抱病在身,正在服药,服完药后就进宫。 傅真皱起眉头,皇帝只是下旨让梁郅和杜明谦把荣王父子带进宫去受审,还没有认定他们的罪责,眼下荣王拖延,也不能强闯,可拖延下去就夜长梦多。 傅真看了看四下,抓住了身边一个侍女:“你们世子妃呢?即刻带我去见她!” (求月票) 第310章亲骨肉之手求月票 梁郅扭头扯住傅真袖子:“你去做什么?你还怕我拿不下他们?” “当然不是。”傅真把他的手拂开,“你别管我,只管办你的即可。” 撇下他后,傅真便随着丫鬟去找章氏。 梁瑄从院门外奔进来,直扑到她面前:“五婶,胡同前面徐家那边又来了许多人!” 傅真下意识地朝徐家方向看去:“那徐胤何在?” “徐胤在家呢!他刚才让连冗把濂哥儿都送到王府这边来了。” 梁瑄说着往门口一指,果然门口下来了一行人,正式连冗牵着徐濂走了进来。 徐濂哭哭啼啼地,口中喊着母亲,外公,等看到院子里这阵仗,更是吓得大哭。 “他把人牵这里来干什么?” 傅真皱了眉头,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句话,连冗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远远的拱了拱手,连冗道:“吾家老爷有点要紧事,小公子无人看管,在下便把他带到王府来了。敢问王爷这边是?” 傅真可不相信王府这么大的动静,他居然会不知道在干什么? 目光在徐濂那孩子身上停住了片刻,她又看向了连冗。 不管连冗想出什么幺蛾子,这里有梁郅和杜明谦在,也不可能会让他得逞。 但这种剑拔弩张的当口,他把个孩子往这边带,终归不合适,不是吗? “哎呀,你哭什么呀!”这时梁瑄忽然离开她的身边,直奔着徐濂走过去:“你爹有事儿,你外公也有事儿,眼下都没空理你,走,我带你玩儿去!” 连冗伸手阻拦:“梁公子,两府突遭变故,还请让我们公子上去见见王爷吧!这日后恐怕就……” 皇帝都已经派了两个将军前来捉拿荣王父子,连徐家都去了人,眼下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有数了,那么日后祖孙相见的机会,的确不会太多。 荣王夫妻貌和神离,荣王本身也并非表面上看去那般温和敦厚,但他们夫妻宠爱着永平这个女儿,却不应该是假的。 爱屋及乌之下,他们对这唯一的外孙,理应也有几分真心。 傅真想到这里,拍了拍梁郅胳膊:“荣王还好吧?”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姑侄,梁郅一听她这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头:“刚才还在窗户里往下看过呢,走进宫里不成问题。对了,杨蘸也在。” 傅真点头。 父子俩都在,那必然是梁郅他们到达王府外边时,听到了风声的他们就开始聚到一起商量对策了。 不过既然出现过,那就说明人还没问题。 既然人没问题,那也就不急在这一时。 她说道:“孩子看着怪可怜的,就让他上去劝劝吧。”说完深深看他一眼,然后冲梁瑄使了个眼色,两人便继续朝侧面的宝瓶门走去。 过了门之后她立刻停下来,透过墙上的镂花窗望向那边。 此时梁郅已经听了她的话,放徐濂进去了。 而连冗目送了几眼,则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傅真立刻跟梁瑄道:“安排你个任务,你现在立刻带两个护卫上去把徐濂截住,搜搜他全身上下有没有什么东西?一定要搜干净,连袜子里都不要放过!” 梁瑄重重点头:“我懂了!” 说完他立刻飞奔了出去! 傅真收回目光,略一凝神,又打发方才引路的侍女:“你去找到荣王世子妃,让她立刻来这里见我!” 在王府里跟着主子养尊处优惯了,侍女听到这话已经忍不住反驳:“世子妃是何等身份?岂能受理的召唤?” 不料傅真脸色一沉:“那你是想活命还是不想活命?!” 侍女还没见过有人敢在王府里这般说话,何况这还只是个女眷?但隔墙那边荣王正在遭受围堵,也容不得她接不接受了。 当下便咬着下唇,快步走开。 傅真怕她出岔子,要打发身边侍卫:“你们去个人跟着她!章氏要是不肯来,你就说她要是想被诛九族可以不过来!” 护卫领命,也去了。 傅真深吸一口气,再透过窗户看向那边,荣王的人还在楼下不停跟梁郅和杜明谦交涉。 裴瞻天没亮进宫,事情发生得十分迅急,荣王当然防备不到。 并且梁郅和杜明谦又没有带禁卫军前来,谁能想得到他们是受皇帝指派前来捉拿他的呢?就算明面上没有说“捉拿”,可这般阵仗跟捉拿又有什么分别?! 荣王当然不会那么听话立刻跟着进宫,这一去十有八九是出不来的,他不得给自己做点准备?想办法在皇帝面前挣扎挣扎? 眼下拖延才是正常! 拖延期间有人想干点什么也很正常! “五婶!” 眼前圆滚滚的影子一闪,梁瑄就抓着个小拳头回到了跟前:“五婶你看这个!” 梁瑄把拳头一张,两颗薄壳小药丸出现在他的掌心之中。“这是我在徐濂身上找到的东西!他说这是他爹让他给荣王的!荣王有轻微的心疾,这是荣王平时吃的参茸丸!” 与他同去的两个护卫正好也回来了,听到这里又补充道:“少夫人!这丸子不正常,徐家那孩子方才说,他出来之前,他爹再三嘱咐过他,不要说出这丸子的来历,只交代他务必把丸捏碎投入荣王父子的茶水中让他喝下去。徐胤这是在借孩子的手灭口!” “我果然没猜错!” 傅真咬牙:“让梁将军他们冲上去吧!把孩子一起带上!” “傅真?” 刚把话说毕,她身后就传来了一道不怎么悦耳的声音。 傅真回头,只见章氏喘着粗气到了跟前,她咬着后槽牙,目光瞪视过来,头上的钗环歪了,衣裳也不算特别整齐,无论何时都光洁如新的鞋履此时都染上了尘埃,不难想象方才这半日里,这位荣王世子妃经历了多么慌乱的一段时刻。 “是你们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你们想对荣王府做什么?你们竟然带着兵强闯荣王府,难道是拥兵自重,想要翻天了吗?!”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傅真定定望着她:“你丈夫还有你公公,杀死了,皇上和娘娘寻找了多年的皇长子!” 章氏一脸恨意僵在了脸上:“你说什么?‘皇长子’?!” “看来你是真的都不知道。”傅真冷冷扫她一眼,再道:“不过你至少也应该猜到你们王府有秘密了吧?” “这个我知道!”章氏声音都变形了,她冲上来抓住傅真的手臂:“我知道他们有秘密! “那么这个秘密就是他们暗中杀害了皇长子是吗?王妃也是因为这个而死的是吗?!” “没错!而且就在刚才,徐胤正打发他五岁的儿子拿着毒药准备去杀你的丈夫和公公灭口!”傅真把手里的毒药到她面前,“这是我刚刚让人截下来的。 “因为徐胤已经扒拉上了背后的主凶,现在他们想隐藏自己,现在就赶来朝你们下手。” 章氏睁大眼看着这两颗红豆大小的药丸,她的双眼也变得通红了:“章家也出事了!难道我哥哥也……” 话没说完,她就已经戛然而止。被吞回去的半句话,堵得她面目都扭曲起来! “这不可能!”章氏哑着嗓子低吼,“我哥哥再糊涂也不会做这种事!这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现在上去问问他们不就知道了?” 章氏冲到院门口,颤抖着看向归元楼的上方,然后跨出门槛,快步朝着那边走过去! 傅真立刻跟上,正准备上楼的梁志看到她们过来,停在了楼梯上。 “你们先在楼下等一等,不要让任何人进来,也不要放任何人出去!我很快就下来!” 说完之后她就跟章氏三步并两的上了楼梯! 楼上不算宽敞的空间里,原本是作为祭祀时休憩之处,近来荣王妃的灵堂设在隔壁,此处就成了临时的休息会客之所。 荣王这两日正因为徐胤的忤逆而大动肝火,先前梁郅他们到来的时候,荣王还以为只是寻常,却没想到很快王府就被他们给包围了! 就算他们猜想不到宫里发生了什么,也知道绝不会是小事了! 而能够让皇帝如此对待他们的大事,除了六年前那一桩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父子俩聚在楼上,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遵旨进宫吧,那是绝对不可能还能好好的回来。 抗旨不去吧,哪怕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年,就凭荣王府,也还是没有那个本事跟皇帝对抗! 耳听着楼下脚步声已经上来了,杨蘸慌了:“宫里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消息怎么传出去的?” 话音刚落,章氏和傅真就一前一后的上来了,看到傅真,杨蘸脸色一白:“你怎么在这儿?!” 傅真沉脸:“当然是来催你们入宫受死的!” 杨蘸待翻脸,章氏抬手一挡,将他拦住:“你们当真把大殿下给杀了?!” 杨蘸手一抖,后退了半步,看一眼荣王,回道:“她们怎么都知道了?” 荣王走向傅真,眼神复杂的扫视了她两轮:“是你们进宫告的状?” 傅真道:“王爷,多行不义必自毙,干过的缺德事儿,迟早有一天会露馅的!” 荣王咬牙:“我与你们有什么仇?!” “这话你说错了,”傅真扬唇,“和你有仇的不是我们,是徐胤。” 她把手中两颗丸子展示出来:“一刻钟之前,你的好女婿哄骗你的外孙,拿了这两颗药过来,要借着你们的血脉之情喂给你们吃。” 两颗猩红的药丸摆在桌面上,瞬间刺痛了人的双目。 荣王面肌颤抖:“他竟然利用一个孩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很简单,他要除掉你们,向支使你们杀人的背后真凶投诚。” 荣王神色也立刻变了:“是太……” 话到嘴边他咬了一下舌头,后面的字眼又吞了回去! 但这些字眼又如同荆棘,一路刮擦着他的喉咙与肚肠,刺挠得他浑身如同被火烧一般难受起来! “果然最坏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喃喃说道,“难怪他之前那般作妖,原来他当真是早就存了毁灭荣王府的心思!” “父王!”杨蘸扯着嗓子道:“反正没有别的路可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是谁让我们干的,我们把谁交代出来便是了! “只要我们交代出来,他徐胤也别想独善其身!”” 荣王握紧了双拳,砸在桌面上:“好!既然如此,那大家就进宫斗个鱼死网破!” 说完他就大步要出门。 傅真上前:“慢着!” 荣王咬牙:“你待如何?” 傅真深深望着他们:“你们有证据证明背后还有帮凶吗?” 荣王顿住。 杨蘸道:“早就没有了!都丢失了!” “那就是了!”傅真道,“你们没有证据,就是把真相说出来,也做不得依据。相反还会成为对方的把柄! “徐胤一张嘴惯会颠倒黑白,你们就这么去,是送死!” “那你说该怎么办!” 傅真拿起那两颗药来:“皇上刚才也已经派人去传他进宫了,他在紧要的当口,却还在使唤自己的稚子向你投毒,可见他已经走投无路,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可是又必须这么做。 “世子妃现在倒不如放个假消息出去,就说你们已经服毒了。” 荣王皱眉:“这有何用?况且我为何要听你的?” “徐胤情急之下铤而走险,必定是很需要这个结果,那他得到了这个结果之后又会怎么样?你们不想知道吗? “你当然也可以不听我的,因为我根本也没有想帮你脱罪。你也脱不了罪。 “但是你要是听了我的话,那徐胤与那个人必然会暴露。因为灭了你的口后,理论上,他们就只剩一条路可走了!” 荣王父子面面相觑。 旁边章氏已经忍不住了:“这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能够有机会摘脱自己为什么不摘?难道你们真的要为太子掩护到底,情愿被皇上诛九族吗?!” “太子”二字这一出来,等于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而诛九族三个字更是让荣王父子浑身大震! 二人刹时就跟扯掉了主心骨的风筝一般,萎靡地佝偻起了身子。 “这怎么还来得及?”椅王跌坐在椅子上,“就算这么做有用处,我也必须得进宫了。再不去就是抗旨了!” “来得及!”傅真目光幽寒的看着楼下,“徐胤真的在乎这个结果是真是假吗?不见得。他要的只是得到这个结果之后的结果。 “方才姓连的匆匆忙忙走了,算算时间,姓徐的这个时候多半已经进了宫。 “你的小外孙我已经截住了,此处也已经封锁,没有人知道你们现在的死活。 “只要把你们服毒的消息赶在你们进宫之前传到他们耳里,就足够发生后续了!” 第311章太顺利了求月票 荣王府这边浩浩荡荡一番动静,章家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哪怕皇帝派人传口谕时并没有明言问罪,也耐不住他们做贼心虚,荣王府被传进宫中问话有多种可能,但是连同章士诚一起被传进宫,那就只能有一件事! 这些年荣王对章士诚百般偏袒,甚至都不曾顾及荣王妃,这所有的迹象都说明当年白玉胡同的案子对荣王来说的确很重要! 章士诚哪怕是不知道杨蘸到底杀的什么人,事情临到头上,皇帝都开始直接问罪,这罪名怎么也不可能轻了! 章家上下心中惊惶不安如丧考妣,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让人先抓了把柄。 章士诚这边才出门,消息就已经传到了东宫,金宝来来回回传递消息走得两腿都已经酸软,眼看着给太子传旨的太监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他也只能进宫催请: “乾清宫那边不能再拖延了,殿下还是过去吧。” 已经在大殿里来回踱了许多趟的太子停下脚步:“荣王府那边怎么样?徐胤又什么情况?他们没有消息进来吗?” “徐侍郎已经在路上了,也是耽搁了一阵才出门。章士诚已经到了宫中。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都已经到了,只有荣王府那边还没有启程的消息。 “那边还在拉扯,梁郅他们把守得森严,打探不到消息,但不知道为何,这么久过去了,也还没有把人带出来。” 太子望着窗外凝默不语。 金宝上前:“皇上动作也太快了,几乎让人措手不及。如此看来裴瞻他们必然已经掌握了许多证据,就是不知道徐侍郎办事到底得不得力了? “他要是脑子够精明,手段够狠辣,也还是来得及的。只要荣王父子一死,哪怕能够证明白玉胡同里死的正是大殿下,也没有人能够证明殿下与此案有关。” “可是你却不知道裴瞻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太子一掌拍在身旁的桌案上,“你根本就不知道荣王留下了什么!他既然存着保命的心思,必然是有可以指证我的实证!” 金宝听到这里沉默下来。转而他说道:“那殿下有何吩咐?小的遵旨去办,万死不辞!” 太子目中锐光突现,抿紧了双唇。 这时门口道“李侧妃到”,太子转身看向门口,美艳的宫嫔跨入门槛,与太子目光对上之后,顿时屈膝行了个礼,然后快步走进来。 “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何乾清宫那边突然要提审荣王?又为何家兄二人方才都收到了殿下您的吩咐?” “没什么大事。”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负起来,“一点小波折罢了。按照我之前教过你的,你带着侍卫把东宫守好便是。尤其保护好太孙,不得有误!” 李侧妃顿了下,立刻俯身:“臣妾遵命!” 太子看向门槛,又道:“我现在要去乾清宫,我出门后,你转告你两个哥哥,务必一切都听金宝的吩咐行事!” 说到这里,他睨了一眼过来:“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侧妃抬头,目光深深道:“臣妾明白,除了金宝,以及殿下亲自发话,此外谁的话也不能作数!” 太子轻颌首,整了整衣襟:“前儿御膳房做的那三鲜羹不错,去把汤煲好,等我回来。” 说完他跨了门,大步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太子走出东宫的时候,徐胤正好已经跨进了宫门。 相比较起太子拖延的时长,徐胤在府中耽搁得并不算久。 因为皇帝第一次吩咐传唤的人并不包括他,等到传旨的人到达徐家时,他已经把连冗和徐濂打发到荣王府去了。 皇帝既然已经提审荣王,要查白玉胡同的血案,那就肯定绕不开荣王妃的死,提到这段,又怎么会绕得开他这个杀人凶手呢? 所以在听闻梁郅他们去往荣王府的时候,徐胤就紧锣密鼓地提前筹谋起了对策。 眼下荣王父子已经在梁郅他们的包围之中,几乎任何人都不可能进入荣王所在之处,但是徐濂是个五岁的孩子,有一半的机会梁郅他们不会阻拦他去见荣王。 在没有别的任何办法的情况下,徐胤值得去拼这一半的可能。 所以他给了两颗药交给徐濂。 拜永平所赐,这个孩子从小就被他母亲灌输他的父亲很厉害的念头,哪怕徐胤亲自教养孩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徐濂也还是无比期盼着跟他亲近的机会。 对徐胤的话,徐濂总是言听计从,所以徐胤有信心,只要徐濂能够到达荣王身边,那么他听从自己的吩咐暗中下药给荣王不成问题。 不会有人怀疑一个孩子! 何况就算怀疑,徐濂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会知道那是两颗毒药,何况在别人抓到他之前,连冗会让人提前把徐濂给带走的! 荣王父子死于中毒,只会让人认定他们是畏罪自杀。 至于有没有漏洞,漏洞鼬会不会被人抓出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不是吗? 眼下这一刻,他只需要取得太子的信任! 这六年之中,足够太子给自己积攒抽身活命的本钱,裴瞻手上有足够让太子伏罪的证据,只要太子不甘受死,他徐胤的目的就会达到了! 而太子怎么甘心死呢?! 徐胤走出家门时,就跟平时一样平静。 而等连冗追了上来,彼此之间目光交汇时,徐胤的神色就更加松驰了几分! 宫门下都得下马。 徐胤看了眼太监,拱手道:“我跟我家管事交代几句话,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太监道:“皇上那边不敢耽误,徐侍郎还请动作快些。” 徐胤谢过,跟连冗走到了旁侧。 连冗当即抓紧时间把来龙去脉说起来:“……过程都算顺利,就是小的看到傅真也在场,莫名有些不踏实。” 徐胤神色也有了一些漾动:“为什么又是她?她到底跟这些事情有什么渊源?” 说到这里她又问道:“交代梁郅放人之后,她真的走开了?” 连冗点头:“确实走了,而且走得很急。小的出来的时候顺路打听了一下,他是去找章氏了。” 徐胤皱眉沉吟:“她总归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女子,在于裴瞻认识之前,没有人知道她。也许是我想多了!……你还是去密切注意着荣王府的动静,一旦有消息出来,立刻想办法走东宫的路子把消息传进来!” “老爷!” 徐胤刚把话说完,远处就有护卫飞奔而来。到了近前把马一弃,便大步跑到了跟前:“荣王府出事了!刚才传出了荣王父子畏罪服毒的消息!” 二人同是一惊,连冗道:“消息当真?” “你看!”护卫转身朝着来路上一指,“梁郅的人都已经快马加鞭进宫来报讯了!” 徐胤往前走了两步,果然看到街头飞奔而来几骑,竟真的是梁郅身边的护卫!他们到了宫门前,快速的朝着守城的将士道:“荣王府有急变,荣王父子畏罪服毒,还请即刻进宫禀奏皇上!” 徐胤双目骤然一睁,难掩惊疑地道:“真有这么顺利?” 连冗上前:“老爷事先不是推测过至少有一半的成功机会吗?看来这是押中了那一半了!” 徐胤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连冗又道:“老爷,该按商议好的行事吗?” 徐胤摆手:“去吧。” 既然是算准只有一半的机会,那当然就要提前做好两手准备。 如果徐濂没有成功,荣王没死,那徐胤自然有破釜沉舟的对策。 既然如今徐濂已经得手,荣王已经死了,那他就可以向太子复命了。 也就是说,他在大周朝堂上经营了六年多,再一次朝他的目标接近,更甚至是,距离他目标成功,已经只差很小的一步!…… 连冗提醒他要不要按计划行事,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事情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现在他走在前往乾清宫的甬道上,心里却又没有想象中的踏实。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么多年他私下经营部署了那么多,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两脚像踩在泥沼里一般虚浮。 他的脑海里有一道纤细的影子,如同粘住了一般拂也拂不去。这影子明明比健康又灵敏的梁宁要瘦弱,可每每看到她,又无时无刻不让他想到梁宁。 她为什么刚好也出现在荣王府? 又为什么偏偏是在徐濂赶过去的当口? 连冗说她急匆匆走出去寻找章氏,所以没有顾得上深究徐濂的出现。 她是当真没有顾得上吗? 她是傅真,或者别的人,徐胤会相信这一点。 但如果是梁宁,她就绝对不会这么草率,越是要紧的关头,她越是机警,否则当年捡到了那把匕首,她根本就不会藏得那么严实…… “徐侍郎,注意门槛。” 太监的提醒将他唤回了神,他定睛一看,跨过这个门槛,就是乾清宫了。 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了一声。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他还是会这么轻易就想到她。 那又怎样? 他只能闷头往前走了,不是吗? “太子殿下!” 跨了门槛,前方就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徐胤看过去,只见太子堪堪好从对面走了过来! “殿下!” 徐胤心中一跳,面色未动的朝对面拱手施了个礼,然后望过去。 大步走过来的太子停在面前,神情十分凝重,他深深看过来一眼之后,说道:“徐侍郎动作好快。” 在过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收到了荣王父子畏罪服毒的消息! 这是最好的消息了! 没想到徐胤真的得手了! 这件事一办成,他的威胁至少解除了大半! 荣王父子这一双直接受命于他的活人证死了,剩下一个章士诚顶什么用?他又不知道背后的人是自己! 于是他连走过来的步伐都迈大了。看到徐胤之后,心情都激动了三分! 可是眼下众目睽睽,他竟没有与徐胤多说话的机会,而只能这样一语双关地传递信息! 徐胤目光幽深:“事关重要,微臣焉敢怠慢?不知殿下对臣这速度可还满意?” 太子深吸气,看了一眼殿门口说道:“徐侍郎办事,果然是让人放心的。” 徐胤便拱手:“便请殿下多加照拂。” 太子道:“徐侍郎这身才气,换成谁都舍不得不要的。” 徐胤深施礼,伸手道:“殿下请。” 太子目光转深,跨门入内。 大殿里该到的人都已经到了。 帝后分坐在锦榻的两侧,而裴瞻梁郴以及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分立大殿左右。 前来禀报荣王父子畏罪服毒的消息的太监站在下方,因此,此时满殿的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惊……或者震怒。 皇帝拍响了桌子:“梁郅他们怎么办事的!堂堂两个将军,竟然连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捉不回来!” 消息来的太突然,裴瞻与梁郴面对责难也有些难以应对。 梁郅和杜明谦都不是没有任何应敌经验的毛头小子,告状告到了这地步,去的时候就该防着荣王父子会有这一招,他们怎么会没有防范? 怎么会出这么大的篓子? 二人对视了一眼,梁郴就请命道:“请皇上允准臣前往荣王府一查究竟!” 皇后脸色深青不发一言,皇后劝道:“梁郅他们就在现场,也许发现的快,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让少旸带两个太医赶紧过去看看也好!” 皇帝这才咬牙,朝梁郴摆手:“去罢!” 梁郴离场,刚刚已经被带到了章士诚立刻瘫软在地上!就连他老子章焕,平时隔三差五就进宫陪皇帝下棋喝茶,得到了无尽的恩宠,此刻也是两腿发软,普通跪在地上! “你们怕什么?”皇帝望着地下,“荣王父子畏罪自杀跟你有什么关系?为何你们吓成这样?” 皇帝哪怕已经上了年纪,马上得天下的他也早有积威,章士诚哪里顶得住这样的问话?他更加瑟瑟发抖,脑门上冷汗都出来了。 “皇上,太子殿下和徐侍郎到了。” “传进。” 随着话音,太子与徐胤走了进来。 章士诚一见徐胤也来了,更慌了! 皇帝看也没看那两个,目光仍然停驻在战战兢兢的章士诚身上:“盛元十六年八月十二的夜里,正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你,半夜在白玉胡同里做过什么?” 第312章父皇昏庸求月票 “白玉胡同”四个字一出来,顿时如同响雷一样在章士诚头顶炸开! 他果然没有猜错,果然是为了这个案子! 特么的杨蘸杀的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为什么会引来皇帝亲自关注? 章士诚五脏六腑都开始猛撞,忽然间喉头一阵腥甜,他整个人蓦地跳了一下,然后睁大眼觑着上方:“禀,禀皇上,时间,时间太久了,臣已经,记不得了!……” 荣王父子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却剩下他章士诚还活着,他这不就成了独靶了吗? 明明荣王父子才是主凶,如今他们死了,皇帝要问罪,还不得朝着他们一家来? 没想到荣王府竟是个大坑! “你怎么会记不清楚?”裴瞻说道,“上回在白鹤寺里,你被山上的‘鬼’追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荣王世子杨蘸在白玉胡同杀死了人,连夜叫你过去收拾善后。于是你乖乖的替他把血案现场清理干净,并且还暗中带着人替他在胡同周围四处寻找杀人凶器。 “这些细节你可是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才过了多久?你就不记得了?到底是不记得,还是成心糊弄皇上?” 章士诚听到这里,整张脸都扭曲变了形,他抬起头来看着裴瞻,哑着嗓子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 “大胆!”裴瞻喝道,“还在顾左右而言他,不回皇上的话?!” 章士诚胆颤心惊,掉转目光再看向面沉如水的皇帝,狠咽了一口唾液,磕起头来:“皇上饶命!臣虽然帮着善了后,但臣什么也不知道!荣王让臣干什么臣就干什么,杀人的事臣一点都没有参与!皇上饶命啊!” 身后的章焕也跟着磕头求饶起来:“皇上明鉴,娘娘明鉴!这兔崽子他确实是听荣王使唤干下的这事儿! “是臣没管教好他,回去后臣一定打断他的腿!教他日后再也不敢行差踏错!” 章士诚办的这事儿,章焕当然知道,自己的儿子脑瓜子好不好使,他当爹的能不清楚吗?事出之后不久,他就发现了端倪,不过在他看来,这件事情也够不上要命的大事,杀两个人而已,别说荣王府,就算人是章士诚亲手杀的,他们章家也兜得住。 所以这么多年他并没放在心上。 并且安于享受荣王府给予章家的各种帮衬。 谁能想到时隔数年突然又被皇帝责问起来? 明知道荣王父子杀人,章士诚还帮着善后,包庇隐瞒,从王法上说是要获罪的。 但是那两个人死后多年都没有苦主告官,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吧? 皇帝要为此事提审荣王父子,只不过是抓住了这个把柄想要削弱王府势力吧? 章家权力没大到那个地步,没有理由为此掉脑袋呀! “你还想把人带回去?!” 章焕才把这一席求情的话给说出来,皇帝就拍起了桌子!还装着半碗茶的杯盏哐啷跳了起来,茶水洒了半边炕桌。 “荣王杀害皇长子,你们章家知情不报,还合谋隐瞒,你还指望着把他带回去? “来人!先把章焕父子拖出去,刑二十杖!” 皇帝这几句话一出,满殿除了裴瞻之外都震动了身躯! 不光是因为皇帝这番震怒,更因为他话里那一句“皇长子”! 徐胤飞快与太子对视一眼,随后屏息凝神。 都察院和大理寺的人则像风筝一样瞬间支楞起来了! “皇长子?!” 殿里一时间数不清有几道声音同时吐出口,章士诚直接扯破了喉咙! “皇上您说荣王父子杀的是皇长子?皇长子他……他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章焕作为一个可以在皇帝面前谈笑风生的近臣,此时已经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这是晴天霹雳! 皇长子对帝后来说有多重要,章焕再清楚不过! 当年皇长子在皇帝身边时有多受宠,他可是亲眼看见的! 原来这么多年皇帝还没有放弃寻找他? 不,要命的是,皇帝多年以来还在寻找的皇长子,竟然死在了杨蘸手下,而且还是章士诚给帮忙隐瞒的! 冷汗涔涔地从章焕后背冒出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撑着地板的一只手僵硬得都蜷曲不起来了! “把他们拖出去!” 太监指挥着侍卫们,章家父子很快就被拖了出去。 大理寺卿再也忍不住地上前一步:“还请皇上明示,皇长子被杀一事,究竟是何缘故?” 皇帝从身后太监的手上接过那把匕首,咚地拍在桌面上:“盛元十六年八月十二,荣王世子杨蘸用这把刀子密谋在白玉胡同杀死了一对年轻的父子,那对父子,是朕与皇后二十四年前失散的皇长子,和朕那还没有见过面的皇长孙!” 大理寺卿与都察院都御史目瞪口呆,相互对视了一眼之后连忙问道:“敢问皇上,眼下可知荣王父子的杀人动机?” 皇帝作为一国之君,绝不会无的放矢,已经弄出这么大阵仗来了,荣王父子连进宫面圣都不敢,急急地畏罪自杀了,这事情肯定是假不了了! 谋杀皇长子皇长孙,这可是大罪! 但荣王作为皇帝的堂兄,他跟皇长子之间应该不存在利益纠葛,他们为什么要暗中干下这种要灭族的事? 换句话说,皇长子并不碍着他们什么,他们完全没理由这么做! “你问的很好!” 皇帝从太监捧着的托盘里,拿出来一张信纸,“你们是断案的,先看看这张纸。上面的字迹见过吗?能鉴定吗?” 太监因为站在里侧,中间隔着皇帝和皇后,而太子和徐胤站在另外一侧,所以他们并没有看到托盘里到底装着些什么。 方才审讯章家父子的时候,太子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先作壁上观。 都御史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底里甚至已经开始冷笑,当初他只暗中吩咐过杨蘸,此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发出过那道授意。 荣王父子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杀害杨奕是出于有人指使,也就更没有人能回答都御史这个问题! 他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是皇帝突然拿出来的这张信纸是什么意思? 他若拿出来的是匕首或扇子,都还罢了,怎么偏偏会是一张写了字的信纸? 这是什么信? 是谁写的? 他心底里仿佛穿了个洞,浮浮沉沉不踏实了。 他看向徐胤,徐胤脸上也多了一丝凝重,很显然他也不知道! “太子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这时候皇后突然开口了,她还戴着红红血丝的眼睛看向了太子,“刚才我们说了这么久,谈论的都是你的亲哥哥,你怎么一直都无动于衷? “你平时不是总说应该兄友弟恭吗?每到年节的时候,不是总叹息你大哥不在身边吗? “怎么眼下有他的线索了,你却像个陌生人一般的冷漠安静?” “母后!” 太子拱手上前:“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意外了,儿臣方才都听懵了,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哥,原来六年前就已经进京来了吗? “而儿臣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竟然让他悄无声息的死在荣王父子手下,儿臣该死,而且没有保护好皇兄!” 太子说着撩袍跪了下来。 皇后走到他面前,牙关紧咬,身子都颤抖起来:“你也知道你该死?” “求母后恕罪!儿臣这就亲自赶往荣王府,死活都让荣王父子到地下去给皇兄赔罪!” “你还给我装!” 皇后怒吼,他从都御史手上把那张信纸摔到他面前:“睁大你的狗眼仔细看!这是你的亲笔迹,从小到大你的字是我守着先生教你写的! “你一笔一画我都认得! “你父皇也认得! “你这个畜生!” 那张信纸堪堪飘落在太子面前,六年时间并不算长,白纸黑字还十分清晰,上面简短而明了的几句话,更是让人无可分辩! 太子心底的那个洞陡然扩大了,大到好像要把他整个人给吞噬掉! 当年为了不留把柄,他特意没有派人口头传话,也没有在纸上落款,更没有用他宫里常用的纸。 按常理来说,杨蘸不会蠢到留下这种破绽,可他们偏偏就留下来了! 他们父子出乎了他的意料! 荣王竟然如此多的心眼,竟然留存了如此重要的证据,眼下破绽不是那把扇子,也不是章士诚,更不是荣王父子本身,而是他的字迹! 旁边的徐胤原本还在猜测信纸来历,此刻听完皇后的指责,他四肢血流也骤然一顿! 他到此刻才知道,原来荣王藏在王府祠堂里的,并不只有那把扇子,还有更要命的这张信纸! “那是你的亲哥哥,你连你的手足都杀!”皇后在稍稍平息了一下喘息之后,再次咬牙怒斥起来:“我和你父亲,自与他分散后再也未与他相见过,你在宫中享受着万丈荣光,而他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他进京来了,你居然还要支使杨蘸把他给杀掉! “你不配为人!” 皇后抡高了手臂,啪的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 太子脸被打偏,右手下意识地捂上脸庞。 只顿了一下,他把脸转回来:“就凭这样一张信纸,母后就认定了儿臣的罪责? “就凭跟儿臣相似的一手字迹,儿臣就成了弑兄凶手? “字迹像算什么?儿臣从小到大写过的文章,抄过的书,何止几百几千? “外人倘若有心想要模仿儿臣的字迹,不是不可能!母后如何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相信,却要相信一个臣子的诬陷?!” “诬陷?证据都已经摆在这里,你还说诬陷?如果想要诬陷你,六年前不就该站出来诬陷了吗?为什么会要等到六年之后才被揭露出来?!” 皇后咬着牙,极力隐忍之下,她的眼眶还是湿润了,在这一刻她不是母仪天下威严万分的皇后,她只是一个痛失爱子的母亲! 没有什么比手足相残更能伤害一个母亲的心了,关键是他们期盼了二十多年,最终却等来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来人,搀娘娘坐下来!” 皇帝双手紧握,过于用力使得骨节泛白,他怒瞪着地下的太子,欲将开口,气涌上喉,缺陷引来了一串剧烈的咳嗽! “皇上保重!” 裴瞻连忙俯身。然后面向门口:“去传太医过来!” “不必!” 皇帝摆手,止下喘息后又看向太子:“传黄门郎进来,拟旨,废除太子杨宏,即刻起押入景仁宫圈禁! “东宫上下所有人,全部迁往景仁宫!” 说完他又指针大理寺卿与都御史:“六年前白玉胡同一案,眼下立案,彻查之后诏告天下!与案人员全部押入天牢,待一切水落石出之后递交御前判决!” “臣遵旨!” 二人即刻上前领命。 徐胤紧盯着眼前这一切, 侍卫上前来拖拿太子,太子把捂着脸的手放下,却甩开他们自行站了起来! “父皇如此急促下旨废我,未免有失公允。三司审案也得讲究人证物证俱全,眼下就算有证据,也缺少人证,父皇就这般拿下我,难道就是仁慈明智的做法吗? “如此传至天下,天下人难道不会认为父皇昏庸?” “放肆!”皇帝怒道,“你在朕面前言行无状,该当何罪?到底是天下人骂朕,还是你在骂朕?!” “儿臣不过是陈述事实罢了,大哥已经死了,父皇只剩下而臣与三皇弟了,三皇弟素有顽疾,他难堪大任! “只有儿臣才能把大周江山稳稳接替下来!倘若父皇废了儿臣,那凤凰南征北战平定的天下将来何人来接? “难道要交给朝中这些元老功臣吗?还请父皇三思,千万不要听信了奸臣挑拨你我父子之情!” 太子不但不曾收敛,反而声音越说越大,话到末尾,他狠狠地朝着裴瞻瞪去一眼,“裴家仗着功勋累累,如今竟然凭这几样物事就敢构陷于我,狼子野心可见一斑! “父皇难道不想想,他们当真满足一个大将军的爵位吗?做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觊觎我们杨家的江山吗?!” 第313章祸患求月票 不得不说,太子这番话一出来,大殿里还是静了一静。 帝后一路扶持过来,彼此情深意重,就算是立国后也纳了几个嫔妃,可是一来皇帝只是前往例行公事,二来国事体重,没有多少精力前往后宫。所以只有初初几年皇后生下太子与三皇子,后来皇帝忙于应付大月之战,加上年龄也大了,就再也没有皇嗣诞生。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有两个嫡出的皇子支撑江山,已经足够。哪怕三皇子体弱,太子却十分健康,并且还有了皇孙,这是能让大周朝堂感到心安的。 可是当太子犯上了弑兄之罪,并且要因此被废—— 太子废了,他的子嗣自然不可能接替上来,那接替的就只剩下三皇子。 可三皇子少时一场大病之后,便缠缠绵绵一直到如今。 按例年满十五就当娶妻纳妃开枝散叶的他,如今十八了才堪堪准备议婚。 关键是据长年专门替他诊病的太医说,即便是议了婚,成了亲,何时能圆房生子都不好说。 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都明白,皇帝这身子拖不了多少年的,三皇子能扛得起百废待兴的大周来吗? 他若三天两头地病倒,能镇得住满朝文武吗? 最亲的旁支荣王府也已经倒了,他若迟迟诞不下子嗣,连从宗室之中过继皇储都成问题! 国家王法需要尊重维护,可皇位传承也是半点不能出乱子,就是在朝的这些功臣们,也看不得当年君臣一心呕心泣血建立的功业啊! 太子这番话,是十足的有恃无恐了。 当先怒不可遏的是皇后,她抬手一拂,手畔茶盅飞落于太子脚下:“逆子!你这是在恐吓我们吗? “算盘打得如此明白,想必你早已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与你父皇从来不是甘心受人胁迫之人!就算你是你我亲生亲养的,那又如何?你就笃定大周非你不可?!” 原先旁侧的都御史和大理寺卿还顾忌着皇后妇道人家,会存着一二丝心软,况且这位也是天下人所敬仰的皇后,事出突然,就算是心有恻然,也能理解,故而他们不忍出声。 此时听得皇后表了态,都御史便忍不住了,他走出来道:“太子先是对皇上言行无状,后又诬告朝中功臣,如此,抛开皇长子被害一案不谈,就凭你这番言论,也不配储君身份! “皇上!臣赞成先将太子押入禁宫,查明真明之后,如果太子弑兄之罪无误,便立行废黜!” 大理寺卿也出列:“皇上娘娘英明!太子罔顾人伦,知法犯法,当以严惩!” 二臣声音一道重过一道,与此同时侍卫听到了皇后的传唤,也已经进来了! 帝后联手创业,当然不是甘于被人牵着鼻子走的,太子这番话虽然戳中了大家痛处,但是此举未免急切,皇权到底还掌握在皇帝手上,太子纵然已经有了防备,要想就此反制皇帝,还是难以做到。 徐胤看了这半日,这时抢在侍卫之前提袍跪倒在了帝后面前:“启禀皇上,太子殿下虽说有嫌疑,但当下事实并未明朗,仓促废储,会引起天下不安,还请皇上三思!” 皇帝将怒目转到他身上:“你还敢上来?” 徐胤抬起头来:“臣不明皇上此言何意,还请皇上明示。” 皇帝道:“六年前荣王父子杀害皇长子,你从中充当了什么角色?你参与了什么? “皇长子遇害之后三日,也就是八月十六的夜里,你干了些什么?你的未婚妻、抚国大将军梁钦的妹妹梁宁是怎么死的? “数日之前荣王妃又是怎么死的?” 徐胤回应道:“皇上明查!以上这些与臣毫无相干!臣一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从未有逾矩之举,还请皇上切莫受了奸人挑拨!” “奸人?”皇帝抻身,“你是指谁?” 徐胤一脸正色:“皇上!臣虽然不知裴将军此番到底是想做什么,可听他方才与章家父子的那番话也听出来些许,想来是裴将军查得了荣王父子谋杀皇长子的一些线索,接而上告了皇上。可是皇上,就算荣王父子暗杀了皇长子,也不能证明这些罪行与他人有关,更不能证明这不是荣王父子自己起了杀心,就算裴将军递交了这样一封信,正如殿下所说,信也是可以伪造的,眼下没有人证在此,谁能证明殿下参与其中?更别提裴将军竟然还诬告臣,给臣扣了那么多顶帽子! “臣知裴将军平定西北有功,可他如此行径,难当大英雄之名!他身为重臣却挑拨皇上与殿下父子情份,其意欲何为?究竟是想要替皇长子伸冤,想要破解六年前的疑案,还是不满足于皇上给出的封赏,在借题发挥,妄图动摇江山? “皇上!皇后娘娘!荣王父子死得这般及时,会不会是裴瞻提前下套堵住荣王父子的嘴,以便他能在皇上面前颠倒黑白血口喷人,犹未可知啊! “他裴瞻今日能借皇上娘娘之手废掉皇储,来日便能一手遮天把持朝政,将来生出篡夺江山的野心便不是不可能了!” 如果不是深知徐胤面皮之下的底细,裴瞻简直要对他唱得这出戏而信以为真! 这哪里是背着两条人命的凶手? 这不是赤胆忠心的忠臣在死谏? 裴瞻深望着他,并不在乎他如何声情并茂,只开始思考盘旋在他与傅真脑子里已久的问题,徐胤究竟想干什么? 铁英所猜测的如果都是真的,徐胤作为当年野心勃勃想当大月王的翼王之后,他禀承其祖父之遗愿,那他想搞垮大周也是说得通的,太子失德,就算是当了皇帝也得不了民心,把柄在徐胤手上,将来他时机成熟将这一切抖落出来,太子皇位必定坐不稳当,当时他再暗中操作一番,借大周兵力收复大月,再自己上位也不是不可能。 可关键是徐胤并不蠢,眼下证据都摆在了皇帝面前,纵使帝后不杀太子,疑心也埋下了,亲手打下江山的开国皇帝怎么会甘心把好不容易打来的江山交给一个如此凉薄又心狠手辣之人?无论他们这戏怎么唱,太子肯定是做不成了。 而且徐胤必然也已猜到铁英落在他手上了,他若够机警的话,潭州那边他也应该提防,在眼下几乎稳拿他们二人的情况下,他竟然还坚定地站在太子身边,进宫之前他不忙着找机会逃走,为何反而还进了宫来? 他总不会认为自己这种情况下还能帮助太子坐稳储位,而且他自己的秘密还能保得住吧? 再退一万步而言,徐贼投靠太子的行径若为完成其祖野心,在他大月人身份被揭穿之后,太子又焉能容得下他?太子虽然够阴毒,但也不会白白放着个敌国皇嗣在身边,他根本就不会容得徐胤能走到实现野心那一步! 还有,如果徐胤扎根在大周朝堂是对大月有所图,那他这么多年除了拉拢个何群英,还干了什么? 铁英查了他那么久,也才查到他身边最多几百个人的势力。 就算这几百个人全是精卫,也不够他杀回大月的。 就凭大月如今那般衰败的国情,他就是当了王,又如何?那只是被大周铁蹄踏平的一个附属小国! 他老老实实留在大周当权臣,来日受人敬仰名垂青史,不比这个好? 他为什么要捣鼓这些?为什么要上赶着给皇帝上眼药? 这一瞬间,裴瞻撇开了徐胤的诋毁,注意力竟全在他这番话背后的行事逻辑上! 皇后看着裴瞻长大,多少有几分信任,听不得徐胤发癫:“你本也满腹才华,本宫当你能用到正道上,不料竟是如此巧舌如簧,物证摆在眼前你还在颠倒黑白!” 说着,她将太监托盘里的折扇与帕子摆在了案上,“睁大你的双眼仔细看! “这是什么? “你当初唆使永平去荣王府里寻找的,是不是这把扇子?荣王父子死了,永平可还没死! “你要不要解释解释,你为什么会知道荣王手上有这把扇子?又要不要解释解释你为什么费尽心思地想得到它?!” 这还是徐胤第一次看到这把扇子,早前他只是猜测扇子被裴瞻拿走了,眼下它就出现在眼前,有力地印证了他的猜想,便使得他顿了一顿。 他很快再次拱手:“娘娘明鉴,这些物事臣从不曾接触过,荣王府的事情,臣一直以来也参与不深。 “原本家丑不可外扬,但既然裴将军诬告臣,那臣也不得不直言。 “臣以寒门身份被荣王挑为女婿,多年来并不受荣王夫妇尊重,荣王妃私下里更是多方对臣进行言语羞辱,王府的事情,也容不得臣插手。 “前番永平犯事,臣因为避嫌而不曾露面,被永平记恨至今。前几日就在荣王妃的灵堂之上,还被她当众发难。 “她如今对臣怨恨甚深,所述之言不能成为证据! “臣不知裴将军在背后下了多深的功夫,竟然得到了皇长子这些遗物,但既然如此重要的遗物在他身上,足见是他从荣王府取走的,那杀害荣王妃的凶手,岂不是他的嫌疑更大吗? “还请皇上娘娘明查,切勿听信他一面之词,臣再怎么被荣王府看不起,王妃也终是臣的岳母,臣怎么会杀她呢? “梁宁就不可能了,臣对她情深意切,完全没有理由对她下手!” 说完他伏在地上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如果不是皇帝和皇后的态度摆在这里,他这番自辩,已经足够堵住人的嘴了! 毕竟眼下的状况,就是唯一作为人证的荣王父子已经死了!证据虽然是证据,却只能够证明已经被荣王父子所杀,同时书信的存在,也最多证明荣王父子是受人所使! 至于支使他们的人究竟是谁,并没有有力的证据! 裴瞻听完徐胤的这番反驳,继续抿唇不语。 姓徐的阴险狡诈的程度,他早就已经心知肚明,这也是他选择赶早进宫向皇帝先行陈述经过的原因。 在此之前太子是否就是指使荣王杀人的真凶,他不确定。就算是,皇帝皇后会不会当真废掉太子他也不确定。 但他和傅真的主要目的始终是拔掉徐胤的皮,让阴险狡诈的他在皇帝面前暴露出真面目,接受皇帝的严惩,从而凭借王法这把利刃将他斩于刀下,完成复仇。 在这种情况之下,徐胤和太子能够不慌不忙进行反击,无非是仗着荣王父子已经畏罪自杀! 唯一能够亲口指证太子就是杀人真凶,以及有可能指证徐胤杀害梁宁的,除了荣王父子之外,可以再也没有人了!换句话说,如果作为凶手的荣王父子不能亲自出面指认,就这么拿下太子徐胤,还是显得有些不够让人心服。 证据不全面,这就是他们最大的恃仗! 可是,前去捉拿荣王父子的乃是梁郅和杜明谦,朝中两位正儿八经的将军,不可能办不好这件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荣王父子提前收到了风声,傅真不是也在宫外吗? 裴瞻记得清清楚楚,他在提出让傅真跟随他一起进宫的时候,傅真拒绝了,她说她留在宫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她要办的是什么? 她不是一般的女子,她曾是能上阵杀敌的女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荣王父子的重要性,她会疏忽掉这一层? 所以,荣王父子到底是真的死了吗? 裴瞻的沉默落在太子眼里就成了有机可乘,他没有给任何人多做考虑的机会,接着徐胤的话直上:“徐侍郎所言甚是! “方才所说的这些都只是裴瞻一面之词,谁能够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父皇,儿臣承不承储位另当别论,朝中留着裴家这样的臣子,是大周的祸患! “尤其当他还连同其余三大将军府合谋陷害儿臣与朝中忠臣,他们这是要翻天了! “难道您不该将他即刻绳之以法吗?如此纵容,会坏了朝纲的!” 太子的声音响彻在大殿里,这与他平日呈现在人前的温和敦厚形象判若两人,皇帝和皇后一道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不怒自威的神情之下,藏着深不可测的天子之威。(本章完) 第314章谁说死无对证?求月票 大理寺卿与都御史已不便轻易出声。 太子眼中已有笃定。 这番拉扯之下,就算他洗不清身上的嫌疑,也不能完全让帝后信任自己,可起码把裴家拉下了水,裴家也别想干净! 皇权利益大于天,就凭皇嗣选择不多,不但皇帝皇后不能轻易抉择,满朝文武也冒不起江山断代的风险,身为太子他有这手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想去撕破这张脸? 要知道就算再有把握,拼到最后怎么着也得剐掉一身皮! 荣王父子死了好啊! 徐胤这事儿办的可真不错! 等眼前这关过了之后,他第一个便要把裴瞻弄下来!裴瞻既然已经将他告了御状,裴家将来也不会忠于自己,这样的臣子留了做甚?! 还有梁家,程家,杜家,这些人全都跟裴家一个鼻孔出气,这些元老功臣本就对天子皇威是个威胁,他们眼下老实,不过是有皇帝在此压着,一旦皇帝不在,他们哪里还会听从自己的?可恨帝后太过心慈手软,竟然立国都这么久了还没有削掉他们收拢权力,也不为他这个继任的新君想想,这是糊涂! 他决不会犯这种错误! 有这么好的机会,他要坐实他们的罪名! 裴瞻望着太子和徐胤一声冷笑。 “皇上,臣手上却还有两个人证,请皇上允准臣把他们传进宫来。” 太子抢话:“此案已死无对证,你还有什么人证?!” “谁说死无对证?!” 太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梁郴那宏亮的嗓音!“同臣已携太子授意杀害皇长子的人证入宫,荣王父子皆在此,求皇上传见!” 这声音实在太过洪亮,“荣王父子”四个字,对所有人而言都如同雷霆! “是少旸!”皇后腾地站了起来,“是他回来了!他刚刚说什么?荣王父子?” 皇帝也抻直了身躯,双目迸射着锐光:“宣!” 太子听到这里脸色刷地变了:“这不可能!荣王父子已经畏罪自杀!” “……皇上!臣罪该万死!” 紧接着太子的声音,殿门口传来了荣王的痛呼! 一殿人全数看去,只见在梁郴带领之下,荣王父子发衫凌乱地跪倒在门槛下,而后膝行着到了殿中来! “你们,你们不是死了吗?!”太子指着眼前活生生的他们,睁大眼看向徐胤。 徐胤再镇定,此时脸色也变了。 料想到徐濂只有一半成功的机会,可他也不认为傅真能干扰到什么! 可他真的败了! 傅真把连冗给骗过去了! 她果然怀疑了徐濂! 但她是怎么怀疑的? 她为什么—— 徐胤想到了早前那个念头,梁宁的影子又浮现在了眼前,他心底陡然而来一阵惶恐,曾经被按压下去的那些猜疑全都铺天盖地地袭来!……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的声音拉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为什么之前说你们已经畏罪自杀?!” 荣王父子趴在地上,接二连三地磕起头来:“回禀皇上,罪臣不敢逃避罪责,先前梁将军杜将军,到达王府时,罪臣却是拖延了一阵,但就在拖延的当口,徐胤竟然指使他五岁的稚儿前来向罪臣投毒! “罪臣没有自杀,而是徐胤这狗贼妄图杀我灭口!” 皇帝拍案:“徐胤!” 仍然跪在地上的徐胤抬头:“皇上!这是冤枉!” “启禀皇上,徐濂和徐胤的妻子都已经在宫门外候审,若皇上允准,臣即刻便可将他们带来作证!” 梁郴铿锵的声音紧接着徐胤撂出来。皇帝没有再给徐胤任何纠缠的机会,当即道:“传他们进来!” 说完他又道:“还有哪些证人,都一并带进来!包括方才陪伴所说的证人,一个都不要落下!” 梁郴当即领命,又大步转身走出了殿门! 裴瞻来不及问他前因后果,但问荣王父子也是一样。他看了一眼脸色已经紧绷的徐胤,向皇帝道:“皇上,不如就先从荣王父子开始审起吧!” 皇帝把目光投向了荣王:“徐胤差遣徐濂向你投毒,为何没有成功?” 到了这个地步,荣王哪里还有掩饰的胆子?当下就竹筒倒豆子全都招了出来: “梁将军和杜将军率人到达王府时,裴将军的夫人傅真也带着梁大将军的儿子梁瑄来了。 “傅夫人有先见之明,假意避开了徐胤差遣过去的下人的耳目,待其走后,便让梁瑄把徐濂手上的毒药截了下来,然后与罪臣的儿媳章氏一道商议了这个主意,便是先放出罪臣服毒自杀的消息出来,诱使背后真凶信以为真而露出破绽,时机合适的时候罪臣再露面指证。 “罪臣因为想着如此可以让身为真凶的太子自行暴露,于是答应了这条计策。 “没过多久梁大将军就来了,从他口中得知,傅夫人的计策见效了,于是两大将军便将罪臣父子带入了宫中。 “罪臣并非有意欺君,还请皇上恕罪!” “你岂止今日之事欺君!你们父子亲手杀害朕的儿子,你欺瞒了朕六年!你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 皇帝怒吼的声音响彻了大殿,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出大气。 杨蘸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荣王呜呜的哭了:“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把前因后果全都给朕招出来!”皇帝指着他,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也不许瞒着,这封信,这把扇子和这方帕子的来历,所有一切朕全都要知道!” 太子脚步已经在缓慢地往后退,目光在与徐胤交汇。徐胤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也站起来了! 可是裴瞻岂能容得他们钻空子? 他陡然间一声大喝:“禁卫军何在?!速来守住门口!” 满腹心神都在等着荣王交代事由的帝后听到这里,立刻也把目光朝着太子二人投去! “把他们拿下!” 门口禁卫军顿时冲进来,押住了二人左右!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荣王:“快招!” 荣王旋即哭道:“皇上饶命!这一切全都是太子支使的,罪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杀害皇子!” “那你为什么要听他指使!” 真凶是谁大家已经心知肚明,就算是眼下荣王亲口指控太子,也没有任何人再为此多浪费一点神思。 “因为,因为吾儿糊涂!” 荣王说到这里,抬手就在杨蘸后脑勺上拍下一掌:“你来说!” 杨蘸停住抽咽,说道:“盛元十六年三月的一天夜里,太子突然找到罪臣,是什么让我给他办件事,他说有个心头之患出现了,这个人好像想要进京,但是绝对不能让他进京。 “他让我暗地里去找到这个人,将他弄到西北关外去,让他永远都不能回到大周来,尤其不能让他进入京城。实在不行的话就将他打伤或打残。 “当时太子并没有说此人是谁,罪臣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是皇长子。 “因此就听从他的吩咐,按他给出的线索寻找此人的踪迹。但是寻找了几个月下来并没有找到这个人,派出去的人回来说,每每根据线索找到了这个人的所在之地,总是去迟一步。 “后来找着找着,线索竟越来越接近京城了,罪臣不得不禀报太子。 “太子大怒,说我要是办不成这件事,就让我当不成世子!皇上知道罪臣,罪臣窝囊无能,这辈子就靠着这个世子身份过活了,因此不敢不去办,最后打听到确切消息时,他却已经悄悄进京来了! “那的确是八月十二的夜里,傍晚我进了一趟东宫,跟太子确定是否把人弄出关外就成?太子却道人都已经到京城来了,不除不行。他让我就算是杀不了他,至少也得会去手脚割断舌头。 “罪臣历来与太子交往颇深,知道如他这般的身份不会有什么仇人,因此感觉到事关重大,便向太子打听其人身份。 “他起初不说,可他不说,我就推脱不做。最后他就把大殿下的身份告知了我! “我吓得腿颤,但太子跟我剖析了一番利害,罪臣又觉得言之有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来胆战心惊的觑了一眼上方的帝后。 皇帝寒声:“他跟你说什么?!” 杨蘸咽了口唾液,继续道:“他说,我们荣王府全赖皇上念着旧情才有如今的荣华富贵,没有了这份旧情,我们荣王府只不过是个寻常宗室。 “他说就凭他和罪臣打小的情分,将来等他继位成了新君,自然也会对荣王府多加照拂。 “可是大殿下若回来,那就不同了,皇上和娘娘心里惦记了大殿下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暗中苦苦寻找,一旦他回来,自己迟早都要被大殿下比下去,这皇储之位岌岌可危。 “而如若大殿下当了太子,他与荣王府毫无情分,绝对不可能还会把荣王府放在眼里。 “他说如果我将来想要当个太平王爷,那么趁着皇上和娘娘还不知道大殿下的下落,先将他弄出关外,再也不可能回到皇室,如此我们彼此才都能够平安。 “我被他说服了,回府之后就开始安排。 “大殿下约摸月上时分进城,我先在他打尖的饭馆里找到他,先是以言语威胁他带着孩子出城,不料他竟对我不理不睬。 “饭馆里人多,我不便用强。于是暗中跟踪着他,夜深时他带着孩子离开饭馆进入了白玉胡同,这时候我就开始动手了。 “到底我心里怵着他的身份,还是不敢一上来就动刀子,仍是恐吓了他一番。 “他反而斥骂我,说我莫名其妙,还要去告官,我拉扯他,他还打我!我怕引起周围人注意,于是就掏出刀子来吓唬他,他挣扎想跑,然后我就,我就——” 话到这里,他已经颤抖得说不下去了,仿佛眼前不是皇宫大殿,而是变成了血泊的深夜胡同! 他惊恐的睁大着眼睛,抱起了自己的脑袋来,然后又把眼睛紧紧的闭上了! 皇后站起来,接连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你,你就这样把我的奕儿给杀了!你这个畜生!我与皇上待你们不薄啊!” 她抓起手畔的茶壶朝着他砸过去! 茶壶正中他胸口,他啊的一声歪倒在地,茶壶也紧跟着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大片! 宫女连忙上来搀扶着她坐下。 皇帝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又咬着牙看向荣王:“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又从中做了些什么?!” 荣王痛哭:“他犯事之后,恐慌的不得了,跑回王府时让我撞了个正着,我知道他犯了这么大的罪,也害怕诛族,只能顺应着太子的意思,连夜找到在五城兵马司当差的章士诚帮忙收拾善后! “我们都以为万无一失,可是最后却发现丢失了那把杀人的匕首! “偏偏那把匕首又太好辨认,而且还颇有来历,我们不能不掘地三尺的寻找它! “章士诚带人搜寻的时候找到了当时徐胤的住所。而我们当时都不知道,匕首让抚国大将军府的梁宁给捡走了,而且还已经给徐胤看过。 “第二天一大早,徐胤通过永平找到我,他毛遂自荐,说可以帮我们弄来这把匕首。 “结果三日后,梁宁就在白鹤寺里被烧死了,而她在被烧死的翌日早上,他来跟我说匕首销毁了,同时也再也不可能有人会知道此案了。” “所以你就让他成了你的女婿?!” “不是!”荣王满眼充满恨意地看血徐胤,“是他算计了永平!他知道自己带不回刀子我也容不下他,所以他在偷偷前往白鹤寺烧死梁宁之前,骗走了永平的身子!梁宁就是他烧死的!他还害了我女儿!永平他母亲也是他杀死的! “这三样证物,的确是我当时从大殿下身上得到的!我害怕太子回过头来翻脸不认人,特意瞒了下来? “我不知道徐胤为什么知道有这把扇子,他唆使永平和他母亲来拿这些东西,妄图拿着它们去投靠他! “然后在王府祠堂里,他把永平的母亲推到了刀尖上!他就是杀人凶手,他害死了活生生的两个人!” 荣王的指控一声高过一声,指向徐胤的手,已经如同是行刑的刺刀了! (本章完) 第315章你想死还是想活?求月票 大殿里的空气已经凝重成了一座山! 它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再也不能顺畅! 在今日之前,太子还是所有人眼里那个虽然看不出来有卓越才能、但是性情却温厚谦和的正统皇储,而徐胤也是天下人眼里那个深情厚义又风度翩翩的大周才子,谁能想到他们私下竟会是如此胆大妄为加恶毒? 皇帝走到被押住了的太子和徐胤面前,一字一顿道:“荣王所说的这些,属实吗?” 太子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皇帝一个巴掌便啪地扇到了他的脸上! 握过长枪的手掌即使已经苍老,在无穷的丧子之痛下,力道也丝毫不弱,太子被扇得踉跄,捂着脸撞到了琉璃灯柱上,灯被撞倒在地,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取朕的龙泉剑来!朕要亲手杀了这个逆子!” 皇帝手指着太子,怒斥的声音响彻大殿! 太子面肌一阵颤抖,随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喊了一声“父皇”,然后噌噌的膝行到他面前:“父皇饶命!儿臣是一时糊涂,不慎酿下大祸!儿臣并没有想要害死大哥,只是害怕大哥回来父皇母后眼里就没有儿臣了,从小儿臣就听您和母后不停地说大哥有多么出色,儿臣真的是害怕呀父皇! “——母后!母后您救救我!我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大哥已经死了,儿臣要为您尽孝啊,我将来会加倍地孝顺父皇和您,母后您快求求父皇,给儿臣一个机会!” “你给我住嘴!” 皇后嘶哑着声音怒吼,她的双眼已经通红,两行清泪顺着脸庞不住地落下来,颤抖的身子被极力地支撑着。“你死到临头,还妄想惯着我与你父亲偏心吗? “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让你当了太子,期望你能接掌这个国家。 “奕儿也是我们的儿子,难道就因为让你当了储君,所以我们就连思念他的权利也没有了吗?他就不能让我们怀念了吗? “你身为男人大丈夫,这点度量都没有,何况你还是个储君,你连自己的亲哥哥都容不下,你还怎么配接手这万里江山?! “证据都摆在眼前,你还执迷不悟!你还妄图与徐胤栽赃陷害朝中这些功臣良将! “你不想想,如果不是他们,你有资格坐在太子之位上吗?如果不是裴瞻,不是为了稳定西北前赴后继死去的那么多将士,说不定今时今日大周都已经不存在了!还容得你在此玩这些阴谋诡计? “你不配让天下将士俯首称臣!你不配!你被徐胤这种藏头露尾的异国奸贼算计,你不配当我们的儿子!” 皇后的声音从嘶到哑,每一个字都像是鞭笞! 太子反倒愣了:“‘异国’奸贼?”他看了眼徐胤,又看向皇后:“母后这话是什么意思?徐胤不是大周人吗?他祖籍不是潭州吗?” 他又不是毫无城府,自打上回徐胤前来见他之后,他就留了心眼,派人把徐胤能查到的信息都查了个遍。 查的过程里肯定避不开他的祖籍,因为必然要弄清楚他的家族牵连。 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徐胤是潭州人,祖上就是个当地的乡绅,其父充其量是个举人,所以他们才会在战乱之时四处流浪! 这怎么跟异国扯上了? “你这个蠢货!你只顾着施行你自己的阴谋诡计,招惹了一些什么人,你都不曾弄清楚吗?!” 皇帝怒指着一旁的徐胤:“你问问他自己,二十多年前,曾跟大月亡国之君争夺皇权的大月翼王是他的什么人?!” 自从何群英的船在码头上失手之后,徐胤已经猜到铁英落到了裴瞻手上。 可当皇帝这一句话劈面吐出来,他脸上还是多了三分惶惑! 知道铁英会被审出些东西,可连徐胤自己都还不清楚铁英到底掌握了他一些什么,又怎么会想得到他会对裴瞻说些什么? 如果知道,他就不必费尽周折将人弄到京城来亲自审问了! “你是翼王府的人?!” 如果说在荣王出现之前,太子还算是胸有成竹,那么此时此刻徐胤的底细被捅破,他就完全绷不住了! 翼王府可是当初跟大月王有过皇权之争的人! 他和大月王国之君的余孽一样,对两国的关系而言十分特殊! 身为皇储却跟敌国的皇族势力勾连在一起——就算是帝后能够顾虑到皇位继承的难处而对自己有所宽恕,可当有了这一层,这就完全没有饶恕的可能了! 他太了解帝后对这个国家的重视,从平定中原建立大周,再到与大月的多年战争,他们付出了一辈子的心血,至今还是把他们当初起义乃是为了“让天下百姓能安居乐业,真正生活在太平盛世”这句话奉为准则,他们怎么会允许自己与敌国宗室余孽勾连? “你怎么会是翼王府的人?”太子喃喃的看着徐胤,“你为什么会潜藏在大周?!” 徐胤的身份一变,自己对待杨奕的一切也都变了! 就算他本来真的只是不想自己的权利受到威胁,此刻也变成了因为想避免这个威胁,竟然不惜与敌国余孽勾结! “太子殿下冷静!”徐胤咬咬牙,侧首看着他,“您不要失了方寸,我在潭州出生,在大周长大,我连一寸大月国土都未曾踏上过,我怎么可能会是大月人?更不可能会是什么翼王府的人!” 说完他又狠狠地瞪向了裴瞻:“裴将军英武睿智,能够把一桩不为人知的血案查到水落石出,让人佩服! “荣王父子竟然没死,那归我做过的我都认!可那些莫须有之罪名,你却休想往我头上扣! “你为了最大程度地对付我,为梁宁报仇,竟然连我是异国人这样的谎言都能编造出来,我倒要问问你,你可有什么证据?!” 门下太监听他说到这里,看他两眼之后走到了皇帝面前:“启禀皇上,人证都已经奉旨带进宫来了,正在门外候传。” 皇帝道:“让他们都进来!” 太监点头,往外招了招手,不多时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一行人影到达门下时,永平的声音当先响起来: “皇上,民妇跪求您即刻将徐胤千刀万剐!……” 她闯进来之后立刻扑倒在帝后面前,从前一张收拾到完美无瑕的脸庞,此刻已经扭曲而狰狞,而一副骄傲到在谁面前都不曾弯折的身躯,此刻却因为强烈的恨意而折成了一张弓! “徐胤他不是人!他竟然指使自己的亲儿子去杀人!他把我们的儿子当成了杀人的工具!而我们的儿子才五岁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 永平的嗓子已经喊破了,手指无意识紧扣着地面,食指的骨节全变成青白色! 皇后深吸气:“先把她扶开!” 说完她目光落向了抬了进来的铁英身上,这是所有人里面她唯一不认识的面孔,他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 “把你的来历说出来,然后把你所知道的徐胤的一切,都招出来!” 铁英看了一眼裴瞻,说道:“我是大月而来,我的主子是大月王国之君遗落在民间的后人,我从徐胤的家乡潭州而来,是在查探的过程中被他暗中豢养的死士捉住,再暗中辗转送到京城来的。 “是你们的大将军裴瞻把我截下来。 “看在裴将军救我一场的份上,我不说谎,他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后人,是不是段绵的儿子,我不确定。 “但是他与翼王府的幕僚来往密切,他在潭州祖宅的管家,是从前翼王府的清客。 “他在潭州祖宅暗中豢养了百余名身手高强的死士。这些死士行事路数与当初翼王府的人如出一辙! “裴将军动作迅速,不过短短一日之间就已经把徐胤揭穿了,并且锁定在宫中。 “就算他身边的人反应再快速,只要你们动用军中八百里快马,一定能够抢在他们之前赶往潭州验证真假。” 他这些话一出来,殿中所有人看往徐胤的目光再次有了变化。 就算他说不确定徐胤到底是不是翼王府的人,可就凭他说,潭州祖宅的管事竟然是翼王府的清客,以及徐胤一介文官竟然豢养了如此之多如此之厉害的死士,就已经能够说明问题! 除了早已经对此了解够深的裴瞻梁郴等人,剩下的大理寺卿和都御史都已经忘了如何反应! 徐胤在大周朝堂已经做了六年多的官,当初科举时对他的身份来历早有过规范而严密的核查,而且他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甚至朝中不少潭州籍的人都与他有密切的往来,都能够证明他潭州方言说的十分地道! 他怎么会是大月人呢? 而且还是大月皇室的人! 这个真相太炸裂了! 每个人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太子怒瞪了徐胤片刻,把压住了他的侍卫挣扎开,然后顺手拿起一只尺高的陶瓷急步冲过去:“你这个贼子!——” 可他的手刚刚伸出去,只见同样被压住的徐胤一个旋身。也从侍卫的掌压之下挣脱开了,并且一掌敲在了太子的手腕上! 陶瓷哐啷掉地,徐胤也抓住了太子手臂: “殿下与我已经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知道殿下来之前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你眼下想活吗?!” 太子目光骤然凝住。 来之前他的确已经吩咐好了金宝,也已经让李侧妃在宫中近卫军中负责统领的两个哥哥做好了准备。 人不多,但有这些人马,保住他出乾清宫没有问题,本来按他的计划,等他出去后,再行调度一批人出来支撑他跟皇帝留在宫中的兵力相抗衡也不是大事。 但关键是眼下裴瞻和梁郴都在,这二人可是踏平过一整个大月的悍将!如此一来他还能不能如愿就难说了! 还没等太子开口,侍卫已经到了跟前,徐胤抢在最后一刻说道:“太子殿下如果觉得何家够资格,那就该果断行事了!” 这句话虽然混杂在侍卫们的呵斥声里,但太子依然听到了! 前些日子他让人彻查徐胤的时候,许多线索显示他跟何群英以及何焕分别有来往! 何家在京畿大营里执掌了三个卫所的兵力!凭他们保护自己,抵御一阵是完全足够的。可是光凭他们一家,也无法完全对抗其他四大将军府! 既然早就做好了准备,太子怎么会不知道,此刻已经该动手了? 但他没有信心敌得过裴瞻和梁郴! 他抬眼看向目光清寒的帝后,忽然间一个冷颤,他牙关不觉紧咬起来了! 看到这样的目光,他就知道自己必定活不下去了! 徐胤的话未必是真,可是他却也的确不甘心啊! 这江山本来就是他的! 怎么一夕之间就让裴瞻给搅黄了呢? 既然他已经有把握能闯出这乾清宫,那为什么要在此坐以待毙呢? 哪怕多活一刻,也多一刻的机会不是吗? 殊死一搏,总比留下来白挨刀子强! 想到这里他呵呵一笑,而后咬牙大喝:“李将军的人何在!” 这声大喝之后,他也突然奋力把压住他的侍卫甩开,而后飞快从靴筒里掏出一把短剑,照着皇帝便扑了过去! 就在徐应被撕破假面之后,裴瞻梁郴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作,太子此举一出,二人分别腾身跃起,一个到了皇帝身边,一个到了皇后侧面,同时将帝后护在了身后! 而太子这一招竟然是虚招,帝后位处离门口最远处,裴梁二人上前护驾,就也等于离门口远了! 侍卫们迅速兵分两路,一路来拿他们,一路也前往护驾,可是这时乾清宫外却涌来了本不该出现的凌乱脚步声! 原本守候在外面的宫人拔腿闯进:“禁卫军统领李耀李誉带着人闯进来了!” 瞬间,几名架着弓弩的武士便就同时出现在四面窗户,将箭尖对向了帝后身边的裴梁二人! 紧接着门开了,身着近卫统领服饰的两名年轻将领大步踏进来:“裴瞻梁郴二人栽赃嫁祸太子殿下,意图挟持皇上谋反,臣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第316章生死关头求月票 裴梁二人对视一眼,而后梁郴摊开手掌给裴瞻看了看。 裴瞻目光微闪,如同春风拂过的湖面。 他向梁郴微微点头,梁郴随后便又在皇帝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如此突然变故下,帝后既惊且怒,毕竟谁也没料到自己一手栽培的亲儿子竟然在杀死自己的亲哥哥之后,还会提前有如此险恶的后招! 人间至亲不过如此,翻起脸来所有的情义全成了刀! 只是他们这辈子什么状况不曾见过?便是再也没想到过往史书里才出现过的皇权之争此时出现在自己身上,他们也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镇定。 望着进来的李耀李誉,皇帝面向太子:“这就是你当初宠幸李侧妃的原因?你早早就安排了这么一出?你杀了你的亲兄长,现在是又想要弑父杀母?!” “儿臣冤枉!”太子在门槛下跪下来:“这些都是裴瞻梁郴串通荣王父子诬告于我!父皇母后为奸臣所惑,已然听不进去儿臣的规劝,儿臣为了大周天下着想,为了饱受甘难的黎民百姓不再遭受动乱,不得不出此下策! “还请父皇母后下旨斩杀裴梁二人,儿臣立马吩咐人撤兵!只要威胁解除,儿臣听候父皇母后发落!”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仿佛全天下的正义都落在了肩上,哪里还可见方才的惊惶失态? 皇帝看了一圈窗户上的弓弩手,一共八个。殿里除了皇帝以及裴瞻梁郴,其余全是文官。 侍卫们是没有武器的。 以皇帝如今的状况,自保都不容易,更不必提当年的战斗力。 而他们假借护驾除奸之名而来,外围就算还有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所以八个手持武器的人拿住屋里这几个,的确有很大胜算。 皇帝缓声道:“这么说来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 太子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袍子:“全赖父皇栽培的好!身为大周储君,我总不能让父皇失望。您看我这一手反应得如何?” “不错。但朕很好奇,回头你怎么出去?”皇帝看了一眼门外,“李家倾尽全力最多能率上一百人。也就是围困这乾清宫的力量。 “如果你不能在半个时辰之内拿下朕与你母后,半个时辰后,送茶膳进来的宫人见状不对必定会有措施通知宫外人! “那时朕的各大将军一定会率领京城防卫将你变成一个筛子。你的这一百人,能顶何用?” “半个时辰足够了!”徐胤朝太子拱手,“敢问殿下,东宫是否还有准备?臣愿意前往调度!” 太子对着皇帝凝视片刻,回应道:“去找金宝!”说完他一挥手,李家兄弟便安排了两个人站到了徐胤身侧。 徐胤说中了太子的痛点,这节骨眼上他们就是一根线上的蚂蚱,哪怕姓徐的是大月人,眼下他们的目的也是一致的,就是跨过这个坎,保住这条命!他出来前有交代,外人不得入东宫,徐胤没有他安排的人是见不到金宝的,况且派两个人跟着徐胤,也不怕他耍花招! 徐胤深深看了眼屋里,而后在弓弩手的庇护之下走出了殿门。 殿外艳阳高照,已经接近午时了。 皇帝不愧是皇帝,李家兄弟率来的人已经围住了乾清宫所有进出门户,人数确实也就如他预估,不过百人上下。 太子即便有些权力,也大不过皇权,他能够运作的也就这样。 他没有任何一件可以赢得过皇帝的,可他胜在提前有准备。如今太子各种罪行还未曾公布出去,乾清宫以外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皇帝要废太子,更不会有人想到皇帝要杀他。在所有人意识里,他还是大周的储君,而且位子极为稳当。 太子赚到了这个时间差,把百人禁卫调进宫来,就像皇帝所说,只要他能够在半个时辰内控制住局势,他就能活命了。运气格外好的话,说不定还能顺势登基……以皇帝近来的身体状况,他就是突然在这个时候驾崩了,谁又会感到意外呢? 满朝文武,纵然会心怀疑虑,也必须先稳住朝纲,先配合太子行事。 太子控制住了局面,那裴瞻和梁郴以及在场的所有人事后当然也都会活不成,太子以护驾之名调动兵马,对外来说名正言顺,而哪怕在过程之中皇帝驾崩了,那也肯定是被谋反的裴梁二人所杀。 罪名都扣在裴瞻他们头上,将来也不会有人知道里面发生过什么。 抢占时间把小小的乾清宫内所有人杀一个措手不及,占据话事权,对一个储君来说,提前安排下来并不难,毕竟除了他自己之外,在今日之前谁都不知道他会被废,还会被杀。 对太子来说这是值得冒险的,反正当年决定杀皇长子之前,他对这一切应该也已经想得很透彻。 你看,他只要有百来人马,外加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够困住皇帝了。至于将来会不会有一天真相大白,会不会有人因此质疑太子行事的合理,不是生死关头该考虑的事情。 逼宫有风险,可换成他徐胤,此时也会这么做的。 而且必须这么做! 只不过他若是太子,就决不会像他一样放心一个外人! 就像现在的他—— 徐胤嘴角不着痕迹地抿了抿,然后加快脚步跨过重重长廊,穿过尚且平静的重重殿宇,来到了东宫门外。 他在宫门外头朗声道:“我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见金宝和李侧妃!” 门下的宫人看到了他身后李家兄弟的人,不说二话进入了宫中。 李侧妃正在大殿之中坐立不安,无论她派出多少人前去打探,乾清宫那边的消息都没有传出一丝一毫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早上接手换班的李家兄弟,已经带着人把乾清宫给围住了! 现在的风声是裴瞻梁郴与荣王府合谋串通挟持皇帝加害太子!——这当然是符合他们的期望的。只要坐实了皇帝身边最有力的裴瞻梁郴的罪名,太子行使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可是没到最后关头,谁又能放得下心来呢? 宫人来说太子派徐胤过来了的时候,金宝和李侧妃忽视了一眼,然后快步迈出了门槛。 徐胤为什么会过来他们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这当中还有徐胤参与。这一日之间事情发生得太快,变化也太多了,他们根本来不及探究! 但是徐胤身后竟然有李家兄弟的人,那必定得见一见。 二人一眼看见了庑廊之下焦急地来回徘徊的徐胤。 徐胤比他们速度更快的迎到了门槛下。 “乾清宫中千钧一发,皇上已经发话了,太子殿下最多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刻钟,太子殿下剩余的安排,可以即刻启动了,否则就拿不住裴梁两个逆贼了!” 金宝与李侧妃面面相觑,随即看向他身后的那二人。 二人重重点头:“徐侍郎所说无假!皇上娘娘的安危,确实在裴瞻梁郴的掌控之中!” 他们都是李家兄弟以护驾为名调去乾清宫的,去到那边之后听到的是太子在控诉裴梁二人,见到的也的确是裴瞻梁郴正立于帝后身侧。太子的地位众所周知,那么这一切难道还会有假么? 李侧妃抿唇。 金宝当即说道:“传命下去,皇上已被裴瞻梁郴所挟持,所有近卫军皆不可轻举妄动!严守各处宫门,静待殿下旨意行事!” 徐胤道:“如此还不够!”说完他立刻转身朝着二人道:“皇上一旦发生意外,殿下便需要即刻接手后事! “方才荣王府出事之时,已经引来了满朝文武旁观,随时都会有朝中重臣进宫探听内情! “眼下你二人速去将詹事府众官召集起来商议应对之策!” 太子身边能够出谋划策的也就只有詹事府了! 而如果太子出事,詹事府的人必定一并问罪,眼下把利益相关的人全都聚集起来当然有必要! 李侧妃道:“你们快去!” 二人想到太子指派他们跟着徐胤的目的,没有立刻行动。 金宝催促:“还磨蹭什么,还不赶紧去?皇上安危要紧,你们有几个脑袋敢拖延!” 二人便立刻转身离去。 徐胤收回目光,朝李侧妃道:“宫中即刻就有动乱,您对殿下而言意义非常。 “倘若一个不慎,落在裴贼手上您变成了现成的活靶子,还会使得太子殿下施展不开,为此,侧妃还得思谋万全之策才好!” 李侧妃只是个年轻的内宫妇人,平生经历过最厉害的斗争就是和东宫嫔妃们的宫斗,听到这里她脸上便闪过了一丝惶惑。她看向金宝:“这边你掌事,我先带着皇长孙回李家为妥!” 金宝为难:“可如此紧要关头,奴才分不出人手来护送侧妃!” 徐胤道:“如今裴瞻二人谋逆之举宫外尚无一人知晓,须得即刻放出这风声出去,方才能够拨乱反正! “不能再拖延了,我即刻就得出宫!侧妃可随我一道出去,我可护送一路到达李家!只不过皇长孙就不必带了,他太年幼,路上不便照拂!” 皇长孙乃是余侧妃所生,李侧妃对待皇长孙哪有多少真情实意? 此刻她是恨不得能快些远离此处! 听到这话她即顺水推舟:“徐侍郎思虑周全!快取太子殿下的玉牌来,我们这便就近从东华门出去!……” …… 傅真站在大周门外,眯眼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手指一下下地捋着身旁的马鬃。 在荣王府里等到梁郴到来,彼此交换了信息之后,梁郴带着荣王父子以及永平母子、铁英等进宫,她再打点了一番,便寻到裴昱,然后赶到了宫墙之下。 按照梁郴所说的乾清宫内的情况,不难猜出太子有恃无恐。而徐胤则已经与太子勾结上了,这二人正妄图联手抵抗。 可是就算荣王父子还有铁英能将太子和徐胤的罪名全都扣死,太子能沉稳应对,徐胤还敢当真进入宫中,他们还有应对之策这是明摆着的。 都到了这会儿了,斩草当然要除根。 所有参与的人,一个也不能漏掉。 那最省力的办法,当然是让他们有机会把底牌全都亮出来。 有裴瞻和梁郴在身边,帝后安危应该不会成问题。 而接下来宫外如何配合,就由裴昱以及杜明谦的父亲杜询、程持礼的父亲程少驰拿主意了。 傅真提出想来看个热闹,裴昱起初不答应,后来在看过她打完一整套拳脚后,没意见了。 如今距离梁郴进宫已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可是宫门之内依然静悄悄。 如果不是被派遣去乾清宫打探动静的宫门下禁卫统领回报说,早上换班了的禁卫统领李耀李誉率着两队人马去了乾清宫“护驾”,哪里会有人知道此时这跟往常一般无二平静的夏日里,正上演着一场严峻的皇权之争? “护驾”?真亏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只是还没有得到裴瞻他们的信号,裴昱他们哪怕恨的牙痒痒,暂且也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太子这窝囊废,找死都不能痛快点,这大太阳底下忙活了这一圈,害老裴我都快中暑了都!” 裴昱身着金甲腰挎大刀,这时骂骂咧咧地带领着梁郅和杜明谦走过来。 傅真站直身,连忙吩咐身后的郭颂:“打发几个人去抬几桶冰饮来!再弄几张小马扎,几张小桌子!给大将军他们歇歇!” 说完她把头转回来:“城门下都已经安排好了吗?确定不会走露消息进宫,让太子和徐胤他们知道我们有布署吧?” 大家面上看着轻松,可哪里真放得下心? 皇帝一旦出意外,大周就又要经历一番动荡了。 朝野上下企求的盛世,又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实现。 况且皇嗣里出了太子这么个歪种,总归有损天家威严,四方百姓又得花得精力安抚。 此时此刻,真是容不得半点差错。 “你就放心吧!我裴叔办事儿还不牢靠?”梁郅叉着腰道,“保证只要咱们不答应,这宫里头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也飞不出来!” 傅真认同此言。 她想了下又道:“防卫司那边查过了么,李家兄弟是怎么恰巧在差事上的?” 第317章这个功劳得归我求月票 “问过了,从昨日起,原本值夜岗的李耀就被调到了早上,按规矩他们兄弟不会同时安排值岗,可是今日轮值的统领突发急症,正好李誉值夜岗下差,主动请任接替了下来。” 这便是太子提前筹谋的举措了。他果然是早早就预备了跟自己亲爹兵刃相见的。 傅真看向杜明谦:“你也过来了这里,那何家父子那边呢?” 何焕还好,何群英却是个疯子,为了家产,为了跟他爹斗,他早就已经没了底线。 傅真实在摸不准徐胤在他身上会布下什么局! 杜明谦道:“何焕被裴叔程叔还有家父亲自上门拎了出来,前因后果说毕之后,何焕当场没昏过去! “回去之后就带着自己的护卫追上何群英把他给绑上了!原来何群英早跟徐胤串通好了,徐胤帮何群英出谋划策铲除后宅几个庶子,而何群英就偷拿了何焕的令牌前去京畿三大营里调兵了!” 杜明谦在荣王府这边的事情,完了之后就被调去接受何家之事。所以何家的后续问他最清楚。 如今各营之中仍有不少何家的旧部,如果何群英给出的理由得当——比如说入宫护驾什么的,那临时调出一批兵马来不是不可能。 傅真听完之后仍是感到疑惑:“兵马大营都在城外,就算是何群英调出一批人出大营,他们又如何能够进得城内? “大营中的将士也不会听从他们愚弄,当真闯进城门来吧?” “这也是我的不解之处,”杜明谦说道,“据何群英交代,徐胤竟然只是让他调出人马来守在驿站口,并没有让他们攻入城内的打算。” “不打算进城?” 傅真听得皱了眉头。 从昨夜码头后,徐胤后来就没有了与何群英碰头的机会。 他被皇帝传进宫后,就更不可能还有联系了。 何群英把人调到驿道是意欲何为? 想到这里她问:“何群英要调兵马,就算是算计了他老子,那也不是随时可以成行的吧?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着手的?或者说,徐胤是什么时候授意他行事的?” “当然不能随调随动,”杜明谦想了下:“何家内宅里是今儿凌晨开始的,那最起码徐胤帮何群英筹谋这些是在凌晨以前。 “对了,何群英还交代了,万一他调不成京畿大营的兵,就从何家调出大批护卫去!” 傅真收回目光,凝默无语。 昨夜里徐胤与何群英还在通州码头上呢,也就是说,从码头铁英被截之后徐胤就帮着何群英安排了何家这一出! 何群英不进宫,守在路口,那就是要占据通道。 此时占据通道的目的,那就只能是有人要通过了!而这个人除了徐胤还能有谁? 可凌晨时分裴瞻还没有进宫,那个时候徐胤就已经安排退路了? 也就是说,宫里情况还没到那么严峻的地步,他就打算撤退了? “大将军!” 这时候东边来了两名护卫,快速到达裴昱跟前道:“东宫有动静了,李侧妃拿着太子令牌要出宫,徐胤与她在一起!” “逮住他们!” “且慢!”傅真立刻上前,朝东边看了看后说道:“父亲,看在儿媳追踪了姓徐的这么久的份上,您就把这个功劳赏了我如何?” “你怎么行?”裴昱想也不想地摆手,“你打不过他们,跟着我看看热闹得了,上阵的事儿不用你操心!” 傅真微笑:“父亲这般看不起我们女子,母亲听到了只怕不答应。” 裴昱面上一滞。 傅真抽出郭颂腰间长剑,倏地一下刺入了身旁一株合抱粗的大树,再道:“我有这身武艺,自保完全不成问题。 “另外我还可立下军令状,绝不会误事!若有差池,甘愿受军法处置!” 裴昱向来当她是个弱不禁风惹人爱怜的小丫头,头一次见她小小的身躯竟然释放出如此强劲的力量,却也怔了怔。 傅真恳求:“您就允了我罢?!我立个功,世人就不会瞧不起我是个商户女子了!再说,我还可以让梁将军随同前往,这样就可保万无一失!” 裴昱听她这么说,重新审视了她一番,终于点头:“那少渊你就带着人跟着!切记,事要办好,人也不能有差池!” “裴叔放心!” 梁郅当即朗声应了下来! 二人便立刻准备赶往东华门。 傅真上马的同时跟梁郅道:“徐胤想跑,而且他必定有了周密的安排,你即刻让人去找老七,让他也过来! “有消息让他们即刻来告诉我!” …… 李侧妃有着太子的牌子,具备了正常出宫的条件。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么他们出宫会非常顺利,而如果他们行动受阻,那当然就说明宫外已经有变! 而他们运气还真的不错,一路到达东华门下都畅通无阻。 宫门下的将士看到他们出来,也只核验了一下令牌,便就拱手让他们出去了。 李侧妃松了一大口气:“太子殿下深谋远虑,看来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了!” 徐胤回头望着远去的宫门,听到这话时看了她一眼,随后凝神坐在马上不再说话。 李侧妃坐在辇内,刚抚了抚鬓角的金钗,就听到身后传了许多脚步声。她疑惑的掀开帘子往后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车辇后进多了许多身着布衣的武士相随! 她神色突变,看向旁边马上的徐胤:“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东宫人手有限,她只带出了六名侍卫,可是身后此时却有了十几个人!而这些人的面孔她一个都没见过!至于她带出来的六个侍卫,此刻竟已不见了踪影! “我的侍卫呢?!” 她没来由地有些慌神。 马上的徐胤斜睨着她:“侧妃不必紧张,您是宫中贵人,安危容不得马虎。故而徐某安排了一些人护送侧妃。” 都已经出宫来了,马上就要到李家,还需要加派什么护卫护送? 再说这些人为什么身着布衣?一副刻意隐藏行径的样子? 李侧妃心下一沉,待追问自己的侍卫下落,眼神一晃却望见车帘外的街景全然不是前往李家的路途!前方不远处竟然就是城门了! 她浑身都绷紧了! 不管不顾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你敢对我做什么?!” 徐胤嗤笑一声:“当然是要护送侧妃出城,彻底远离这场战乱!李家已经成为了逆贼,太子也很快就要被诛杀,侧妃这个时候去李家,不是送死吗?” 李侧妃胆都裂了! “原来你不是要替太子殿下做事?你是要借我带你出宫?你在以我为人质?!” “总算明白过来了!” 徐胤说着停下来,回头跟护卫们打了个手势! 后方便有两个护卫飞快钻入了车辇之中,掏出匕首左右抵住了李侧妃的后腰! 李侧妃顿时不敢再动,只是浑身开始筛糠,一张脸也瞬间煞白! 原以为这姓徐的是真心相助太子,没想到他竟然是个奸臣贼子! “出城!” 徐胤低声下令让队伍朝着城门驶去,对李侧妃的反应毫不在乎。 太子怎么可能成功呢? 连太子自己都没有把握自己会成功,这女人倒是信了!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太子低估了裴瞻,低估了朝中那一众元老,殊不知同样也低估了他的父皇。 他不知道那些血河横流的战场里走过来的老将,总是使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他也不懂得他的父皇征战天下,早已经明白开创一个盛世绝不能做孤家寡人。 如果不是君臣同心,大周被大月侵扰,前赴后继死了那么多的大将,拖了这么多年下来怎么可能最终还是打赢了? 如果不团结,大周早就亡了。 太子这场逼宫,哪怕发生在十年后,二十年后,情势也会不同些。 偏偏就是刚刚打败了大月,君臣正一气同心踌躇满志之时,怎么可能让他有空子可钻? 今日之举,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自从知道太子有了这个打算开始,徐胤就知道他只要一动,就必定会失败。 但这对他徐胤来说无所谓,这个结果他也是满意的。 当然,他徐胤也低估了裴瞻,要不然的话铁英就不会让裴瞻截走了。 荣王藏在祠堂里的那些证据,也不可能让他截胡! 那样的话,情况对他更为有利! 但他真正低估了的,又或者说,是他错看了的,也许不是裴瞻…… 他所面对的所有人和势力里,最让他总是摸不着底的,却是那个傅真。 一想到她,那股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到现在为止傅真还没有露面,但徐胤总觉得她离自己并没有太远。 她的气息太熟悉了,熟悉到好像曾经和她朝夕共处过。 “老爷,前面就是城门了!” 身旁的护卫在出声提醒他放慢速度,由此打断了他的深思。 按理说他此刻不应该如此招摇过市,可出城和出宫一样,马车都要被搜索,他就是藏在李侧妃的车里,也会被搜查到。 所以反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出行,就像刚才出宫一样,没有人知道宫里头发生过什么,他还是天下人眼里的礼部侍郎。 不出意外的话,城门下的将士还是会像往常一样恭恭敬敬的目送他出城。 就算有意外,前不久皇帝下令增加了人马把守城门,增员的人数他也已经打听清楚了,眼下他身边这么多的人,强闯出去还是有胜算。 更何况城门外,连冗和何群英应该已经在等着接应了! 徐胤内心笃定。 他让马匹在排着队随着人流往前走,可是在将到城下时,他却突然把马彻底给勒住了! 城门之下本就人来人往,摊贩众多,加上增援的将士当然就更多了,而此刻城门下的人看上去却比预料之中还要多!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身后的护卫也看出了问题,对着城门之下许多个游走在人群之中、身着布衣但是身形矫健的人凝眸注视起来,“多了很多训练有素的武士!……还有城墙底下也有!” 这个时候多了这样的人说明了什么? 徐胤情不自禁攥紧马缰,原本笃定的心开始晃荡起来。 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他回头看了看四处,果断调转马头:“换个城门看看,再调几个人去探路打前站!” “老爷!” 当他刚刚进入旁边胡同,身后就传来了连冗的声音! 连冗从一架普通马车里下来,提着袍子直奔徐胤马下:“老爷!四面城门都已经有京畿大营的人了!而且还是他们四大将军府的人亲自把守!各府护卫全都换上了便衣,在城墙之下四处巡逻!” 徐胤双手一顿,目光就此停在了他的脸上。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没有出城?!” “出不去!何家那边已经被裴昱掌控住了!我们城外也没有人接应了!几个大将军都已经出动了!” 连冗的声音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子。 徐胤双手攥得更紧了。 “现在怎么办?”连冗急促的喘着气,“想按原计划出去不可能了!但我们还是得赶紧走!” “你急什么?!” 徐胤咬了咬后槽牙,跳下马来。 他走到身后马车处,蓦地把帘子一扯,咬牙望着里面的李侧妃:“你堵住她的嘴,带人押着她去城里头晃一晃!待城门下的人都被引过去的时候,你们再往北边来找我!” 连冗惊讶地看着车里突然露出来的李侧妃,片刻后再转向他,而后低头:“是!” “其余人随我来!” 徐胤钻进连冗带来的马车,然后一声令下,便带着余下的护卫朝着胡同前方而去了! 连冗留在原地,看着马车里惊惶不已的李侧妃,再将目光放远,直到胡同那一头的马车迅速消失,他眼中凛光也露了出来。 哗的一声,他把帘子又扯落下来。 “我们去城门!” 护卫愣住:“老爷不是说……” “闭嘴!” 连冗眼中寒光一闪,随后把方才带来的几个护卫招上前来:“把他给我拖下去!收拾完了之后到城门下来!……” 第318章老娘是债主求月票 自从永平被禁足之后,徐家几十个护卫就全换成了徐胤自己的人。 今日一早在进宫之前,他自然把该配备的人手提前安排好了,除了露面的十几个人,剩下的人都在附近暗处。 如今连冗那边去了一批,身边还有四十个人上下,但是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太惹眼了,于是半道上他把人分成了三批,两批出去打探城门情况,剩下一批跟随在侧,如此仍然不过十余人,大大降低了存在感。 城门下的变故使他的心情变得焦灼。 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此刻何群英应该已经在二十里外等候了!他们将会护送他前往沧州,然后走水路南下。 等他到了南边,周谊会前来相会,到时候再换个身份,辗转北上。 可是现在,计划都泡汤了! 事情都坏在裴瞻他们手上! 何群英已经指望不上了。 事情比他想象的严重,他以为只要自己速度够快,那么就会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一切都会按照他预想的进行。 裴瞻放出了荣王父子成功服毒的假消息,让事情变得复杂多了,也让接下来的事情多了几分不可预测。 当然,更加出乎他意料的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们竟然掌握了这么多的线索和证据!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人不再是他? 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从他一手掌控全局到一步步被人推着走? 从他遇见梁宁时起,在大周这么多年,他自认为隐藏的无懈可击,因为他除了身体里流着大月人的血,他没有一个地方能让人把他跟大月联想在一起! 他从来没去过大月,绝对没有关外口音! 他也写的一手极为漂亮的中原字,熟读四书五经,这些没有扎实的功底,绝对无法做到! 他还有一个完美的家世,潭州的徐家,他科举入仕,在朝为官,多次需要被核查祖籍,都没有漏过馅。 那么,到底裴瞻和傅真是怎么会疑心到他的头上来呢? 到底是为什么会盯着他不放呢? “老爷!” 派出去的护卫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其余三道城门全是一样的,都已经被大将军府的人把守住了! “而且现在城门已经关闭,所有人不得通行,我们没有任何闯出城门的可能了!” 没有任何闯出城门的可能,那不就等于根本逃不出去了? 徐胤抬头望着前方,只见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燕子坊。 从他所在的这条小胡同走出去,就能看到梁家位于后花园角上的角楼了。 而沿着角楼右侧的胡同绕过去,就到了他从前的宅院——对,就是梁宁曾经买下来,供他在京中居住的宅院。 他说道:“去桂子胡同。” 桂子胡同就是那座宅院所在地。 马车重新往前驶去,路过梁家门前,他掀开车帘,在门前刻着“太平宅”三个字的石柱上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望着马车已经驶入了的白玉胡同。 这几年他没少在梁家走动,这个石柱他也没少观望。但没有任何一次像如今这样,那么有力的勾起那年跟随梁宁回京,第一次来到梁家时,梁宁骄傲地指着石柱上的三个字,跟他介绍来历的模样。 那时候她十五岁,脸上已经留下了疤痕,可是谢天谢地,那道疤并没有伤害她的眼睛。 所以即使她的脸庞不再细嫩,一双如同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却依旧让人离不开眼。 平心而论,她长得不算大美人,五官清秀合衬而已,可是她太有活力了,她的生命激扬热烈,所以双眼里的光芒能够抵消所有的平凡。 快七年了。 他已经快不记得她被刀疤伤害过的面容。 但是那双眼睛,他记得很清楚。 马车的车轱辘在胡同的石板上碾压而过。 六年多前杨蘸在这里杀死了皇长子杨奕。 因此梁宁一条命卷了进去。 随后他自己也给卷了进去。 从那个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徐胤把帘子放下来。 闭上眼睛默默的听着车轱辘的声音,等到他再次把眼睛睁开时,车轱辘也正好停下来了。 曾经住过的宅院还跟过去一模一样。 自从跟永平议婚之后,他就购置了自己的宅子,此后再也没回过这里。 不过关于它的后续徐胤倒是十分清楚,他搬走之后,梁家就把宅子收了回去。 由于梁家并不缺地方住,这宅子也就锁在了这里,不曾再用。 “把门打开。” 护卫翻过墙头,把门开了。 徐胤跨进门,环视着院子里。 这是个二进院子,但比一般的二进要大些,前院里有道影壁,四面墙角种着些花卉树木,靠角落里有口水井,一旁的大梅树下方,置着一套石桌石椅。 梅树的后方是一道月洞门,跨过去便是厨房。 徐胤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了桌面上早就积上了厚厚尘埃的托盘里,一只已经被掩盖了颜色的茶杯。 “让他们拿去洗洗,再煮一壶水来。厨房里有柴,有炉子,还有瓦壶。” 既然他走之后,这宅子没有再使用过,那这些所有的器皿必定都还在。 果然不到片刻,护卫就把炉子支起来,生火烧上了水。 余下的护卫走上前来:“老爷!再不争取时间就来不及了……” 眼下已是生死存亡时刻,眼下他们该做的应该是赶紧思考,撤退的良策,而不是还坐在这里烧水煮茶! 徐胤就像平时坐在自己书房里一样,一手支膝望着他们:“梁家离这里很近。恰恰好梁家兄弟此刻都不在府里。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么?” 护卫顿了下,旋即挺直了身子:“属下明白!梁郴的儿子梁瑄,年幼不会武功,而且是梁家的命根子!” 徐胤目光晦暗:“半个时辰之内,必须得手!” “是!” 面前护卫瞬间退去一半,齐刷刷转身出门! 动作快的前脚刚跨出门槛,整个人就突然顿住在那里! 紧接着,他们一个个地拔刀后退起来! 护卫后退时露出的缺口处,露出了一个人影。 她明明生的娇艳无双,却偏偏阴寒着脸,明明身躯纤弱,却扛着一把长剑,隐隐一股杀气腾腾之象。 “……傅真?!” 徐胤面肌一颤,腰背绷直。 傅真扛着剑,缓步跨过了门槛,目光直直的落在了他身上。“看不出来徐侍郎还挺念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徐胤说着,站了起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傅真这个样子,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也有这样一副样子,但此时一股惶恐不由自主地从他心底那个窟窿处涌了上来!眼前这道影子与他脑海深处的那道影子瞬间重合在了一起! “我以为就凭你机关算尽的这副脑子,不至于想不到你刚才出宫时那么顺利,是我们故意放水!” 徐胤抿住了双唇。 一旁的护卫相互对了眼色,大喝一声“杀!”而后举起长剑就将傅真围住! 可是与此同时,傅真肩膀上的长剑已经点住了地面,就在落地的那个瞬间,她整个人已经腾身跃了起来! “敢欺负我五婶,我一炮轰死你!” 梁瑄大嚷着从外面冲进来,手上两颗霹雳弹堪堪砸向了杀破了的这群护卫当中! 随着轰轰两声大响,二十来个护卫被掀翻了三成!余下那一批迅速持剑朝梁瑄刺来,但才刺到半路,紧跟在梁瑄身后、带着大批将军府护卫的梁郅就挥剑将他们十几把剑全数挑开! “瑄哥儿!这帮兔崽子刚才密谋要劫持你为人质,他们就交给你,你来收拾!” 傅真落到地上,剑指着梁家护卫:“去把这些人全部圈起来!” 不曾被炸伤的这批徐家护卫立刻后退到了院墙上,防卫住了徐胤的左右侧! 梁瑄气的哇哇大叫,把手上还剩下的两颗霹雳弹塞入怀中,然后跺脚:“给小爷拿棍子来!我要一个个打死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小爷的头上,把我当什么了?把我当软柿子吗?!” “拖出去打!” 傅真将剑插入剑鞘,“老娘还有一笔账没了!让你二叔留下,你别在这碍事儿!” 梁瑄立刻吱哇叫唤着梁家护卫们来拖人! 而梁郅则脸色如冰,怀抱着长剑立在门廊下,如同观音座下的一座罗汉! 徐胤听到傅真的话,原本就已经凝住的双眼又是一震! 他目光定住在了傅真的身上,没错,这是他认识的那个傅真,她的生父傅筠,曾经为了求个官职还在他面前俯首帖耳! 几个月前的白鹤寺里,她连应对永平的刁难都还需要裴瞻来护佑! 可是此刻—— 这个仅仅在几个月之前还被传言,几乎要死去的女子,她竟然拥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这已经震得他说不出话了!而她竟然还说跟自己有一笔账? 她与他之间能有什么账? 明明在不久之前自己与她还根本不认识! 他重新打量着傅真,他这才发现,与第一次见她时相比,她已经丰润了不少,元气也丰足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起,京城里关于裴瞻娶的这个夫人有不足之症,随时可能死去的传言,已很久没有听到过了! 她虽然还是瘦,但却又显得那么健康有活力! 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满满都是勃勃生机,闪耀的就像是大漠寒夜里,天幕之上最亮的那颗星星! 徐胤突然间呼吸一窒,深嵌在脑海里的疑问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你到底是谁?!” “我特么当然是你的债主!” 傅真一声大喝,长剑上扬,就见寒光一闪,身后的护卫才刚刚抬手阻挡,就听唰的一声,徐胤一方衣袂,已经被剑刃割裂了下来! 徐胤面如土色,猛的往后退了两步,栽倒在护卫身上! “是梁家剑法!……你,你,你……” “你”什么? 后面的话他再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每一个字都像是眼前的剑刃,在割他的喉,扎他的舌头!仿佛要将他凌迟处死! 他上一次见到女子使梁家这招剑法是什么时候? 还是在西北。 十四岁的梁宁在战场上剑挑大月一个小将领,当时她就凭着这一招将对方刺了个对穿! 他最喜欢看她在沙场驰骋的样子,虽然比起她哥哥一辈的那些老将来,她还有些稚嫩,可是整个西北大营里,与她同辈的低阶将领,能够像她一样英勇又拼命的却并不多! 而她那般英姿飒爽的样子与方才这一幕一模一样! 只不过十四岁的梁宁杀敌的眼神是热烈的,狠辣的,而眼前的女子眼神是冰冷的,刺骨的! 这不可能! 他早已对傅家的家史了如指掌! 他傅真绝对不可能有机会练得出这样一身武功!同时有条件把这身武功招式又练得如此之熟落! “太……太平?!” 不知道努力了多少次,他终于把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是她! 她是梁宁! 她不是傅真! 她是他在盛元十四年深夜里,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亲手点火烧死了的梁宁! “真是感动,徐侍郎还记得我?”傅真把剑提起来,讥诮地望向他,“还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呢!” “你真的是她?!” 徐胤嗓子裂了! 纵然他有过无数次猜疑,也有无数种迹象成为佐证,实实在在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到脑子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 当年那场火那么大,她绝不可能生还的! 何况事后他还亲自给她验过尸,那的确是她,她绝不可能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忽又看向她身后的梁郅。 梁郅纹丝不动,但是他阴寒的目光以及双拳紧握到骨节发白的姿态,已经足能够说明一切了! 如果这不是梁宁,梁郅绝不可能会在此。 梁宁不但没死,而且梁家人也早就心里有数! 要不然先前在乾清宫里,当荣王指控自己就是杀害梁宁的凶手时,梁郴一定会当场失态! 他往后一个踉跄,脸色变成了死灰。 第319章那我也给你抄经咯加更求月票 他明白了! 他明白为什么他会输得这么彻底! 除了他死去的父母之外,全天下还有谁能够这般了解他? 梁宁见过他最落魄的时候,最仓皇无助的时候,她掌握了自己足足六年的人生细节! 要想从他身上抓出端倪绝对不是难事! 何况当年她还死在自己手下!而那把匕首就是所有的起因! “不,我不相信!” 他咬着牙摇头。 “你是不相信还是不肯相信?” 傅真双手杵剑支在地上,垂眼睥睨:“现在已经七月,再过一个月就是我死去七年的忌日了。 “七年前你处心积虑把我给杀了,以为一劳永逸,永远也不可能有人在阻挠你的前程还有你的计划。 “可临到最后,却还是我这个死鬼冒出来把你揭穿了个底朝天,你怎么可能会甘心?” 傅真眉目里带着谑意,正如同七年前白鹤寺西北角上的佛堂里,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梁宁的他! 徐胤避开她的目光,看向了地下。 身旁的护卫显然在这番事实之下也开始失措了,他们都不由自主的在向徐胤靠拢。 当年决定杀害梁宁时,这些人当中就有人参与,而他们都是徐胤豢养的死侍,对这些事情自然全都清楚。 每个人都没有想过梁宁还会活着回来,但事情偏偏就这样发生了! 连烧死的人都能活着回来,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胤抬起了头,“我到底哪里不曾考虑周到?” 这件他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颠覆了,这时的他开始自我怀疑起来。 “你考虑的很周到,你徐侍郎行事缜密,杀害一个从来没有对你存过私心的我,还能有什么差池?要不然,我也就不会等到事隔七年,才能站在你面前了!” 徐胤面肌一抖,又道:“那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当然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重新赏了我一副好皮囊!”傅真哂道。 徐胤黯然望着地下:“可你原本也很好看。” 傅真瞅着他,嘴角锋锐地勾起来。 徐胤重新抬头:“太平,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听我解释?!” 傅真眯起双眼,双手杵剑望着他:“当然不行啊!你算什么东西?” 徐胤下唇咬出了血点头:“我知道!你恨我。我那样对你,你就算将我千刀万剐,也是我罪有应得。” 傅真挑眉,漫声道:“你还是不该自作聪明的顺水推舟勾搭上永平。” 徐胤顿住。 她扯动了唇角:“如果你不娶她,我后来也不会想到,你若真是为了攀附,怎么会跟早有暖昧传闻的永平结为夫妻呢?这跟你精心打造出来的口碑可是一点不相符。 “而我要是不从这里开始琢磨你,当然也就不会想到后来那么多的线索,更不会发现你娶永平是别有目的。 “如果我没有回来,或者说我没有发现这些,罪有应得这样的话,就肯定不会从你嘴里说出来了。” 徐胤定视她片刻:“我这几年每逢年节祭日,上山祈福,我都没有落下过你,给你颂经的经文,全部都是我我亲手抄写!虽迫于无奈娶了永平,心里却一直都只有你一个人的位置!” “那就谢谢你咯!”傅真道,“你对我这么好,等你死了,我也请十个人天天给你抄经!” 徐胤噎住。 “太平!”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何必——” 他也只仅仅迈出一步而已! 抬脚的当口傅真的剑就拔出来了,而且堪堪好抵在他的心窝! “太平两个字可不是你该叫的,不过你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再叫一声试试。” 傅真说话的声音很平稳,她的唇角甚至始终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当然她手里的剑比她的声音更稳,如果不是知情人,谁能想到她正在面对的是曾经亲手放手烧死她的仇人? 徐胤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半晌道:“你变了,比从前更沉得住气了。” 傅真语气慵懒,“虽然不想说拜你所赐,但的确是你夺走我的那一条命,是我在你身上栽过的这个大跟头,让我知道原来不是世间所有的男人都像我们梁家男儿那样坦荡无私,在阳光普照的背后,满地都是你这样的阴沟老鼠!” 说着她把手往前伸了伸,剑尖瞬间刺破了他的衣裳,然后又刺破了他的皮肉。 血很快浸染了衣服,晕开一块下坠形状的殷红图案。 徐胤伸手抹了一把,看着指头上温热的血迹,他又抬头看向对面:“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如果真的不想让我这么称呼,你为什么不一剑刺穿我?” “问的好。” 傅真把剑收回去:“郅儿,你先把他这些走狗全部都带出去。” 梁郅微愕。 他顿了顿,随后还是散开环抱着的双臂,击掌喊了一批护卫进来。 “老爷!” 徐家护卫都攥紧了手上的武器。 此刻这架势,如果不主动退开的话,那就只有硬上了。 但硬上的话没有一点好处! 他们总共只有这么一点人手,连冗虽然还在后头,稍后会来增援,但想要短兵相接打赢梁家的人是不可能的。 徐胤胸脯起伏了一下,说道:“你们留两个人在屋檐上站着,让我与故人,叙叙旧!” 护卫相互对过了眼色,而后退上屋檐,留下了两个人后,余则散开。 梁郅跟傅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带着自己的人退出了门。 宅子早就包围了,徐胤的人就是主动退开,也不过是站得稍远些罢了,仍然困在这个圈里。 梁郅跨出大门,门外那些被绑起来的徐家护卫正在接受笞打。 这些人虽然都是受徐胤的指使,但是明明知道徐胤让他们干的是伤天害理之事而自甘助纣为虐,也死不足惜。 “二爷,裴将军来了!” 梁郅刚刚接过水壶仰脖喝了一口水,胡同口就响起了马蹄声。 裴瞻带果然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一大群护卫。 到了近前下马之后,裴瞻飞奔到了门下:“我媳妇儿呢?!” 第320章清算的时候来了求月票 裴瞻刚问出来,院子里头就传来了徐胤的声音: “当年我在大帐里醒过来,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他们让我称你,你说,你有名字。你说你叫梁宁,盛世安宁的‘宁’。还说你有小名,小名叫太平,盛世太平的‘太平’……” 裴瞻赶紧走到了门槛下,准备跨门,半路上想了一下,又停下脚步来。 梁郅让护卫送瑄哥儿回去,然后望着裴瞻,把水壶给他递过去。 “宫里事情都料理完了?……” 院子里头,徐胤捂着胸口的伤坐在石凳上,继续道:“当时你穿着寻常的衣裳,手掌也被武器磨出了茧子,你一点也不像现在这样娇美,可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么闪耀的姑娘,你就像一个小太阳,热烘烘地暖着身边所有人。 “昏迷在床那几天里,我睡睡醒醒,一切都那么不真实。我觉得是做梦,可是奇怪的是,每个梦里都是你。伤好之后,能执笔的第一天,我就偷偷写了满满三页纸你的名字。可我又怕你看见,我怕你笑话我,怕你身边的小伙伴耻笑我,于是写了又烧,烧了又写。 “这些你都不知——” 徐胤说的深情并茂时,傅真抬手一挥,他左手的袖子又被挥了下来!剑刃带落了一块皮肉,掉落在他脚尖前。 徐胤惊怔。 傅真把带血的剑杵在地下:“我问,你答。” 此时她脸上已经一点表情都不再有了:“第一,当年就算我把匕首给了你,你还会娶永平吗?” 徐胤没说话。 “你会。”傅真接着道,“你不娶永平,不跟荣王府绑在一起,不加入他们的利益,荣王怎么可能容你? “所有的形势变化都因为那桩血案,可是起因却远早于此。 “你身边那个连冗,应该在你进京之后不久,就出现了吧?” 徐胤抿唇,胸脯缓慢地起伏。 傅真缓慢挪步,又道:“血案发生之前,你们就已经见上了面。我不知你们当时是否已有了别的图谋,但你主动去找荣王,说你能够把匕首带回去,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没有打算让我活命了。 “你在知道那桩血案之时就已经做出了决定。而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当天夜里,你就看破了荣王他们干了什么,你知道他们杀的是谁。 “我不知道这是否因为杨蘸杀人时恰好就引起了住在不远的你的注意,但是你的确从这里看到了一条新的路。 “你拿住了荣王这个把柄,就拥有了可以拿捏他们的筹码。所以你选择杀我,娶永平,成为了荣王府的女婿。 “你用郡马的身份掩盖自己的企图,成为了郡马,就可以随时在荣王府出入,随时掌握荣王父子的动向。当你需要的时候,你就可以随时把这个把柄拿出来,就比如这一次。 “这就是你娶永平、选择当荣王府的女婿的企图。” 徐胤缓慢吸气,脸上有了被扯破脸皮的不自在。 “如果没有这个案子,你的确不会有后来的图谋。”傅真稍稍顿了下,继续说:“哪怕永平那阵子不断接近你,你觉得梁家已不太有前途,却还没有下定决心抽离。 “这是因为荣王府虽然尊贵,却没啥实权。对于一个皇权斗争之中出生并且还在挣扎活命的人来说,因为儿女情长而取舍,就是个笑话吧? “你当个郡马,成为了皇亲国戚,虽说与宫里关系近了,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成为宫闱的心腹人物。 “而你娶了我,首先得了个好名声,而后背靠梁家成为大周重臣,文武相携,在朝中权势总归是不愁,那么就此安稳过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毕竟就凭你那统共几百个人的势力,你们想干点什么惊天动地之事,还想全身而退简直是痴心妄想。不然的话,你们早就回大月暗中经营了不是吗? “郴儿突然请命去西北,你确实不看好梁家的未来,可是梁家骨架子还在,总归撑上几年是可以的。何况郴儿真出了意外,郅儿一定会破例袭上大将军的爵。梁家再失势,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总而言之,其实对于你这样一股亡国小邦支系的残余势力,能够在我泱泱大周当个举足轻重的能臣,已是极好的前程。 “可是那桩血案偏偏发生在你的眼前,这让你眼界全然打开了!也使得荣王府的份量大大提升了! “杀害皇亲是荣王府不堪承受之重,他们背不起这个罪,而你虽然入了局,但通过拿捏荣王府,却能得到更多! “毕竟荣王父子想保全自己,一定会想办法给予你利益。就像后来的章家! “不过当你在朝中走得越来越顺之时,你也逐渐不满足了。尤其当荣王妃始终瞧不上你寒门出身,荣王又因为你终究知晓一些内情,又或者因为你是通过算计他的宝贝女儿上位,你在荣王府并没呆得如想象中安然。 “直到永平开始扯你的后腿,荣王夫妇也开始忌惮上了你,你便觉得尾大不掉,王府是个累赘,必须甩开他们了。 “你诱逼荣王妃去取扇子,是想借此向太子告发荣王有异心。太子看到扇子,必定会想办法除去荣王。 “你是荣王府的女婿,若是投个毒,或者下点别的什么套,都很容易。太子一定会用你。 “坏就坏在荣王妃除了看到了扇子,还看到了别的你所不知道的证据,她看出来了你想干什么,她再与家人离心,也知道这样会毁了整个王府,她好不容易做了尊贵的王妃,临了却要失去所有的荣耀,当然不干!你只好杀了她脱身。 “这个时候你却还想力挽狂澜,想借太子早就做好了的逼宫的准备,怂恿他逼宫上位。 “当太子成为了皇帝,所有的威胁也就不成为威胁了。不光是太子自己,还有你。这样一来,你反而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心腹。 “后来事情就都偏离了你的预想,你知道我们进宫告状,一切都不能挽回了。于是你直接弃了太子,做了对你有利的选择,你提前给自己准备了退路,然后挑拔太子弑父。太子罪无可恕,从他杀害皇长子开始就注定当不成皇帝了。 “可是皇帝若是亲自杀子,传出去也不好听,所以本来他的下场极有可能就是被废后圈禁终生。 “然而他动手逼宫,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死了,太子就绝对不可能再为太子。 “当大周将来没有可靠的人接手之后,必将陷入大乱,而无暇顾忌大月,这时你祖父的遗愿也就有机会得以实现了。离开京城后,你会带着你这批人蛰伏下来。大月王那个儿子连旸仍在暗中虎视眈眈,他会趁大周内忧之时,与当今的大月王争夺皇权。 “而你大可任他们两虎相斗,将来寻找到可趁之机,再一举杀回去! “所以,哪怕最开始你不是揣着坏心思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也哪怕到目前为止你还缺少颠覆的能力,但你从决定选择撇去梁家开始,你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朝着实现你这个野心去的。” 徐胤眼里的热切退去,逐渐布满血丝。 “你在乎的是我这些?” 从前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刻,无一不是亲密的陪伴,快乐的相处,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是像这样聊着这些冰冷的话语。 哪怕是她两个大哥先后牺牲,她那样哀恸,也是有情绪的! 因为她本身就是个性情热烈的人,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 先前得知傅真就是梁宁的这个事实,他的确惊吓不已,但惊吓是没有用的,他知道她恨自己,今天这关绝对不好过! 可当想到他们曾经还有那么刻骨的六年,他就不信那六年的日日夜夜在她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是自己放火烧过她,可她不是没死成吗? 她活着回来了! 既然她还活着,那就说明他当年下手还没那么残忍,还是留有余地的! 他只要动之以情,说不定还能从她身上找到机会! 却没想到她从出现到现在,不但没有被他的言语所扰乱心绪,而且还如此有条有理地把他的私心给揭露了出来! 如果说梁宁的复活让他有了难以形容的恐惧,那么此刻她的冷漠沉默,更让他透心底的发凉! 因为他太过清楚,一个人能够面对爱恨如此冷静,那就是清算的时候来了! “我是大周平西将军的夫人,我不在乎这些,在乎什么?”傅真轻挪了一下杵在地下的剑尖,“正因为你有野心,太子弑兄之案撞在你手上,就把你对权势的欲望彻底刺激起来了。 “你觉得抓住了一个大把柄,有了弄权的筹码。 “于是就在那天夜里,你推翻了之前的构想,按捺不住了,为自己重新选择了一条路。 “这些你都筹谋得不错,只可惜你运气不怎么好。” 徐胤咬牙:“你怎知我当时就知道了死的是皇长子?” “就凭我死之后你身边就多了个我从未听说过的连冗。” 傅真道:“盛元十年,也就是我救回你不久之后,翼王府的清客周谊出现在西北小镇子上,然后他还以潭州商人为名送你回到我身边,他是来找你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父母亲在西北被大月王派出来的人所杀,当时你侥幸逃脱,却与身边人失散。 “周谊在西北打听到了你,找上门来,但当时你父母亲的死,使你们变成了惊弓之鸟,为了活命,当然留在西北大营里更为安全,所以周谊把你送回来之后就又走了。 “那些年里你们都很老实,因为不老实,就会面临全军覆没。你很小心,再也没有与周谊他们联系过,但是大月王的追杀总归是悬在你头上的一把剑。 “你发奋图强,用功读书,为自己赢得了进入京城,成为大周官吏的机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够替自己积聚保命的力量。 “通过科考,你已经有了渐渐归拢他们这些人的条件。你祖父的那些旧属知道了你的消息,开始来到了你的身边。 “于是周谊就把连冗给你带来了。白玉胡同的案子发生当夜,你一定就曾与连冗有过密谋。 “关于死者的身份,一定也是你的这帮人带给你的。所以你会连宁老爷子曾遭遇过什么都很清楚。在放火烧我的那天夜里,你身边多了这些个护卫为帮手,就足以证明那时候你已经有了些势力。” 傅真缓缓道来,不急不忙,如同讲故事。 徐胤的脸色却不停在青白与死灰之间轮换。 “你们果然已经去过了潭州?” “不然呢?”傅真望着他,“你这个身世编造得如此完美,徐湛的消失,是你干的吧?他或许已经被你杀死了?” 徐胤咽了两下喉咙,未曾言语。 傅真所说的这一切,完整得超乎他的想象,这让他完全想不到她下一步还会做什么! 他转头朝着靠近胡同的院墙看了看,墙外还没有动静,连冗还没有来。 再看了看傅真,对方双眼幽深,完全看不到底。 徐胤咬起了下唇。 无论如何,他得支撑到连冗过来。 只要哪怕有一丝机会,他也绝不会放过! 他说道:“徐湛是翼王府的幕僚。” 傅真挑了下眉头。 徐胤再道:“我祖父把我父亲送出翼王府时,徐师父也跟随我父亲出来了。 “他是我的义父,我一直跟随他长大,也是我的启蒙恩师。我们在外流亡之时,他曾带我去过一次潭州,并且在那里小住过一段日子。 “只不过当时徐家宅子因为战乱而倒塌,无法居住,所以没有人见过我们。 “后来他跟随家父家母一起,被大月王的人抓走了。 “我跟随他学到了一口潭州方言,也使得我有了徐胤这个身份。”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往墙头看去,连冗应该快来了。 等他一到,就可以集中火力突围了! 傅真刚才只出了不痛不痒的几招,这点伤挡不住他的脚步!他还没有走到绝路的那一刻! 傅真好像的确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既然以上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是事实,那么,白玉胡同那么隐秘的事情,为什么连冗他们会知道杨蘸杀死的是皇长子?” 傅真深深的望着他,“换句话说,你们为什么会那么早知道皇长子的存在? “你们,是不是曾经与皇长子有过接触?” 徐胤听到这里,眼中忽有锐光闪过。 傅真上前两步,停在他三尺之外,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外祖父,宁老爷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第321章你也有今日求月票 原先存在于徐胤身上的诸多可疑之处,在他的身份败露那一刻,就不难串联起来得到答案。 傅真在东华门外等待宫中进展的时候就已经捋过一遍,凭借她与徐胤相处的那六年,所有的细节可以证明她对徐胤一党的推测符合事实。 但是混杂在其中的关于皇长子部份,却是仍值得留意的。 徐胤借着翼王府的残余势力,可以很好地隐蔽在大周。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大周的皇长子流落在外?且他们为何会在事发当天夜里就认出死者的身份来?除了他们曾经接触过皇长子,傅真想不到别的可能。 当然,他就是接触过也不算什么,太子弑兄本身与他没关系。 不过,宁老爷子的死,终究有欠分明。而这对宁夫人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如今可以肯定老爷子和皇长子杨奕有密切联系,但是老爷子既然知道那是流落在外的皇长子,又在暗中护佑皇长子进京,那他为何不直接想办法安排皇长子见皇帝?而是要自己的女儿来暗中接待? 就算是借机让宁夫人落个人情,也不耽误老爷子送皇长子与帝后相见。 “我没有见过杨奕。”徐胤道,“血案发生的当夜,连冗与我在一起。章士诚带人来叩问时,他就在屋内。章士诚也知我身份,他隐晦地问了几句后离去。由于就在附近,连冗在屋内听见后,提议去看看现场。 “我打发护卫隐藏在暗处,看到了杨蘸的人从死者身上取出了几件随身物事,其中就包括那把扇子。当时他们在灯下打开过扇子,所以扇子的特征,我也知道。连冗当时一听那扇子上的凤凰,就说那是大周皇室之物。”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明明只是回答傅真的问话,而他又想到了连冗。 傅真扯扯嘴角:“你是不是想到了你那个心腹?” 徐胤心下一沉,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刚说完,他膝盖一软,就跌回了石凳上! 他愣了下,又试了一下站起来,哪知道也不过才站了站,他就坐下去了! 他屏息片刻,蓦然抬头:“……你对我做了什么?” 傅真勾唇:“你猜?” 徐胤咬紧牙关,突然间目光一凛,他竟然以极快地速度出手来夺她手上的剑! 可是他两脚才刚使上力气,就栽倒了在了地上! 再来抬脚,等待他的却是又一股酸软! 他瞪大眼望着傅真:“你在剑上淬了毒?!” “也不算毒。”原地纹丝未动的傅真望着他,“就是梁家的软筋散。 “——对!就是当年我拿给你贴身保命,但却被你拿来在佛堂里害我失去武功的软筋散。” 徐胤一身精气神全数溃散! 时隔七年梁宁无力趴伏在地下的一幕瞬间在他眼前重现了! 眼前面色平静的傅真,明明毫无表情,却活脱脱如同索命的恶鬼! “老爷!” 屋顶上观望的两名护卫掠到院中来,他们一人搀住了徐胤,另一人拔剑指向了傅真! “这就是你刚才没有一剑刺死我的原因?这就是你跟我说这么多话的目的?”徐胤喉头抽动,“原来你是在等软筋散发作?!” 傅真冷笑:“现在才回过味来,不是太迟了?今日你所承受的一切,都是你的报应!”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报应!”徐胤脱口而出,“你生下来就是名门贵胄,你出生在天下大定之时,被帝后和家人视为福星!你受尽所有人的宠爱,从来不知道颠沛流离是什么滋味! “你没有经历过冰雪天的晚上需要藏身在山洞里,山洞外面就是杀手追兵!不敢引人注意所以没有炭火,怕为了留下脚印也不敢出去觅食!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取暖,困了只能把手脚全都缩进衣服里,肉挨肉蹭一点温度! “你也不知道好不容易找了个山头落脚,以为可以长久的住下来,但山下官府隔三差五就来搜山核查户籍,为了能够随时躲避收藏,于是每天睡觉起来铺盖就得卷起,也不敢置备多少行李,因为很可能睡到半夜,你就得立刻背上铺盖转移! “纵然我们也有钱财,可是因为总是在路上,所以永远不可能随身携带许多!钱花完了却接济不上的时候是常有之事,没钱的时候为了活命连泔水也得捞! “这些你全都没有经历过!你是天之骄女!你连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永平郡主都不放在眼里!皇后亲自给你赐名,希望你的降生也寓意着国家的安宁! “你拥有着我根本想都没有想到过的人生! “可我难道天生就该做丧家之犬吗? “并不是! “我本来也是天潢贵胄,我是大月的皇族!我的祖上曾经有一半的机会可以主掌大月! “但是仅仅因为他输了,所以我连家都没有! “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你凭什么讽刺我?你所拥有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有个权贵家族,而我能够做到如今,却是凭我自己的本事一路走来!” 他深吸气,布满了血线的双眼有着火光,“你说的没错,我只差一步就成功了! “如果不是你活着回来,如果不是你破了这个案子,我会凭借荣王的把柄站到太子身边,我会成为太子的心腹重臣! “太子弑兄的秘密不暴露,他就能顺利即位。就凭他的狭小胸襟,登基之后很快就会把刀子对向你们这些开国功臣! “等他把你们几家都除了,大周还有什么恃仗?而有那几年功夫,我也足够暗中培植自己的力量,到时我不管是留在大周把持朝政,一手遮天,还是干脆杀回大月,让大月江山就成了我徐胤的,又或是借大周的力量把大月收复了,我再成为天下之皇,那都全凭我一己之愿!” 他激昂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墙内墙外的人听闻,都已经面如寒铁,绷紧了身躯! 傅真一脸寒霜等他说完,垂目道:“你受苦又关我什么事?我投身在一个好家庭里,我家祖宗行善积德,惠及后人,这是家族给我的福泽!你没摊上个好祖宗,那是你的命。” 徐胤牙关咬碎。 傅真道:“如果你的家族当年没有掺和那场皇权之争,没有对权力产生过分的欲望,你也不必承受这番苦难。 “你受再多的苦,不是你家祖宗带给你的吗?你祖父还有你父亲要是老老实实过日子,谁会来逼你们? “又想上位,又不甘心承受后果,你要是觉得不公,大可去大月刨你家祖坟,在此控诉我,委实好笑了。” 徐胤咬牙,不待他开口,傅真又往下说起来: “你妄想我会愧疚,心虚,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些,遇见我之前,你经历过什么,跟我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因为你承受的苦难而不安? “我对我享受的所有一切,都心安理得。 “我对身边每个人都还不错。救过的人也不只你一个。当时若不是你,或者你没有这身好皮囊,我也同样会救你。 “至于我后来为什么待你特别好,一则你确实蛮会顺从我的心意,二则,你确实也曾有打动我之处。不可否认,你终归是个上进的人。你有你的长处。 “但儿女情长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会拿来当饭吃。比如它对你来说是可以利用上位的工具,对我来说也只是个锦上添花之物。 “你一再地说到将来要和我成亲,那么我认为也不是不行。 “但你方才竟觉得我刚才那一剑没有刺穿你,是因为心有不舍,这又是闹了多大的笑话?” 说到这里傅真又笑起来。 “你还妄想逃跑?软筋散发作到最后,会让你越来越无力,汤水都不能入肚。你将会保持极度的清醒,看着自己如何死去。 “我不放火烧你,也会让你死得罪有应得。” 这笑声极轻,但就像一只极锋利的爪子,将徐胤心底的那点自信击得烟飞云散! 她揭起他的底来思路清晰,提到那场大火也不急不躁! 她说自己对她来说只是锦上添花,原来他徐胤对她来说并非不可或缺,不可替代! 可是那六年的点点滴滴,他确实记得清清楚楚啊!他是杀了她,而且杀的果断而极残忍,可是对他徐胤来说,那个叫“太平”的、像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的女子,却是无可替代的! “你何必自欺欺人?” 他脸皮如被掌掴,从胀红转成青紫色:“你对我付出过那么多,怎舍得如此绝情?!” 世间男女之情向来不大多如此吗?谁投入的多,谁就是最放不下的那个! 譬如赌徒输红了眼,不回本如何甘心? 傅真面目清冷,“情爱非我人生的全部,我就是曾救过你,帮过你,心甘情愿答应嫁给你,我就是曾把真心喂过狗,这些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不是因为你去的西北,也不是因为你回的京城。那把匕首我不给你就是不给你! “我从来没有因为你改变过决定,你也从来没有绊住过我的脚步。 “纵观起来,你只不过是我前面十六年人生里的一幅小景而已。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还值得我犹豫?” 还有什么话比这番话更为冰冷? 还有什么毒药比这样的话语更蚀骨?! 徐胤身子骨被抽去,他背靠在树干上,没了生气。 一墙之隔的裴瞻忽然把早已空了的水壶放下,站起来。 梁郅提心吊胆觑了他这半日,好不容易放下心来,一见他起身又绷直了身子:“你干什么去?” 裴瞻没答他,径直走到带来的马车下,一伸手推开了车门。 七月的暑气不知去哪儿了。 徐胤浑身发寒。 当年他能在梁宁身边安稳度过六年,凭的就是她对自己的一番毫无保留的真心,一直到决定杀她那一刻,他都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失去了这份真心,她眼里不再有自己,又会是怎样一番状况? 原来就是这样的状况! 他从一个被她毫无保留信任的人,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敌人! 所以自己的每一步,都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原来当她不再有情,竟然如此精明而机警! “老爷!”护卫已经露出了焦灼之色,“我们还有增援,便是逃不出城门,也定可与他们同归于尽!” “增援?” 护卫的狠话刚刚撂下,院门处便就传来了裴瞻的声音。“你是说包括他在内的那些人吗?” 众人目光全数转过来,只见一名被五花大绑的护卫正被丢到了跟前! 而门下除了裴瞻站立着,还有梁郅以及他们各自的大批扈从! 徐胤浑身又是一凛:“你不是,方才跟着连冗了吗?!” 说完他又想起来,突又看向裴瞻:“你不是也应该还在宫里吗?!” “你说呢?” 裴瞻眼望着他,然后示意郭颂上前将绑在地下的护卫嘴里的布扯了。 护卫仓惶地唤了声“老爷”。 徐胤没有说话,极力把气息稳下来! 被绑着的这个护卫原本跟着连冗去行调虎离山之计,眼下他在此处,那连冗呢? 这么说连冗没被抓到? 是的,跟在自己身边多年,连冗办事他是放心的! 他相信这种事情他不会出差错! “老爷!”刚刚咽下两口唾液,地下的护卫就挣扎着爬起来,“连冗叛变了!” 叛变? 徐胤脑子里嗡地响了,“你说什么?” “他叛变了!”护卫急声道,“他与老爷分别之后,根本就没有拿李侧妃去引开城门下的将士!而是直接借着李侧妃为掩护出城去了! “城门下将士只认得您是主凶,并不认识宫里的妃嫔,他们混在百姓里跟着最后一批出城的人出去了!” 徐胤定定望着他,“叛变”两个字就像两颗巨大的石头,轰隆落在他的头顶,砸得他头晕目眩! 傅真哈哈一笑:“你也有今日。被人背叛的滋味如何?” 徐胤定定地望着她,突然间身子向前一躬,一口鲜血噗地喷洒了出来! 剧透如下:太子逼宫失败,死了。徐胤中了软筋散,被拉去大狱了,拖一些日子后会被斩首。 女主复仇剧情已经写完了。感谢支持~ 第322章目标达成求月票 傅真走到徐胤前方,徐胤抬头指了指她,而后膝盖倒地,往前一扑,歪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护卫一声尖哨,先前退出去的那拨人应声而至,但门下的梁郅与郭颂他们行动更快,哨声响起时,十数道身影便齐齐迎上将对方全数拦截在了屋檐之下! 梁郅飞奔到徐胤跟前,提着长剑就要往他胸口刺去! “徐贼!我要拿你狗命为我姑姑报仇!” 裴瞻伸手拉住他胳膊:“不值得了!他是纵恿太子谋逆的钦犯,得带回去听凭皇上发落。” 梁郅再往地下瞪了会儿,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剑收了。 徐胤已经昏迷过去,那口血喷得他衣襟上地下全是,软筋散不会直接致人死,但是连冗叛变的消息显然使他彻底绝望,失去了最后的希翼,他也绷不住了,这口血费这么老鼻子劲吐出来,加速了软筋散的效力。 “所有人全都回去受审!” 裴瞻示意郭颂他们善后。 然后来招呼傅真离去。 傅真一直在看着徐胤,这时忽然蹲下身来,在徐胤胸前四处按了按,然后扯开他的衣襟,拿出了一块圆形的玉。 裴瞻看她把玉塞进了袖子,咳嗽道:“终究你们也是旧相识,你要是想留他件什么物事,我也理解。不会告诉皇上。” 傅真望着他笑了,而后没说什么,出了院门。 门外站着裴瞻带来的许多将士,一部分是宫里的禁卫军。 大家虽然正襟危立,却不慌不忙,有条不紊。 这番动静引来了附近许多百姓围观,在确定朝廷捉拿的逆贼竟是当朝那位享誉盛名的徐侍郎,大家议论的声音已一阵高过一阵。 徐家护卫们架着徐胤被押出来时,傅真扫了一眼他们就上了裴瞻带来的马车。 裴瞻后到,坐下后接连觑了她好几眼,最终忍不住:“你可还好?” 傅真环住双臂往后一靠,又笑了:“我可有哪里不好?” 裴瞻便也一笑,抿着唇捋起袖子来。 傅真问他:“宫里后来什么情况?” 裴瞻扯出帕子擦拭臂上几缕血迹:“徐胤离开后,太子久劝皇上不下,便仍要李家兄弟来擒拿我与少旸。起先当然是占不到便宜。但后来詹事府的人来了,太子便准备直接向皇上下手,以皇上旧疾突发之故强行篡位。但是三皇子来了。” “三皇子?” “对,燕王。”裴瞻道,“少旸带着荣王父子进宫时,燕王正好在午门下看侍卫训马,少旸便将乾清宫内事由告知燕王,随后托付燕王,若听到乾清宫内有尖哨声出,便请他传令给宫门下将士。 “就这样,关键时刻,父亲和程叔杜叔在宫门下听到哨声就进宫救驾了。” “那太子呢?” 裴瞻深吸了一口气,抚膝道:“当场让皇上一剑赐死了。” 傅真点点头。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想之中。太子弑兄罪无可恕,但在皇嗣难以为继的情况下,他已诞有皇孙,又或许还能留得一条性命,被圈禁起来。可是谋逆逼宫,这就罪大恶极了。不但皇上身为天子难以容他,就是皇帝身边这些建国有功的功臣也容他不得。 只是如此一来,皇孙也不可能有好结局了,有个这样的父亲,将来上位也难以服众。 傅真道:“燕王身体状况究竟如何?” 这个问题显然也问到了身为臣子的裴瞻的痛处。他深凝眉道:“皇上娘娘对国家的安定看得比什么都重。太子虽说健康,若能安份守己,承接帝位维持几十年安定不成问题。可是宗室单薄,终究也是不利。就算荣王不犯法,他们也非皇室嫡支,所以对燕王的关切,他们绝对不会放松。 “然而这几年燕王连宫都没出过,情况好不好,只怕摆在眼前了。” 简而言之,燕王要是顺利接位没问题,帝后又何至于会容得太子有机会拔剑? 要是连燕王也接不了——最起码,他也得能成亲生子吧?现在从宗室过继孩子都不可能了,怎么着这皇位也得有个杨家人坐着才稳,不然岂不是又得引出大祸?——皇权制度下就是这般,那位子上总得有个人坐镇,否则必定乱成一盘沙。 傅真沉默片刻,掏出徐胤身上得来的那枚玉,凝眸细看。 裴瞻瞥了一眼,没有说话。 傅真握着玉开口了:“你知道吗?连冗身上也有一块这样的玉。” “连冗?”裴瞻眉心微动。 “你还记得铁英说过段绵的夫人有对子母玉佩吗?”傅真望着他,“就是凭段绵妻子身上那块母玉,大月王才怀疑并最后确定他们还有个孩子,然后找到了徐胤。我见过连冗身上那块玉,跟徐胤这块玉极像。 “当时我很疑惑为何他们主仆会挂着相同的玉,但如果徐胤这块玉是子玉的话,连冗那块是不是就是母玉?” 裴瞻顿住了:“他母亲的玉怎么会在连冗身上?” “就是很奇怪。”傅真道,“我能看到那块玉,那徐胤肯定能看到,按说徐胤不应该会容许他戴着。若经徐胤允许,以徐胤的性格,必定是他认为连冗极度可靠。可若他当真可靠,连冗为何会叛变?” 裴瞻想了下,道:“你往下说。” 傅真便道:“先前你在外边,想必也听到了,案发是夜,徐胤之所以能迅速做出决策,是因为连冗告诉了死者的身份。这个连冗,知道的还挺多。” 裴瞻不觉支起了身子,摸了摸下巴底说道:“我记得铁英说过,大月王偷偷藏了个皇子在连家。” “可是铁英又说,从来没听说过连冗此人。”傅真看着这块玉,“如果连冗真的是翼王府的人,而他能被委以这样的重任跟随在徐胤身边这么久,铁英他们不应该不知道他吧? “铁英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说谎。 “徐胤挟持李侧妃出逃不是预谋,是顺势而为,连冗不可能提前知晓。总之我觉得,这个连冗能在那种关头迅速做出挟持李侧妃逃走的决定,也不是个简单的人。” 裴瞻点头:“你这么一说,这个连冗是值得追究追究。只是我们原先并未防备他,我们抓到那个护卫之后,连冗已经出城。据他交代,城外还有徐胤的人等待接应。连冗出去后,必定会借着这批人马隐蔽出逃。想要抓回他,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 “总归不能不作为。大月那挡子事可以不理会,关于他们如何能确认死者是皇长子,这点却须得弄清楚。” 裴瞻听到这里微嘶一声,坐直身道:“你一说到这个,我又想起来了,皇后娘娘说,皇长子少时习武,颇具胆识,可是岳母目睹的胡同里被杀的皇长子,与荣王父子交代的皇长子的死时状况,这是相符的,却与娘娘所述的皇长子形象似有出入。” “皇长子自幼习武?” 裴瞻点头:“不但习武,而且走时还带着两名护卫。他的失踪自然也可能与这两名护卫相关,但是,如护卫不可靠,以彼时皇长子十岁之龄,不可能从他们手下逃出去。假设这两名护卫忠心无疑,那他过后武艺只有精进之理,而无退步之由。 “他怎么会跟杨蘸几度争执,且又还死于他手下呢?” 傅真听得目瞪口呆:“还有这层?!” 裴瞻便就顺口将皇后先前所述皇长子少时经历皆说了出来。而后道:“一个日夜面临战争的义王之子,哪怕流亡多年,是否也不该这般表现?” 傅真道:“这些你和皇上娘娘说过了吗?” “哪来得及?太子被赐死,我就出宫来了。” 傅真沉吟点头:“皇上经此一事情绪深受重创,此时该立刻审结此案,稳定朝堂为上。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还是稍后再议为妙。” 皇长子身上的疑点是不能忽视,可是帝后刚刚接受了太子弑兄的事实,再轻易搅动,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傅真这便且将此事撂下,这玉也收了起来。举起茶壶给彼此倒了杯茶说:“前面街口放我下来吧,我得去见见母亲,她想必已十分担心我。” 说完她仰脖把茶喝了,而后便让护卫停车,自行下了去。 裴瞻望着她背影想说什么,抬起的手在半窗一顿,又放了下来。 …… 这场持续不够一整日的动乱足够引起全城轰动。 这使得官府不得不调派人手出面维持。 当然裴瞻和梁郴他们作为破案的主力,此时此刻必定事务缠身,傅真当然不能耽误他的时间。 凌晨送走傅真后,宁夫人也没再合过眼。为了不给傅真他们添麻烦,她整日大门未出二门未迈,直到听闻徐胤被围住在了白玉胡同隔壁那间他曾住过的宅子,她才放宽心,按照早前与傅真的约定,从宁家到了万宾楼。 由于满城禁戒,酒楼里今日也是关张的,宁夫人在阁楼上来回踱步,眼看着日光西斜,透过枝叶间隙投进屋里,傅真的脚步声才从下至上嗒嗒地传了上来! 宁夫人不顾仪态,三步并两地下了楼梯,停步看了片刻,才上前抓住傅真双臂道:“你没出什么事吧?” 傅真长吁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将她抱住:“我没事。人都抓起来了,尘埃落定了!” “太好了!”宁夫人哽咽着,放开她道:“你谢叔——谢大人他,方才差人送信来,简单说了说宫里的情况,还有说到你亲自带人去追徐胤,我拿到信之后这浑身就没一寸地方舒坦了。那徐贼奸滑无比,我就怕你有什么闪失。” 傅真扶着她上楼坐下,花了两息的工夫稳住气息,才说道:“从今以后,可以放心了。白玉胡同的疑案已经真相大白。太子,徐胤,荣王父子,这些人都归案了。我们可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了。” 复仇不是她人生的全部,但却也是她重生之后必须达成的目标。 这半年,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复仇之事上,而从拿下徐胤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就拨回了正轨。 大仇得报后,这段过往就成为了真正的过往。 从此以后她是梁宁,还是傅真,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前世她对余生几十年的憧憬,从今开始她还能重新拿起来实现。 宁夫人抚着她微显凌乱的发:“成空大师的话果然灵验,从你自白鹤寺里死里逃生,一切都好转起来。从此往后,自然也会越来越好。” 母女俩相互偎依在温柔斜阳之下,生出了一室的安宁。 金珠的脚步声自楼梯下传上来时,傅真也坐直了身。她接了金珠的茶喝了两口,然后说道:“有件要紧之事我还没来得及告知母亲。您可知道,荣王父子杀死的人是谁么?” 太子弑兄之事,涉及到伦常,宫中自然需要暂时保密,事后才会公布。故而宁夫人目前是不会知道这桩内幕的。 果然,宁夫人愣了愣:“竟然是皇长子么?” “是皇长子,也就合情合理了不是么?”早前说到那把扇子时,彼此心中都曾有了隐隐的猜测,即使不知道是皇长子,也猜到是至为要紧的人物。 傅真将皇长子的那段过往说完,就往下道:“我竟没想到,外祖父会是有着皇长子下落的至关重要之人。那么他交代母亲仔细行事就完全合乎情理了。 “我问过徐胤是否知道外祖父的死因,可是我发现,他连皇长子的信息竟然也是通过他身边那个连冗得知的,那么外祖父之死,他不见得会知情,而就算知道,也属于从连冗口中听来。 “当时我想到的是,皇长子一案与他们大月的皇权之争无关,连冗一党本没有道理关注这些。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呢?当时他来到徐胤身边还不久,那么之前他应该是不曾接手过徐胤那些护卫的,可这些消息他竟然信手拈来。” 连冗若不是恰巧提供了如此重要的消息,徐胤也就不会做出立刻借着这个案子问梁宁要匕首,从而向荣王府靠拢的决定了。 第323章她是女英雄求月票 宁老爷子的死因的确还有欠一个明确的交代,但是在傅真说出死者是皇长子后,宁夫人心里便默认是荣王父子下的手。此时她颇觉意外:“荣王父子受命于太子,暗中追踪了皇长子几个月,按理凶手就该是他们,照你这么说,还有隐情?” “也不见得就一定有隐情。我就是觉得连冗在整个事件里,还挺关键的。” 如果杨蘸在寻找皇长子过程中谋害了宁泊池,那按理说在面对傅真,以及宁家人的时候不会毫无反应。 而且宁老爷子如此暗中庇护皇长子进京,那也应该知道伤害自己的是荣王府,他更应该把庇护的手段做得更周全些才是。 只是这些仅仅是傅真隐隐的感觉,没有真凭实据,暂时就不必说出口了。 宁夫人道:“荣王大罪已交代,杀害你外祖父这种罪过都已不算什么,他不至于再撒谎。” “没错,所以我打算待朝中理出头绪,然后让梁家上大牢里确定一下,如果他们认罪,能交代出外祖父遭遇之事是他们干的,那自然此案也可尘埃落定。” 若不是荣王父子,那连冗这边,就更加有必要追踪到底了。 傅真就是发自内心想给老爷子的死一个清晰的交代,不然担了老爷子的外孙女之名,不能为他做点什么,实在是无法心安。 话说到此处,就已点到为止了,母女俩都端起了茶。 宁夫人杯子递到唇边,还是没有喝,她怜爱地望着傅真:“你外祖父泉下有知,若看到你这般惦念着他,不知该有多欣慰。” 这样一句话,不经意就拨动了傅真心弦。 她放了茶,爱娇地摇摇宁夫人的手:“那如今我这姓氏,该能改过来了吧?” 宁夫人敛容:“你还没放弃?” “怎么可能放弃?”傅真道,“我又不是随口说的,是认认真真说的。 “嘉哥儿早早都改了过来,我若不改,多不像话?外祖父他老人家在泉下有知,也是不能容忍呢。” 宁夫人脱口道:“可是做了宁家女,你可就真的是商户女了呀!” 这句话乍听是十分矛盾的,可是傅真好像并不以为然,她满不在乎说道:“那又如何?不管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未必还能比别人逊色?!” 宁夫人的意思她懂。 她早就猜到宁夫人看穿了自己的来历,只是宁夫人不挑破,她也绝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对一个母亲来说太残忍了。 过去不提是因为白玉胡同的案子横在前头,让人没办法分出心来。如今大仇得报,她有的是时间了,当然得把这些搁置下来的事情一一处理完。 宁夫人双唇张了几次,都没把话说成功。 自打傅真情性大变以来,这几个月里她都是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 自己日夜照顾长大的女儿有了变化,别人看不出来,她是绝对不会看不出的! 确定真相的那一刻,她完全无法接受她照顾了十五年的女儿的离去! 可是,傅真说的又是那么有道理,不管性情变成如何,这具身体依旧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亲骨肉!她怎么能排斥,怎么能不接纳? 只是她深知这个女儿不该落在她们这样的门第,她曾经保疆卫国,驰聘沙场,哪怕不用重回战场,她也应该有更好的未来。 她相信强大如梁家,一定是有办法让她堂堂正正回去的,就像梁家能让程持礼相信傅真是易容归来的梁宁一样,他们一定也能给出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说法。 改姓什么的,她想,没必要折腾。 岂料今日大事办妥,傅真竟然又提起了此事,而且还这般坚定! “你,你——你可想好了?” “当然想好了!我早就想好了。” 宁夫人望着她一脸的坦然,气息几起几落,最后抬手拍了一下傅真的胳膊:“你这丫头哇!……” 她何德何能,竟然摊上了这样的好福气! 在傅真胳膊上的这一拍,就仿佛把彼此之间最后的那层隔膜给拍去了。 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说什么,也再不用担心什么! “大当家的!咱们门外来了许多客人,要求咱们今儿开门迎客呢!” 母女俩正自说着这些体己话,楼下忽然就传来了苏掌柜激动的声音。 宁夫人放开傅真走到楼梯口,苏掌柜就带着两个二掌柜快步上来了:“大伙都听说了今日裴将军和咱们二当家联手铲除了奸臣,都想来咱们万宾楼探听探听那徐胤被抓获的细节! “外头还全都是夸赞咱们二当家巾帼不让须眉,有勇有谋,不愧是大将军府的少夫人呢!” 宁夫人正为彻底拥有了傅真这个女儿而激动感怀,听到这里哪有不为傅真骄傲的? 当下她拭了一下通红的眼角,回头看了一眼傅真之后,下令道:“那就把门打开,让客人都进来! “今日所有的客人,有一桌算一桌,全部打对折!” 几个掌柜全都愣住:“全都打对折,那咱们不但没利润,还得蚀本了!” “那算什么!”宁夫人牵着傅真的手朗声道,“你们的二当家当得起这样的排场! “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过去那个他们全都瞧不起的宁家小姐,是朝廷的功臣!是他们拍马都及不上的女英雄!” 听闻此言,三位掌柜也全都振奋起来:“大当家所言极是!——我们去开门迎客!” …… 万宾楼这一日的气氛空前热烈,宫变的内幕尚未传出来,但是太子被赐死,被所有人看好的能臣徐胤身负数条性命,成为共犯被捉拿,已经足够被当成话题了。 而七年前在白鹤寺里被当成意外烧死的梁家姑小姐,竟然也是死于徐胤之手,这实在是太颠覆人们的认知了! 要知道在梁家姑小姐死后,徐胤做足了派头,处处显示出他对梁宁这个未婚妻情深义重,哪怕是成为荣王府的女婿之后,他也依然不管不顾的与梁家往来,而且每逢祭祀或者诵经的场合,都绝不会落下他对梁宁的哀悼。 合着这一切全都是假的! 合着他蒙受了梁宁对他一心一意的付出,而后亲手把人给杀死,结果在她死后,还要借着她来给自己打造深情厚义的虚伪表现,在她死去多年,还在压榨他为自己付出? 朝堂上下街头巷尾对徐胤这番作为叹为观止,起初是惊叹,而后就开始唾骂! 哪怕是不识字的市井百姓,也对其大加痛斥起来! 尤其是京城内外的妇人女子,哪个不曾站在梁宁的角度骂他一声中山狼? 这样一来,苏幸儿这些日子可忙了! 借着这股风潮,她不得赶紧把当初梁宁如何全心全意帮扶徐胤出人头地的过往,一桩一桩的抖露给大家? 这狗贼杀害梁宁的前因后果,那不也得仔仔细细的放送出去? 于是满京城里哪哪都是替梁宁打抱不平的人了! 就算从前有些嫉妒梁家在西北立了大功的人,在真相大白之后也平日那些酸溜溜的话给咽回去了。 毕竟换成谁摊上这种事,都不能坦然以对了! 如此之大的动静,以极快的速度在向京城以外的地方传送,终于把远在京郊寺院里吃斋念佛的梁宁的两个大嫂也给惊动了,二人听到消息的当日,连夜就启程回到了府中! 梁郅的母亲曹老夫人一见儿子的面,啪的一下一个老大的巴掌就甩了过去: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姑姑被死七年,竟然到如今才破案!亏你那些年替你大哥掌着家,合着你是拿屁股腚子掌的家吗?!” 曹老夫人并不老,她才刚刚年至四旬,甚至还风韵犹存。只不过因为丈夫早逝,家业都传给了儿子,她这才升了辈分。 她不但身段依旧矫健,曾经身为女将、伴随丈夫在西北抗敌的她,骂人的嗓音依旧洪亮,出手的巴掌也依旧果断有力! 梁郅捂着脸上通红的五指印,在他一顿能喝三斤酒的老娘面前是屁都不敢放! 二房这边才打完,长房这边也立刻开始了。 梁郴的母亲冯老夫人一声“跪下”,梁郴就赶紧跪倒在地,苏幸儿也跟着跪了下来! “太平自生下来起,就在我跟前的日子多,我没有女儿,你也知道她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当年你父亲一死,拿去了我半条命,她落得那样惨的下场,等于又拿走了我半条命! “你知道她的死因这么久了,也知道徐胤就是真凶,而你竟然瞒着不告诉我! “非但如此,你们打着查案的旗号,竟然还把我和你婶母给骗出去住着! “你们安的什么心呢你们?! “我把她带到八岁,她在我身边足足生活了八年,从她最懵懂无知的襁褓岁月,到她长成活蹦乱跳还提出了武艺,最重要的这几年都在我身边! “合着我不配知道真相? “还有你二婶也是,太平八岁去到西北,到你二叔牺牲,也把你姑姑当女儿足足教养了五年,莫非她也不配知道吗?! “你们这两个混账!” 冯老夫人堪堪才度过四十五岁生辰,她是书香门第出身,不似曹老夫人般还保持着苗条的身段,但素日温厚而雍容,几乎不曾如此震怒过,此时一拍桌子,大将军夫人的威严以及时隔七年又浮现出来的心伤同时展露无遗! 梁郴哪里敢吭一声? 只能与同跪在旁侧的梁郅闷不吭声地领罚。 苏幸儿生怕二老气急伤身,出声打圆场:“彼时夫君身在西北,挂帅应战,二弟又负责筹集粮草,时常不在京中,并非有意疏忽此事。 “反而儿媳才是当时大将军府管家人,竟不曾看出来徐胤此贼的祸心,使得小姑姑泉下含冤,罪该万死! “儿媳愿领罚!” 当时的梁家男丁死的死,出征的出征,冯老夫人与曹老夫人又心怀着丧夫之痛,噩耗接二连三地传来,梁家里里外外都是苏幸儿一力承担!而她当时还要照顾不满一岁的梁瑄!…… 想到这些,二位夫人又如何忍心责怪她? 相顾垂泪一阵,冯老夫人伸手把苏幸儿拉了起来:“你也受苦了,何必替他们开脱?” 说完婆媳三人,竟哭在了一处。 梁郴兄弟见状也不敢多话,只能老老实实跪着等她们止歇。 终于她们停止了抽噎,梁郴这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递上去一句:“母亲和二婶不必忙着伤心,我这里还有个好消息。” “你给我住嘴!”冯老夫人一看到他就没好气,“你们当时不在家,我不怪你们,但就你们知道真相却瞒骗我俩这一桩,我是定要罚你们的! “来人!上鞭子!老二家的,你来亲自动手!” “大伯母息怒啊!”梁郅吓得赶紧跪爬上前,“我大哥没说错,真的有好事!我小姑姑她,她还活着!” “真是气死我了!”曹老夫人咬牙指着他,一面就脱鞋来揍:“还在这里胡说八道!我先打了你再说!” 梁郅已经是个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他一伸手就擒住了曹老夫人的手腕:“先过了眼前这些日子!不超半个月,我和大哥带她来见你们!如果带不回来,你就是打断我的腿我也绝无怨言!” 妯娌两个闻言,疑惑地对了一下眼色,然后看向苏幸儿:“丫头,你来说怎么回事儿?我们信你!” 苏幸儿重重点头:“是真的!” 这下妯娌二人就坐不住了,一个比一个动作快的站了起来:“她在哪儿?为何要半个月?” 苏幸儿看了一眼旁边那兄弟俩道:“如今宫里头正焦头烂额的,他俩这些日子都没睡上一个好觉,这当口不如先处理朝中事务罢?母亲和婶母还请先安心。” 二位老夫人都是深明大义之人。一经提醒,心下立刻开阔:“这话也是!七年都过去了,不差这半个月!太平如果真活着,那,那……” 冯老夫人激动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还是曹老夫人有魄力:“人可以先不带回来!他们也可以去忙他们的正事!但幸儿丫头,你却得把你小姑姑还活着的这番来龙去脉,不漏一字给我们说出来!” ……(本章完) 第324章傻了吧唧的儿子 就在朝堂上下对太子与徐胤相互勾结谋逆一案议论纷纷的时候,宫中与朝廷也着着实实忙碌了几日。 就像梁家兄弟没有多少时间着家,裴瞻也是早出晚归,案子的进展,傅真都是让护卫们四处打听来的。 太子一案真相大白,而且他也已经死了,没什么好审的,提审参与了这案子的李家兄弟,包括詹事府一干人,还有东宫的宫人,不过是为了完善细节。 徐胤听说也被审了几次,已经招认了杀害梁宁和荣王妃的过程,也提供了荣王父子为了掩盖此案的一些作证,比如因为寻找那把匕首而被灭口的几个人。 如今重点是在荣王父子和章家。 傅真特地早起了一个时辰,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在院子里找到了练功的裴瞻,拖他去大理寺审一审荣王父子,让他交代宁老爷子的死到底是否与他有关? 裴瞻将收回的长枪杵在她面前:“这点小事,还用得着特地提前起床来告诉我?让郭颂吱一声不就行了?” 傅真闻言,跳上廊下的栏杆坐着:“请人办事儿得有请人办事的态度,您是堂堂的平西将军,还是皇上面前的香饽饽儿,那我怎么能这样使唤你?” 裴瞻笑了一下,提起枪来又舞了两招,说道:“几日不见,这么见外了?” 傅真挑了挑眉,托腮望着他魁梧而挺拔的身影。 裴瞻用心舞了一会儿,忽然又把枪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回到她面前说道:“我听说你要把姓氏改到宁家?” “没错,下个月初一,我就要去祠堂里跪拜宁家祖宗,正式改姓。”傅真点头,“母亲告诉你的?” 裴瞻道:“可是我看少旸他们的意思,是想要把你接回去认祖归宗的。据我所知,你两个嫂嫂已经连夜回来了,这个时候只怕她们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你舍得不回去吗?” 就算她舍得,梁家两位夫人,只怕也断断舍不得。 当初不能以梁宁的身份回归,是有着诸多顾忌,现在这些顾忌已经不存在了,梁家只要能对外编造一个得当的说法,使傅真变成梁宁,不会是太难的事情。 毕竟除了他们几个亲近的人之外,也没人有办法举证她的真伪。 “的确不舍得。”梁宁把托腮的手放下来,幽幽望着前方两丛蔷薇,“可是做人总不能光顾着自己呀。我要是回了梁家,母亲怎么办? “如果没有她精心照顾女儿那么多年,我根本不可能有那个契机火回来。她于我有生养之恩。” 她的确舍不得梁家,那里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有她前世所有的亲人,而且他们现在依然在关心她。 可是她也得到了宁夫人和宁嘉的爱,于情而言,这份爱意同样使她难以割舍。于理而言,借着宁夫人的爱护她完成了复仇,之后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了,怎能一走了之? 做出这个选择,她是深思熟虑过的。 说到这里,她又朝裴瞻看过去,俏皮地道:“裴将军要是关心我,回头不如帮我在皇上面前提提我的功劳? “抓到了徐胤,嘉奖榜上多少有我一个名字吧?” 她这一笑,便仿似朝阳提前揭开了晨雾,照的整个园子都明媚起来。 把徐胤一拿下之后,她不需要像之前那般日日忙着筹谋了,心思也完全松快下来,郭颂他们说,她最近每日跟着裴夫人养花弄草做吃的,悠闲的不得了。再过些日子,只怕像前世那般,得闲就上街遛猫打狗也是有的。 如此自由自在洒脱不羁的女子,如何会不让一个从小连说笑都少有的人心动呢? 裴瞻被她撩拨得心绪浮动,脱口咕囔一句:“谁关心你?” 完了又瞅她一眼:“这么大的功劳,还能少得了你的? “皇上和娘娘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说回头朝上颁旨嘉奖的时候,一定要传你前去,当面赏赐。” “那就好!” 傅真笑微微地:“这趟宫我可是非进不可的。” 她不是那种争功夺利之人,裴瞻不知她为何这次如此看重这个功劳,脑海里划过一些那日她与徐胤的对话,有些话到了嘴边,正要说的时候,却瞥见紫嫣自前方长廊下快步走来。 紫嫣远远地停步看了看他俩,然后以更快的步伐到了跟前:“将军,少夫人,梁将军来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急匆匆的满头大汗,一来就追着人喊要见少夫人您!” “老五!” 紫嫣刚刚把话说完,她身后不远处就传来了梁郅的呼声! 梁郅三步并俩到了跟前,他乃堂堂一个将军,此时竟在喘息,也不知道他这趟来的到底有多急! “坏事了!坏事了!”他一把抓住了傅真的胳膊,“大伯母和我母亲听说了你的事都回来了!刚才把我和大哥叫回去一顿大骂,怪我们没有早一些把真相告诉她们。 “大哥为了脱身,便把小姑姑还在世的消息说出来了,如今大嫂正被大伯母和我母亲留下问话,说要她把来龙去脉全都说出来! “这可怎么办?” 傅真听完看了一眼紫嫣,先把她打发下去,等人走远了,才说道:“不是早跟你们说过,暂时先不提这事吗?” 如此轰动的消息,怎么可能会瞒得过两位嫂嫂的眼耳? 傅真早就预料到了她们会着急知道真相,但是因为眼下朝上还是一团麻,傅真并不想赶在这节骨眼上处理此事,所以跟梁郴他们说过,半个月后再把两位嫂嫂接回来。 倘若她们万一提前回来了,而且先瞒着自己还活着这件事。 这下倒好,逮着了苏幸儿,这下她哪里还藏得住话? “本来没想说,这不话赶话到了那里,大哥就脱口而出了!谁知道母亲不依不饶,非得要追根问底!” 都话赶话了,那还能不追根问底么? 傅真白了他一眼,然后道:“既然如此,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吧,我跟你回梁家!” “好好好!”梁郅如释重负,如同请菩萨般地虚搀着她往外走。一扭头看到裴瞻没跟上来,又挥手道:“你也去啊!还愣着干什么?去见你嫂子!” 裴瞻却望着傅真:“你打算跟她们怎么说?” 傅真道:“实话实说,我不可能骗她们。再说了,只能让嫂子们明白我这具身子跟宁夫人的牵扯,才有可能得到她们的理解。” 裴瞻深深吸气,凝视着她的眼睛道:“看来刚才说的那个决定,你是真的已经想好了。” “那当然!”傅真笑道,“我可不惧做商户女!” 说完又朝着他胳膊上捶去一拳:“荣王父子那边就交给你帮忙了,回头我请你吃好吃的!” 随后就招呼梁郅跨了门槛。 裴瞻低头望着被她捶过的胳膊,笑了一下,然后扯帕子擦了身上的汗,又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水,才拿着帕子离开了花园。 晨雾还没有散尽,秋天已经来了,朝阳像金丝织成的薄纱,又软又轻柔。 刚刚上了长廊,迎面就撞见了怀抱着几只大莲蓬的裴夫人。 她一愣,然后伸长脖子看向孤零零的裴瞻后面。 裴瞻懒洋洋:“没人,不用瞅了。” “可我明明听说你媳妇儿在这里。她去哪了?” 裴瞻没有吭声。 裴夫人便下巴一扬,美滋滋的说道:“看我刚让你父亲从湖里摘来的莲蓬,又鲜又嫩!我送过来给她吃。” 裴瞻从中抽出了一只,顺势在栏杆上坐下,掰出一颗莲子道:“你这个婆婆倒是挺热心。” 裴夫人闻言双眼一瞪:“你以为我像你?成亲这么久了,废物似的,一点进展都没有!我的小孙儿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生出来!” 裴瞻嘎吱嘎吱嚼着莲子,眯眼望着长廊远处:“孙儿我看你是不用等了。你们俩自己倒是可以再追生个老三。” “……” 裴夫人被他噎住,像看傻子似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了声“傻不拉叽的”,然后把那捧莲蓬往他怀里一塞,调头走了。 …… 傅真到达梁家时,苏幸儿刚刚在两位老夫人的威压之下,把梁宁还魂成为傅真的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说了个遍! 二位夫人正不知该先冲去天牢里将徐胤千刀万剐为好,还是先将人把梁宁给接回来为好,傅真就堪堪赶到了! 她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一声“大嫂”“二嫂”喊出口,冯夫人站起来要来拉她,却身子一软,栽倒在了傅真的身上! 于是同样哭肿了眼的曹夫人根本来不及做别的,只能先收了情绪,与傅真一道把冯夫人架了起来。 一场本以为肝肠寸断的相会,就此中断,梁家上下人请的请医,传的传汤水,全都忙碌起来,无形之中倒是把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哀伤给冲散了不少。 曹夫人一面拭着眼泪,一面看着傅真有条不紊地忙碌着,从她的举动到她的姿态,再到她说话的口吻,闭上眼睛,这不活脱脱就是她的小姑子吗! 这下子,哪怕就是苏幸儿先前说的话太过离奇,此时她也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等大夫到来之后,傅真退到了旁侧。 曹夫人再忍不住,紧攥着她的双手,又是哭又是骂:“我早就说过,那些读书人小白脸儿没一个好心眼! “你瞧得顺眼占占便宜也就罢了,怎么能当正经爷们儿看? “我是不是说中了?我是不是说中了? “满西北那么多顶天立地的大小伙儿你不要,偏掉这个火坑!……”(本章完) 第325章你媳妇儿要跑咯求月票 裴瞻洗了个澡,径直出门去了大理寺。 如今荣王徐胤他们全都关在天牢里,只不过中间还隔了两条廊道。 荣王头发蓬乱,方才几日功夫就瘦脱了形,一听到外面有动静,他就支楞起了身子。所以当衙役提着的灯笼照到他脸上时,他凌乱的蓬发之下一双眼睛还是映出了亮光。 “是你……” 荣王把头垂了下来,杨蘸缩在角落里,看看他爹又看向裴瞻,牙齿碰牙齿,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裴瞻把灯笼递给了衙役,问道:“把心安下来,就算要处斩,也不必由我来亲自传旨。我来是有些话问你们。” 荣王抬起头来,抱住了自己的膝盖。“你要问什么?” 裴瞻道:“宁泊池是我夫人的外祖父,七年前他在码头上遭遇了一场意外,因此而染病,不久之后病逝。 “你们既然奉太子之命追查了皇长子好几个月,那么老先生的死,跟你们有没有关系?” “他怎么会跟我们有关系?”荣王望着他,“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宁家与皇长子一案有何牵连。” 裴瞻把身子蹲下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你收藏的那些证据里,有一份从湖州到京城的路线图。 “宁老先生的祖籍就在湖州,他正好在那段期间在码头遭遇了一场打斗,他因此落水。 “那份路线图就是你们从胡同死者身上找到的,你们追查的人难道没有到过湖州?” “湖州肯定是去查过,但如何能证明宁泊池的死跟我们也有关系?” 荣王的声音微微紧促。 傅真那丫头对裴瞻来说有多重要,现在他们已经很清楚了。 就算他已经死到临头,也并不像再多摊上一桩宁家的人命官司! 他拽了一把杨蘸:“你有没有?你老实交代!” “当然没有啊!”杨蘸立刻道,“太子再三吩咐我小心行事,我连避开人群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让他们与人打斗? “他们去过的地方,到处都有皇上和娘娘的人,万一让他们察觉,那我的下场要么就是被皇上问罪,要么就是被娘娘问罪,再要么就是被太子问罪! “我只是让他们找人,绝对不可能与人起冲突,这事绝对不是我们干的!” 裴瞻听到这里,眉心动了动:“你说皇上和娘娘的人?他们难道派出去的不是一批人?” “不是!”仿佛生怕他不相信,杨蘸急声道,“皇上的人是皇上的人,娘娘的人是娘娘的人,一开始我也以为他们是一起的,后来下面人才告诉我,皇上的人好像不知道有娘娘的人!” 听到他这番话,裴瞻愣住了,荣王也愣住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荣王打了他一下,“难道皇上和娘娘还会分开行动不成?” “我没胡说!”杨蘸躲着他老爹的手,分辩道:“我派出去的人至少有两次碰到了宫中的两批人,他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裴瞻问:“那这两次是在哪里?” 杨蘸想了下:“一次是在沧州,还有一次是在西北!” “西北?!”荣王脱口而出,“皇长子怎么可能去西北?你们怎么找到西北去了?” “根据线索显示,皇长子的确在西北出现过!不过他曾出现在西北的线索,是好多年前的了。 “当初我也只是让他们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皇上和娘娘的人竟然也在那里!” 裴瞻凝眉望着他,站了起来。 杨蘸把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你是不是不信我?我真的没说谎!我可以对天发誓!” 裴瞻未置可否,只是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湖州码头那场打斗,是还有另外的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肯定跟我没关系!”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应该跟宫里的人也没关系。因为当时他们为防消息走漏,也是悄声行事,不太可能跟人打架。” 裴瞻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出了天牢。 …… 认亲的场景总是这样熟悉而让人心痛,傅真由曹夫人拉着哭诉了一阵,那边厢冯夫人也醒过来了。 冯夫人拉着傅真也是左看右看,问了许多话,问着问着那眼眶就红了,眼泪也滚下来了。 无数道咒骂着徐胤的声音里,夹杂着几声“对不起”,刺痛了傅真的耳膜。 梁郅在与傅真相认的当天夜里就曾经说过,因为梁宁的死,冯夫人和曹夫人大受打击,也怀着深切的愧疚。 这就是傅真选择向两位嫂嫂和盘托出的原因,哪怕是遭受过徐胤的背叛,她依然没有办法否认世间仍有真情,因为她早就见识过人间的至纯至善。 大半日过后,一屋老小总算平静了下来。 二位夫人也终于把思绪调回了现实,反复的念叨着宁夫人多么不容易,打发人去拟个好日子,一定要登门好好致谢。 又仔仔细细地把傅真醒过来之后到如今的点滴问清楚,乍一看天色不早,便打发苏幸儿去安排厨房备饭。 苏幸儿转身就道:“去裴家把裴将军也请过来!” 曹夫人听到这儿脸上终于有了欣慰,在傅真脸蛋上捏了一把:“吃了一回亏,总算长点脑子了!瞻儿这孩子不错,算你捡到宝了!” 冯夫人听着也高兴:“瞻儿又踏实又稳重,还很英勇。他年纪也不小了,裴家如今人丁也单薄,你搬回来住些日子,我给你好好调养调养,也好早些给他生儿育女。” 不等傅真回答,她又叹息道:“你呀,从小就不耐烦女儿家这些事情,裴家大妹子呢,她一天天的跟他爷们儿混一处,也不是个耐烦带孩子的。 “等你生了,就把孩子放这儿来吧,我和你二嫂帮你带。” “正是,”曹夫人听到这儿来劲了,“咱们家这么大院子,正该多几个娃儿才热闹!我俩如今也没什么事做,到时候你教他认字读书,我就来教他武功!” 傅真一听越来越离谱,连忙打住:“八字没一撇,这话快别说了!” “怎么没一撇?你们都成亲了,还见什么外呀?”曹夫人道,“回头等瞻儿过来了,我来跟他说!” 一句“假成亲”滑溜到了嘴边,一看二位嫂嫂依然红肿的双眼,傅真又把这话给咽了回去…… 从大理寺出来之后,裴瞻进了趟宫。 最近朝中忙乱,多少也跟皇帝卧病有关。 当日乾清宫里一经解围,皇帝就亲手刺死了太子,随后便以雷霆手段下旨将东宫全部人员羁押了起来。 局势控制好之后,皇帝也病倒了。 当年征战天下本就受过不少伤,后来为了对付大月劳心劳力,积劳成疾,拖了这么多年,本来就是大家的心头之忧,这次太子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皇帝能够一力稳住局势直到最后就不错了,过后怎么扛得住被亲生儿子逼宫的愤怒和失望? 皇后和太医日夜在旁侧,折子直接由黄门郎递到龙榻之前来,能抉择的都由皇后抉择,不好抉择的才请示皇帝意见。 裴瞻走到乾清宫外时,大殿里头正好传来一阵皇帝剧烈的咳嗽声,皇后的身影立刻在敞开的窗户内出现了。 宫人们又进进出出,那忙碌的景象使裴瞻又转过了身子,对着前方的琉璃瓦凝起了双眉。 “五哥?” 程持礼在庑廊之下一声惊讶,然后快步赶了上来:“你站在这里干什么?不去见皇上吗?我正要找你!” 裴瞻迈向了阶梯:“我没什么要事,就是过来瞧瞧。皇上这会儿好像有些不太舒服,我不便入内惊扰。” 说到这儿,他看着程持礼手里的折子:“你找我做什么?这是哪里的?” 程持礼道:“是兵部核查宫内禁卫军之后的回话折子,我爹他们监督查完之后,让我递进来。” 说完他招呼了一句:“你先等等我,我入内交给黄门郎就来!” 说完他跨了门槛。 裴瞻下了阶梯,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偏僻甬道处的栏杆上坐了下来。 程持礼一路飞奔出来,找到了他后就说道:“你案子都交给了三司审理,负责监审的也是裴叔他们,最近没什么事了吧?” 裴瞻道:“你找我有事?” “我就是关心你,”程持礼看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小姑姑她最近这几日跟你说什么了吗?” 裴瞻瞥他:“她要和我说什么?” 程持礼脖子一梗:“你怎么忘了呀?小姑姑之前说,等到把仇一报,她跟你就要散伙,你该不会觉得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吧?” 裴瞻脸色沉了一点:“记得又如何?她这不是没说吗?她是个最重情义之人,成亲两三个月了,说不定她改变主意了呢?” “两三个月算个球!”程持礼道,“她跟徐胤还有六年情份呢!你这两三个月跟人家比?” 裴瞻脸黑了,站起来往宫门处走。 程持礼追上来,腿又没人家长,一直到出了宫门,才终于在裴瞻上马的时候撵上了他。 “你别走啊!我这给你着急呢!我听说你这些日子天天在外面不回家,你是不是怕一回去,她就要跟你提散伙的事儿?” 裴瞻懒得理他,直接打马上了街头。 程持礼又跟了上去。 这一跟就直接跟到了裴府。 进了裴瞻的院子,程持礼这再也憋不住了,他抢前几步,将他堵在了小花园里头,“你躲什么呀?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堂堂的平西将军,事情来了不去面对,你能躲到哪儿去?” 裴瞻叉腰:“你有完没完?” 程持礼嘿嘿两声,袖着两手将他上下打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初你拿捏着我,像我搓泥丸似的捏圆又搓扁,现在我不得看看你的好戏?” 裴瞻瞅他一眼,甩开他又往前走去。 程持礼道:“我去告诉小姑姑,说你故意躲着他,就是不想兑现当初的约定! “你想耍赖皮,想悔约! “当时杜三太太想悔婚,你看看小姑姑是怎么应对的? “你要是真敢耍赖皮,你就看看她怎么对你吧!” 眼看着就要走出花园的裴瞻猛地停住脚步,随后倏然转身,几个跨步就上来把见状不好就要往外逃的程持礼给揪住了! “你干什么?” 程持礼扭头望着他,“我告诉你,这次你威胁我也没有用,我绝对不会帮你的,除非你叫我哥!你求我!” 裴瞻双眼一眯,张嘴就要说话,看了他片刻之后,他却又把嘴闭上了。 随后揪住他后领子的那只手也放了开来。 程持礼看着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走出花园,原本准备好的一些幸灾乐祸的话全咽回了肚子里。 他搔了搔脑袋:“他这不对劲啊!今儿怎么这么怂呢?……” “七叔你说谁怂呢?” 这时候胳肢窝底下又传来了声音。 程持礼低头,只见梁瑄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身旁。 他说道:“没事儿,我就说刚才那只飞过去的大雁。” 他打量着梁瑄:“你怎么在这儿啊?我听说你祖母和二祖母都回来了,你不回去?” “嗐,别提了!”梁瑄摆手,“她们是回来了,可是我母亲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给祖母和二祖母磕了头,她就把我打发到这儿来了。 “可我到了才知道,五婶她竟然又去我家了!” 程持礼心下咯噔:“你五婶回去见你祖母他们了?那他们都说了啥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啊!”梁瑄摊手。 程持礼若有所思看了看裴瞻离去的方向,然后立马说道:“我估计你五叔今儿是不会出去了。你也哪都别去了,就留下来盯着点他们俩,看看你五婶会不会跟他说什么?” 梁瑄翻了个白眼:“就我五叔那舔媳妇儿的熊样,他们俩还能说什么?肯定就是躲被窝里说悄悄话呗!” 程持礼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那不可能!你五婶根本就还没有让他进被窝!” 梁瑄惊讶的把嘴张圆了:“不可能吧?成了亲不就该睡一个被窝吗?” “他们不一样!”程持礼把嘴凑到他耳边,“他们是假的!” 梁瑄更惊讶了:“当真?” 程持礼把腰挺了起来:“你要是不信,回头就悄悄地留意留意。凭你这脑袋瓜子,还能看不出来?”(本章完) 第326章约定到期了求月票 梁家去请裴瞻的人在衙门里和大理寺都扑了个空,后来又追到裴府,正好碰到程持礼,程持礼说他刚刚出去,来人便铩羽而归。 冯夫人略觉遗憾。 侄儿辈的裴瞻竟然娶了姑姑辈的梁宁,冯、曹二夫人心里自然是有些难以接受,但他们都成亲了,再说梁宁如今的身份是宁夫人的女儿,木已成舟,也无须纠缠。 说什么都比不上小妹还活着来得让人心满意足。 但这一来就觉得还是得把当初他们成亲时该说而未说的话给补上,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敦促裴瞻一番,让他善待梁宁,好好过日子。 哪知道他竟这般忙。 不过来日方长,改日再说也是一样。 晚饭大家围成一桌,其乐融融。 重逢时的话说也说不完,但终究得有个结束。 苏幸儿见婆婆心情大起大落这么一日,生怕伤身,便挑了个缺口插进话来,说时辰不早,要送傅真回府。 二位夫人送傅真到前院,万分不舍,眼眶再度红了,一味地嘱她:“明日再来,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你认祖归宗之事,还有与瞻儿的婚事,我们还得见见你公公婆婆,最重要的还有宁夫人——你切莫忘了。” 傅真点头,一一应下。 临出门时到底没忍住,又在门槛下跪着拜了拜。 伏地时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梁郴忙上前搀起她,说道:“我与幸儿送小姑姑回府,母亲与婶母劳累了这一整日,快快去歇着。小姑姑身子骨还待养着,便是明日不来,后日来也成,大后日来也成,往后走就是无穷无尽的好日子,不急在这一时。” 如此说罢,二位夫人甚觉在理,而且更萌生了定要为着往后好好筹谋一番的心思,反而来了些精神。 傅真由梁郴夫妻俩陪着上了马车,还沉默了好一阵,末了才抹去眼泪,抬起头来。 却见面前他们俩也是眼圈红红,于是她反倒笑了:“好好的日子,倒一个赛一个地哭起来,像什么话?” 苏幸儿噗哧一声笑,擦了眼,扭头看起了车窗外。 下弦月幽幽照着街道,宵禁的缘故,几乎没有了行人。 夫妻俩把傅真送到裴府就走了,到处是巡逻的将士,即使他们有特权,也不宜放肆。 傅真目送他俩远去,还在门楣下站着。 月光并不亮,隔着薄雾照来,像梦一样。 脚尖转了方向,身后却刚好传来了马蹄声。 裴瞻带着护卫们停在跟前,板得跟冰块一般的脸上绽露出一丝诧异。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我刚回来。”傅真打量了一下他,“你不下马吗?” 裴瞻下了马。 走到她跟前,指一指门内道:“进去吧。” 傅真信步跨门,廊下的灯光将他们俩一前一后的影子投射在前方,庑廊下除了门房与值夜的下人之外,已经没有人行走了,本来就不小的将军府此刻显得格外的空旷。 傅真的问话打破了宁静:“你今日去哪儿了?” “哦,大营里临时有事儿,我从宫里出来就出城去了。” “难怪了,大嫂二嫂派出来找你的人到处都找不见。”傅真顺手折了一根花枝,在月下转身望着他。 她脸上挂着微微的笑容,恬淡的就像此刻的月光一样。 裴瞻心绪没来由的浮动。他左手搭在腰间的剑柄上,侧首去看院角搭起来的菊山,“她们怎么样啊?身子骨还好吧?这一日你想必在那里过得很开心?” 梁宁的大嫂二嫂,裴瞻一直是称呼为婶母的,如果他能和傅真过一辈子,那这个称谓就得改改了。 “开心是下次的事吧,今日这一面,实在是悲伤大过喜悦。”傅真继续朝前走,她的话也没停,“我这个人,从来不会轻易改变念头的。 “被徐胤害了之后,我一直觉得自己救他没错,我只是做了一件在当时谁碰到了都会做的事情。 “但今日在梁家看到她们,我却涌上来万般自责。 “不管我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为自己正名,都抹灭不去因为我而使她们遭受了这样一场悲伤。 “如果我当年没有把徐胤救下来,后来又没有把他留在身边,我不敢说朝堂上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但至少我的家人不会遭受这样一番痛苦。” 裴瞻配合着她的步伐,缓慢地跟在她的身后:“可是情义都是相互的,你大哥二哥的遗骨,是你亲自护送回来的。 “你没有让他们在半路遭受半点闪失,你的两位嫂嫂,还有少旸少渊都是感激你的。 “你之所以让这么多人喜爱,不正是因为你善良又热情,对身边所有人都可以舍命相待吗? “所以你也不用自责,我相信对他们来说,为你做再多也是值得的。” 傅真略感意外,“你怎么会想得这么细腻?” “你真当我是大老粗啊?”裴瞻将她手上的花插在她的发鬓上,“你的心思,我就算不全知,也知晓个七八分啊。” 傅真笑了,她顺势在花坛边缘上坐下来。“你今日去了天牢?” “去了。”裴瞻在石阶上坐下,“码头上打斗的人不是荣王父子的人。外祖父的死看起来的确跟他们没关系。” “是么。” 这个结果在傅真意料之中。“不是他们,那连冗的问题就更大了。不管怎么说,他能得到那么多的消息就很不简单。” “后来我又去问过一次铁英,他说的确不曾听说过连冗这个人。不能确定他跟连家有没有关系。不过连家家族庞大,而且如今连炀手下的人还有不少,不见得个个他都见过。” 傅真听到这里问道:“如今那个大月王,当真只是碰巧提供破城线索而立功上位的吗?” 裴瞻显然听懂了她的意思。他拧着眉头说:“本来是再三确定无疑的。如今怎么着也该再去查一查。” 傅真点头。 大月那边属实有点奇怪。 亡国是确实亡国了。毕竟都城都攻破了。他们的王和王室都被灭了。 但徐胤和连冗的暴露,却让人觉得战事结束后这半年里,还是显露出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原本就算有些漏网之鱼也不算什么。毕竟那已经是他们关起门来争权夺位的斗争。 但是连冗身上的疑点却与皇长子和宁老爷子联系在一起,这就不能不正视了。 想到这里傅真问了一句:“皇上病情如何?” “暂时应该是稳住了。但是将来谁知道呢?” 裴瞻说完,略顿了一下又看向她:“杨蘸今日还交代了一件事。他说根据他们的线索,皇长子多年前曾经去过西北。” 傅真跟着顿了一下:“他怎么会去西北?他去西北做什么?” 杨奕消失在建国之前两年。那个时候还没西北什么事,当时呼应皇帝攻打西北的也是程家,不在义军主力的覆盖范围。 他带着两个护卫出城之后,也没有理由不声不响跑去西北。 “杨蘸说他不但去过西北,而且,他还说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他说,皇上和皇后分别派了一批人出去查找皇长子。可是皇上的人却不知道有皇后的人。” 傅真隔着薄雾看过去,脑子里也想塞了一团云雾。“你的意思是,宫中派了两批人出去,皇上那批人是相对公开的,皇后那批则是完全隐蔽的?”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裴瞻目光深深,“皇上和皇后明明都盼着与皇长子早日重逢,他们是皇长子的亲生父母,按理说他们应该拧成一股绳,可娘娘的举动让人看不懂。” 傅真心思立刻跳到了印象中的帝后身上。 对于开国皇帝和皇后,满朝上下,不管是不是一路跟过来的功臣老臣,没有一个人否认这对伉俪的情份。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每逢皇帝犯病之时,他都会让皇后代他翻折子。 皇后也是。定国之后,她就让家里父兄交了兵权,然后前往广西卫国守边去了。 后宫里事实上还有三位妃嫔,当初皇帝龙体安康之时,皇后都是主动安排妃嫔侍寝。 只是皇帝忙于国事,终究疏忽了后宫,以至于也没有再生下儿女。 如果不是有着相当信任,彼此都做不到这一步。 再者,大周从建国到如今几番波折,又因为大月扰边而再度陷于水火,若他们夫妻不同心,当时一点根基都没建立起来的大周根本就扛不住。 “是不是杨蘸弄错了?”傅真皱眉,“那家伙向来就不靠谱。” “也没准。” 裴瞻这么说。 因为今日在牢里听到的那席话,实在是让人想要当面斥他是不是犯了癫症? 而仅凭他这一两句话,就动摇对帝后情份的信心,也实为不智。 “天色不早了,”傅真站了起来,“回房吧。” 裴瞻抬头,眼底微微地有着星光。“再坐会儿吧。”说完他拍了拍旁边空余的位置。 傅真微讶。 打量两眼之后她走到裴瞻身旁坐下来。 然后看向他:“你是不是有心事?” 她终于发现了,打从他先前一出现,他情绪好像就不怎么高。先前她沉浸在自己的心绪里,倒是不曾留意。 裴瞻沉气侧首:“徐胤被捉之后,你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傅真抱着膝盖:“我本来事情也不多。” 裴瞻点头,扯断了身旁一枝菊花。“既然如此,那就来谈谈咱们俩的事儿吧。” 听到这里,傅真身子微顿,缓慢的朝他看去。 “当初你我说好,咱们成亲就是为了帮你报仇,现在仇报完了,你有什么打算?” 傅真一颗心沉了沉。 拖拖拉了这么多日,这个问题到底还是被拎到眼前来了。 怎么说呢,当初制定这个约定的时候,她的确是定得斩钉截铁,一丝一毫的情分都不带——这玩意儿在她和裴瞻之间本来也没有。 但人心也是肉长的,前后这几个月,裴瞻处处帮她,随传随到,毫无怨言。 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把徐胤拿下马。 如今虽然还是扯不到儿女情长的份上,可是让她还那么斩钉截铁地把白纸黑字的条约说出口,却说不出来了。 当时说是说让她帮着打理裴家的中馈当做回报,可是裴家的管家和下人都很能干,裴瞻也很老练,根本就没有她多少用武之地。 按照约定来说的话,她的付出远远抵不上裴瞻为她所做的。 如果这个时候提出来脱离关系,那她活脱脱就成了过河拆桥。 因此一直拖到今日也没有提过。 此刻裴瞻却主动提起来…… 想想当初他处心积虑地“骗婚”,难道是想要说服她改变主意? 裴瞻做到了当初他答应的一切。成亲到如今,傅真拥有无比的自由,也受尽了不知内情的裴昱和裴夫人的关爱。 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一辈子,傅真十分乐意。 但她不能心安理得地一直占便宜,且一场婚姻里如果只有单恋维持,那对付出的这个人来说多么不公平。 还是该放他去寻找属于他的幸福! 傅真遂道:“我们既有约定在先,那就,那就……总之我有愧于你,还请你原谅我。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只管说就是!” 硬着头皮说出来,她把头埋了下去。 “好。” 哪知道头才刚垂下,裴瞻的回应就痛快地吐出来了。 他把身子往后一靠,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抵住了身后的玉栏杆:“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照章办事。趁着前往潭州押解余犯的人还未到京,这两日我有空,咱俩就先把这事给办了。 “和离书我会让人写好,明日早上让人送过来给你签字,然后拿去官府里画个押,这事就成了。” 傅真已经不会说话了。“你说什么?” “我说,”裴瞻眯眼仰望着天空,即使夜色朦胧,他的眼底也浮动着一层幽光。“我的打算跟你的打算一样。” 傅真讷然相望,他能这么痛快答应,当然省去了许多麻烦,可他这个速度,却快到让人有点难以想象! 当时他可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就这门亲事,还挨了梁郴几拳!现在这么利索答应了? 她的好奇心已经溢出来了:“为什么?” 虽然傅真知道自己没他想的那么好,的确不配他这般相待,但他这变化属实也有点突然。 第327章这回我要堂堂正正的求月票 “因为我明白了,不管在一起多久,就算一辈子拴在一起永不分开,这桩婚姻都不会如我的意愿。” 裴瞻望着月空,声音一点也没有含糊。 傅真道:“可你当初不是还说,只要在一起就心满意足了吗?现在你不满足了?” 她也不是非得提这些旧话给他添窘,主要是他这态度前后矛盾。 “正是。”裴瞻望着那弯月亮,“当日我乍见你回来,全是欢喜,不惜动用了些手段,让你心甘情愿自投罗网。成亲那夜,我一夜没合眼,满心相信你这一生就是我的。 “哪怕你再三跟我划清界限,我都不以为然,我相信时日一长,你总会看到我的不同,总会发现我不再是当年你看到的那个别扭又呆板的孩子,你总会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男子。 “然而这桩婚姻,从一开始就你就给自己画了线。你从来没想过改变心意。 “我低估了你的心性,你在徐胤以笛声引诱你现身时你丝毫不受其乱,在他向你吐露心意时,提及你们过往那么多回忆时,你半点也不受其扰。 “徐胤蛊惑过永平,蛊惑过荣王妃,蛊惑了何群英和太子,诡辩功底不可谓不深。 “当我每次都不由自主担心你在他面前会有所动摇时,你却永远都有着超出我预料的坚定。 “你让我看到了更深一层的你——不瞒你说,这样的你让我陷得更深了,可是另一方面,我却又更为绝望。 “不管身处何等境地,你永远是你自己,你打定的主意,没有人和事可以动摇的。你能对与徐胤的过往斩钉截铁地抛去,那么对于本来就没打算接纳的我,自然也不会接纳。对于这桩你认定为权宜之计的婚姻,同样不会想继续。 “就像你说的,儿女情长之于你,就是锦上添花。我立的那些战功,或许对许多人来说很了不起,可是却仍然打动不了你,因为你看中的根本就不是这些。我就是踏平了整个天下,你看不中我,就还是看不中我。” 这是傅真第一次听到裴瞻说这么长的话,吐露如此之深的心声。 愧疚从她心底涌了上来:“其实这几个月我在裴家过得还挺开心的。” 顿一顿,她又道:“你也不必如此,徐胤怎么能跟你相比?这是不同的情况,不能放在一起比较的。” 她承认自己的确从一开始就没有把这桩婚姻往长久的方向考虑。 可是听完这番话,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何开始浮沉,一点也不像当初那样十拿九稳。 “当然可以比。”裴瞻眼中有熠熠光芒,“我问你,如果我不答应合离,那你还会在裴家住下去吗?你会顺从我的意思,继续和我做夫妻吗?” 傅真别开双眼,捡起一片台阶上的落叶,在手里撕扯。 “不会。” 在哪里住,傅真是无所谓的,可裴瞻没必要为了她赔上一辈子。 “那你心里,对我可有一点不同?”裴瞻把她的脸掰过来,“你和徐胤曾经有过那么多难忘的回忆,你很明白什么样是心动,那你对我心动过吗?” 傅真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直白的问话。面对他直直的目光,她缓慢的把脸垂下了。 她从始至终都很明白自己成这个亲为的是什么,纵然对他有无尽的感激,却也从未混淆过感激与心动。 裴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收了回来:“你的沉默就是答案。既然你未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心动,我执着挽留你又能有什么结果?” 傅真无声张了张嘴。 裴瞻缓声道:“本来我以为哪怕你不喜欢我,能够跟你一辈子在一起,对我来说也足够了。 “可听完你和徐胤说的话后,我发现不是这样。 “比起和你相守,我更想得到你的心意。我自然也有办法做到不和离,可那样的话,就等于是拿着一纸婚书禁锢了你。 “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已经用上了卑鄙的手段,如果我再自私地绑住你,我也会瞧不起我自己。” 说到这里,他缓慢地站了起来,台阶之下的他背光而立,巍峨得如同一座陡峭的山峰。 “所以,明日一早,我们来签文书。” 傅真情不自禁跟着站了起来。 她定定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瞻,呼吸都屏住了。 今夜的月光实在是太温柔,明明面前是个英挺又霸气的男子,此刻说出来的话却全然不见了素日的凛冽之气。 她所认识的人全部都是将门子弟,就算当中也有许多人曾经读过书,却从未有一人如徐胤那般才华横溢。 在西北大营里,徐胤的才气,的确让人难以忽视。 傅真喜欢听他就书本里的内容侃侃而谈,也喜欢那些与他在黄沙里纵马疾驰以及月下漫步的日子。 战争以外的大多数美好的时刻,都是她在和徐胤一起度过。 她无法否认自己对徐胤上过心,她也的确知道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可能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裴瞻——根本谈不上有没有心动,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毋庸置疑,裴瞻所建立的赫赫战功,还有这些日子与自己并肩作战,查案破案的表现,足以证明他的出色。 如果说徐胤是读书人中的佼佼者,那么裴瞻绝对是武将之中新一代最瞩目的存在。 除了才干,裴瞻也拥有能够激起少女们春心的先天条件,他高大英武,长相结合了裴昱和裴夫人的优点,五官俊朗而英气勃勃。 关键是,他那样英勇而正直。 所以当初那些排着队想嫁给他的小姐们,并不见得是冲着他的家世和将军夫人的身份而来。 然而傅真最初根本没有把他当成同辈人,后来随着案情的进展,她的心思全放在正事上,也无暇分心去想这些。 此时他把一颗心剖得这样明白,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当初他费尽心机让自己入套,简直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也毫不避讳自己手段“卑鄙”,谁能想到他,如今放手会放得这么干脆呢? “你是说真的?”她问道。 “当然。”裴瞻平静地对上她的目光,“我裴瞻虽然不是什么好人,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做得到。 “当初我娶你手段不够光明,但是现在,我要堂堂正正放你走,做件磊落之事,不让你看不起我。” 傅真喉头轻咽。 “天色不早,回房吧。”不等她有所回应,裴瞻就把目光投向了夜色,“我去让人把被褥搬出来,明日一早,你只管等着文书就是了。” 说完这些话他就转身跨过了门槛,将军的步伐迈得如此干脆,如同在战场发号施令,秋风轻拂的庭院里,很快只剩下树叶沙沙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又要搬出正房,在裴瞻一声令下后,郭颂他们搬被褥的动作还是十分迅速。 傅真跨入房门时,他们刚好抱着被子枕头出门来。 郭颂打发兄弟们先走,停下来说道:“将军从小就不太会说好听话,他小小年纪又去了西北历练,他要是说了什么惹少夫人您不开心,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属下我跟着将军多年,少夫人您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牵肠挂肚到茶饭不思的人!” 傅真扯了扯嘴角:“是么。” “属下还能撒谎不成?” 郭颂说着看了一眼外头,“将军还在耳房里等着我,我先过去!” 傅真目送他走了,来到空荡荡的榻前,拿起遗落下来的一把扇子看了看,然后又丢回榻上,走进拔步床里躺了下来。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少了一个人,竟然像少了所有人似的,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 裴瞻站在窗前,刚好能看到正房的门庭。 一直到对面灯火全熄,他才离开窗前,和衣倒在床上。 这样的夜里,有谁能够安眠? 傅真在往常起床的时刻下了床,刚刚好用完早饭,郭颂就顶着一张震惊的脸过来了。 “少夫人!” “怎么了?”傅真捧着一杯茶坐在榻上,平静地抬头看向他。 郭颂手里拿着一张纸,平时提着几十斤重的长枪纹丝不慌的双手,此刻如同筛糠似的颤抖起来:“少夫人,将军犯了天大的错,您打他一顿,或者罚他半年不许回屋,再不济赶他出去都行,为何要作此绝情之举?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您何必如此啊!” 傅真接了他手里的纸看过,果然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的和离书,她说道:“他没有犯错,是我不想过了。大夫说我生不了孩子,我又不想给他纳妾,总不能让他断了香火吧?” 在昨夜之前,对于这桩婚姻最终该如何处置,她从来没有动摇过最初的念头。 不管在此之前裴瞻有多么像个大男人,在傅真脑海里的形象,却还是他小时候为了一串糖葫芦能哇哇大哭的幼稚的样子。 你看他为了拐她成亲,竟然想出了那样的法子,这难道不是幼稚的另一个佐证? 所以长久以来,对他的各种撩拨行为,傅真往往都是一笑了之。 但今天——所愿所想进行得如此顺利的今天,不费丝毫力气就得偿所愿的今天,她却笑不出来。 不但笑不出来,就连手上这张轻飘飘的文书,都好像变成烧红了的石头一样,沉甸甸而又烫手起来! “您说的是真的?”郭颂又怪叫起来,“可是将军说,错的是他,他说他,说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他见异思迁看上了别人,说他对不起您!您怎么说的跟他说的不一样啊!” 傅真把头抬起来,随后斥道:“别瞎说,他何时见异思迁?原因分明在我!你不要信他。” 她岂会不知道裴瞻这是在拿他自己的名声替她开脱? 他想抢着当这个坏人? 这个家伙,真是想得美。 “恐怕已经晚了,”郭颂摊手,“将军已经去见了老爷太太,这个时候说不定都跟他们坦白了。” “什么?”傅真当下站起来,“他这就说了?” 分明铁了心要和离的人是她,这怎么他比自己还着急了呢?最起码也等她把这文书给签了再去吧? “是呢!方才打发属下过来,他自己就往老爷太太那儿去了。” 傅真牙关一咬,抓起那张文书拔腿出了门! …… 正房里裴昱和裴夫人刚接到裴睦即将归府的消息,夫妻俩吃完饭正唠着嗑,裴瞻就来了。 夫妻二人顿时把茶放下,争分夺秒反省最近可有招惹他的地方,哪知道他一进门就说他要跟傅真散伙! 裴昱双手一个不稳,茶盅侧翻了半盏茶出来:“你说什么?!”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望着他们:“您没听错。和离书我已经让郭颂拿去给她了,这会儿她应该签好了。 “接下来府里要搬送她的嫁妆,多有惊扰,还请您和母亲回避着些。 “此外,我的婚事虽是我一手操办,但就跟当初成亲一样,有些章程马虎不得,我岳母那边,还请您和母亲前去走一遭,把话说开——” “混账!”裴瞻话没说完,裴昱就拍着桌子跳了起来,然后指着他道:“你们是拜过天地的,啥事都没出你敢给我散伙?!” 裴夫人也站了起来:“你这是胡闹什么?老娘老早就把丑话给你说在前头了,咱们家只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敢给我做那半道撂挑子的事,你就给我滚出家门去!” 裴瞻默了一下,缓声道:“我与她已经达成了共识。她也是这么想的。你们反对也没有用。” “你这个不肖子!” 裴昱二话不说冲了过去:“给你三分颜色你就狂了起来!这儿媳妇智勇双全,满天下能有几个?你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当初你要死要活的娶进门,如今你说不过就不过了,我岂由得你乱来? “我先打断你的腿再说!” 傅真堪堪到了门下,见状一个箭步上去挡住了他俩:“大将军住手!” 裴昱头一低,回头看了眼夫人后又看向她:“你叫我什么?” 第328章我想反客为主求月票 傅真微顿,回道:“我们先坐下说吧。” 裴昱转头与裴夫人道:“你听到没有?她刚刚没叫我爹,她叫我大将军!” 裴夫人一脸不可思议,看向傅真道:“丫头,难道瞻儿这混账小子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要跟他合离?” 傅真回头瞅了眼椅子上四平八稳坐着的裴瞻,扶着裴夫人道:“您先坐下,其实不是二位想的那样,我俩没有闹掰。” “没闹掰?没闹掰你干嘛要抛弃他!”裴昱满脸都是震惊。 傅真不由笑着安抚:“您言重了。不是抛弃。是因为——” 真实的理由到底烫嘴,说不出口。 夫妻二人紧盯着她:“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呀!” “你们逼她干什么?”裴瞻道,“我不早就跟你说了么,我不想过了。刚好她也答应,这就一拍即合了!” “婚姻岂同儿戏,由得你说合就合,说离就离?”裴昱吼起来,“今日你若不把话收回去,给你好好赔不是,就休想出这个门!……” 傅真说道:“这门亲事,实则裴将军是在帮我。他是为了帮我复仇。” 陡然听到这里的裴昱夫妻瞬时安静。 裴瞻也情不自禁地坐直了身子。把事实说出来的确可以作为解释,可是这样的事实,又哪里适合说给身为长辈的他们听呢?不管裴昱夫妻有多么通情达理,他们也难以接受面前站着的这个就是死去六年的梁宁! “复仇?”裴昱道,“什么仇?” “大将军该记得我外祖父吧?”傅真回避了已经紧张得站了起来的裴瞻目光,说道,“关于家母乃是皇长子被杀一案的目击证人,大将军应该已经知道了。不瞒您说,我外祖父的死,跟这案子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宁夫人作为证人,已经被请到三司配合做过好几次审问了,这不是秘密。就算是宁泊池曾给了宁夫人那封书信,裴昱也已经听裴瞻说过,既然白玉胡同里死的就是皇长子,那么宁泊池与皇长子曾经相识那是勿庸置疑的。 裴瞻呆立在原处。 而裴昱夫妻也立时因傅真这话生出了疑问:“老先生据说是病逝的,如何他的死也与死案有关?” “徐胤曾经指使何群英向宁家借船,告知了我们一个线索,说是外祖父的病,是因为在湖州码头遭遇了一桩意外。外祖父遇险后相助于他的挚友也曾佐证,的确是有这样一回事。昨日裴将军帮我去天牢里问过荣王父子,他们却否认参与这件事。” “还有这事?”裴昱怒气转为了疑惑,“之前怎未听你们说?” 傅真微笑:“这是我宁家之事,怎可相扰大将军您?” 到底真正的复仇理由不适合说出来,一说出来,就无比复杂了。 裴昱待要数落她不该见外,一想到他们俩正闹腾,又沉了声音:“丫头东拉西扯,你外祖父的事,与你们小俩口有何相干?我老裴家难道还担不起你宁家的事情不成?你要这样撇清我们!” “请您恕罪,”傅真先行了一礼,而后道,“事情的起因是这般:当初我自母亲处听说了白玉胡同案始末后,发现牵扯到梁家姑小姐,又牵扯到荣王府,于是深感此事非同小可。便决意要查清此案,一来给梁小姐申冤,二来也好让荣王父子伏法,当然最重要的,是因为家母与父亲合离之后,宁家位卑言轻,如果荣王发现世上还有个见证他们犯罪的证人,肯定会对我们施加报复。 “我不愿坐以待毙,看家人日夜担惊受怕,这番心思让裴将军发现了,于是他自告奋勇要与我结亲,成为我的后盾。所以裴将军是仗义相助,并无过错,反倒是我欠了裴将军还有裴府的情。” 裴昱夫妻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看向裴瞻:“是这么回事?” 裴瞻也没料到傅真会这么把事情圆过去,别开脸含糊地清了清嗓子:“就以她说的为准。” 裴昱夫妻俩坐了下来。轮流看了面前这二人几轮,他俩各自交换了一个眼神,重新站了起来,裴昱示意裴瞻:“你跟我来!” 裴夫人也拉起了傅真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二人就这样被分头扯出了厅堂! 傅真跟着裴夫人过了穿堂,到了东边的敞轩里。 裴夫人把人挥退,然后就拉着傅真坐下,一辈子被丈夫宠在掌心里的她语重心长拍着傅真后背:“丫头啊,你老实告诉我,你跟瞻儿过不下去了,可还有别的原因?” 傅真道:“真没别的。他昨夜里找到我,问我有什么打算?我想着是时候有个说法了,就说咱们照章办事。” 裴夫人道:“那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也没瞅出他半点好来?” 傅真笑道:“他何止半点好?好处简直是多得数也数不过来。可如今事情有点复杂,我左思右想,眼下只能如此。” “这话怎么说的?”裴夫人道,“当初他为了娶你,可是费尽了心思,他怎么可能铁了心合离?丫头,这事儿肯定你的态度决定了一切。说吧,你到底怎么就非得跟他分开不可?” 傅真望着她:“您不怪我利用裴家,利用裴将军给自己报仇?” “利用什么呀?”裴夫人抻直了身子,“婚事是他自己定的,我们不过就是露了个面,你就是再利用他,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再说这就算是利用,我们裴家也没损失什么,而且还因为你,朝廷除了个奸臣,往大了说也是好事! “我如今也不想纠结这个,我只知道我和他爹好不容易等到他成亲,了了一桩大事,结果这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你们就过不下去了!” 傅真望庭下,静默了半晌之后把身子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裴夫人:“现在我跟您说真话,您愿意听吗?” 裴夫人顿住:“愿意啊,怎么不愿意?你说!” 傅真酝酿了一下,就说道:“不瞒您说,一开始我就是在他主动表明他本来不愿成亲、只想找个人应付您和大将军催婚,觉得这是互利互惠的好事,这才跟他立了这个约。” 裴夫人听到这里要说话,傅真连忙往下道:“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没错,当初我确实不知道他的心思。我想夫人和大将军应该也是被他给忽悠了,不然的话,我们都不可能答应这种事。”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 裴夫人凑近她:“然后呢?” 傅真端着茶杯,顿了片刻后她把茶放下来:“昨天夜里他跟我说,他要做个磊落之人,我突然想到,这未尝不是个好结果。” 裴夫人心口提起来:“这怎么说?!” 傅真道:“夫人是过来人,我斗胆问句得罪的话,我与他成亲之时,他那样的表现,您原先见过么?他少时可是也是这般出格?” 裴夫人愣住了。随后她道:“求娶你的前前后后,那的确是我与他父亲从未见过的他。在此之前,他从未做出过这等有失风度之事。” “这便是了。”傅真抻身,“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只因对我有所抬爱,才轻狂放浪了这一回。诚然我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得,可是这种话柄让人拿住,终归对他名誉有损,如今他自认‘卑鄙’,又决定要‘磊落’结束,那难道不是好事吗?” 再怎么说,这桩婚姻的起因也有算计的成因在。 堂堂平西将军,让人背后议论算计人家姑娘嫁他,这像什么话? 但若按照最初的约定办事,当初他那些所谓的算计和忽悠,就有了缘故,同时会变得不值一提。 就算外人不会知道,可到如今为止梁郅和程持礼他们还在拿着裴瞻当初的行为说事,就算是打趣,并非恶意,总归硌应。 说白了,傅真不愿意让裴瞻帮了她大忙还承受这些话,那么就这样结束这层关系,是最好的办法。 如此往后,就算是有人挖掘到了这段婚姻的真相,它也彻彻底底变成了裴瞻对她的相助,将再也不会有人,也不可能会有人以此为由笑话裴瞻。 裴夫人好半天没说话。 她和裴昱都是不拘小节之人,在他们看来只有儿女们能寻得良配,其余的都不能算什么。 所以傅真说这桩婚姻只是裴瞻在义气相帮,她也不觉得是了不得的事。 可是事关裴瞻的名誉,她当母亲的的确也不能忽视。 毕竟一个人若能品行口碑都不在乎,那他能算得上什么好人呢? 看了傅真半晌,她说道:“可是你若能留下来,他就是背再多的污点,我相信他也是情愿的。” “我何德何能啊夫人?”傅真笑了一下,“一桩匹配的婚姻,不应该失衡。一方付出太多,牺牲太多,一定走不长久的。” “那你也可以回应他呀,他哪里不够好,你告诉我,我让他改就是!” 傅真闻言又笑:“他怎会不好?您的儿子,是顶呱呱的大英雄!” 裴夫人急了:“既然好,那你倒是别走啊!” “夫人!”傅真叹息了一气,然后深深看过去,“您当我傻么?像这么好的男子居然心悦于我,还对我情有独钟,我竟然会无动于衷?难道我是什么天仙,谁都配不上我?关键是这事儿现在有结,这个结得慢慢解!” 从前也就罢了,她确实没曾把裴瞻放在心上。 可是人心是肉长的,变化都在日夜相处的点滴里,到了直面彼此的一刻,她怎么会依旧波澜不生? 正如裴瞻所说,她知道为一个人心动是什么感觉。 昨夜他那般利落地作出决定时,她突然间看到了他的担当,这是她打心眼里钦佩的男子,而这个男子,不管是当初费尽心思地迎娶,还是事到如今选择放手,都是因为在意她。 心目中那个曾为了一串糖葫芦而不依不饶的孩子不见了,如今在“裴瞻”这个名字之下的,他已是一个成熟而有魅力的灵魂。 也许她还不能肯定,在长久的相处里,自己已悄然对他有了情思,可昨夜那一刻的悸动,以及这几个月与他在一起的默契和愉悦,她无论如何都抹灭不去。 就凭着这些,已足够成为她正视这份感情的理由。 可是这桩婚姻就此延续下去终还有隐患。将来他们结果再圆满,也还是会有人记得裴瞻娶到她,手段曾是多么不光明。 如同昨夜那般骄傲的裴瞻,本不是个惯好算计之人,那谁能保证时日一长,这件事不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呢? 两个人要在一起,不应该有这些芥蒂。 裴夫人被说服了。她问道:“那你想怎么解?” 傅真望着栏外:“先分开吧。” 裴夫人叹气:“可他方才催着我们回头就去寻你母亲说和离之事,这架势是要立刻办妥不可的。这么一闹腾,不得立刻弄得满城风雨?这对你们的将来都不利。” 傅真道:“来之前我想了想,这和离书只消上官府里盖个印章即可。凭大将军和夫人,此事要镇压下来不让人知,应该并不难。 “至于我的嫁妆,我又不急着用,暂且放在裴府断无不放心之理。将来时机合适再作处置未尝不可。 “如此我搬回娘家,就对外编造个养病的理由,应该不会有人生疑。” 裴夫人深思片刻,点起头来:“这门亲事是瞻儿办得荒唐,既然你们都想好了,如此处置也妥。 “和离书我们会去办,不出三日会到你手上。 “但是,之后又怎么办呢?” 她方才也承认了对裴瞻并非毫无触动,那么不会真的就这么舍得,从此就跟裴瞻井水不犯河水了吧? 这结打开之后,得有后续啊! 谁家当娘的会希望自己儿子没个好结果! 傅真听到这里把茶杯放下来:“接下来,我和他都是自由身,再不存在他算计我什么了。” 裴夫人绷住身子:“再然后呢?” “再然后,”傅真双手叠在桌上,下巴搁在上头,秀美的大眼睛里有温柔的光,“我就要反客为主,重新认识一下裴将军了。” (本章完) 第329章还挺会疼人求月票 哪怕再是锦上添花,傅真也没必要给自己的人生留遗憾。 不管她对裴瞻心意究竟如何,重新认识一下这个年少时被欺负过的小世侄,总不会错。 回答完裴夫人之后,紫嫣就来了,原来宁夫人那边刚好派了护卫来传话。 傅真告退先离开,裴夫人看着她的背影,却是一扫方才的凝重,扬起帕子扇子扇了扇风,这才挑眉出了园子。 裴瞻和傅真让她想起了自己和裴昱年轻的时候。 裴昱打仗打到她的家乡时,跟她看对眼了,但他们那段情看起来也是没有结果的,她家世甚好,父兄都是饱读诗书的文人,天下大乱之时,如何会放任她去与一个“乱臣贼子”相恋? 后来战况有变,裴昱不得不提前离开。 作为家中娇小姐,她从未吃过苦,裴昱竟然也问都不问她的意愿,就悄悄离开了,要不是她连夜背上包袱,带着丫鬟追上了大军,哪有后来什么事儿? 自以为是地做着为对方好的“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就是个傻冒。 比如那时裴昱不知道抛下她离去后,她也有可能会被安排嫁给一个貌合神离的人过一辈子。 而她其实也不懂战争的危险,光凭着一腔热血就跟他踏上了征途。 如今的小两口又是这般,裴瞻自认为放傅真离开就是磊落之举,就是为她好,傅真则觉得成亲那件事对裴瞻来说很重要。 可是,婚姻乃是缔结两姓之好,不是比谁更舍得后退啊!…… 裴夫人走出园子,侧对着敞轩的花丛后,这时渐渐升起来了梁瑄的大脸盘子! 他震惊地看着空荡荡的园子,然后就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折转身,朝着门外冲去!…… …… 梁家这边正在热火朝天地准备着梁宁回归之事,昨日梁郴夫妇将傅真送回去之后,回来就将傅真不会以梁宁的身份回归梁家的决定给说了。 冯、曹二位夫人大感震惊,但随后也表示了理解,无论如何,宁夫人是生身之母,梁家不能夺走她的闺女。 而往好的方面想想,因为梁宁之故,梁家反而多了一门亲戚,这不是好事吗? 如此想开之后,大家原本低落的心情,立刻高涨起来。 索性也就不急着张罗大张旗鼓的去宁家拜访,首先先由苏幸儿递帖子到宁家,先约好时间,两位夫人前往拜会,听过宁夫人的意思之后再行事不迟。 但是依冯夫人的意思,傅真还是家里的小姐,只是不对外公布,于是家里还是得给傅真腾出住的位置来。 梁瑄驾着马车,一路飞奔冲进府里的时候,大伙正在梁宁从前住过的院子热火朝天地打扫布置。 “出大事了!” 胖墩儿底气十足,一声清亮的嗓子喊出来,原本热热闹闹的屋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小兔崽子嚷嚷什么?”苏幸儿快步走到他面前,“你不是在裴家住着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五婶要跟我五叔和离了!” 梁瑄张嘴这一喊,屋里头更加安静了! 随后不知谁碰到了屋角的瓷瓶,哐啷一声清脆地响起来。 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也响了起来! “你说什么?!” 能被安排过来,打扫梁宁屋子的下人也都是靠得住的心腹,这个时候就顾不上避着他们了! 一家老少顿时把梁瑄给围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再说一遍?” “哎呀!我五婶刚才跟裴家奶奶说,她不跟我五叔过下去了!她说我五叔当初算计了她,别人都说他不够磊落!她不跟他过啦!” 梁瑄拍起了大腿。 最先惊叫的是苏幸儿:“她这是什么意思?好端端地怎么来这么一出?!” “不知道哇!”梁瑄摊手,“反正现在裴家正乱着呢。我五婶铁了心要和离,刚才我听裴家奶奶都答应了!” “胡闹!”冯夫人拍桌站起来,“去备轿!我要去裴家!” “您可别去!”梁郴立刻把她拦住,“现在外头还不知道小姑姑的身份呢,您这要是去了,事情不更乱了吗?!” “没错!大伯母您先留下来,我和大哥大嫂过去看看!” 梁郅说着赶紧给梁郴和苏幸儿使了个眼色,然后飞快捞起梁瑄挟在腋下奔出了房门。 几个人前后脚出了院子,先找了一个偏僻之地,打发人守住院门口之后,便围起了梁瑄。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要和离?” “这我还能撒谎?”梁瑄拔高了声音,“这可是我清清楚楚听见的,我五婶说,这是五叔的决定,五叔想要做个磊落之人,所以他要按照什么约定跟五婶和离。 “五婶也说不能让五叔担这个干系,不能让人家说他算计了她,所以坚决不过了!” 三个大人面面相觑。 当初说裴瞻行事不够磊落的就是他们兄弟俩,而且裴瞻还挨过梁郴几拳呢! 他们心底里的确曾为傅真打抱不平,后来成了亲,的确也隔三差五拿这事当面笑话过裴瞻,可他们也没想过让这俩人散伙呀! 这是怎么弄的? “这不荒唐吗?”梁郴抚了一把后脑勺,“就算说过几句,那也不至于要这样!” “就是,”梁郅也哼唧起来,“我不过开开玩笑,又不是真这么觉得……” “还有脸说?”苏幸儿瞪他们俩,“就是嘴贱!成亲之前说就说了,没完没了的拿这事儿念叨,烦不烦? “这下好了,你们可满意了?” 兄弟俩被训得一声不敢出。 苏幸儿拍了一下梁郴胳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过去瞧瞧啊!” 二人这才恍然,立刻打发人去取马鞭,匆匆朝着裴家赶去。 裴家这边,傅真只当把话跟裴夫人说明白了,此事就这么处置完了。 宁夫人让人前来传话,却是带来了要紧的消息,几个月前离开京城的李仪李老爷子要回来了! 而且他还提前修了书信,交代人要当面给傅真。送信的人去了宁家,得知如今,傅真已经成为了裴将军的夫人,于是便由宁家的护卫带领到了裴家。 李仪当初离开京城,乃是为了去收拾他在京外的铺子,傅真当时还借了两个掌柜的给他,没想到这一去他们竟这么久才回来! 也是怪高兴的,算算日程,约莫也就三五日便要抵京,想来那个时候,她也已经回到宁家了。 当下便打发宁家的护卫回去,请苏掌柜帮忙准备几坛好酒,到时候她来宴请。 回到院子里时,裴瞻也刚刚回来。 裴昱在破解太子逼宫的时候,对傅真这个儿媳妇已经刮目相看,本来就觉得这孩子跟他们裴家人脾气相投,如今对她是越看越满意。 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允许裴瞻胡闹。 裴夫人他们走后,裴昱便揪着裴瞻再三追问,无奈裴瞻来来去去就是那两句回话,总之就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裴昱气得痛骂了一通,就撂下他去寻夫人了。 裴瞻这才得以回房。 两个人在门下相见,各自都把脚步顿了下来。 最后还是傅真先咳嗽着打了招呼:“你爹没为难你吧?” 裴瞻满不在乎地把脸撇开:“你就放心好了!对付他们我太有经验。”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来:“其实刚才你没必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你什么都不说也可以——不对,你根本就不应该过去!所有的事情我都能搞定。” 傅真笑了下:“过了这道坎,日后咱们也不一定能有机会一致对外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缺席?” 裴瞻听到这句话,蓦地把身子转向她,眼底滑过一丝心伤。 傅真把这一幕收进眼底,又笑道:“瞻儿。” 裴瞻身形大动,神情已经不受控。 傅真道:“对不住,忽视了你那么多年,如果时光还能再倒回到小时候,我不会抢你的糖葫芦。我还会买好多好多糖葫芦,请你吃。” 裴瞻双眼浮出了血丝,他像是失了魂一样的盯着她看起来。 傅真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梁宁错过了这么好的你,是她没有福气。” 说完她把手放下来,越过他走进了房里。 裴瞻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好像变成了石雕…… 她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将军!将军!” 还没等他回神,郭颂就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梁大将军他们来了!他们直接冲进来了!” “老五!” 裴瞻刚刚转过身,梁郴两口子就和梁郅进来了。 三个人风风火火来到他面前,然后看看左右,又齐齐把他卷进了屋里! 刚刚进房的傅真听到动静走出来,一看这个样子,连忙也追了进来! “干什么呢你们?!” “你来得正好!”苏幸儿扭头,“真有话要问你们,如今仇已经报了,你们有什么打算?!” 傅真和裴瞻俱都愣住了,这状况傻子都能看出来,和离的消息是走漏了! 傅真稍稍一顿就立刻道:“糟了!竟然没防住瑄哥儿那小子!” 消息能够走漏的这么快,除了梁瑄还能有谁? “这么说他说的都是真的?”梁郅目瞪口呆,“你们俩真的,真的不过了?就因为,就因为我那几句玩笑话?!” 傅真睃他一眼,然后抱着胳膊退后靠坐在椅子扶手上,轮流的从他们脸上梭巡过去:“玩笑话?当初挤兑人家的时候,也没说是玩笑话呀!” 梁郅百口莫辩:“那也不至于吧?我不管怎么着,这事我不答应!” “我也不答应!”苏幸儿把梁郴也拖出来,“我们都不答应!” “没错,”梁郴沉着脸说,“这不是儿戏,不许胡闹了!朝廷里的事还没完呢,不多想想怎么为国出力,倒为了这么点事情斤斤计较,是不是个男人?!” 裴瞻也没有好气:“这是我们俩的事,这跟你有什么相关?谁跟你说我是为了那几句话?” 梁郴瞥他:“不是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裴瞻坐下来,木着脸道:“你不懂。” 梁郴“嘿”地一声插起了腰:“论岁数,我比你大出好几岁,论阅历,我孩子已经满地跑了,你说我不懂?好!你跟我矫情是吧?老二,你把他们俩锁在这屋里,我去见裴叔!” 说完他一个转身走了出去,苏幸儿和梁郅简直就跟他早就商量好了似的,他话音一落,二人就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门外! 而后就听哐啷一声,还真的落了锁! 傅真呆了! 扭头看向裴瞻:“这怎么办?” 裴瞻上前摇了摇房门,怎么可能摇得开? 他走向窗户,还没走到窗底下,窗户上也传来了落锁的声音! 傅真再度环起了胳膊,看起他来。“这是都给锁上了。要不你把门窗砸了?” 这点障碍怎么阻挡得了他平西将军的脚步?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跨出去。 裴瞻绷着脸坐回原处,漠声道:“成亲的时候才上过漆的窗户,踹坏了未免可惜。” 傅真笑了下,别开了脸。 裴瞻看着她:“你要是想出去,我就踹。” 傅真席地坐下来,“算了吧。在别人眼里我都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了,还在乎这个做什么?” 裴瞻无言以对。随后默声把屋里仅有的椅子让给她,“你坐这儿,回头着凉,又该吃药了。” 傅真笑意渐深:“你还挺会疼人。” 裴瞻没好气:“我又不是木头。” 傅真把唇抿住,不说话了。 裴瞻也躺到了榻上,枕着双手看起了屋顶。 裴昱找到夫人,二人正在交换着信息。 一番合计之后,得出了结论:小两口想合离是真的,不是胡闹,但起因是裴瞻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自己先打起了退堂鼓!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样? 他都提出来了和离,傅真一个女孩子,她还能不答应? 肯定就是这样! 真是的! 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有遗传到他爹? 二人正犯着愁,不知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前面就说梁大将军和夫人,还有他们的小梁将军都来了! 夫妻俩意外之余,手脚却不慢,听完之后就到了前堂。(本章完) 第330章瞻儿为什么不看我?求月票 事急当前,长话短说。 梁郴先开口:“裴叔!老五他们俩这么闹腾,您和裴婶不会真的答应吧?” 夫妇二人顿时愣住:“这事你们怎么知道了?” “我刚刚来找他们俩说点事,正好看他们俩不对劲,然后就发现了!”梁郴信口扯完谎,赶紧把话题扯回来:“这可不是儿戏呀!现在只有您二位能阻止得了他们,可千万不能让他们乱来!” 夫妻俩对视了一眼,裴夫人道:“你们也不是外人,也没什么好瞒你们的,本来我也不答应,可是我听真儿那么一说,我也觉得有道理。” “她说什么了?” “他说当初瞻儿为了这门亲事,落了算计人的话柄在外头,从长远看对他不好。” 这下轮到梁家三人面面相觑。 裴夫人继续道:“上次你们俩在乾清宫里,已经曾被太子当面颇过一回脏水。 “将来这江山谁来坐,我们还都不知道。坐的人是否有容人之量,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俩是不该把婚姻当儿戏,但真丫头的说辞,也不是没有道理。” 听完这席话,梁家三人更加无言以对了。 皇权是横在头顶的一把刀,如果不是裴家功劳实在太多,正值盛年的裴昱,又何必退居后宅,日夜与夫人风花雪月? 梁郴双掌在膝盖上搓了又搓,说道:“就算有道理,难道就非得和离?我看这几个月他们两口子过得也挺融洽的,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谁说不是,”裴夫人道,“可他们俩一个比一个有主意啊!” 大家沉默了。 苏幸儿这时道:“说来说去,就是情份没到位。如果他俩两情相悦,约不约的,根本不是问题!” 梁郅深表认同:“大嫂说的对!倘若两情相悦,就算将来有人知道,又能拿出什么把柄非议老五?裴婶,您这是杞人忧天了。” “我也知道你们说的对,可是人家俩口子却是说得煞有介事啊!”裴夫人耸了耸肩。 她这里话甫说完,丫鬟走进来:“老爷,太太,亲家太太来了!” 满屋人一听,一个个地挺直了腰:“宁夫人来了?” 裴昱望着夫人:“莫非是你派人传了话?” 裴夫人站起来:“先前我听说宁家有人过来,就顺便让他带了个话过去!这种大事,怎么可能不让亲家知道?答应不答应他们分开,可不能咱们一口说了算!” 说完她就眉飞色舞迎出去:“快请亲家太太进来!哎呀呀,我可有些日子没见了呐,没想到这眨眼的工夫人就到了……” 余下一屋人面面相觑,随后同时起身迎到门下,就见宁夫人在裴夫人的相伴下快步朝这边厅堂来了! “宁婶儿!” 梁家三个早就在宁家混熟了,顿时异口同声唤出来。又忙不迭簇拥着她进门,争先恐后把前因后果说了出来。宁夫人听完叹气:“我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这事儿却由不得他们。” 梁郅很急:“婶儿您不知道,如今他二人皆都铁了心!只怕您也未必……” 宁夫人道:“他们俩要是同声一气,旁人自然是奈何不得。可他们当初既然是为了复仇这个约定走到一起,那就应该有始有终。 “白玉胡同的案子是他们俩一路跟下来的,在座都是有见识的大将军,如今案子虽破了,凶手已经水落石出了,可是我要问问,大家觉得这案子真的已经完了吗?” 这一来问的大家都哑然了。 案子的确已经明白了,主犯都已经死的死,在天牢在天牢,现在只等着潭州那边徐家下人全部都押送到京,就可以结案了。 但是真要说完全破解,那倒也未必。 那个挟持李侧妃逃出城门的连冗看起来不是个简单角色,而且关于皇长子身上的一些疑问,也没有答案。 这些其实跟裴瞻和傅真已经没什么关系,朝廷自然有专门的衙司来接手。 但如果顺着宁夫人这番话来的话,那当然也可以说很有道理! 案子竟然查了,那所有的事情都应该弄个水落石出,哪怕跟他们没关系,却也可以想办法让他们有关系啊! 只要他们俩松不开手,这还怎么合离?压根就不可能散伙!哪里有散了伙还一天到晚腻在一起的? 要真能够的话,当初他们又成这个亲作甚? 裴夫人当先着:“亲家出马,一个顶俩!果然这事儿还得你来!” 梁郴他们也为之振奋:“照他们俩那性子,日子可以不过,朝廷上的事却不能不管!” 裴昱就催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赶紧给他们下任务去!这俩冤家,可真是闲的!” 宁夫人遂起身:“他们在何处?我们这就过去!” …… 厅堂那边正议得火热,屋里头,这个时候的傅真他们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裴瞻躺上了榻,傅真就在屋里转悠起来。 这整个院子都是裴瞻从小到大住的地方。在成亲之前,傅真现在所居的正房就是他的住处。成亲后他让人把这间耳房给收拾了,作为平日起居之用,不管他有没有在正房留宿,此处都没有被闲置。 但傅真这还是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屋里的摆设自然是讲究的,床榻具备,墙上挂着兵器与盔甲,也有两幅字画,绣着松林虎啸的屏风一侧,靠墙摆着两个大大的书架。 傅真走到架子前,细细看了一轮,几乎全都是兵书,还有一些快磨出了毛边的文书卷宗。她抽出几本来翻了翻,只见都是抄录的一些史上经典的用兵之策。当中许多地方都做了批注,字迹工整,不难认出来是裴瞻的笔记。 卷宗插入的时候掉下来一张折起的羊皮舆图。 她信手打开,原来是大月的国境。上面有好几条迂回的路线,仔细看去,原来是将当年如何攻克大月的历程尽显在眼前了。 带着舆图看了半晌,她转过身去看榻上的裴瞻,只见他平躺在榻上,竟然已经睡着了! 傅真走过去,在榻沿上坐下来,打量着此刻的他。 他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顺势搭在胸腹上,枕着单手的缘故,他的脸微微向外侧转着,轻闭的双眼由浓密的睫毛勾勒出两道弧线,高挺的鼻梁在脸庞上盖下一片阴影。 在西北历练出来的高大身躯此刻铺陈在花梨木雕刻的精巧锦榻上,更显得挺拔颀长。 如此这般的男子,如若还将他与多年前那个别扭的小男娃相提并论,属实是不应该了。 傅真再次环顾着这陌生的屋里,为这几个月里对他的疏忽而有些惭愧。 仅就那个约定而言,在帮她复仇的事上裴瞻掏心掏肺,可她自己却着实未曾想过如何反馈予他。 当她口口声声说复仇不是他的全部时,这些日子对裴瞻的疏忽,倒反而打了她的脸。 如果她不是满心满眼的复仇,对裴瞻起码也该有些不同,哪怕依然当他是侄儿辈,傅真也未曾像对待梁郅和程持礼那般不见外。 裴瞻心有怨怼,倒也合乎情理。 傅真再度深深地看向手上的舆图,又把目光转到他的脸上。 七月底的天还不算太凉,门窗全锁的大白日,屋里密不透风,他的额头与鼻尖都已经有了薄汗。 傅真掏出帕子轻轻帮他拭了拭,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裴瞻就睁开了双眼。 傅真的手停在半空,暗地里有被抓包的心虚,面上却不动神色。她把帕子塞回去,说道:“看来你昨晚没睡?” 裴瞻像是没听到这话似的,目光定定的看着她。 傅真扯了扯嘴角,又道:“你接着睡,我去那边翻会儿书。太阳下山前,他们总归会把我们放出去的。” 她果然拿着舆图走向了屏风后的书案。 裴瞻把脸转过来,看着屋顶。 一会儿他又转头,看着已经在凳子上落座的她。 随后他目光往下,对准了余光里脚踏下的一封信。 他坐起来,弯腰要把信捡在手上。看了一眼封皮后说道:“泰山馆的李仪?” 傅真闻言抬头,顿时哦了一声,又走了回来:“李老爷子前几个月出京城料理他的铺子,快回来了,却不知为何特意送封信过来,说是一到京城就要来找我。” 裴瞻望着她:“料理什么铺子?” 傅真谁将当初李家在京外的铺子被人捣乱的事儿说了。“他就干这行的,不过是接了趟镖找个人而已,也不知道得罪了谁?买卖都做不下去。” 傅真随口说着,就找到了一把扇子扇了起来。 “找人?”裴瞻听到此处,却起了双眉,“他是被朝廷赐封了的义士,他找什么人?他接镖为什么还有人跟他过不去?” 傅真听到这句被朝廷赐封的义士,心下忽然一动,把扇子了停下来。 “我不知道!”她目光炯炯,“当时我问过他,但他没说。” 裴瞻抽出了那封信,看了之后又把它放回去。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再做声。 但是傅真已经感觉到,裴瞻应该和她一样,想到了某个点上。 李仪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他却手持亲赐义士的黄帛圣旨。他接的镖不应该有人轻易敢为难,可不但有人敢,而且被为难了的李仪还不敢作声,这又是为何呢? “算算日程,还得三五日才能到京,提前了这么久打发人过来送信,看来是很急了。” 裴瞻身子一仰又抬起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了床头上。 傅真摇着扇子:“潭州那边人应该就是这两日抵京,连冗虽然跑了,但那个姓周的也不简单,他是给徐胤搜罗消息的,或许能审出点什么。” 皇长子竟然去过西北,而且还被连冗他们所掌握过行踪,翼王府这些余孽不得不查。 说完一看,裴瞻额上又有了汗珠,她便伸手给他扇了几下。 裴瞻侧首,一下对上她深潭似的目光,他又把脸转开:“看着我干什么。” 说完又把她手里的扇子拿来,手掌翻动,那蒲扇便生出呼呼的风来,把傅真鬓边的几缕碎发吹得扬起。 她就坐在榻沿上,跟自己不过一两尺的距离,裴瞻想不看她也不得不看。 他觉得他们俩都要分道扬镳了,她不该坐这么近,但这话不该自己来说。要说了就伤了她面子了。 他记得她原来很是注意分寸,很多时候他都壮着胆子想要借着拜过堂的由头亲近亲近她,可总是被她拒之千里。 就算是一个屋里睡着,她也绝不会靠近他三尺以内。 更不要说她那些肢体接触的举动,哪一次不是被她甩开了手? 昨夜里明明在他的问话之下,无声地选择合离,今日她倒万事不计较了,不但在他去父母面前提出主张之时冲了过去,如今这瓜田李下的,她竟然还给自己擦汗。擦过汗的帕子,她竟然还收了回去! 她还给自己扇风! 她还用这样含着千山万水的目光看着自己…… 难道是因为终于要划清界限了,心情太好,以至于都舍得施舍一点温柔给自己了? 他频频地朝傅真看过去。 傅真只是淡定的微笑着,歪伏在茶几上,时而接一下被他吹散了的碎发。 裴瞻心里没底,蒲扇的风并不小,他扇的也很用力,这份清凉足够两个人享用。给他却觉得越来越燥热,两条长腿一会儿伸直,一会儿屈起。 脸上倒是越绷越紧,只是紧得过了头,旁人看着就觉出了他的紧张。 傅真笑着说:“瞻儿,你为什么不看着我。” “瞻儿”两个字像两颗大石头,把裴瞻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顿时激起了波漾。 他倏地朝傅真看去,这一看才回过神来她刚才说的什么话。 脸上忍不住发热:“这么叫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们要是真的分开了,那你就得随着郴儿他们叫我姑姑,我可不就得把你当侄儿?” 傅真说着往前挪了挪,用同样的姿势歪在他的旁侧,在不足五寸远的他的耳朵前说话:“你说是不是?‘瞻儿’。” 裴瞻第一次知道姑娘家的气息竟然比三四月的春风还软。他木着一张血红的脸,看着最近在咫尺的她,身子绷成了一张弓。 第331章买卖不成仁义在求月票 一个在男人扎堆的军营里行军打仗多年的人,可以不近女色,但不能说对男女情事全然不通。 裴瞻被无声的暧昧所包围,心知自己应该抽离,否则昨夜那般斩钉截铁地提出和离就成了笑话,但他身体不能动,手脚也不能动,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旖旎风情,使得这一室的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他浑身都没了力气。 “你别靠这么近。”他把脸转了过去,微哑的声音听似无力。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就连拒绝她也是这么难。 “你也不要叫我瞻儿,那会让我想起过去,想起那些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的日子。” 说完沉默了一会儿,他赤脚下榻,走到桌旁倒了杯茶。 待要喝的时候发现才一只杯子。 他犹豫地看了一眼还歪在炕桌上的傅真,末了还是端着茶走过去,放在她手上。 自己热得出了这一身汗,她想必也很热吧? 傅真转动着这支白瓷杯,瓷的质地极好,但朴素到极致,真像他主人的性情。 她喝了一口,放回桌上:“那我应该叫你什么?” 裴瞻没料到她还会问出这个问题,叫什么?他不是没有期待过,可是成亲这几个月,除了叫自己“裴将军”,她几乎没有过别的称呼,也从来没有问过。 现在怎么突然问起来呢? 裴瞻舔了舔唇,仍然木着脸说话:“你叫我表字就行,——傅小姐。” 傅真笑了:“我又不是你的同僚同窗,叫什么表字?你也别叫我傅小姐。” 话说到这里,她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裴瞻被她扯得一颗心在胸膛里乱撞。他口气愈发生硬:“做什么?” 傅真又扯了扯。 他便满脸不情愿地坐下来,板着一张脸说道:“有什么话……” 话没说完,傅真忽然又凑到他的颈窝处来了:“你有没有乳名?小时候家里人都怎么叫你?” 裴瞻猝不及防,整个颈窝连同耳朵根都被她烙熟了。他把脸扭得开开的:“咱们眼下这情况,你叫我乳名也不合适。”还有,她实在应该保持些距离…… “话不能这么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傅真把他的脸掰过来,“就算分开了,咱们就不能是朋友了?看在同居一室几个月的份上,以后我有什么事情求你,你不得关照关照我?” 裴瞻不想让她掰,可是又拗不过她,于是一张脸在她的掌心之中挤变了形。他满脸嫌弃:“你倒是想得挺美,分开了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是你的下堂夫,你还找我作甚?” “找生不如找熟啊!” 傅真望着他的眼睛。她却也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他,这张脸太英气了,五官俊挺,棱角分明,在她柔软的掌心里太有存在感。 不知道怎么她就回想起来,小时候曾经揉过这张脸,那时候他脸庞丰润,肉嘟嘟的很是趁手。 她情不自禁地又揉了两下。 没有小时候的手感,但是掌心却莫名的发烫。 ——再也不能够将他看成那个孩子了,如今这般健壮英挺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感。 但他又的确还是那个孩子,不管是当初在豆腐铺子里喝醉的模样,还是眼前这就是不肯好好说话的模样,都别扭得如此有趣! 此时裴瞻已经愣了。愣成了傻子,一动也不动。 傅真对上他的目光,拇指食指捏住他的耳垂,十分放浪地捏了捏之后才放下来。 “我还是喜欢这样叫你,瞻儿多好听啊,这能让我想起来原来也有段时光和你重叠。” 她的语气很随和,像聊家常,裴瞻不争气,如此这般的话语之下,他也能被撩拨得心湖荡漾。 “你为何想要重叠?你那么多拥趸,每个人都围着你转,我的出现于你来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 “可那么多不起眼的孩子里,我不还是记住了你?”傅真笑道,“你看我连那串糖葫芦都记得。” 裴瞻身形突震,双眼之中浮上了不可思议。“你是真的……” 这不可能吧?她一定是听谁提起,她肯定不可能自己记得! “当然是真的。”傅真道,“我记性好得很。” 裴瞻一身的芒刺逐渐软了。他坐在榻沿,半晌才扭过头来:“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记得自己? 傅真又笑了。笑完又看着他。 裴瞻看着地下。 那串被她抢走了的糖葫芦,他至今每个细节都清楚。不,是所有跟她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清楚。但她居然也记得,这太让人意外了。意外之余,又还有一些——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正是他昨夜里在心里决定要摒弃掉的。 他舔了舔干燥的双唇,重新拿起蒲扇来扇风。风只能解热,不能解渴。他顺手去找水源,手指碰到了桌上的杯子,端起来凑到唇边,喝了一口,又接着一口把它喝光。 “就是这就是这!” 茶水还在喉咙里,方才被锁上的房门就大开了! 天光如银练一般泻进屋里,堪堪好把跨进来的一行人照分明,也堪堪好照亮屋里一坐一站的两个人。 原本话到了嘴边的梁郅,这时话都停在了喉咙口,他张大了嘴巴看着他俩:“你俩在干什么?脸为什么这么红?” 他这话一出,裴瞻更加臊热,本来他肤色就不浅,此时脸上经涨成了紫色。 苏幸儿上前一步拍上了梁郅后脑勺:“毛头小伙子啥也不懂,眼神也不好,哪有红脸?我可没瞧见!” 几个当长辈的纷纷在门槛下清嗓子。 傅真站起来:“母亲?” 宁夫人沉气:“我听说你们俩吵架了,过来看看。” 傅真与裴瞻对上了眼神,摇起头来:“没吵架。就是——” “没吵架为何要分房睡?”宁夫人看着屋里,意味深长:“你的嫁妆可是我亲手置办的,没吵架怎么这屋里怎么你一件物事儿都没有?” “就是就是!”梁郅站到了宁夫人身旁,跟个善财童子似的,“宁婶儿,不但没有五弟妹的东西,这床上也才一个枕头!” 傅真瞪着梁郅。 梁郅往宁夫人身后躲了躲,却又探出头来看向裴瞻:“老五!你个老爷们儿,心眼儿就针鼻子大,你没有容人雅量!这点坎都过不去,你让人小瞧了你!” 这乱的! 傅真吸气:“母亲,您先听我说——” “你倒不如先听我说。”宁夫人目光深深看过去,“你们俩都是聪明人,打定了的主意根本容不下旁人插嘴。你们是吵了也好,没吵也好,是想上天也好想入地也好,谁拦得住? “我只关心一件事。押解徐家老宅那批人的人已经在路上,连冗跑了还没抓到,皇长子身上还有疑点,朝中接下来多半是册立三皇子为皇储,可是三皇子体弱多病,还需要文武百官多加扶持。 “你们俩如今既然没有那个意思在一起过下去,也没人能强求,但做人不能不负责任,这个时候朝中大将军和离,是小事吗?这个时候把精力放在内闱事上,合适吗?” 傅真无言以对。 裴夫人也冲着裴瞻说道:“我的意思跟亲家是一样的,你们俩实在过不到一处,我们不拦着。 “但你们俩可想好,接下来这些事是查还是不查?关于宁老爷子的死,你们是追究还是不追究? “要是追究,你们俩总得有一个要退出来,不然和离之后还牵牵扯扯,太没规矩! “不像话! “不是我们两家人的作风!” 裴瞻听到这里下意识的看向傅真,该办的这些事情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合离之后就不继续一起往下查了。 换言之,他们俩都觉得这些对他们来说不成问题。 公是公,私是私,他们心里分得开。 可是这帽子已经明摆着扣下来了,要是执意对着干,就有些不识大体了。 他朝傅真看去一眼,又看去一眼。 梁郴在他们俩之间来回看了几轮,这时候说道:“眉来眼去的干什么?老五,大局为重!世间多少貌合神离的夫妻,不还是凑合过了一辈子!你咬咬牙,怎么就过不了?” 说得裴瞻瞪了他一眼,傅真也瞪了他一眼。 苏幸儿掐了这嘴欠的一把,上前道:“只是说眼下这当口不便离,不是不让你们离!宁婶和裴婶她们的意思就是,这不是事情还没完嘛,完了之后你们爱怎样怎样,管不着你们!日后等你们离了,我再分别给你们另外做个媒!” 傅真被挤兑,眼神阴阴。 这丫头如今跟梁郴早就一个鼻孔出气,看来也早不跟自己是一路人咯。 他们俩不说话,裴昱瞅着恼火,曲起膝盖顶了裴瞻腿后一脚:“你哑巴了?!磨磨唧唧是不是爷们儿?!” 裴瞻打从凯旋接掌大营差事后就没这么窝囊过了,顿时没好气地回头瞅去,然后又看向傅真,闷声道:“我听她的意思!” 苏幸儿两眼骨碌碌地转起来:“她?她是谁呀?” 裴瞻咬牙:“你倒是说句话!” 傅真抬头笑道:“好,瞻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话音落下,屋里刹时静默了下来,仅仅一瞬之后,梁郅的噗嗤一声就打破了这静默! 裴瞻臊得倒吸气,这种称呼私底下叫叫他也就忍了,她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叫出来? 可是傅真还在往下说:“既然瞻儿现在不想离,那就不离。等到他想离的时候我们再商量。” 在场六个人齐刷刷把目光投向了裴瞻,裴瞻呆不下去了! 他一张脸越绷越紧,喉头连滚了几下,没提防岔了气,引出来一串咳嗽。 梁郅笑眯眯拍起他后背:“瞧你高兴的!别急,好日子还在后头!” 眼看着裴瞻脸全黑了,梁郅又笑嘻嘻地把他按着坐了下来:“好了好了,说正事儿。刚才说到哪儿?徐家下人都押送到哪儿了?……” 徐家人距京已只有百十公里,由于都上了囚车,原本快马一日的路程,延长到了两日。 蒋林当初带人去徐家老宅夜探后,留下了两个人盯着后续。因此后来徐胤被捉之后,朝廷派人前往潭州捉拿余孽,没费什么功夫就得手了。 不过由于当天晚上蒋林他们还是触发了徐家的防禁,使得行踪暴露,周谊和隐藏在老宅之中的护卫还是立刻有了动作。 就在蒋林走后的翌日,大批人撤出了潭州,留下的两名护卫人手不够,只能选择盯住周谊和他们府内的几个下人。 此番押送进京的,就是这几个人。 这件事情朝廷已有衙司在接手,裴瞻他们因为在大营当中担着重职,如今仅仅是参与。 这些消息大家也就是关注而已,日子几乎都已经回到了原来的轨道,有差事的按部就班,没有差事的比如傅真,则在为自己筹谋余生的活法。 自从宫变事后,到如今为止都未曾正儿八经坐下来交换信息。 如今为了拴住这二人,大家不得不重新把这些线索给捡起来。 毕竟如果一定要他们俩接手往下查的话,去宫里求这个恩典,也不是求不到。 再把话往回说,事关宁老爷子的死——不管是多心还是真有疑,也还是得他们自己查出究竟才安心。 这么谈下来就直到晚饭后才散,走的时候,裴瞻和傅真二人同时送他们出来。 透过车窗看着门廊下站在一起的那俩人,苏幸儿收回目光说:“多般配的俩人啊!都怨你们,当初怪人家这个那个,这下好了,真散了看你们上哪儿哭去?天底下能有几个老五这样的英雄汉子?你们还嫌人家不够资格当姑父!” 梁郴点头:“是我们的错。” 苏幸儿又道:“强扭的瓜甜不甜,得先扭了再说,不能还没扭就下定论,日子啊,还长着呢!” 看到她意味深长的目光,梁郴道:“你打算怎么着?” 苏幸儿狡黠地笑了:“你说呢?” 她这样的笑容下,秀美的双眼便勾起来一道细纹。 可是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些年因为一力支撑着偌大梁家而操心操劳,以至于在同龄的女子里,竟徒添了风霜。 梁郴痴痴望着,搂着她的肩膀靠入自己怀里:“听你的。我也全都听你的。”(本章完) 第332章要成为一个受人钦佩的女子求月票 宁夫人是最早走的,因为苏掌柜那边派人来说有急事,傅真先送了她,又送走了梁家人,就与裴瞻回了院子。 一路上无话,因为裴瞻走得很快,实在是太快了,傅真才过了如意门,他竟然就已经拐弯跑没影了! 已经在门下候了不知多久的紫嫣碧玺连忙迎上来侍候傅真,觑她两眼后又忍不住问她:“奴婢听说,听说少夫人要与将军那什么……不是真的吧?” 今日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肯定有风声走出去,她们就算听说了也不奇怪。 傅真没有明确回话,碧玺又凑上来看她的脸:“奴婢觉得肯定不是。不然少夫人脸上不会有桃花。” 傅真转脸看着她:“哪有桃花?” 碧玺在她脸上四处都点了点:“这儿这儿,那儿那儿,全都是!” 傅真无言以对。 “碧玺,去打水来给少夫人洗漱。” 紫嫣叫走了碧玺,自己走上来,也对着傅真仔细看了片刻,然后道:“奴婢担心了一整日,就怕您意气用事。还好是虚惊一场。” 说完她拿起梳子给傅真梳头发。 这一夜院子里的灯光又直到快天明才熄。 裴瞻照常上差,傅真早饭后原打算回宁家见见宁夫人。不料才刚打发人出去,这边厢管事就匆匆来禀报: “宫里来了两位公公传旨,皇上和娘娘要在乾清宫召见少夫人!” 徐胤被成功捉拿之后,公里就已经传旨下来,要对所有捉拿钦犯的人进行重赏,当中就有傅真的名字。 傅真也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个召见,只是她也知道皇帝这些日子旧疾又犯了,太子被诛之后,要多出许多事来要应对,嘉奖之事定然会往后拖一拖。 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傅真成亲不久就已经有了诰命,此时也不需要多说,连忙喊来丫鬟们帮她梳妆更衣,匆匆前往前院领旨。 裴昱与裴夫人他们已经到了,和乾清宫的大太监安亭等二人聊了有一阵。 两人面上喜气洋洋,这也不需要多问,定然是如心中猜测,帝后这是腾出时间来,要当面奖赏她了。 “原来这就是少夫人!” 乾清宫里的太监都是人精,上一个在荣王府里见过了傅真的太监如是,如今这个又如是。 傅真应付这种场面话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称了谢,打了招呼,就跪地接旨。 圣旨里头只是说召见,没有名言说是要奖赏,但是地点却选在乾清宫,这就不言而喻了。 裴夫人听得拉起她的手来:“你这打扮太素净了,怎可这般去见皇上娘娘?快随我来!” 说着拉了她退出正堂,也不入内,就在无人处指点了她一些入宫的礼仪,以傅真前世的经验听来,这个只怕是把裴夫人毕生与宫里贵人打交道的经验都和盘掏出来了。 末了裴夫人才捧着傅真的脸左看右看,赞道:“顶着这样一张脸,就是再素净也谈不上不体面了。” 但她还是把浑身上下今日最贵重的一枝凤钗拔下来插在了傅真的头上:“来不及进屋了,去吧,娘娘问什么就答什么,稍微出点差错,娘娘也不会计较的。” 傅真深深点头,别了他们,上了轿子。 进宫的这条路也是熟悉的紧,入了宫门之后,下了大轿,竟然早已经有小软轿在宫门内迎接,一看还真是皇后宫里的配置。 傅真向着后宫方向遥遥拜了拜,乘轿朝着乾清宫方向而去。 昨日裴瞻说过,那日从大理寺见过荣王父子出来之后,他就去乾清宫探望皇帝,虽然没有进入宫中,但凭状况判断,皇帝的状况也不算特别好。 那么按理说,仅仅两三日过去,他的身子也不会恢复的那么快。却不知为何要这般急着照见自己? 傅真一面在心里揣摩,一面打量着沿途光景,不多时到了乾清宫外,隔着一整重殿宇,她竟然已经闻到了隐隐的草药味道。 门下太监入内禀报,很快就转出来恭请傅真入内。 傅真跨了门槛,殿里头的咳嗽声传了出来,紧接着又有略显沙哑的女声轻轻的响起来:“早上的御神丸吃了吗?” “吃了。哪敢不吃啊?” 这般对话,自然除了帝后之外再无二人。 傅真眼望着脚下,跨门三尺之后就提起袍角跪了下来:“臣妇傅真,叩见皇上、娘娘。” 先前的对话声消了下去,没多会儿便有环佩叮当的声音传来,傅真识得这股淡雅香气,乃是宫女们用的玉兰香。 而在玉兰香之后,是渐渐转浓了的草药,同时与之响起的,是平稳的轻微的脚步声。 “抬起头来吧。”皇后的声音此时就清晰地在面前,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满含疲惫,即便如此,从前这位开国皇后让人熟悉的温和柔婉,还是蕴藏在其中。 傅真抬起了头,唤了一身“娘娘”,目光平视过去,正好与凤座上的皇后目光对了个正着。 “果然是个招人疼的丫头,”皇后微笑,朝她伸出来一只手,“起来坐吧。” 傅真谢恩,挨着她下首的一张锦凳坐上了边角。 她虽不能随意与皇后对视,可是这个视线,眼神余光还是能把皇后打量清楚。 六年过去,年近六旬的皇后比当年又憔悴了许多,她仍然穿着简朴的衣裳,头发已经快全白了,用一根玉簪绾着,一只赤金八宝的凤钗勉强可以衬得上她皇后的尊贵。 她顺势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完全袒露在傅真的视野里,这是一双青筋暴突的手,枯瘦而且有一些深刻的纹路。 “喝口茶吧,”皇后这时又温和地开口了,散发着清香的两杯春茗经由宫女正好递到了彼此的手上,“我早就听说你,也跟敏之说过多次,要传你进宫来说说话。未曾想接二连三发生了这些事情,便直到今日,才腾出空来。” “娘娘辅佐皇上,日理万机,凤体劳累,臣妇焉能不知?未曾早日请旨入宫向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笑道:“你这样小心翼翼,倒不像裴家人了。像你婆婆在我这儿,可没守过什么规矩。” “怪不得母亲常念叨着,说她能有如今这般闲适,全赖娘娘宠着呢。” “小妮子嘴还挺甜!”皇后哈哈笑道,吃了一口茶,她又说道,“你也不必这般恭维我。不要怕,你捉拿朝廷钦犯有功,我是传你进攻来奖赏你的,本还要与你唠唠嗑再告诉你,如今看来还是先说出来让你早些放心的好。” 说到这里,她看向了站在左手的女史,从厚着捧着的托盘上先取出来了一幅黄帛: “这是给你母亲的。你外祖父宁泊迟,原先就有功于朝廷,大周能够最终把大月打下来,他积极为朝廷筹措军饷功不可没。 “再者,他曾经暗中护送皇长子入京,虽然最终结果不如人意,这当中却也有他护送的功劳。 “所以皇上经过再三斟酌,特追封宁泊池为忠显郡侯,享正三品的祭祀。 “这爵位原该降等袭爵,官袭三代,无奈你却无舅父,只能赐予与你弟弟宁嘉袭正五品县侯。 “你母亲宁氏,赐从三品‘纯仪夫人’,想从三品俸仪。 “这是赐奉圣旨。回头会有传旨命官前去送达。” 皇后把黄帛展开给傅真看了看。 傅真连忙跪地:“臣代家主家母叩谢皇恩!愿吾皇万岁!娘娘千岁!” 皇后颔首,将圣旨卷起来放在旁侧,又取过来一份盖了朱印的文书:“这是给你的赏赐。不多,无非是些金银绸缎。如今大周百废待兴,国库并不丰盈,望你知悉。” 傅真又叩首:“臣妇不敢居功。朝中逆贼人人得而诛之,臣妇不过是侥幸将其拿下。能得娘娘亲自召见,已是臣妇万分荣幸,岂敢再向娘娘讨要赏赐?臣妇愧不敢受!” 皇后微笑:“拿着吧。我还有后话。” 傅真只能先收了。 皇后便又取过来一把长剑:“早前我问过敏之,我该赏赐你一点什么好?他跟我说,你会武功,还会一些用兵之术,如果能让你有用武之地,那就是最好的赏赐。 “这把玉泉剑,便是皇上钦赐予你。我们大周平定天下之时就有过好几位女将,比如梁家的曹夫人,原先便是我大周的曹将军。 “我大周已经内外安定,大营将士已到了放马南山之时。但无论何时,我也都望你能巾帼不让须眉,成为一名让后人所仰望的女子。” 皇后双手拿着这把剑,送到了傅真的面前。 傅真接见的手在微抖,她眼眶酸涩,随后逐渐湿润。 她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皇后赐赏她什么,她唯一的期待着进宫,是为了见到皇后。 她从前在娘家当大小姐时就已经什么都不缺,成为了宁夫人的女儿后,身家更是雄厚。 所以皇后赐上她的钱财,不管多少,她都是在真心推辞。 可是这把剑,以及这把剑后的皇后这番话语,却瞬间抵过了万金! 梁宁的梦想就是成为女将军,成为一个像梁家所有男儿一样英勇驰骋在战场的护国卫士。 可是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正视她的梦想,她的两双哥哥嫂嫂虽然把她带在身边,教她用兵之术,也会让她下战场,可是永远都是看紧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视线范围。 他们不愿意让她冒险。 而梁郴这个大侄儿,则觉得梁家有他们这些男儿在,根本用不着让她去杀敌破阵。 梁郅虽然是她的拥趸,却也看不得她受半点伤害。 她在西北几年,真正冲下战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反而是打扫战场的次数多得数也数不清。 她从来没有跟裴瞻说到过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可是他却精准的猜到了,而且还替她转述给了皇后! 裴瞻对他如此之用心,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想到这两日的风波,她双手又更抖起来。 “臣妇誓将铭记娘娘的教训,绝不辜负这番嘱托!” 傅真伏地叩首。 宫女将她搀起来。 待重新落座,皇后也渐渐收去了面上的笑容,转为凝重:“宁先生大义,他的后人当然也是忠义之士。 “今日我传你进宫,却还有几句话想要问问。” “娘娘请说。” 皇后深深看了一眼帘栊那一头皇帝的坐处,然后道:“当年宁先生筹集完了粮饷之后,我与皇上曾经见过他一面。 “后来他回了湖州,也就失去了他的消息。 “前些日子我听说宁先生是因病过世,而且后来他还被你母亲接到了京城医治。” (本章完) 第333章她中邪了吧?求月票 “正是如此,”傅真一点也没有避讳的点头,“家祖是因为曾经遭遇了一场意外,落水之后染上了病症,由此而不治离世。” “他遭遇了什么意外?” “某天夜里的湖州码头上,他查看完货船,被突然打斗起来的两帮人马误伤落水。” 皇后点点头,稍后再问道:“打斗的双方是什么人,你们知道吗?” 傅真摇头:“臣妇与母亲都不知道,家祖也未曾口述此事。” 皇后轻抿起了双唇,不再说话。 她交叠着的双手,缓慢地握了起来,这一幕堪堪又落入了傅真的双眼。 皇后会找傅真询问宁老爷子的事,这是在傅真意料之中的。 而这个,也正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期待进宫的主要原因。 当日裴瞻和梁郴将从荣王府得到的那些证据摆在帝后面前,以及太子和荣王父子讲述完在白玉胡同杀害皇长子的经过之后,盼望了失踪的儿子这么多年的皇帝与皇后必然会情绪崩溃,但过后他们一定会冷静下来。 皇长子当年年仅十岁,就已跟随皇帝参与暂时讨论,在敌军突袭之时,他又能够英勇的留下来保护皇后,足见心智过人,也是具备一定应急经验的。 杨蘸在荣王府里被裴瞻傅真连番殴打,他的本事如何已经摆在那里。 就算他当时人手众多,情急之下拿凶器对皇长子下手,皇长子竟然会让他在不惊动两畔民居的情况下得手,这一点并不合理。 而目前为止,各方证据中所显露出来的,曾经与皇长子有过密切接触的只有宁家,这个时候已经成为裴瞻的妻子的傅真就必然会被问上一遭了。 “宁先生是商道奇才,他的仙逝,可真是让人痛心。” 一会儿之后皇后如此说道。 此时她的脸上又已经浮上了和缓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并不存在。 帘栊那一端的榻上传来咳嗽声。 皇后站起身来:“你第一次进宫,我送送你。” 傅真何德何能,敢得皇后亲自相送? 只是皇后已经抬步往门槛下走去,她便也不再作声,转身随她走向宫门。 转身那一刹那,她往帘栊那边投去一眼,只见皇帝斜躺在锦榻之上,手捧着一本奏折,只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影,看不清楚面容。 出了宫门之后,皇后脚步放慢,路上也温和的唠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宁夫人,也问了问如今宁家的买卖。 将要到大周门时,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傅真: “我就不送你了,改日再传你进宫说话。” 傅真退后两步行礼:“叩谢娘娘恩赏。” 皇后扬唇,然后朝已经停在了旁侧的软轿望了一眼:“回去吧。” 傅真再谢,然后才上了轿子。 皇后留在原地目送她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才沿着来路往回走。 只是回去的脚步仿佛有千斤重,坠得她步伐又沉又缓慢。 轿子里的傅真也是直到再也看不清人影才收回目光。 出了宫门之后,换上了自己的轿子,她眉头越皱越紧。半路上向郭颂问明了裴瞻在哪里?打发人去请他回来,结果刚到家门口,裴瞻就已经快马到府了。 原来他听说宫里传了傅真进去,把大营里的事交代下去后,就迅速赶了回来。 “娘娘跟你说什么了?” 裴瞻第一句话就问。 傅真这会子倒不急了:“我先回房换了衣服再告诉你。” 裴瞻跟着她进屋:“那你先告诉我这一趟入宫感受如何?娘娘没把你当外人吧?” 傅真闻言在门槛内停下来:“你在担心什么?” 裴瞻赧然,嘴上不承认:“我怎么会担心?不过就是随便问问。” 傅真扯了扯他汗湿了的衣领:“不担心,那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裴瞻斜睨她一眼,把领口扯回来:“昨夜里马儿吃的太饱,蹄子有劲。” 说完他也不等傅真回话,扭头就去了他自己的房间。 傅真低头看了看手上的长剑,眉头一挑之后,轻快地入了门槛。 换了衣裳出来,裴瞻也已经换过衣裳,在院子里等她了。 这家伙现在为了避嫌,连傅真的房间都不肯再入。 傅真朝着他住的耳房走过去:“去你房间说。” 裴瞻跟上来,嘴巴张了张,好像想说什么,却又没来得及,因为傅真的腿脚挺快,眨眼就已经进了他的屋。 非但如此,她还轻车熟路地在桌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并且一手提起了桌上的茶壶,另一手翻开了桌上的杯子,沏了一杯茶之后,自顾自的喝了半杯,然后才放下来,望着他说道: “娘娘传我进宫,是为了赏赐我。” 说着她把赏赐的那些东西一一道来。 裴瞻对这些自然有谱。只是在听到皇后赏赐了她一把剑时,明显顿了一下。 傅真往下说:“娘娘后来就问了我外祖父的事情。” “她问了哪些?” “外祖父的死。死之前遭遇过的意外,娘娘也提到了。” 傅真沉气说,“早前我们提及过的关于皇长子的疑点,看来娘娘果然也注意到了。但却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她还有许多话没有说。” “这话从何说起?” “她问了我几句话之后,就主动提出送我出来。我本以为她是想与我说什么,结果那一路上她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一句,日后还会传我入宫说话。” 作为皇后,就算是要表示恩宠,起身相送最多送出乾清宫,已经是莫大的体面,可是她不但送出乾清宫,还走出了好长一段路——她可不是每日闲来无事的后妃,一直以来她都有替皇帝分担政事的,再恩宠裴家,又何必恩宠到这个地步呢? 以傅真对皇后的了解,她那样一番举动就是欲言又止。 “这却也奇怪,有什么话非得走出乾清宫来说呢?”裴瞻疑惑,“既然都把你传进宫了,又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 “谁说不是?”傅真面色深深,“所以我刚才又回想了一下杨蘸在天牢里对你交代的话,他说宫里先后派出了两批人寻找皇长子,一批是来自皇上,另一批来自皇后,而皇上派出的人却不知道皇后也派了人出去。 “如果杨蘸的确没有胡说八道,那只能说明,皇后对皇上似乎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心思。” 在出宫回府这一路上,傅真已经把这些反复捋过几遍,故而她直接就张嘴说了出来。 也因为她这般直接,裴瞻不由自主把腰身挺了挺——满朝文武最不可能相信的事情,也许就是帝后之间也藏有私心,傅真的话来的太直白,以至于有些犀利。 裴瞻沉思了一会儿,却没法反驳:“如此说来,的确是需要个解释。” 皇长子杨奕是皇帝与皇后的亲生子,本来在太子这个凶手露出水面之后,一切就应该有个定论。 如果白玉胡同死的真的是杨奕,那他就不应该在杨蘸的手下没有还手之力;如果死者不是杨奕,那么案发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杨奕怎么着也该出来了。 而最重要的是,杨奕这么多年为何不出现? 明明患难与共一路走来,情比金坚的皇帝与皇后,在朝堂后宫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配合的无懈可击,反而在皇长子一事上,却露出了不寻常? “所以还是得像之前一样,所有解释不通的事情,就想办法去把这个解释找出来。”傅真没有半点含糊,“这个任务我如今出不了力,只能交给你了。” 裴瞻态度上也不示弱,他直接端起了桌上的茶壶,对嘴喝了两口:“兵部最新接到了几封军报,不出意外的话,这两日皇上会传我入宫。届时我见机行事。” 傅真往下瞄到他执着茶壶的手上,说道:“紫嫣,把我那一套烟雨青滴翠双盅取过来。” 紫嫣笑道:“是。” 裴瞻睨着她们:“干什么?” 傅真按下他手里的茶壶:“既然咱俩还是得被一纸婚书绑在一起,瞻儿又何必拘泥?为了早日能把所有的疑点查清楚,你这屋子我指不定得日日进来,你连杯子都不给我预备一个,实非待客之道。” 裴瞻的脸上绷住了:“要说话的地方多的是,何必非得上我屋里来?” 原先那么久,连他这屋子一根脚趾头都没伸进来过,如今她说来就来,还这么霸道,中什么邪了? “你要是不要在这里,那就去我屋里也可以。”傅真笑了下,“不过你就得随叫随到。” 她姿态懒散,笑得更懒散,真是邪恶。 裴瞻自打打定主意和离,就做好了断情割爱的准备,她这两日一反常态,屡屡的撩拨,简直像个横在他修行道上的妖魔。 他板起了脸,想一本正经请她“自重”,想起当初也曾经这么着,结果在她手上吃了亏,便觉得如此再来气势输了些,遂睨过去,说道:“傅小姐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孰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傅真道:“那你是领会了我的暗示?” 裴瞻脸色更黑了黑。 他堂堂七尺男儿,若是承认,岂非成了她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杯子来了。” 紫嫣回来了。 傅真让她把成套的两只杯子放到桌上,然后站了起来:“睦哥儿明日到京,我先去厨下为他准备接风宴。你这个当哥哥的也别缺席,趁早把明日吃饭的时间腾出来。” 裴瞻难掩惊色地望着走到门口的她,只觉看到了一个陌生人。 在此之前的这几个月里,她虽然也执掌着府里中馈,几乎也就是看看账,发发令牌而已。 府里的管事都还算精明能干,倒也没多少事需要她亲力亲为。 像迎接出远差回府的裴睦这样的事情,她就算不当回事儿,府里人自会安排,也不算她失职。 可是她眼下竟然还要亲自去厨下准备接风宴—— 为什么? 她又不是裴睦真的嫂子! “对了,”堪堪走出了门口的傅真这时候又回头,“娘娘赏赐的那把剑,是我这趟进宫最大的收获。多谢你让我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人在用另外一种方式在乎我。” 裴瞻又自怔忡,恍惚之间她已经走远了也没发觉。 傅真比起来的时候脚步更为轻盈。 在宫里接旨的时候来不及多思多想,但那把沉甸甸的长剑背后,皇后的一席话岂能让人忽视过去。 以往是她错了,总还把裴瞻当成过去那个孩子漫不经心地看待,实则孩子的心,才是最赤诚的。 …… 在劝和了傅真和裴瞻之后,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都没有前来打扰,包括老是嚷嚷着要回到裴家来住的梁瑄,都被他娘按回了屋里。 直到暗中观察了一日一夜,听到耳目前来回报说,他们俩照常过起了日子,而且还坐在一起有商有量的,大家才把心放回了肚里。 于是翌日一大早,苏幸儿就对梁瑄耳提面命一番,打发人把他送到了裴家来。 傅真才上园子里练完腿脚回来,就在院门口遇到了挎着包袱,哼哧哼哧爬门槛的他。 “你怎么又来了?!”傅真着实拿这个牛皮糖没办法。 梁瑄理直气壮:“我睦叔今儿回家,我特地来给他接风洗尘。” 傅真瞥着他的包袱:“你是来接风洗尘,不过就吃顿饭而已,挎着个包袱做啥?” “那我顺道住几天啊!上次我本来还要住下去的,结果没住完,这次得补上!” 傅真翻了个白眼。这当口她哪有功夫带小孩?她招手把郭颂换过来:“你送他回去!” 梁瑄哪肯呢? 挎着包袱他拔腿就往院子里跑,跑到半路恰与走出来的裴瞻撞了个满怀,他连忙跳起来抱住了裴瞻的胳膊,压低声急急的说道:“五叔,我是送子观音派来的!你赶紧把我五婶拿下,让我住下来!” 裴瞻伸手就要来扒拉他,可巧傅真到了跟前,他舌头不听使唤,就说道:“他想住就让他住吧。” 说完把梁瑄往屋里一推:“自己去找地儿!” 然后在面不改色心不跳看向傅真:“宫里传口谕来了,皇上让我进宫,我先走了。” 然后他四平八稳地迈出了门槛。 (本章完) 第334章燕王求月票 兵部收到的军报是西北来的,这个消息当然瞒不过裴瞻这个平西将军。 到了乾清宫时,兵部尚书,梁郴,都已经到了。皇帝屈腿坐在榻上,穿着一件宽松常服,面容又瘦了些,但是精神却恢复了几分,至少今日已经不用再卧床了。 皇帝手畔的炕桌上摆着几分军报,看起来他们已经议论过一阵。 “驻守西北的将领日前在关外巡视的时候听说了一场冲突,大月国的官兵与另一拨人开战,另一方没打旗号,来历不明,但是十分骁勇,这军报上说,凭他们的武器装束来看,有些像是东兹国之人。 “这东兹国历年来不是挺安分守己吗?怎么又跟大月对上了?” 皇帝沉着气,把军报递了过来。 皇帝缓慢地踱着步,尽管他衣着整齐,行动无碍,可是这缓慢的动作还是显露出了他的孱弱。 梁郴哼着把他的去路拦住了:“你该不是心里还在吃徐胤的醋吧?你是不是老爷们儿?就这么点心眼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从前和小姑姑有过婚约,你到这会儿了才来介意,不晚了吗?你早干什么去了?就因为一个徐胤,你就跟小姑姑赌气要和离,亏你做得出来!” 兵部尚书接旨,告退出宫。 皇后点点头,正色道:“所以我也重赏了宁家。只可惜了宁泊池,走的早了些。 “皇上传我们俩进宫商议军报,收到了皇长子的案子,我们便又去了趟禁卫署找张统领,想到许久未曾来向燕王殿下请安,就又过来了。” 所以战局扭转之后,大周也未曾伤害东兹分毫。 裴瞻也笑了:“多谢娘娘盛赞。不过此番能获得大案,内子确实可当首功。” 裴梁二人施了礼,皇后也站了起来,温声道:“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走出几步来,身后就掠过了一阵风,然后凌晨箭一般,闪现在他的眼前: “什么秘密?” “哦?”皇帝疑惑道,“那她可曾留下儿女?” 裴瞻谢了恩,这才告退出来。 裴瞻道:“你跟我去,回头我告诉你个秘密。” “不曾。翼王的所有儿女都是续弦所生,包括被送出来的段绵。” 张源亲自给他续上一支箭:“那倒也不是,早些年给皇上复命之后,还要去坤宁宫向娘娘复命。后来这些年,娘娘说每次听完了更加失望,就让我们不必去了,直到有确切的消息再去告诉。所以这些年也就不再专程前往。” “只是,这批人到底是燕王派出去的还是皇后派出去的,却未可知。” 二人接了旨,皇帝便打算让他们退下。 燕王腼腆回道:“我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学艺不精,简直丢了太傅的脸面,也让将军笑话了。” 张源忙道:“属下愚笨,得罪了。”然后道:“咱们是三日前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就去向皇上复了命。当时娘娘也在,就没另外再向娘娘复命了。” “这还用说吗?”梁郴鼻子里哼哼,目光斜着投出来,“咱俩在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年,你竟然都没有让我看出来你这么多年不成亲,竟然是因为惦记着我姑姑,可见你有多执着? 梁郴悟了:“你的意思是,燕王宫里那些每年都要出去几次采办药材的侍卫,实际上就是暗中去寻找皇长子的人?” “那对于太子指使荣王父子杀害皇长子一事呢?” 少年脸色苍白,一双黑曜眸子却无比清亮,从小到大一直在父母身边的缘故,声音也透着几分乖巧。 太监上前通报之后,这母子俩便都朝亭下投来了目光。 到了外头,梁郴就忍不住了:“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突然去看燕王干什么?” “往往是采药人刚取到手,燕王宫里的兄弟就会立刻将之送回宫中。” 梁郴的冷哼声响亮的如同炮仗似的了。“你就嘴硬吧!” “是啊。”皇帝深吸气,自语般地说道:“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裴梁二人到达景仁宫外时,燕王身边的太监正好走出门来。裴瞻让他通报,太监道:“燕王殿下在御花园。” 况且,帝后之间若还有各自的心思,那事关皇长子,就更加不能乱说了。 “尤其如今又卷进了一个东兹国。 梁郴顿住:“娘娘为什么这么做?” “多谢皇上!” 可这话不是那么好接,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杨蘸杀错了人的情况下,说出死者不像是皇长子类似的推测,站不住脚。 皇帝点头,示意兵部:“传令给西北戍边的将领,多加关注东兹与大月的关系。” “别的人和事还真膈应不到你,唯独徐胤,跟姑姑在一起的时间那么长,小姑姑一心为了复仇,对你没那个心思,这还不得你胡思乱想?你难道敢说不是?” 裴瞻便把杯子放了回去:“说起来好久没有去给燕王殿下请安了,我与大将军去坐坐。” 皇后笑望着他:“你母亲和二婶可好?听说回来了,也不进宫来看看我。” 皇后也道:“坐吧。没事就好。” 他跟梁郴使了个眼色,梁郴颇有默契地接口说到了燕王最近画的两幅画,就此离开了禁卫署。 “参见皇后娘娘,燕王殿下。” 东兹国也与大周交界,并不骚扰他国。就在大月与大周交战那些年,东兹几次被大月妄图用计激出来参战,他们也不曾中招。 梁郴没也不回:“懒得理你!” “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皮!”皇后笑骂着,又转向裴瞻,“昨日才见了你媳妇儿,你今日就来了,你眼光不错,那妮子大大方方,沉着冷静,倒与你旗鼓相当。” 裴瞻笑道:“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两人在太监搬来的凳子上坐下,裴瞻望着焦尾琴:“殿下神采斐然,是朝廷及万民之幸事。”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拉你来这儿吗?”裴瞻哼道,“娘娘能够调动的人只有宫里的侍卫,可禁卫署的人却说坤宁宫的侍卫没有远离过皇宫。” “后宫的嫔妃们远远没有那么大的势力,他们也不会把手伸到皇长子头上。 梁郴哈哈地道。 “你们两个是接力踏破大月的主帅,对西北和大约的情况,没有人比你们掌握的更全面,从现在开始,你们先分出些精力来关注关注。把翼王府与连旸这一支的大月皇室恩怨查清楚。” 裴瞻把弓拉满,射出一箭正中靶心,然后在侍卫们的惊呼声里往下问道:“那你们这些年在外往返多次,都只跟皇上复命吗?” 裴瞻昨夜里在傅真面前接了任务,要弄清楚帝后之间是不是真的各存了心思,见状便抢在皇帝发话之前说道:“早前因曾听皇上说过,这么多年一直都派了人在大江南北寻找皇长子的踪迹,白玉胡同学案真相大白后,不知派出去的这些人可曾回来了? “如果已经抵京,关于给徐胤定罪,臣还有些事情想要了解清楚,请皇上允准臣找到他们见上一面。” 店里还留下梁郴和裴瞻,看皇帝下了地,二人上前左右搀扶。皇帝把他们拂开了:“还没到那地步。我大周皇储都尚未册立,朕怎么能倒下?” 裴瞻凝眉。 “娘娘多年不曾出宫,坤宁宫的侍卫自然也只用在宫里防护。” 御花园里已经有了桂花香,各色菊花环绕的八角亭里,燕王正在抚琴,皇后却也在,正坐在旁侧望着琴弦出神。 皇帝望着他:“你去禁卫署找侍卫统领张源,此事是他负责。” 裴瞻从善如流,拿起了弓箭,然后漫不经心说道:“张统领什么时候回来的?去跟娘娘复了命吗?” 张源敛住神色:“二位将军是从皇上那里来?” 燕王站起来:“大将军,裴将军。” 二人便又前往御花园。 “前往潭州押解余犯的人不日便要抵京,届时审讯完毕之后,太子弑兄一案便要尘埃落定。你们对这个案子,可还有什么想法?” 裴瞻接了军报仔细看过,然后抬头:“东兹皇室与大月曾有联姻,东兹王金旭的姐姐宜兰公主,嫁给了翼王。宜兰公主是翼王的原配王妃,但是婚后不到一年她就死了。” 皇后既然找到傅真,当着皇帝的面打听起了宁泊池,那么关于白玉胡同死者的疑点,帝后之间肯定已经通过气,并且已经有了共识。 裴瞻说道:“太子所犯之罪也已经得他亲口招认,再无错处。倘若没有新的证据出现,那此案应该也不会再有转折。” 梁郴点点头:“我知道了。所以咱们的确该去探望探望燕王。” “太子派出的是荣王府的人,这批人不可能会瞒住杨蘸,所以可以排除东宫。 “燕王?”裴瞻接了一杯茶,中途又看了他一眼。 禁卫署在皇宫西侧。 张统领刚好在带着人练习射箭。热情地上来给裴梁二人招待了茶水,然后就邀请他们提弓给侍卫们演示演示。 裴瞻再射出一箭,将弓递回了身边的侍卫:“禁卫署里除了皇上身边的侍卫之外,还有哪些人需要常出去?” 裴瞻睨他:“谁告诉你我在吃他的醋?” 等于说,东兹这些年在两国的战争之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燕王住在景仁宫,离坤宁宫不远。 裴瞻便转过身,朝禁卫署方向走。 裴梁二人对视了一眼,而后裴瞻向前走了一步:“徐胤其罪当诛,证据确凿,臣等已无异议。” 燕王的病并非胎中带来,儿时也很活泼,中途染病之后,一年当中,却有一大半的时光待在他的景仁宫不能出门,只有春末夏初开始到夏末秋初,才会在出来走动。 “只能是他们。”裴瞻望着他,“如今后宫之中,除了帝后的人之外,就只有燕王的侍卫能够单独被派出宫。 裴瞻叉腰望着这重重叠叠的宫宇,拧紧了双眉说道:“前几日我去天牢里向荣王父子打听外祖父一些生前消息的时候,从杨蘸嘴里听到了一件事。 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会在大月境内跟如今官府的人交战呢? 大周刚刚平定下来,再受不起任何动荡,对这种情况自然也要关注。 裴瞻二人皆不便接话,便眼观鼻鼻观心的望着地下。 张源想了想:“基本上就是听从皇上安排。此外就只有燕王宫中的人需要常出去采办药材之类。” “臣回去就把圣谕带到!” 出了乾清宫之后,梁郴就忍不住把他拉住了:“你还要去找侍卫了解什么?徐胤的事儿不是都已经查清楚了吗?” 梁郴还是没理他。 她脸上还有残存的恍惚,方才琴声响起的时刻,无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燕王道:“二位将军忙于军务,小王岂敢耽搁?两位快请坐。” …… 裴瞻眯眼看着对面的琉璃瓦,腰杆挺的直直的:“姓徐的算什么?我才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皇帝这时候又说道:“听说徐胤身边那个姓连的心腹钻空子逃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朕总觉得大月那边还没有真正的太平下来。 这时候梁郴已经射完了三箭走回来。 裴瞻看到他就想起了前日带着一帮人过来给他添堵,他冷着脸:“说了你也不懂。” “他能笑话什么?他除了舞枪弄棒,诗画不通,五音不全,还能笑话殿下您?当然,臣也不懂,臣比他还不如!” 裴瞻抬步:“走吧。” 张源点头:“燕王常年服用的几味药,乃为珍稀之物,太医院也所储不多。所以每年需要出去几次,一般都是前往云贵川等地等候新采摘的。 …… 梁郴笑道:“问你小子话,你还七弯八绕的,没有皇上的允许,我们俩敢来问你这些?” “他说宫里先后派出了两批人马去寻找皇长子,一批是皇上的,另一批却是娘娘的。然而皇上派出去的这一批人,并不知道娘娘也派了人出去。” 裴瞻喊道:“你不跟我去禁卫署?” 说完他就把人撂下来,大步往前走了。 裴瞻二人顿时俯首退下。 裴瞻望着他:“坤宁宫的侍卫,一般都做些什么?会不会经常出门?” “臣遵命。” “——吃茶吧。” 裴瞻端起茶,不动声色道:“臣的岳母接掌了宁家的商号,大江南北皆有铺子,也做药材买卖,在前朝担过皇商之职。 “也不知燕王殿下近来的药材是否充足?是否有臣可效劳之处?” 第335章得的什么病?求月票 燕王听到这里,停下手来看向了皇后。 皇后说道:“知道宁家渠道广,人手多,燕王惯常服的几味药材虽有特定的来路,却也不太易得。回头我让人上太医院问问看,紧缺的都有哪些?你若能替我筹到,自然是好事。” 裴瞻道:“却不知以往燕王所需之药都是从何处得来?” 皇后笑了笑:“无非是云贵川等地。” “臣在西北的时候,倒也得过那边几味珍贵灵药,乃为我们中原不曾有的,娘娘未曾打发人去西北那边搜罗搜罗么?” “也有过。”皇后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良药不易得,得了也不见得合他的病症,也就无谓折腾了。” 随着她端起茶杯来的动作,亭子里一时只听见杯盏交碰之响。 梁郴道:“你的意思是,这批人实则是受燕王的调度前去寻找皇长子,而并非杨蘸所说的是受皇后所派。” 不过没她用武之地,武馆里一切如常,进出的人跟从前一样多。 梁郴的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废太子逼宫那日,坐在宫内栏杆上,微笑仰望着天空里纸鸢的燕王的模样。 皇后遥遥地望着二人背影,片刻后收回目光时,正好对上了燕王的目光。 他睁大眼睛朝傅真打量了几眼,然后就激动的说道:“可让我老头儿想死你了!” 皇后沉下气:“你不懂。我与你父皇携手与共数十年,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被摧毁的。” 傅真一听惊讶起来:“不是还要两日吗?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柳太医指着方子上的两味药材说道。 裴瞻缓声说道:“我实在找不出来皇后瞒着皇上暗中寻找皇长子的理由。帝后鹣鲽情深是有目共睹的,反倒燕王我不熟悉。” 林太医今日不在,还好柳太医当值。 等明日裴睦一回府,她就也去不成了,还得往后拖一日。 “我却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悄然无声的筹谋这一切?” “这真是让人不解之处。”裴瞻的眉头越发皱紧了,“所以待会儿去太医院,我们还应该弄清楚一个问题,那就是燕王宫中的侍卫,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宫采办药材的。” 李老爷子提前到京,而且还能这么着急忙活的,足见一路平安。傅真心里当然高兴。 “——哦,找到了!殿下常服的就是这几味药材,基本上都不成问题。只是其中这一两味,由于每年所得不多,裴将军若有法子,那么让殿下多备下些也好。” “在朝臣们的眼里,燕王一直都是那个被帝后所宠爱的幺子,这么多年,他的确也一直生活在帝后的视线之内。 傅真问:“您莫非还没有回府里去?老太太可要着急了!” “那就好!这是好事!”傅真随着他往屋里走,一面问道,“既然早就办妥了,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 “难道是那边又遇到了什么别的事情?” 刚刚跨了门槛,张成就迎面过来了。 裴瞻深吸气:“原先我曾推测过,多年以来他不肯回宫,也不肯露面,是因为废太子已经向他举起了刀。 “不,”皇后抬手,“就听这个。” 裴瞻默算了一下:“殿下十二岁遭遇意外,那也就是在盛元十六年?是六年前?!” “我记得从前我还在京城的时候,燕王殿下身子还没这么弱,后来这些年是怎么搞的?” “这还真让你说对了!”李仪,叹了一口气,回头眼神示意弟子们在后看着门口,然后指了指屋里头说道,“我们进去说!” 裴瞻停下步伐,咬咬下唇望着他,也是回不上话来。 “所以到如今为止他还未露面,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他已经死了。二是他觉得露面还不安全。” 裴瞻扶着剑在院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道:“这实在让人不能理解。帝后都不是胆小懦弱之人。他们所生的皇长子,更是年少英勇。废太子就算品德不行,胆识能力也还是有一斑。偏偏这个三皇子,连破庙里的菩萨都能吓到。” “傻孩子,跟你不相干。”皇后缓缓吸气,“有些事情一旦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有没有你,其实都一样。” 傅真悻悻回房。 “就算燕王殿下生下来以后受了点罪,身子骨从前其实还算结实,无非是偶尔易感风寒而已。 “但是既然是受惊吓所引起的,按道理说不会导致肝肺损伤,看来这件事情,很可能也是有猫腻的。” “怕就怕太医也不会说实话。”裴瞻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张源先前提到燕王宫里的侍卫外出采买药材的时候,并没有说到去过西北,但方才皇后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这批侍卫是去过西北的,如果宫里除了皇上派出寻找皇长子的人之外,有且只有燕王身边的侍卫出去过,那么他们去西北必然不会是找什么药材,而是打听皇长子的踪迹。 梁郴沉吟点头。随后他拍了拍裴瞻的胳膊:“那就赶紧走吧。速战速决!” 太医院不在内宫之中,裴瞻走出了御花园之后,一直到出了宫廷,才找了个无人之处停下来。 “皇长子身上最大的疑点就是,这么多年他宁可流落在外也不愿回到皇宫与父母相认,一定要解释的话,皇宫之中有不利他的因素,是说得通的。” 裴瞻按照先前在皇后面前的说辞说明了来意,柳太医就连忙起身去翻方子。 “也好。”皇后神色自若,“常给燕王诊脉的是林柳两位太医,你自去便是。” 梁郴道:“方才既然皇后已经发了话,那你稍后直接询问太医,应该也可以问到结果。” 说完之后便有一人加快脚步入内,边走已边高声通报起来:“将军夫人来了!” 柳太医一面查找着方子一面说道:“裴将军记性甚好。皇上和娘娘原本身子十分康健,因而所生下来的三个皇子体质都不差。 燕王点点头,乖顺地回到前台之后坐下,刚拨动了两根弦,他又停住手势抬起头:“不如我给母后换首曲子罢?” 裴瞻不便再追问下去,陪着吃了两口茶,于是又说道:“既然如此,又何须再喊人多跑一趟?臣既然来了,便奉娘娘的命,上太医院去问问即可。” …… 这次路上谁也没吭声,一直到出了皇宫范围,走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时,彼此才对了一个眼神,然后齐齐打马,朝着距离最近的梁府而去。 “可是不管怎么被收买,一旦皇子诊治时出了意外,太医都必须承担责任。 “谁料十二岁那年的七夕节,让侍卫带着去京城里逛了一回花市,结果误入了一座破庙,被破损的佛像吓到惊了原神。那一次足足病了三个月之久,后来虽然好了,却也落下了咳喘之症。 “一直到现在,下官们想尽了办法,却也还是找不到法子根治。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回到年轻的时候,那时候虽然过得窘迫,但心里头却是轻松的。” 继续打算回宁家去。 “属下也不知道哇!”张成拍起了大腿,“泰山馆那边小师弟刚刚跑过来送讯,说师祖他老人家是早上到的,刚刚洗漱完吃了茶饭就打发他过来请您!” “好好好!”李仪连到了几个好字,然后就忙不迭地说道:“多亏了你借给我的那两个能干的掌柜,不出半个月,我那几间铺子,所有的账就理清楚了,而且还重新开张了!如今都开始盈利了!” 这几个月里,傅真偶尔也会绕道从泰山馆门前经过,有意无意替李仪看看铺子。 但她这么着急忙活,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就算是当初自己大方借了两个掌柜的给他去盘账,肯定帮了他不少忙,可也用不着这么急着找她回复此事。 梁瑄死活不干,还一溜烟地跑到裴夫人面前卖乖,裴夫人本就心软,哪里受得了他这一番哄?竟然当下拍板让他住下来,而且祖孙俩还把傅真当成了透明人,当着他的面就有来有去地讨论起了吃的。 就在裴瞻头也不回地进宫去之后,傅真掉头就把梁瑄抓住要送他回去。 梁郴趁机到了另外一侧存放病例的书架之下,装作查看架子下的兰花,目光搜寻起病历上的名字来。 “看来这几个皇子,的确都不简单。” 裴瞻接过他提笔写下来的两味药材,没有再说话。 裴瞻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柳太医的视线,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唠着嗑。 到底出啥事儿了? 这么想着她就赶紧让张成去套车,二话不说朝着泰山馆赶去。 “从头至尾连皇上都不曾知晓还有这样一批人,那么太医这边一定也被收买过。 紧接着眼前一阵风过,清瘦的老头立刻出现在了眼前。 他跟梁郴说道:“回头我去太医院找林柳二位太医的时候,你想办法找一找燕王的病例。” “师祖他老人家已经等候将军夫人多时,此刻正在里头吃茶呢!” 傅真也加快脚步,堪堪跨入了头一次前来见老爷子时的后院门槛,一声洪亮但是却又带着些嘶哑的声音就响亮的传了出来: “母后何苦……” 片刻之后出了太医院。 梁郴凝眉环臂,说完之后又提出了疑问:“可是当年皇长子离开皇后的时候,是在二十四年前,那个时候燕王还未出生,他一直到六年之后的盛元四年才出生,他竟有这么深的城府,当太子这只螳螂背后的黄雀?” “可是如今废太子已经死了,帝后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等待与他相见也不是秘密,他无论如何也该露面了。” 燕王欲言又止,目光之中隐隐有痛楚之色流动。 世事总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在血案破解之后的如今,竟然又冒出来一个“六年前”! “正是。”柳太医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那两年真是发生了不少事。还好都过去了。” 燕王眉头紧拧,抚在琴弦上的双手慢慢蜷起来。蜷到最后就听啪的一声,那琴弦竟然让他给握断了。 裴瞻二人便站了起来,施礼告退,随后步出了亭子,又绕过花圃走出了御花园。 她沧桑而瘦削的面容看起来与以往无异,可是那双眸子,却明明白白地带着一些伤感。 屋里头早已经摆好了茶水,桌子上还摆着一个大大的包袱,另外地上还摊着几个箱笼,这一看就是他窗外带回来的行李。 “所以他们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全然被牵着鼻子走。他们一定会留下病历来证明自己施药诊治无误。” “其实在殿下过了五六岁之后,体质也逐渐增强,风寒也感染的少了。 傅真咧开了嘴,朝他一施礼:“多日不见了!老爷子这一去时日可不短,这一路上可好?!” “母后……”燕王深深的垂下头来,“是儿臣的错,如果儿臣当初,当初……” “少夫人!我师祖他老人家回来了!” 但是今日武馆门前除了两个守门的弟子之外却没有一个外人。 梁郴赞同他的说法:“按照整个血案的结果来看,不但荣王府是输家,废太子也是输家,如今唯一得利的就是燕王。 …… 她微微笑了一下,指着他手下的古琴:“继续弹吧。这曲高山流水,是从前我伴随你父皇在军中之时,常听他奏过的。” 进了府门,梁郴就停在了影壁下说道:“找到了燕王最近的病例,没有写具体的病症名称,但根据上述所列的药材,的确是患有肝肺损伤之症。 …… “丫头!你怎么才来?!” 傅真下车步入,早早看到了他的武馆子弟之刻迎上来引路。 太医院是个单独的衙门。 也更加说明了老爷子这一趟寻找他是有多么急切。 “回了回了!”李仪摆手,然后隔着茶几凑过来,压声道:“还记得我走之前,曾跟你说过,我接了一趟找人的镖么?” 傅真心下一动:“当然记得!您找到了?” “没有。”李仪摇头,但他又道:“但也不算完全没找到。” 第336章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求月票 “不是,要不您先跟我说,您找的人到底是什么人?这趟镖是谁给你的?” 傅真不想听他卖关子,直截了当地探求自己想要的答案。 李仪脸上有被打断了话头的不乐意,他顿了下,睨着她说:“给我这趟镖的人我也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是什么人。” “是什么人呢?” “宫里的太监!” 傅真虽有讶异,但没有停顿多久:“是哪个宫里的太监?叫什么?” “我不知道。”李仪摇头,“我说了我不认识他。但老头儿我跟宫里头的人多少打过交道,他是不是太监我还是认得出来的。” 凤头胎记,当初皇后留给皇长子的那把扇子上,也有一只凤凰! 李仪他们借的这趟镖,要找的就是皇长子杨奕,已经确认无疑了! 这一路听下来,从宫里太监的出现,到拿出路线图让李仪寻找三旬出头的男子,傅真都没有觉得太多意外。 “也就是去年冬月的时候!” “那些钱币还不止些许,大大小小的都有,还有几件大月人的服饰。 “那你想我如何帮你?”她问道。 “他们都是每隔三五个月来寻我一次,从未曾留下让我找到他的方式。 拿着回了院子,径直到了裴瞻房里,屋里头灯已点起来了,裴瞻正坐在桌子后头,举着牙箸,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盘子里的菜肴。 “可是最后一次他们来寻我却是半年多以前,也就是说沧州那边出事之后,他们就没再出现过。 “是么。”裴瞻更加不自在了,“何必这么急急忙忙的,一顿晚饭又没有什么大不了。” “啊?!”傅真听完之后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跟到过他?” “你们发现了什么?” “他的住处有打斗的痕迹,床铺上还有不少血,我们搜查了他的屋子,还发现了一些大月的钱币!” 裴瞻回到府里时,路过傅真所居的正房,频频往屋里头瞅了两眼,没看到傅真的影子。 李仪点头:“我们是在潭州追踪到的他,当时约摸是五年之前,他在潭州城内的客栈里,手下弟子说发现了他,我急忙赶过去,就清楚看到了他身上的胎记。 按照血案目前披露出来的案情,杨奕已经在那次被杀死了。那已经是将近七年前的事,而宫里太监寻找到李仪的时候也是六七年前,从时间算起来,李仪追踪到这个有着凤形胎记的人,怎么着也得是在血案发生之后了! 一进门就跟迎上去的紫嫣交谈着什么,然后进了屋里。 之前留意到裴瞻喜欢吃蒸鳜鱼,这个恰巧简单,她便早早地跟厨房里打了招呼,让他们把鱼杀好,她回来后清理完毕,放上葱姜蒜上锅一蒸,倒是也鲜香扑鼻。 傅真听到这里愣了一下:“这个价钱跟你当初说给我听的那个价钱不一样啊!” 所以这下手的人,十有八九是另外一波…… 傅真就说道:“他长什么模样?他让你找什么人?是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她从小到大怕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踏过,两世里都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会下厨? “确实跟到过。”李仪这时叹了一口气,“说来话长。 傅真把鱼端到桌上,伸手示意他:“你尝尝。” 他为什么总是在不同的地方出现? 今日的床睡着不怎么舒服,他连换了几个姿势,也没睡稳当。 “就是在几个月之前!后来就再没出现过了。” “可是我却不知让我接镖的这人是谁,你如今已是将军夫人,有上达天听之能,别的我不要你帮,你只要帮我寻出这人来即可。” 再说了,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杨奕,自然就没有必要还另外派人再追寻了。 出事的可是皇长子! 傅真回房更了衣之后就朝厨房走去,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可是在宁夫人身边呆的久了,简单的菜肴还是学会了一两道,就是没有多少机会施展。 裴瞻把撩开的窗帘放下来。 剩下的人,理应就只有皇帝的人和皇后的人了,可无论他们哪一方,都不可能会对杨奕下手。 “慢着!你说胎记?” 倒是紫嫣看见了,放下正在折叠的衣裳走了出来: “将军回来了?您寻少夫人有事?”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的铺子被毁,我急于应对,等到反应过来再去留意这个人,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然后他就说起了此行找我的目的,他让我替他找一个人,此人为三旬出头的男子,身量不知,面容相貌也不能确知。 这丫鬟真是胡说八道! 傅真还会亲自给他做菜? 那他七年前,又是为什么突然想要进京? 宁老爷子既然给宁夫人的信中说明了此人可以带给傅嘉锦绣前程,那他当时进京就应该是要与帝后相认的,是什么使他改变了主意? 傅真愣了,杨奕在失踪的这些年里去过西北已经让人意外,他竟然还随身有大月的钱币,那岂非证明他去过大月,甚至还很可能在大月生活过? “然后他就给了我一张十分简略的舆图,上面是连接着几个地名的路线,他让我按照最后的地名去寻找。 裴瞻顿时只觉脸上身上有无数蚂蚁在爬,他插着腰咳嗽了两声,然后瞥了一眼紫嫣,头也不回的朝他的屋里冲去了。 “太监”和“三旬男子”这两个关键,已经足够证明与宫里寻找皇长子有关了。 哪怕他当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不,当时他竟然发现了太子的阴谋,那就更应该进宫揭发,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丫头,不对,将军夫人,”李仪忽然改变了称呼,“老头还真遇到了难处,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给我的报酬定金是三千两的银票,声明找到之后,还会有重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七年前在白玉胡同里死去的人身上会有属于他的东西,但那的确不是他! 傅真疑惑:“这些年你难道从未曾联络过他?” 他把袍子扯下来,拿帕子擦了擦手脸,情不自禁地往窗外看去一眼,然后躺在床上。 看到傅真进来,他抬起的双眼里立刻染上了琉璃灯的光。 “紧接着他向我展示了宫里的进出令牌,这就确认无疑了。 紫嫣看着他笑道:“奴婢也是这么说呢,可是少夫人说,她前阵子回宁家跟母亲学了做菜,她想亲自下厨给将军尝尝。” 她连忙道:“你继续往下说!他长什么模样,还有什么特征?你又是什么时候跟丢他的?” 他就知道紫嫣那丫头是在胡说! 他回到床上躺下,两手枕在脑后,痴痴的望着帐顶出了神。 傅真瞥他:“那你现在怎么又肯说了?” “哪有这么简单?”李仪脸色更凝重了,“我们在这个人的住处发现了一些东西,现在不知道他是被掳走了还是有了别的危险,不管是怎么样,在我眼皮底下出了事情,这个罪名老头儿我也承担不起呀!” “没想到,还没有等我施展开来,我的铺子就被人盯上了!再后来,就轮到我焦头烂额了。 说到这里,他喝了口茶润喉,然后就往下开了口:“约摸是六七年前的冬天,有天夜里武馆将要闭门的时候,突然来了两个人,他们都穿着普通的袍服,披着黑色大氅,雪帽压的低低的,一来就指明要找我接趟镖。 傅真道:“跟丢了也可以再找。你们能遇见他两次,足见已经摸索到了一些方法。何不再试试看? “就算万一找不到,我相信宫里也不会为难你。最多你把那三千两银子退回去。” 听到这里,傅真悬起的心蓦地踏实了。 “没错,在他的右耳后靠近颈窝处,有一个凤头形状的胎记。” 这批下手的人,无论如何可以排除废太子了,他已经认定六年前杀死了杨奕,凭着死者身上的证据,他压根没有对此产生怀疑。 紫嫣暗觑他两眼,笑道:“泰山馆的李老爷子回来了,少夫人方才被请了过去,天色也不早了,估计也该回来了。 如果说李仪找的这个才是杨奕,那岂非正好说明,当初死在胡同里的那个并不是杨奕?! 七年前他本来应该进京的,结果却没有出现,是因为提前发现了太子的阴谋吗? “他三旬出头,从这点来说年龄也对得上。长得十分高大,面目冷峻,寡言少语。 …… “甚好甚好!”李仪连忙扬声,“给我取笔墨来!……” “再后来我们又花了好大的功夫,顺着他的活动范围,在沧州找到了他。 李仪叹气:“你这一口气这么多问话,我也回不上来,倒不如我把前因后果说给你听,你自己琢磨。” “于是这些年我就打发门下子弟在外寻觅。不得不说,有了他们提供的胎记,哪怕面容不清,身量不明,最终也还是让我们追踪到了——” 傅真连忙站起来:“老爷子你帮过我不少忙,你怎的如此见外起来? 如果让帝后知道皇长子没有死在太子手下,而是在奉命追寻他的李仪眼皮子底下出的事,与此相关的谁能捞得着好? 傅真默凝片刻,问他道:“给你下绊子的那些人到底是谁,你现在知道了吗?” 李仪尴尬的一挥手:“此一时彼一时,这么要紧的事情,老头儿我怎么能随意跟你和盘托出?” “少夫人走的时候说过,要赶回来与将军一道进晚膳的。” 说到这里李仪喝茶润喉,末了沉下气说道:“这次我们不敢轻举妄动,沧州那边我有铺子在,因为打听到他当时在那里暂居,便打算利用铺子徐徐图之。 “大月的钱币?” “虽然随身没看到武器,但他是会武功的,而且十分警觉,察觉到我们之后就立刻离开了。 撒谎也不知道找点好些的理由! 他还是先睡一觉,再等着大厨房送饭来吧。 “你先将那人形容相貌细细告知于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那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此人到底跟宫中有何关系?但他屋里那般情形,我是必然要担干系。” “我如今一不敢对外泄露此事,二又不敢再拖,只好找你了。” “正当我要行礼,他阻止了我,说他此番奉命出来不得让任何人知。 傅真曲起的手指头揉起了太阳穴。 这当然了! 裴瞻脸上不大自然:“无事。” 李仪说到这里,竟然起身向她做了个揖。 一时间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动静,他一个翻身又坐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往外一看——是她回来了。 他沧桑的双眼里流露出了惶恐,而这种情绪是不应该在他这个黑白两道都吃得开的老者眼中出现的。 “等他们到了后院,摘下帽子我就觉得不对劲,打头的这个人四旬上下,面白无须,一开口,声线极细,我立刻就想到了宫里人。 但是这么多路人马都没有确切的线索指向找到过皇长子,李仪说的不是“没找到”,而是“跟丢了”,这岂能不让人意外? “不清楚!” 傅真已经沉入了思绪,没有顾上接话。 李仪这些话每一步都在佐证,他所追寻的这个人的确就是杨奕! 只有李仪所说的这个身形高大,会武功的,同时有着凤形胎记的人,才符合当年失踪的皇长子杨奕的形象! 但他五年之前为什么会在潭州出现? 后来为什么又到了沧州? “这趟镖油水这么丰厚,再说又是宫里头派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不接? 宫里几路人马出来寻找,多一个李仪参与也不稀奇。 李仪沉下气来:“我思来想去,这是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其拖着瞒着,倒不如主动将事实说出来。 “现在不说不行啊!”李仪拍起了大腿,“人跟丢了!” 裴瞻看看她,又看看盘子里的鱼,半天没动。 傅真自行拿了一双筷子,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然后睨他:“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裴瞻抿着唇,又看了她半天,这才把牙箸伸进鱼盘里,夹起一块鱼肉在半空看了片刻,看过去道:“这真是,真是你做的?” 第337章这人有点眼熟求月票 第338章 这人有点眼熟(求月票) “当然是我做的。”傅真抻起了身躯,指了指盘子,“赶紧尝尝!” 裴瞻把那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傅真把脑袋凑了过来。 裴瞻望着她,把那块鱼肉慢慢吞下去,然后清了一下嗓子,无声的点了点头。 傅真道:“其实你也不用昧着良心说好吃,最多就不难吃。不过你这么给面子,我还是很感激的。” 她给他倒了一点酒:“我听说你也才回来不久,西北送来了什么军报?要不要紧?” “跟咱们不相干,不过也不能大意。” 裴瞻把在乾清宫听到的军报内容说了,然后话锋一转,又把和梁郴去寻燕王等事一并说了。 接着,又伸出牙箸夹了一口她的鱼。 傅真听完之后便发出了如同他们俩先前一样的疑问,“这么说起来,燕王的问题还的确挺大。” “谁说不是呢?”裴瞻目光幽幽,“可就此推断他操纵了什么,又有一些草率。 “皇后这些年,多数时间都在陪伴照顾他,按理说,燕王就算有那样深的城府,也不具备这样的条件行事。 “不说别的,他要瞒上这么多年而不露马脚,是相当不容易的。” 傅真听完他的话想了想,然后道:“明日一早我想进宫见见皇后,你有什么办法帮我找个理由?” 裴瞻把酒喝了,杯子放下来:“你又去见皇后干什么?” “丫鬟们没告诉你,我今日去见李仪了?” “说了,如何?” 傅真便就也把去见李仪的经过跟他讲了:“我跟你的想法一样,宫里头还有许多不解之处。皇后那里你们身为外臣到底不便久呆,可我是命妇,只要皇后肯见我,我总有办法赖上一会儿的。” 裴瞻觉得有道理,又夹起一口鱼吃了:“那你就跟你大嫂去,今日我们见皇后的时候,皇后就问起了你大嫂,说许久不见她了。有她罩着你,你也好发挥一些。” 傅真深以为然:“那这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她立刻离开了凳子:“我这就让人去梁家送个讯儿!” 她这里飞快地奔了出去,裴瞻则安然自若地夹起来一大块鱼胸肉,吃了下肚。 他可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吃到傅真亲自做的菜! 一点不吹牛地说,味道还挺不错。跟厨子当然没法比,但也超出了预期太多。 宁夫人开的万宾楼能有那么好的生意,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傅真怕误事,特地打发郭颂去梁家传话。 梁家这边,经过了一整日的清扫拾掇,给傅真安排的住处已经完全打点好了。 两位夫人正盼着傅真回来,突然之间听说她和裴瞻又闹什么和离,担心了两日,几度欲亲自到裴家来看看,都被苏幸儿以让他们俩先相处相处为由给劝住了。 如此也不知道傅真到底如何了?既担心她意气用事,又盼着见面商议面见宁夫人之事,真是坐立不安。 夜里刚用了茶饭,裴家就来人了,说侍奉傅真的命令前来传话,邀请冯夫人明日想法子带她进宫给皇后请安。 冯夫人立时来了精神,借机问了郭颂许多话,得知他们俩一切安好,这才放下心来。 翌日一大早,冯夫人就递了请安折子入宫,不出所料,很快宫里就传了口谕出来,让冯夫人与傅真一道入宫觐见。 傅真特地赶早出来,先到了梁家,然后与冯夫人一道入宫。 二人见了面,这一路上自然又有许多话要说,自不多提。 李仪昨日提供的线索让傅真思考了半晌,而他拜托傅真寻找的那个太监,更让傅真毫无头绪。 宫里有些体面的太监她都认识,像他说的那般年纪的太监却有好几个,可这些线索太少,判断不出来。 所以傅真几乎就没有考虑过去寻太监,如今宫里能够指使太监出来办这样的事情的人,无非就是皇后或者燕王,而思来想去之后,首先去找皇后显然是更合理的。 “娘娘会不会奇怪为何大嫂进宫请安还要带上我?” 下轿的时候傅真问了一嘴。 冯夫人道:“我在折子里已经打过招呼了,我说是你婆婆拜托我带着你多走动走动。” 傅真笑道:“您要是这么说的话,娘娘还真不会怀疑!” 世人谁不知道裴家二老如今逍遥得什么都不想理? 冯夫人也笑:“走吧。” 梁家的女眷是后宫的常客,哪怕是冯夫人这些年甚少出门,宫人们谁又敢怠慢?便是她身旁这位年轻的裴夫人,也没有人敢得罪。 皇后在坤宁宫看书,看的是医书,手旁还有一张纸和笔。 冯夫人她们见完礼之后,皇后就笑着把医书合了起来:“皇上和燕王爷俩常年服药,我在旁边跟着,也要久病成医了。今日无事,我就跟方太医在学着拟方子。” 冯夫人:“打从臣妇认得娘娘以来,您可从来没有荒废过一刻的时间。您说是无事,但谁能不知道您替皇上心疼着整个大周天下呢?” 皇后叹气:“我心疼有什么用?本以为天下太平,好日子要来了,偏生又出了前阵子这档事。” 说到这里她示意道:“吃茶吧,别光说话。难得看你进宫一回,不说这些了。” 冯夫人来端茶,顺势看了一眼傅真:“娘娘记性好,连老身素日喜爱吃瓜片也放在心里,每次入宫来都能品到这味茶,你也尝尝看。” 傅真收到了她递过来的眼神,不慌不忙把话头接了过来:“这茶叶清香扑鼻,茶汤色泽清澄,端底是好茶。” 皇后望着她笑道:“冯夫人不是才回京不久吗?你们这一老一少,怎么倒结上伴了?” 皇后并不是个糊涂人,傅真怕的就是在她眼前露馅,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此刻听她突然提到这个,心下就忍不住一跳,面上幸亏还能镇定。 她看了一眼冯夫人,想了一下后说道: “回娘娘的话,臣妇得伯母怜惜,怕我成日待在府中无聊,与身体无益,又知我与梁府大将军夫人私交甚好,便托了老夫人与大将军夫人多多关照臣妇。” “还真是如此?”皇后笑了,“你婆母倒是会偷懒,今日该把他也拉进宫来看看我才是。” 冯夫人道:“娘娘不知,请安是其一,真儿这孩子还有件事情想要当面向娘娘求证。” “哦?”皇后看向了傅真,“傅真?你直说罢。” 傅真便道:“不免要提到娘娘伤心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神色敛了敛:“你要打听奕儿之事?” 这话直接得让人险些招架不住,可话到这里也不可能再缩回去了。 傅真点头:“我想请问娘娘,皇长子殿下面容生得如何?他的眉眼五官,您可还记得?” 皇后失神了片刻,才说道:“记得。当然记得。你问来作甚?” “不敢瞒娘娘。家母日前从外祖父的遗物中翻出来一幅画像,上头也未曾署名,不知是谁,联想到皇长子之事,故而想请娘娘辨一辨,不知这画像有无可能会是皇长子殿下?” 傅真说完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张小幅的画像,展开呈到了皇后面前。 画像是她自己画的,当年白玉胡同里死去的男子,梁宁曾经见过他的面容。恰恰好这具身体从前又专门研习过丹青之术,把那男子的面貌画下来不算难。 从胡同血案真相大白到如今,从最开始所有人认定死者就是皇长子杨奕,到如今疑点连连,甚至又出现了李仪这几年几度追踪到了疑似杨奕的人,那么向身为生母的皇后求证死者究竟是不是她的儿子杨奕,已经势在必行。 皇后以极快的速度把画像拿在了手上,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画像上的脸庞。 看了两轮之后,她眼中的锐光逐渐消淡,随后再迅速看了几眼,她抬起头来:“这是你母亲给你的?” 傅真点头:“正是从外祖父的遗物之中找到的。”她把身子往前倾了倾:“还请娘娘仔细看过,这画像上的人可是大殿下?” 皇后把画像放下来,黯然道:“不是他。” 傅真心下一动:“真不是吗?” 皇后重新把画像展开:“奕儿绝不是长画像上这把模样。就算当年他失踪的时候还小,可是十岁的孩子,面部轮廓都已经出来了。就是再变,也不会把一张瘦长脸变成方脸。 “他的五官像我,但他的脸庞像他父皇。画像上的人是丹凤眼,而他是瑞凤眼。” 听完这样一席话,傅真仿若挣脱了枷锁,浑身都轻松了几分。 正当她要往下问的时候,这时候皇后又说起话来:“这张画像虽然不是他,但奇怪的是,画上的人我却也似从哪里见过……” 傅真心底下又跳了跳:“您见过?” 皇后目光一寸寸的睃巡着画像:“单从这张脸来看,的确是有几分面熟。” 傅真一颗心跳的快从喉咙口越出来了,关于画像上人身份的真相险些就要脱口而出! 皇后觉得脸熟的这个人,正就是死在白玉胡同的人!被废太子和龙王父子当作皇长子的人! “娘娘觉得他脸熟,但还是肯定他不是大殿下吗?” “当然能肯定。”皇后的回话一点都不含糊,她把画像放下,此时的表情甚至已完全恢复如常,“令祖的遗物之中,与这幅画像放在一处的还有什么?” “没有了。”傅真摇头,“这画就单独放在一处地方。” 皇后点点头,把画像还了给她:“小妮子又聪明又有胆识,未来有这样的主母,这裴家将来不用愁了。” 冯夫人笑道:“有皇上和娘娘的圣明,大周的臣民何愁不能安居乐业?” “还是你们赤胆忠心难得。” 皇后笑言道。 刚刚话毕,门外宫女就走进来禀道:“何公公来了,在外头候着娘娘。” 皇后敛色:“让他回头再来。” 宫女退了出去。 傅真把目光收回来,落回皇后身上,恰恰好看到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正一下下地蜷起又松开,松开又蜷起。 她想了下,借着袖子遮挡,扯了扯冯夫人的衣裳。 冯夫人会意,放了茶杯道:“娘娘日理万机,臣妇不敢多加打扰。” “也好。”皇后道,“我也要去乾清宫服侍皇上入药了,改日再寻你们说话罢。——把方才冯夫人喝的茶叶,给她和小裴夫人各取两罐来。” 茶叶一到,冯夫人便领着傅真谢恩告退。 出了殿门,傅真举目四顾,而后加快了脚步走出了坤宁宫的宫门! 就在跨门的当口,她与一人迎面撞上,彼此再相距三步处都停下了步伐。 “真儿!你怎么走这么快?” 冯夫人追了上来,不由得以长辈的身份唤出了这样的称呼。 话音落下后,她立刻也看到了面前的人,然后放缓了神情道:“何公公。” 何荣四旬上下,肤色偏白,不算肥胖,却也绝对不瘦。他让开路退到旁侧,拱手深作揖:“给老夫人请安。” “你多礼了。” 冯夫人点头致意,然后牵起了傅真:“走吧。你婆婆可再三交代过我,让我好好带着你,不能在宫里头乱走,你可慢点儿。” 傅真从何荣的腰间收回目光,朝何夫人点头:“遵命。” 何荣的腰间挂了一个荷包,荷包的底部有一个小孔,坠出来一截青色的穗子。 这穗子是宫人的标识,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等级,穗子的另一头是接在令牌上的。 为了在宫中行走方便,往往他们会把牌子收在荷包之中,而把这穗子垂下来。 也就是说,何荣的荷包里此时正躺着一块可以随手拿出来的令牌! 出了宫门之后,傅真就立刻上了自己的轿子。 冯夫人连忙道:“这着急忙活的是要怎么着?你不回咱家了?上回还答应了我呢!” “我回头再来,我陪您吃晚饭!”傅真撩开轿帘,“眼下还得去办点事儿,午饭您就别等我了!” 说完她招呼护卫:“去看看你们将军在哪里?然后回去给我换辆马车出来!” 眼看着轿子已经上了街头,踮着脚的冯夫人才放下了脚后跟,咕哝道:“这丫头,还是那么风风火火的……” 话虽如此,她眼里却是满满的欣慰。 一顿饭不吃没有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这的的确确是活生生的梁宁! 她真的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而且还跟过去那样精神头十足,跟一匹小马驹似的又健康又有活力! ……来日方长,从今以后她们还会在一起吃无数顿饭,见无数次面。 她们一家人还有无数的时光可以弥补那中断的六年。 如此,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第338章这也是丈母娘家求月票 傅真如今可以肯定,燕王这边的确有问题了,但有问题的不是他一个人,还有皇后。 告别了冯夫人之后,她立刻赶往泰山馆寻找李仪。 运气不错,李仪正好也在武馆里。 省去了所有的寒喧,傅真直接问道:“老爷子你见过那太监几次?” 李仪虽然被她问得没头没脑,但也完全看得出来她问这个问题有多要紧。他想了一下回道:“总共只有两次。第一次就是来寻我的时候,第二次有那么两三年了,不过两次在我这里待的时间都不长。其余的时候,都是他身边的人来联络我。” “那他把令牌给你看的时候,你可曾看到令牌上缀着的穗子是什么颜色?” “穗子?”李仪顿了一下立刻道,“是青色!是青色的穗子!” 这句话一出,傅真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她再说道:“他身高约摸六尺,银盆脸,粗长眉,元宝嘴,是也不是?” 李仪再一愣:“差不离儿,他就是长这么个模样!你这么快就找到他了?他到底是哪宫的?” 昨日才拜托她的事情,才一夜过去就有了眉目,着实是快得惊人了! 可他哪里知道,傅真心中早就已经确定了目标?只要对准目标找下去,根本就费不了什么功夫! 傅真握了握双拳,把心绪平定下来。 何荣是皇后身边的老人了,反过来说,倘若他不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也摊不上这样的任务。 他们这一批的太监傅真从小就见过,长相上虽然没有特别之处,不能一眼锁定他,可是先前何荣求见皇后的时候,皇后竟然因为她和冯夫人在场而打发何荣回避。 她可是堂堂开国皇后啊! 除了皇帝之外,就是她最大了。 甚至在许多一路跟随下来的功臣元老眼里,很多时候她甚至与皇帝有并重的分量。 下面人有话要禀报,皇后用得着回避她们吗?用得着因为她们在场而避讳吗? 在听到皇后那般发话的当口,傅真就在猜想这个何公公到底是不是她想的那一个? 所以她暗中让冯夫人告退,紧赶慢赶的出来果然看到了跨进坤宁宫的何荣。 那么现在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杨蘸不是胡说八道,帝后虽然都在盼着杨奕回归,但他们却在各找各的——皇帝或许并没有瞒着皇后,但皇后的行动肯定是瞒着皇帝的。 皇后不但瞒着皇帝行动,而且除了宫里的人,她还调动了宫外的人,比如说李仪。 由此可见,燕王身边每年派出去美其名曰采办药材的侍卫,多半也是受皇后所调派出去寻找杨奕的了。 而燕王身上的问题,其实都来自于皇后。 因为就算他有企图心,也确实没有条件完成这一切! 燕王寻药,只是给皇后当幌子。 那么宫里的问题其实也可以理出那么几分了,彼此之间有问题的还是在皇帝与皇后之间。 燕王或许有问题,但他的问题比起帝后之间的矛盾,显然还要靠后。 那么皇帝与皇后之间,到底存在什么矛盾呢? 既然有矛盾,他们为何又还是能携手共进,并肩作战呢? 这个矛盾凸显在寻找杨奕这件事上,这到底是个什么矛盾? 皇后为什么要瞒着皇帝?为何不信任他? “丫头,”李仪看她半日不出声,这时候已经赶紧坐了下来,“你是不是摸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宫里要找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傅真望着,随后摇了摇头:“还不能认定是否就是此人,等我弄清楚之后再来告诉你。” 此事尚不宜声张,自然也不能对他透露太多,他只能先打个马虎眼儿。 离开了泰山馆之后,太阳已经西斜了。 裴瞻奉皇帝的旨意,留意大月与东兹国的军情,这几日回来的也不那么早了。 她打定主意上了马车:“去梁府。如果将军回来了,也请他到梁府来吧。” …… 裴瞻与梁郴都在兵部。 这几日来自西北的军报,每隔三日就有一道。 如今在西北戍边的将领是杜家的人,他们知道分寸,大周一日不曾在大月驻兵,大月的动静就一日不能疏忽过去。 “原来自从大月兵败,又改朝换代之后,东兹与他们已经闹了好几场。东兹王金旭正值盛年,看他们这阵仗,恐怕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兵部侍郎看完军报之后,又就着沙盘分析了一波军情。 梁郴和裴瞻都没有说话。 程持仁摸着下巴说道:“如果东兹对大月有觊觎之心,按理说会大规模发动战争。这么小打小闹的,不合常理。” 兵部尚书道:“在大月兵败于大周之前,大月的国力一直强过东兹,这才有了金旭的姐姐宜兰公主嫁给翼王,婚后一年死去,却也没落得任何说法的结果。 “但西北那边近年传来的消息,都说东兹自从金旭上位以来,这三十年里韬光养晦,休养生息,倘若他要侵占大月,也不是没有实力。” “有实力和有没有这个打算是两回事儿。”梁郴抱着胳膊接话了。说到这里,他把脸转向裴瞻:“金旭与其姐姐宜兰公主情分如何?” 裴瞻缓吸气:“当年探子们在大约搜罗消息的时候,顺道带回来的消息,这位宜兰公主跟金旭是那同母所生的亲姐弟。且公主身为长姐比金旭大了十余岁,姐弟俩幼时在宫中不受待见,都是公主忍气吞声护着弟弟,各种委曲求全才算安稳长大。 “宜兰公主婚后一年死去,没有得到大月这边任何说法,金旭不可能不存怨。 “我曾经推测过,两国交战之时,大月王几次派史臣游说金旭参与战争,金旭都不理不睬,这应该有怀恨大月的成因在。” “可是宜兰公主嫁的不是翼王吗?”兵部侍郎看了过来,“照此说来,他要怀恨也是怀恨翼王。而彼时翼王是大月王皇权之争的刀下鬼,他跟大月王可没有过节。” “人的情感可是说不准的。”裴瞻道,“如果最近动词,对大月的举动没有侵占疆土的迹象,那很可能就是因为宜兰公主的死,金旭趁着大月满目苍夷之时,开始发难了。” “可是翼王府的人都已经死了。”梁郴也不赞同这个说法,“徐胤作为最后一个翼王府的后裔,已经在大理寺天牢里,金旭还能向谁报复?” “有道理。”兵部尚书点起头来,“翼王府的人都已经灭完了,继续要下手的话,早就该下手,既然没有早下手,那此时也没有道理再下手。” 裴瞻没有反驳。 毕竟他一时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徐胤那个姓连的心腹已经逃走了,尚不知去了何方。大月那边还是得派个人过去,一探究竟方才能放心。” 梁郴作出了结论。 裴瞻听到这里把盘着的胳膊散下来。“等我把手头的事情捋清楚,我亲自去一趟。” “你怎么能去?”大家异口同声的反对,“宫里才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京畿这边不能失防。你是京畿大营的主帅,不可轻易离京。” 裴瞻想说出自己的理由,梁郴不由分说阻止了他:“杀鸡焉用牛刀?这个念头你打消吧。” 满屋子人都在点头,裴瞻也不争论了。 出了兵部,杜明谦还有应酬,分道走了,裴瞻在马上与梁郴说道:“昨日太平从泰山馆李仪那里听到的消息,皇长子极有可能真的还活着,而且他还去过大月,并且很可能还生活过一段时间。 “废太子死后,虽然说还有个燕王可作为皇储,可他身上似乎也有疑点。 “再者,他身体状况确实不佳,把大周国祚压在他一人身上,实在让人不能踏实。 “倘若这是万不得已的法子,那你我也只能孤注一掷,硬着头皮撑下去。 “可如今竟然还有皇长子的消息,你我便不能不积极争取。 “立谁做皇储,不是你我能左右,但若能多个备选,朝廷也要免去许多动荡。” 不是不看好燕王,他身上有疑点,可他目前并没有做过任何不义之事——至少还没有把柄,在这种情况下,立他为皇储,并无问题。 可他万一有问题呢? 如果还能多一个选择,那又为何不能把这个选择找出来看看? 以及,皇室血脉流落在外,对于朝廷来讲,长远下去也是有隐患的。 梁郴插腰叹气:“你说的我明白,可你确实不能离开。一定要去,那个人也得是我。” “你——” “好了,”梁郴不让他往下说了,“还没到必去不可的时候,先把眼前这些事情弄清楚再说。” 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色,说道:“方才护卫已经传话来了,小姑姑回了家,等咱们回府吃饭,走吧!” 裴瞻点点头,二人便迎着夕阳踏上了街头。 …… 傅真已经在梁府与冯曹二位夫人及苏杏儿喝过一轮茶。 曹夫人心直口快,就傅真要和离的事儿严厉地数落了她一通,勒令她从此好好跟裴瞻一起过日子。除非裴瞻欺负她,否则这两个字再也不许提。 傅真全程笑嘻嘻的,一听一个不搭腔,主打不让她们俩生气。 夫人们拿她这滚刀肉也没办法,来回嘱咐了几遍,看她把一碗羊肉羹吃的精光,又不由得宠溺地看起她来,还情不自禁的掏绢子给她抹嘴,就跟她还是从前那个成天在眼前撒娇耍赖的小泼皮似的。 没办法呀。 妯娌两个都没生女儿的命。 这个小妹是自己看着生下来的,又是妯娌两个手把手接力养育大的。 刨去辈份,这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区别? 何况现在,真要说的话,连辈份的阻隔都去除了。 这就是他们俩带大的小女儿! 梁郴二人进来时几个人聊吃的聊得正欢。欢快轻松的气氛,填满了整个屋子院子。 两个男人站在远处看了一阵,然后情不自禁的相视而笑,走了上去。 “又说到吃什么呢?再好吃,那还有宁婶的万宾楼厨子做的好吃?” “哎呀,你们都回来了!” 曹夫人拍腿道:“真是会挑时候,正说到吃你们就来了!” 梁郴笑道:“自从小姑姑变成了万宾楼的少当家,我这腰都吃粗了一圈,别的时辰不挑,这个时辰非挑不可!” 冯夫人听到这里看向了苏幸儿:“先前让你去宁家,你可去了不曾?” “去了去了,”苏幸儿迭声道,“宁婶儿听说您二位都知道了真相,第一句话就开始心疼你们了,说不知你们为了小姑姑的事儿受了多少的煎熬。 “她说这都是一家人了,还用得着什么礼数不礼数?原话是这么说的:要是二位将军夫人不嫌弃,等明儿她收拾好了,便下帖子来请您二位过府用茶。关起门来好说话!” 冯夫人闻言,立刻宽了心:“可真是一位仁义的奇女子!既是这般,那就全听宁夫人安排。你回头看那边需要什么?及时打点好。” 曹夫人想起来:“我听说宁家有位哥儿,读书很是用功,资质也好,还成了沈学士的弟子。宁夫人救了咱们娘家的小姐,将来宁家的公子,那边也是我们梁家的人! “我们梁家定然要好生扶持他!郴儿,你和郅儿两个可都得上心!” “婶母就放心好了!”梁郴笑道,“我和我媳妇儿还有老二早就合计过了,我们梁家全是武夫,没出一个读书人! “嘉哥儿有读书的天份,我们自然要将他供出来,回头问问宁婶儿,他要是不介意,咱们两兄弟便与嘉哥儿在祠堂里,祖宗跟前认个兄弟,此后变成真正的一家人!” “如此甚好!” 二位夫人均都赞成。 傅真听到这里道:“母亲那边我去说,保管这事圆圆满满的办成!” “你呀,还是赶紧带你相公回房歇会儿吧,”苏幸儿戳了一下她的额头,然后笑瞅了一眼裴瞻,“老五,从今以后这里也是你的丈母娘家,回头他们认兄弟的时候,你也得去祠堂里磕个头,认认你的老丈人和丈母娘!还有两位大舅哥儿!” (本章完) 第339章姑父求月票 第340章 姑父(求月票) 下人们早就已经打发得远远的了,苏幸儿这番话说的又清脆又响亮,裴瞻的脸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红了。 冯夫人打圆场,笑骂着苏幸儿:“在外面就算了,关起门来也这样没大没小,这是你姑父!” “你小子可真是占了我大便宜!”梁郴听到这里便锤了一下裴瞻的肩膀,“你还愣着干什么?当了姑父,那还不先上去见过大嫂二嫂?” 听到这里的裴瞻嘴角翘的都压不下去了。 他左脚抬出去,右脚还在半空时看到了傅真,忽然又把脚停了下来。 他能不能当梁家的女婿,能不能进祠堂磕那个头,谁说都没用,还得傅真说了算。 “你看她干什么呀?她再好看,回家再看去!”曹夫人看出了端倪,当下斜瞥了傅真一眼,“你来说句话!” 傅真直身,眨巴眼说道:“您不都说完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曹夫人拧她的胳膊,索性不理会他了,跟裴瞻招起手来:“还站着干什么?快过来。” 说完又跟苏幸儿打眼色:“让丫鬟们回趟房里。” 苏幸儿嘻嘻道:“好嘞!” 虽然在认回傅真之后,中间又插了他们闹和离这么一出,但看多了风浪的冯曹二位夫人,怎么可能会镇不住场子? 别人她们不了解,自己家里这丫头她们还能不了解吗? 她要是真不乐意这门婚事,还容得下他们这样来来去去拉拉扯扯的? 怕是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经给自己留下退路了! 不说别的,就冲她和杜家之前退婚那速度手段,就连她的未来婆婆杜三太太不都被她拿捏的死死的? 合什么离啊! 不过她们都是过来人,心里也明白,小年轻嘛,好不容易看上个对眼的人——咹,对太平来说,已经看走眼一回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重拾信心再度接纳一个男子,是不容易的。 她必然也会担心,万一又看走眼了呢? 而对裴瞻来说,他想要的当然是一份纯纯粹粹的感情。 他又不是菩萨,当然也会希望得到回应。 那么对他们来说,敏感,多疑,踟蹰,徘徊,都会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家人朋友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要当好这把推手吗? 所以,认亲拜祠堂,这都是早晚的事。 给梁家姑爷的这份见面礼,两位夫人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前两日他们一直都没来,既然苏幸儿说破了,那自然择日不如撞日,先认了再说! 裴瞻已经退无可退了,他把目光从依旧笑嘻嘻的傅真脸上收回,然后硬着头皮上前,撩袍跪地:“大嫂,二嫂。” 他膝盖刚沾了地,冯夫人就伸手将他架住:“还真跪呢?可没有当妹夫的跪拜嫂子的道理。快起来!” 裴瞻却没有动,拂开她的手之后照旧拜了下去:“您二位不同,这个跪拜礼,受得的。” 话说毕,便给两厢都拜过之后他才站起来。 这时候苏幸儿正好也亲自捧着她们俩准备好的见面礼回来了。 两位夫人把礼物送上,梁郴便叉着腰走上前,朝着裴瞻把手伸了过去:“你的见面礼得到了,那我的见面礼呢?当了我的长辈,该不会连这点礼数都没有?” 裴瞻目光越过他的身子,看到此时的傅真依旧稳如泰山笑嘻嘻,翘起的嘴角便压也压不下去了。 “想要见面,你那得先磕头,跪下叫姑父,见面礼自然少不了你!” “嘿!”梁郴梗起了脖子,“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还真想让我磕头?” “郴儿!”冯夫人笑斥道,“不许胡闹。不管谁大谁小,辈分摆在这里,你们就得认!你们俩都跪下叫姑父吧。” 梁郴真是老大不情愿,但是母亲大人发了话,哪里还敢不遵从?再说他可不敢再作了,万一他们俩又闹一通,这合家上下又得跑过去当说客! 这里朗笑称是,不再多话,拉着苏幸儿跪下来,便朝裴瞻磕起了头。 裴瞻在他们下跪那一刹那就往旁边避了避,但这两口子还真死心眼儿,看他转到哪边,膝盖就跟着拐到哪边,硬是让他受了这个礼。 但裴瞻可没有准备见面礼,正准备打发人回府去取,另一边傅真从腰上解下了一只玉佩,然后又从腕上退下了一只镯子。 把镯子递给了苏幸儿:“这镯子是宁家铺子里出的上等货,总共就出了一对,一只我留着,这一只给你。” 然后把那玉佩给了梁郴:“这玉也值钱,但更值钱的是这上面刻的宁家商号的徽号。 “你什么也不缺,金银珠宝给你,也不过是塞到库房里。倒是这个你可以拿着一用,回头不管去到哪里,但凡有宁家铺子的地方,只要出示它,百里之内定当有互必应。 “这是母亲给我的少当家的信物,你可别丢了。” 这两口子不收:“我们要的是姑父的见面礼,你给的不算!” 傅真漫声道:“怎么不算?既然是一家人,自然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说给什么就给什么。” 这话不就等于承认了她跟裴瞻又和好了吗? 梁郴两口子这下高兴了,二话不说把东西收了:“就是这么着,那恭敬不如从命!” 裴瞻站在一旁脸红红的,不知怎么一双眼睛朝着傅真看了又看,瞅了又瞅。 冯夫人把丫鬟们喊进来,给裴瞻搬了座,就此发了话下去:“从今日起,平西将军夫人既是宁家的姑奶奶,也是我们梁家的姑奶奶。 “她就是大将军和二爷的亲妹子,裴将军就是我们梁家的姑爷,你们都记仔细了!” 凭傅真如今的身份,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最好不过了。 下人们赶紧又朝傅真和裴瞻行礼。 如此这般过后,大伙重新列了座,然后由梁郴引入了正题。 “我听护卫说,妹子今日进了宫,面见了皇后,先前出了宫之后又着急寻找老五,是不是在宫里看到了什么消息?” “我等你们回来就是要说这个。”傅真点头,“泰山馆的李老爷子能够证明,皇长子极有可能在世,而且,暗中派遣他去寻找皇长子的人,正是皇后的人!” 第340章你猜我带谁回来了?求月票 第341章 你猜我带谁回来了?(求月票) 当着所有人的面,傅真把来龙去脉说毕,大家的心思也终于都聚焦到了皇长子杨奕的生死存亡身上。 在场人里,冯曹二位夫人可以说与此案无关,傅真之所以没有避着她们,是因为二位夫人当初是见过皇长子杨奕的。 果然听完她说的这些之后,曹夫人的神色就变了:“你是说不但帝后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皇长子,而且他真的还活着?” “从目前所知的消息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大。您二位当初也是跟着周军主力一路北上的,皇长子消失的时候,大嫂二嫂应该知情。” 二位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我们的确知情。当时是在湖州,敌军是子时左右攻进来的,所有将士都出去迎敌了,大营里只留下我们老幼妇孺。 “皇长子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是天亮时分,皇上亲自带着人出去找寻,但是一年多日都未曾找到任何踪迹。 “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梁郴点头:“那日在乾清宫,皇上和皇后也是这么说的。” “不过说起来,事情都过去二十四年了,就算当父母的心里放不下,这么多年过去,通常也都因为希望渺茫而逐渐放弃了,帝后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而且持之不懈,倒也让人意外,倒好像知道当年他一定没死在湖州似的。” 曹夫人说着看向冯夫人。 冯夫人吸气,拿着檀香串儿转了几下,没有说话。 傅真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不知道皇长子这么多年不肯露面是为什么,不顾他的意愿,一味的寻找他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外祖父的死夹在中间,这些事情又不能不查清楚。 “另外,连冗是见过他的,李仪那边右侧面证实皇长子极有可能到过大月,这当中到底还有什么瓜葛,也是不容疏忽。” 毕竟事关两国,而且还有个大月王国之君的遗逃亡在外,这些都是隐患。 梁郴听到这里就朝傅真看过来:“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傅真沉吟说:“实不相瞒,我希望与皇后开诚布公地交换这些信息。” 梁郴皱起眉头:“可是如今皇后究竟与皇上之间存有什么嫌隙尚未得知,贸然暴露这些信息,也恐徒生枝节。” “所以现在我们就要搞清楚,皇后与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傅真看向他说道。“在这个问题弄清楚之前,你不觉得我们做什么都会畏手畏脚吗?” 梁郴沉气:“昨日我与老五从宫里见过了燕王之后,正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走。可是宫闱之事,当臣子的也不是那么好插手。” “那我们或许可以借助李老爷子一用。” “他?” 傅真点头:“当初暗中找到李家寻找皇长子的人是何荣,那么我们何不想办法让何荣与李老爷子在这个时候见上一面?” “这也不容易啊!” 梁郴摊起手来。 事关宫廷,做事就得有分寸了。 像原先从荣王府里挖消息时所用的手段,如今是一个都不能用。 比如说当目标是这个何荣,如果他不是宫里的太监,那轻易就可以把他请过来审讯。 宫里的人,谁敢乱动?不要脑袋了吗? 裴瞻在一旁想了下:“何荣既然之前可以私下找到泰山馆,说明他是可以出宫的。 “回头我想办法去尚工局查查他,只要掌握到了他出宫的时机,那就有机会了。” “也好。” 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这样。 丫鬟已经来到了门外,曹夫人看了看天色,站起来道:“下面已经传饭了,先用饭吧。” 大家遂陆续起身。梁郴与裴瞻随曹夫人走在了前方,冯夫人在门下等着傅真。 姑嫂二人垫后,冯夫人脚步不快,傅真也跟随她穿过庑廊庭苑,迤俪而行。沿途看着熟悉的景象,时光犹如回到了多年以前。 眼看着跟前方梁郴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冯夫人在栏杆边停了下来。 她拉起傅真的手问道:“你对瞻儿,到底是何心情?” 傅真看着庭院里的菊花,没有说话。 冯夫人叹道:“这门婚事你要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但你总归得跟我说一句实话。你这模棱两可没个态度,我心里不踏实。你要是不答应,自然也不必安排瞻儿去祠堂跪拜了。” 傅真在栏杆上坐下来,敛去了笑容:“没有到生死相许的那一步。” “那是自然。”冯夫人也坐下来,“你才与他接触多久?怎可能就已生死相许?” “所以说,你们让我说已经死心塌地认准了他,这种违心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傅真看向她,“那天夜里他说要和离,我也在心里问自己,想是否可以不要走上这一步。 “可惜我当时还没有找到答案,而他一口咬定要这么做,那我也没有理由不答应。” “那现在呢?” “现在不一样了,”傅真半仰头笑起来,“我的想法变了,只觉得他其实也很可爱的。跟他过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我选择了顺其自然。” 冯夫人笑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她拍了拍傅真的手:“细水长流的情份,比起刹那间的电光火石更为长久,也更为珍贵。 “其实我也情愿你慎重一点,对方再好,也要权衡适不适合自己。否则就是苦了两个人。 “当初你和徐胤在一起,差不多都是你在付出,他最多就是陪着你。认真说起来,你们并没有共同经历过多少事情,你对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轻重无从得知。 “后来出现了变故,就成了惊涛骇浪,让人猝不及防。 “如今你和瞻儿虽然有了一些波折,但却经过了深思熟虑,对日后相处反而有好处。 “总之你有了这份心思,这是再好不过了。” 傅真莞尔:“我也是想到二位嫂嫂和哥哥们并非一见钟情,也是情生于婚后,想来有些事情不能急于下结论。” “当然是如此。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冯夫人扶着她的头发,欣慰地说,“其实我和你二嫂没那么迂腐,只要你过得好,其余的我们都不会介意。你哥哥若是泉下有知啊,也会为你高兴的。” 听到这里傅真一阵感慨:“当日佛堂里除了我自己以外,还悬挂着大哥二哥的画像,我至今觉得我能够活回来,一定是他们的英灵在护佑我。 “大嫂,日后你我对外就称母女吧,让我当你的养女,称你为义母,称大哥为义父。” 冯夫人深吸气:“此事不急,待我和你二嫂与宁夫人碰过面再说。你是宁夫人所生,大小事情必须得先尊重她。她可待你不薄。” 傅真点头:“我知道。” 冯夫人抚着她的头发,又是一笑:“好了,不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我还有话要说。” 傅真认真道:“什么话?您说。” 冯夫人神色逐渐肃重:“你刚才提到湖州变故中皇长子失踪一事。” 傅真也跟着正色:“正是,怎么了?” “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冯夫人松开她的手,攥着绢子看向了面前地下。“不过当时我只是听说了一嘴,也不知道确不确切。” “什么事情?” 冯夫人抬起了深幽的双眼:“周军主力一路征战的途中,我们几家与皇上是紧紧相随的,每到安营扎寨的时候,所住的营房也都会挨在一处。 “所以在湖州也是如此。 “事发的那天夜里,敌军来势汹汹,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城墙几乎被攻破。 “我记得很清楚,皇长子就是在城破前千钧一发的当口,带着护卫闯出去的。 “当时皇上已经带领众将设了个埋伏,就是把城墙下的防卫拉开了一个口子,要使请君入瓮之计。 “这个计策的确成功了,敌军首领杀了进来,立刻被周军所包围,最终我们反败为胜,而他们全军覆灭。 “可事后就传来了皇长子失踪的消息。 “而就在那日凌晨,你大哥身边的护卫被派来寻找我们,顺口说皇长子出了后宅后直奔了城墙下,并且入了那道口子。” 傅真实习过用兵之术的人,听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您是说,皇长子当时闯入了皇上他们设下的诱敌之计中?” 冯夫人点头,声音也随之放缓下来:“皇长子出现在空荡荡的城墙之下,意外成为了敌军中计的关键一着。再后来,他失踪的消息就传来了。” 傅真已然失语。 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计谋是皇上亲自设下的,皇长子闯入那里,他不知情吗?” 冯夫人看了她一眼:“真要说起来,他是主帅,不曾亲临前线也是正常。” 这话让傅真如何反驳? 她定定看了冯夫人片刻,倾身道:“您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的,你肯定还知道一些什么。” 冯夫人长长叹息:“我一个后宅妇人,能知道多少?只不过护卫告诉我之后,我再去向你大哥求证,你大哥就矢口否认了,此后军营中没有一人承认此事。 “仿佛皇长子离开了皇后之后,直接就凭空消失了。 “最多就是有人说看到他带着两个护卫从城门走出去。 “可再也没有人提及,他是在那等凶险的当口走出城门的。 “这件事情我都准备烂在肚子里了,可是皇后真的很不容易,他是我们大周的贤后,同为妇人母亲,听到说皇长子还活着,这番话我便藏不下去。” 傅真心里仿佛突然浇上辣油,火辣辣的不是滋味。 既然是布下了请君入瓮之阵,阵中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皇长子出现在城门下,那是他们的少君,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不出声阻止? 可偏偏就任由他这么走出去了,又由他成为了敌军眼中份量极其之重的诱饵,如果这不是有人下了命令,谁敢这么做? 梁钦也不会敢! 五大家谁都不会敢! “我知道了,”她喃喃吐语,“皇后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 布阵那么多人,就算再忠诚,时间一长也总难免会走漏消息。 这消息传到了皇后耳里,饶是情份再深厚的夫妻,心里又如何会不膈应? 打天下的过程里,许多类似的抉择都不好轻易评价对错。可站在皇后的角度,自己患难与共的丈夫,竟然把她在征战之中好不容易留存的长子推向了死路,这与剜心何异? 当皇帝四处派人寻找杨奕的时候,皇后对此表示疑虑,从而暗中用自己的手段找人,已符合情理。 只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杨奕是被皇帝作为诱饵放任出现在城门下,那他不论生死,当时也一定逃不过搜索范围。 为何敌军全军覆没,可只有他却凭空消失了呢? “您还记得当时是哪个护卫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的吗?” “他不在了。”冯夫人一阵惋惜,“他跟你大哥一起牺牲在西北了。” “那当时在湖州城内的将领,还有谁?” “随在皇帝身边的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将,而这些大将在打天下的途中还有后来西北戍边之时,都牺牲的差不多了。 “对了,”说到这里冯夫人想起来,“你公公婆婆当时也在湖州城,不过当时因为兵分几路,你公公他们有没有参与城门下布阵就不知道了。” 傅真点点头。 这里刚想要再问问别的,梁郅忽然一路小跑跑过来了:“姑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小叔子回来了!正在到处找你,都找到咱们家来了!” 傅真猛然间被“小叔子”这个称呼弄得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那是裴睦! 她当下一拍大腿跳起来:“糟了!我忘了他今儿回府,还说要给他接风洗尘!” 说完她就把腿往外跑去。 把个冯夫人急的一阵乱喊:“你慢点儿!这七弯八拐地仔细摔!” “大嫂大嫂!我找你好苦!” 冯夫人话音还没落下,穿堂那边就又跑过来一个俊脸长腿的大小伙子,风风火火地一路到了傅真面前: “我给你带了个人回来了,你快猜猜是谁?!” 第341章 傅真哪里猜得出来呀? 她催促道:“你就直接说吧!” “是冯掌柜!就是我去徽州之前你让我捎信去的冯掌柜呀!” 说到这儿傅真哪里还能不知道呢? 但她纳闷:“冯掌柜怎么进京来了?” “他是来见宁婶儿的,我到达徽州后很快就找到了他,听说我是受你们的拜托去见他的,第二天他就主动找 《盛世春》第341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2章难道他并没有逃走?求月票 第343章 难道他并没有逃走?(求月票) 冯掌柜提供的消息不能不告诉裴瞻他们。 在万宾楼与宁夫人说了会话之后,傅真就打发郭颂去大营里给裴瞻传话。 话出口后她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将军下晌事情多不多?” 郭颂道:“不多,只是近来被皇上授命关注西北情况,所以脱不开身罢了。” 傅真遂让他赶车:“我去大营里找他。” 郭颂先是一愣,然后就欢天喜地的招呼护卫出城去。 这小两口成亲这么久,之前裴瞻明里暗里邀请过傅真好几次,让她去大营探探班,傅真都没有答应过。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马车快速地上了街头,朝着城门驶去。 傅真在车厢里回顾着这两日所得的信息,就在离城门还有半里路的时候,马车行驶速度竟然又慢了下来。 “怎么了?” 傅真刚刚掀开了帘子,郭颂就说到:“铁英和禇钰在前面。” “他们俩?” 傅真顿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方城门之下,果然二人结伴同行,正各自牵着一匹马要出城。 早前在全力应对废太子和徐胤的时候,禇钰和铁英都作为证人留在梁府里。 后来案子告破,二人就搬出梁府,去到了鲁重阳所住的裴家小院。 二人身上都负有不同程度的伤,正好可以让鲁重阳给他们医治,铁英虽然是连旸的人,但他的身份无足轻重,况且也像朝廷提供了要紧的证据,于是皇帝并没有打算为难他。待他伤好之后,还是会放他离去的。 最近傅真也没过去,不想却在此处看到了他们。 “他们俩这是上哪儿?” 都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二人相识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没想到他们这么短时间就已经要好到结伴出行。 “我去问问。” 郭颂说着就上前了。 傅真眼看着他们搭上了话,接下来三个人就一起朝着她的马车走过来。 “将军夫人!”禇钰在马车下拱手,“你来得正好,铁兄这边正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情?” “连冗的人还在京城之中活动!” “……什么?” 傅真听到这里不由得把帘子全部拉开了:“你怎么知道的?” 铁英道:“我在城中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是当初徐胤私下豢养的那些死士,他们在城中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来一张纸,展开呈到了傅真面前。 纸上画着两个奇怪的图案,的确是能够让人一眼就感觉到特别的东西。 “你在哪发现的?” “今早我在街头溜达,去了南城一家茶馆。当时发现有人跟踪,等我出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随后我就在门口墙角处发现了这个。 “我追踪了徐胤那么久,他们这些暗记我都已记得滚瓜烂熟。我猜想他们是已经盯上我了。” 傅真皱紧眉头将这两个图案看了又看,随后道:“当初连冗走的时候,的确带走了一批徐家的护卫,剩下的那批就是在潭州老宅,当时也跑掉了一批。 “你如何确定盯着你的这些人是连冗带走的人,而不是在潭州逃走的那一批呢?” “的确很难分辨。但潭州那批人逃走之后群龙无首,一定也会想办法与连冗带走的这批人汇合。 “而在过去那么长时间,徐胤身边这些护卫,全部都是连冗负责发号施令。 “连冗在逃走之时,没有人知道他背叛了徐胤,他必定也不会傻到自己吐露出来。 “所以潭州那批人不出现则已,一旦出现行动,也一定是已经与连冗汇合,并且听从他的指派。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半道上先把周谊他们给截下来。” 傅真不得不承认铁英说的有道理。 她说道:“那你们眼下出城是想做什么?” 铁英凝眉:“我发现这两个暗记之后,立刻转头又去了偏僻处的一座城隍庙。 “我假装香客入内,随后就等到了两个人,从他们的行动举止来看,就是徐家那批死士之二无疑。 “他们找不到我,便离开了城隍庙,而我则跟踪了他们到城门之下。 “同时我发现他们并没有驾马,而且穿的是布鞋宽袍,做商人打扮,一点也不像赶路的模样,可见住的地方并不远。 “城门之外就是京郊,他们落脚的地方也只能是在这一带。 “所以我立刻回去邀上了禇兄,打算即刻前去追踪。” 既然是进城跟踪,为了方便行事,自然对方不会离京城太远。 可这样一来,难道说连冗好不容易逃出去之后,竟然还停留在京城附近没走? 傅真看向他们俩:“你们俩有确切的目的地吗?” “京郊附近我都熟,”禇钰道,“从城门出去,五十里之内只有三个镇子。他们住的地方,绝对不会超出五十里。” 傅真点头,安排郭颂道:“人多好办事,你派几个人跟随他们俩前去。” 郭颂当下就挑了几个对京郊地形熟稔的护卫出来。 傅真把人指派给铁英他们俩:“你们仔细搜寻,但不要打草惊蛇。这个姓连的狡猾程度不输徐胤,倘若他真的还在附近,在有绝对把握拿下他之前,切忌不要轻举妄动。” “遵命!” 二人有了援手,精神大增,当下拱手领命,驾上马带着人出城而去。 傅真目送他们走后,垂首沉吟了一下,招呼郭颂:“走吧!加快点脚步。” …… “禀报大理寺了吗?带仵作去看过了吗?” 京畿大营里,裴瞻快步从校场里走出来,迎着程持礼一道朝营房走去。 “已经禀报了,尸体也送过去了,仵作那边什么结果还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尸体的确是李侧妃!” 程持礼跟着他进了屋,口中没停:“抛尸的地点在南城门外二十里处的营盘镇,是镇子东面的山崖之下。 “山崖下原本有一个深潭,想来他们本来应该打算将尸体沉入潭中,但此时正是枯水季,没想到投偏了,尸体着陆在石头上。 “方才大理寺的人已经看过了,人大约是两日之前死的,伤在后颈处,椎骨都断了,应该是一击毙命。” 裴瞻把头鍪取下来放在公案之上,沉吟道:“距离事发之日过去已经一月有余,李侧妃如何还会在京郊?有没有去营盘镇里四处搜寻?” “我哥听到消息之后就已经带人过去了,估计天黑之前能有结果。” 裴瞻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这一个多月里,西北那边好像也没有传来连冗出没的消息?” “没有。”程持礼摇头,“不光是西北那边没有消息,我们当天吩咐快马下发的周边几百里以内所有城池关卡,都没有发现此人。” “城池关卡都没有发现,那他难道一直留在京畿?” “我觉得你猜的没错。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姓连的的确有可能还在京畿范围内。” 裴瞻的疑问才刚刚说出口,门外就传来了傅真那熟悉的清脆的嗓音。 他倏地转过身,目光一下就锁定在门口出现的傅真身上: “你怎么来这儿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傅真带着三分得意跨进了门槛:“本来我也以为进不来,但没想到你们守营的将军竟然认识我。再加上郭颂跟我在一起,那将军听我说了来意就放我进来了。” 裴瞻听到这里,压住已经扬起来的嘴角,一派镇定道:“那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可是有什么依据吗?” “当然有。”傅真便将方才来的路上遇见铁英他们的事情给说了,“我已经让郭颂打发人跟着他们一道去了,铁英追踪了翼王府的人这么久,说不定真能发现些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轮流看着裴瞻和程持礼:“你们刚才为什么也说到了连冗?” 程持礼早就已经憋不住话了:“我们在南城门外二十里处的山崖之下发现了李侧妃的尸体! “她是这两天死的!” 傅征陡然间听到李侧妃不由愣了一愣,当日连冗挟持她作为人质逃出城门,大家都已经默认她死了。没想到直到今日才听到她的死讯! 再一回想到先前铁英所说之事,她旋即上前:“那铁英所说十有八九没错了!跟踪他的人,一定就是当初连冗带出去的那些徐家护卫,既然他们在这里,那连冗一定也在!” 裴瞻听到此处,再不曾犹豫,打发了程持礼道:“你即刻多带些人马,前去与铁英他们会合!将发现李侧妃的镇子与铁英他们追踪之处都围起来!掘地三尺的寻找,家家户户的搜,不要放过一个人!” “我这就去!” 程持礼二话不说跃出了门槛。 傅真追随者走到门槛下,对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皱起了眉头:“乡野之处,一遇天黑最难寻找,也不知道此刻赶过去来不来得及?” …… 八月的京城秋高气爽,日落西山之后,夜幕就渐渐笼罩了大地。 原野里的青纱帐阴沉沉地铺陈在暮色之中,山下村庄里散布着的民居只有微弱的几点灯火,绝大多数的人们都已经熄灯安歇。 过去几十年里经过了几次三番连年的战争,大周百姓能维持生计已十分不易,鲜少有人舍得买上许多灯油使用。 营盘镇上的豆腐铺子,是为数不多需要彻夜点灯的行当,坊主一家靠此为生,不得不赶在天亮之前将豆腐作好,天亮才能挑出去售卖。 豆腐铺子只有一间门面,里外却有三进。 此时位于第二进的穿堂里,一头驴正在拉着磨。 摆放着石磨的那头的屋子里,一灯如豆,一人正披着衣坐在灯下翻阅着书卷。 他的身旁放着一柄长剑,身后的床铺之上,还放着一套夜行衣。床头压着几本书,都是读书人常翻阅的诗文经书。 狗吠声穿过原野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个时候,从远而近也响了起来。 它越过了穿堂里的石磨,又快又稳的来到了门外。他顿了一顿之后,叩门的剥啄之声就轻轻地响起来。 “进来。” 灯下的人头也没抬,极轻地回应了一句。 虚掩的房门便就推开了,随着他的走近,微弱的灯光逐渐地照亮了他的脸庞:“将军。” “回来了?”灯下人把书合上,抬起头来,年轻的脸庞也显露在灯光之下,“事情办的怎么样?” “人已经看到了,但可惜被他发现甩脱了。” “怎么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灯下人站起来,拉了拉肩上披着的衣裳,负手走到了他的面前,“铁英只有一个人,你派去的却有两个,竟然还让他走脱了。难道翼王府养出来的死士这么没用?” 连冗颌了颌首,叹道:“翼王府的人再厉害,到底这么多年流亡在外,又岂能比得上威武大将军府出来的人?更何况铁英乃为将军亲自调教过的武士,更是不一般了。”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连旸转回来,走了两步,“铁英已经不能留了,他知道大将军府许多事情。更知道我的存在。如今我已经进入燕京,就绝不能有任何走漏消息的风险。” “将军放心,回头我再多派几个人进城,如今他已经可以在京城之中随意走动,一定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将他拿下。” 连旸深吸气,停在了豆腐架子之下:“另一边呢?杨奕的下落可曾找到?为何几个月过去了,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根据可靠的消息,半个月之前他的确已经往燕京方向来了。他进京之后必定会露面,而且露面的几个地方,也一定是在我们掌控之中的那几个。 “还请将军稍安勿躁,待属下严密盯紧,一旦有消息,则即刻之将军。” 连旸听到这里转过身来,双眼微眯望着他,眉头锁得紧紧地:“不要出差错。否则的话,我可不会像徐胤那样傻,放过你。” 连冗凛目,正要回话,这时候一阵敲门声却从临街的前院传了进来: “当家的在吗?开门!” 灯光下的两人旋即顿住,对视了一眼之后遂立刻将灯吹灭…… 第343章端倪已现求月票 “来了!” 禁闭着的大门内传来了声音,程持礼与郭颂对视了一眼。 门开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汉子出现在门槛内,看到二人以及身后大批的人马,汉子吓了一跳,连忙躬身做起揖来: “敢问军爷,夜深至此不知有何要事?” 此时街道上已经布满了巡逻的人,全都是京畿大营的将士,但奇怪的是他们行动却并不粗鲁,只是挨家挨户的叩门。 郭颂说道:“不要害怕,这位是程将军。 “没什么大事,就是京畿大营丢失了几件东西,我们过来搜查搜查。” 说完他往后一招呼,身后的士兵立刻涌进了屋子里。 汉子慌忙说道:“军爷明察,小的安分守己,世世代代靠着这豆腐坊为生,绝不敢作奸犯科!” “没有就没有,又不是只差你们一家,家家户户都要查。等我们搜过之后,要是没发现什么,自然会走。” 程持礼说着,自己也带着护卫走了进去。 汉子还想追上去,郭颂上前一挡:“老实跟在后头就是,没有问你就不要插话。” 说完也带着人在院子四周查看起来。 这一进只有两间房,一间作为了铺子门面,另一间则是个穿堂,直通到里面的二进三进。 郭颂查完前院进入院里时,程持礼他们已经在搜查二进的左右两间屋子。 穿堂下的石磨此时已经停了下来,一头拴在廊柱上的驴正在进食。 两桶磨好的豆浆放在一侧,另有一桶豆渣,还有温度。 四面都搜查了一轮之后,程持礼便又带人进入了最里头的三进。 刚进门,一个妇人左右手各揽着一个孩子缩在西面的房门外角落里,战战兢兢地望着一身戎装的程持礼他们。 程持礼扫了他们一眼,眼神示意郭颂:“把他们带到旁侧问话。” 然后自己带着人进入了妇人身后的房间。 这是一间简陋的屋子,很粗朴的床凳与柜子。打开两只缺了角的箱笼查看过后,余下的地方几乎一览无余,没有任何可以藏匿之处。 程持礼最后在窗户处看了看,然后带着人出来,又走入了东边的这间屋子。 这同样是个卧房。 火把光照进来之后,简陋的床铺,桌案,还有靠墙一个放着两簸箕豆腐的架子,全都进入了视野。 床上的被褥是折好的,屋里有些凌乱,但是却连箱笼也没有。 可以说比起刚才那间屋子,更加不可能藏人。 程持礼环视四处,最后目光停留在了桌案上的油灯之上。 怕把灯举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然后伸手摸了摸灯芯。 汉子走上前:“军爷,这是小人所居之处。小人每日夜里要作豆腐,怕吵着婆娘孩子睡觉,就在此处安歇。” 程持礼恍若未闻,依旧打量着这盏油灯。 这时候程持仁的护卫走了进来:“三爷,二爷在前面的绸缎铺子发现了两个异乡人,另外在镇子往东半里处发现了一口井,这是口枯井,二爷差小的来请三爷前去帮忙勘察。” 程持礼听到这里,便将油灯放下来,拎着士兵们走了出去。 几十号人呼啦啦出了院子,汉子站在院门口,直到看不到了他们的身影,这才重新把门闭上。 …… 傅真和裴瞻在程持礼走后不久就回到了城里。 李侧妃的尸体运回大理寺之后,朝中又掀起了波澜,二人还未到府,皇帝就派人来寻裴瞻入宫。 连冗虽然在此前的案情之中并未占据多大的份量,可后来多方信息都显示,他并不只是徐胤身边的管事这样简单。 潭州那边的人不日将要抵京,既然有连冗的下落,自然不能放过。 而如今李侧妃的出现又指向他很可能还在京畿附近,这便将此前缓和下来的气氛重新又凝结了起来。 裴瞻入夜之后才回到府里,进院一看,傅真竟然还在等他吃饭。 他颇为讶异:“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你没吃啊,想等你一起吃。”傅真让人把饭菜传上来,然后把牙箸递给他。“你该不会吃了吧?” 裴瞻摇头,缓声道:“没有。” 他内心被风掀起了波澜。 从前他晚归的次数不计其数,她可从来没有等过他。从成亲之后第一天起,她都是本来怎么过就怎么过,从来没有想过顺应他的节奏。 ——当然,裴瞻绝不是怪她,本来从一开始,自己就答应过她会给予她极度的自由。 所以之前怎么样,都绝对不是她的问题。 可是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被人等待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下次不要等我了,”裴瞻给她盛了一碗汤,“你身体又不好,何必为了我作践自己。” “这怎么会是作践?”傅真直起了腰,“我又不缺吃的,晚点吃也没关系。再说我身体已经好多了,早就没那么弱了。” 裴瞻瞅她一眼,弯着唇埋头吃饭。 时辰的确不早,一口气把饭吃了,傅真就开始问道:“老七他们有消息来了吗?” “还没有。正如你所说,入夜之后的乡野最是难找寻,光是圈住范围就得不少时间。” 接连几日到手的消息甚多,是好事,因为离最后真相大白越来越近,不好的却是线索又多又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揪住哪一条往下捋。 目前宁老爷子的死因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他与杨奕的渊源也就是源于码头上那次意外。 可惜的是因为救治杨奕,导致了他染病过世,如果不是这场意外,宁老爷子还能活到如今,而那样又该有多好啊! 不过对于老爷子来说,或许他也是心甘情愿冒这个风险,因为保住了杨奕的性命,必然能够惠及宁夫人和他的儿女。 谁不盼着自己的子孙安好呢? 坐拥着万贯家财的皇商巨贾,心愿也是如此朴素。 “能够肯定皇长子还活着,这对整个大周来说都是好消息。哪怕在皇上父子之间还有一段公案未接。” 裴瞻深深望着月色说,“就是不知道为何他和西北那边——不,准确地说是和大月那边,为何会扯上关系?” “爷!” 傅真还没有接上话,护卫就走进来了:“郭老大回来了!” 夫妻俩双双扭头,果然见到郭颂正从院门那头大步走了过来。 夫妻俩又双双站了起来,迎到了门下: “你怎么回来了?可曾查出些什么来?” 郭颂先行礼,然后道:“天黑之前,两位程小将军就已经将营盘镇周围三十里之内全部圈了起来,镇子以外的地方属下派了几个兄弟跟随禇钰和铁英率兵搜查。 “之后属下和程小将军他们把营盘镇从头至尾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 “程将军怕爷等得急,特让属下先来回禀。” 傅真显然对这个结果感到有点失望:“任何异状都没有吗?” 郭颂沉吟说:“也不是没有任何发现,镇子上也有几个过路的异乡人留宿,另外还发现了一口枯井,以及几个地窖,但是那几个异乡人是商人,可以提供出一路北上所有地方的路引,而且完全不会武功,我们再三确认,应该说他们与连冗那伙人有瓜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另外那枯井和地窖,都属于有底洞,没有藏匿过任何人,也没有另外的出口。” 裴瞻问道:“那几个异乡人是哪里的?” “一共有三拨,其中两拨都是与友商结伴同行,一伙来自江西,一伙来自云南,剩下一波是一个人带着下人,是岭南来的。” “看过他们所有人的路引么?” “正是。包括他们所有的下人都盘查过了。” 裴瞻与傅真对视了一眼,沉气道:“所有人的路引都没问题,那来历就谈不上可疑了。” 傅真也认可这个说法:“如果他们真有问题,也许不会明目张胆地露面。 “可是他们那么多人要吃喝嚼用,想要不引人注意,就不方便藏匿在人烟散居的村庄。” 裴瞻沉吟点头,打发郭颂:“跟程将军他们说,让他们杀杀回马枪,将营盘镇里里外外再仔细搜寻几遍。 “另外附近那几个镇子都去查一查,也不要只盯着一处。” 郭颂领命:“属下得令!” 裴瞻想了一下,又把他喊住:“算了,去把我的剑取来,我亲自去瞧瞧!” “我也去!” 傅真听到这里,脚步已经跨到了他的身边。 “你就别去了,”裴瞻往外走,“黑灯瞎火的。再说那里的人手已经足够了。” 傅真不依:“那你还跟皇后说我会用兵之术,说我不输男儿,合着你都是吹牛。” 裴瞻一听笑了,跟她亮晶晶的双眼对视了片刻,下巴一扬,说道:“那就走吧!我罩着你!” “好嘞!” 傅真旋即跨出门,麻溜去取自己的家伙什儿! …… 程持礼刚刚率着人走出街口,裴瞻和傅真他们就到了。 “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不知道是我们的猜测有误,他们确实没有藏匿在此地,还是说他们已经闻风而逃。” 程持礼没有绕任何弯子,一见面便把结果说了出来。 裴瞻也没有含糊:“李侧妃的尸体在哪儿发现的?带我去看看。” 程持礼愣住:“这黑灯瞎火的,我老大她……” 傅真打断他:“你们去得的地方,还能难得倒我不成?” 程持礼顿时噤声。然后立刻安排人打起火把在前引路。 既然镇子里反复搜过都没找到连冗,那就无谓再折腾一遍,程持礼他们找不到的人,裴瞻去了也不会有结果。 一行人出了镇子直奔山下。 此时才刚入秋,山上树木仍然葱郁,山下居民不多,用柴的人有限,山路掩藏在林荫之中,期间有人行走,确实难以引人注意。 辗转了小半个时辰之久来到山下,一座位于断崖之下的深潭赫然映入眼帘。 日间负责运尸的将士上前指认位置:“李侧妃就落在水潭西面的石滩上,是猎户发现的。” 裴瞻举着火把照了照水潭四面,又照了照四面山岗:“那猎户呢?” “猎户是山下村子里的人。” 裴瞻扭头:“知道他住哪儿吗?” “知情。”那将领说道,“今日卑职来到此地后,就将该得知的信息先盘查过一遍了。” “村子里搜过了吗?” “事实上,在卑职赶往此地之后,就当即率人搜查过附近的村庄。不过没有发现异状。” “你们呢?打发人来这一片搜过了吗?” 裴瞻看向程持礼。 程持礼道:“自然不会放过此处,不过怎么说也是方圆几十里路的范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搜查完的。” 裴瞻点点头,示意先前那将领:“带路,去村里找猎户。” 将领颌首,折身找了一条通往山下村庄的小路走上去。 傅真走到裴瞻旁侧:“我算了算,镇子离这里不过五六里路。” 裴瞻点头:“没错。” 凶手需要一个方便提供衣食嚼用的地方隐匿,最方便的地方当然是百姓聚居的镇上。而此处距离镇子上不过几里路远,那么在此行凶也很方便。 此时已然夜深,天上稀星幽幽照着大地,村里几乎已经没有了灯光,随着马蹄声离村子越来越近,狗吠声也逐渐密集起来。 猎户住在村子深处,是一座四合院茅屋。 叫的最响亮的两只狗,就在这座茅屋前。 郭颂带着两个护卫上前,两招擒拿把狗拿下,顺手拍响了门扉。 “开门!巡查!” 回应拍门的是山窝窝里传来的风声。 片刻过后,茅屋里亮起了灯光,门也打开了,一个精瘦汉子提着灯出现在门口。 “什么事?” 汉子有着一双锐利的鹰眼,快速地轮番打量了他们几眼之后,警惕地道:“有什么事?” 郭颂问道:“今日山上那具女尸,是你发现的?” “是又怎么了?”汉子脸上有了不悦,“你们日间不是已经盘问过了吗?我也已经交代过了,你们怎么又来了?” 裴瞻越过他看着他的茅屋:“我能进去看看你的住处吗?” 汉子把目光又调到了他的脸上:“这有什么好看的?难不成你们怀疑人是我杀的?” , (本章完) 第344章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求月票 第345章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求月票) 从古至今官府的人要做事,几曾还需要跟人客客气气? 只是大周从立国时起到如今,皇帝对百姓都很宽厚,朝中文武善待百姓也成了准则,裴瞻这才问了一声。 不料这汉子态度竟如此恶劣,郭颂当下就站了出来:“你这厮!怎么跟我们将军说话?给你不要脸了吗?!” 汉子重新审视裴瞻,没有丝毫被郭颂唬住的意思:“我管你们是谁,大半夜的让人睡不了觉,我就不待见!” 郭颂还要再说话,裴瞻却抢先拦住了他:“行了。既然日间都已经排查过了,那就走吧。” 说完竟然不带丝毫含糊的转了身,并且就这样上了马。仿佛刚才他们特地辗转走来这一路压根都不算什么。 程持礼他们也不敢多问,跟着上了马,又跟着他朝着村口走去。 一直到绕过了村口的山头,裴瞻这才停下马来,转身望着方才猎户家所在的方向。 “老七带几个人倒回去探一探。” 程持礼道:“这又是何道理?” 裴瞻眼神扫过他:“你见过这么底气十足的百姓吗?” 程持礼愣住。 裴瞻道:“那汉子打从开门见到咱们起,就没有流露出丝毫畏惧之意。后来郭颂厉声喝斥,他也不曾害怕,我见过那么多的人,没有一个像他这样。” 程持礼立刻懂了,旋即抽出了几个人,借着树木阴影又潜了回去。 裴瞻这时候又看向先前引路的将领:“这个猎户的祖上,打听过吗?” “打听过,”将领点头说,“他是十多年前迁来此处的,是外乡人,家乡因为打仗早就住不下去了。 “来的时候有老婆孩子,但后来孩子染病死了,他老婆没过几年也走了。如今是孤身一人住在此处。” “外乡人?”傅真听到这里朝裴瞻看了看。 裴瞻以目光回应她,又问道:“那他平日与村里人来往多吗?” “多。村里人对他很熟悉,他平日打猎所获的兔子野鸡什么的,除去卖钱糊口,常常也会送给村里的老人孩子。他平日若是离家,也会拜托左右邻舍帮忙照看房屋。” 将领这番话说毕,傅真把原本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本来听到说猎户是十多年前迁来此处,那个这个时间点是可疑的。别说什么他有老婆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连冗那伙人,想要找到两个人作为掩护也实在很容易。 可是此人却又跟村里人往来密切,而且还会拜托乡邻给他看家,这就和她的猜想有冲突了。 如果这人身上有秘密,他就算做得再干净,也难免会露出马脚。这种情况下肯定会与人能保持多远的距离就保持多远距离,怎么还可能会与同村的人密切交往?更别提他不在家的时候,还让人给他看家? “不管怎么说,先让老七他们探探吧。”就像是回答傅真的话,裴瞻这样说起来。 山脚下天光昏暗,只有隐约掠过耳畔的风声,以及随风而没入了夜色里的影子。 猎户家门前又恢复了寂静。 先前亮起来的灯光,此时已经从门口转移到了屋中。 拴在右侧马棚里的一匹老马踹开了围栏,这个精瘦的汉子从屋里走出来,将院角一个水桶那么大的石陀螺放到木栏之下将其抵住,然后才拍拍手回到了屋里。 灯火熄灭,他和衣躺在了床上,侧身向内,不再动了。 直到屋里传来了均匀的鼾声,程持礼才率着人悄无声息地落在院中地面上。 随着他的手势,五个人分成四面散开,悄然查看起了四处。 程持礼环视了一圈之后则来到了马棚下,看了看空荡荡又臭烘烘的棚子,最后看了看这匹马。 马已经很老了,跟它主人一样瘦,皮毛实在谈不上好。 一个打猎出身的平民实在不应该拥有一匹马,可如果是这样的一匹马,又谈不上奇怪,毕竟或许它还值不到一两银子了。 程持礼走出马棚,又来到猎户的窗户下往内望了望,入内查看的护卫已经出来了,无声地向他摇了摇头,二人便又回到了院子里。 等人聚齐之后,又如同来时一般,悄然的跃了出去。 微弱的星光照进窗户,床上的猎户翻了个身,然后坐起来。 他走到窗户前,看着已然空荡荡的院子,皱紧了双眉。 直到院子里再次传来动静,他才立刻肃容,快步走出门来。 院子里这时已经多了个头戴笠帽的人,低压着的帽檐完全挡住了他的面目。 …… 傅真坐在马上,对着幽暗的山野站了不知多久,程持礼他们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她抢先问出口。 “没有什么异常。”折腾了大半夜,程持礼的声音都不够精神了,“里里外外都看过,那的确就是一个猎户。” 傅真凝眉:“难道我们猜错了?” 程持礼没有答话。经过他们这么搜查过,都没有发现异常,那就只能说明的确是他们想多了。 可他们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一个打猎的百姓竟然对他们这么多人丝毫不畏惧? “有件事卑职觉得有些奇怪。”这时候先前引入的将领弱弱地开口了,“按照连冗他们行事之缜密,按理说还有别的很多法子可以处理李侧妃,为什么偏偏要采取把人沉尸水底的法子?” 程持礼正烦着:“你要说就说点有用的!这水潭不是枯水季吗?要不是碰上这时候,他们多半也是得逞了。万一就属于他们运气不好呢?” 被他这么一怼,将领声音更加弱下去了,他挠了挠头说:“卑职就是觉得,李侧妃的尸体被发现的时机也挺微妙,刚刚才死过两日,尸体没有腐烂,也没有来得及被野兽啃食,看得出人脸来,要是再过些日子,就算是没沉底,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傅真听到此处,不由出声:“我觉得这话有道理,此事看似是意外,仔细想想又颇多巧合。” 裴瞻抬头看了一眼几里路外的镇子方向,吩咐引路的将领道:“你带一批人负责留下来监视这个村子。其余人随我去镇子上!” 傅真跟着他上了马,此时却不太赞同他了:“此时去镇子上,只怕也搜不出什么来了。他们能在这里潜伏这么多日,那这大半天的功夫,也足够他们隐匿起来。” “我知道今夜找不到了。但找不到,我还可以守株待兔!”裴瞻掉转马头,“如今这方圆几十里,该布的岗哨都已经布下,他们那么多人总得吃喝,我看没人提供粮食,他们要怎么办?” 傅真闻言愣住…… 营盘镇只是一个有着百余户人口的镇子。只是由于位处京畿范围之内,坐拥大片良田,京城之中许多贵胄巨贾皆在此购置田庄,因此在连年的战乱之后,此处也还算是一个相对富裕的地界。 周边村里的人哪怕就是佃户,度日也不成问题,缺粮少吃的并不算多。 在这种情况下,连冗所带着那样一批人潜伏在此,吃饭度日不会引人注意。 可当家家户户的粮食被监管起来了呢? 他们那伙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吧? 一顿十几张嘴的粮食还能看不出来? 整个镇子里的外地人已经记录在案。 谁家里哪天的粮食用量不对数,那就是现成的监察目标。 京畿大营的人展开大面积搜索之后的第二天早上,镇上包括周边所有村庄里的人以及米铺,但凡家里储备五十斤粮食以上的,皆需要报备。 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方圆几十里内的各个角落。 连冗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天空飞过的鹞鹰,面色深凝。 “连公子!” 这时有武士飞步走进来,急声说道:“我们连夜抢粮,也只囤到了五到七日的口粮!” 连冗望着他:“他们备案也是需要时间的,多给点银子,让老张再弄点回来!” “是!” 看着人离去之后,连冗绕过磨豆的磨盘,转回了屋里。 一进门他便说道:“将军,我们得加快动作了,这次带头出马的是裴瞻,此人十分难缠,而且他是京畿大营的主帅,发号施令的速度十分之快,拖久了恐生变故!” 连旸一身布衣,目光十分冰冷:“你慌什么?” 连冗敛声。 连旸踱出来:“尸体被送回去之后,大理寺传出什么消息来了吗?” “尚未。”连冗摇头,“没有任何疑似与杨奕有关的消息出来。” 连旸踱了两圈,接着说道:“既然是这样的话,我认为你们可以进城。” “进城?”连冗眉心陡跳。 连旸漫声道:“杨奕一定会进京城的,与其在这里等着,你还不如直接在城内等着他。 “再说眼下情势急迫,裴瞻行动如此迅速,他们的目标是你,只要你在这里,我也会很危险。 “如果你进了城——只要你离开了这里,他们肯定会撤军。我的威胁也就不存在了。同时我们的计划也得以继续。” 连冗目光定定落在他的脸上,半日未曾言语。 连旸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将右手搭上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你也是连家的人,哪怕不是嫡支,也是连家的血脉。连家如今没人了,以往辉煌的家世,得由你来继承。 “我虽然在连家长大,但我却是段家皇室的后裔,等我将如今王座上那个叛徒赶下去,拿回了皇位,那么连家的所有一切就是你的。 “你祖父蒙受的那些羞辱,将会在你的手上全部被洗去。你不再是奴籍,而是我们大月的世家子弟。 “这些都是你的梦想,难道不值得你去冒险吗?” 连冗双唇紧抿,不曾出声。 连旸继续说道:“我知道这样做对你来说有点危险,可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与其你我都困在此地,为何不兵分两路里应外合呢? “除了你我自己人之外,眼下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也到了大周的京城,我们的胜算就在这里。” 连冗垂眼看着地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连旸把手收回来:“我记得当初你找到我父王,心甘情愿背弃你的主子,罔顾翼王那老贼对你的恩情,选择向我父王投诚,就是为了回到连家做你的连公子。” 连冗再次咬了咬牙,抬起头道:“将军心思之犀利果然非常人能比,徐胤虽说心狠手辣,于将军相比,却也还是差了几分。” “你竟拿我与他那种人相比?翼王那老贼的后人算什么东西?”连旸眼如寒冰。 连冗深揖:“是属下浅见。” 连旸按捺住不悦:“此番只要我们抓住了杨奕,就大功告成。 “记住,我们不要跟他们起任何正面冲突,我们的目标只是杨奕。 “如今同样没有人知道杨奕很可能已经来到了京城,你深入虎穴,其实很容易得手。 “城内的地形你熟,你这就准备一下,趁他们防备未及,我可以掩护你进入京城。 “但我最多给你五日时间,你速得手,然后我们从速离开。” 连冗胸部起伏了几下,然后点头。 …… 裴瞻连夜下达了清算各家各户粮食的命令,京畿大营里那么多人,同时出手,天亮时分大势就已经控制住了。 傅真陪着他直到天亮,本来以为自己还能做点什么,看这情势她也插不上手了,正好程持礼也要回城,她便找了家馆子用些早点,准备与程持礼吃过之后便赶回城内。 李侧妃的尸体突然现身,已经在朝上掀起了轩然大波,敌国贼寇在京畿范围内如此明目张胆,这简直是不把大周朝廷放在眼里。 宫里不知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杨奕还活着,这个线索到底该选在什么时候递入宫中?又该不该递入宫中?傅真还拿捏不住。如此一来,她也就更加急着想回去了。 “称两斤包子。” 喝完最后一口粥,正打算站起来时,狭小的馆子门口又走进来一个人,彬彬有礼地朝着店家颌首致意。 他边说边掏出来十几个铜板,当发现自己堵住了傅真他们的去路,又道了声“对不住”,让到了旁侧。 第345章想逃?求月票 傅真顺眼打量了他几下,步出了门槛。 马就拴在门外树底下,走到了马下之后傅真扭头,只见先前那人已经带着两个随从进入包子铺里头了。 等程持礼到了身边,她说道:“这几个人是外乡口音,你们昨夜盘查镇子上的人时,可曾见到过这几个人?” 程持礼跟着回头看了看:“客栈那边是我哥带人去的,他们哪里来的这就不清楚了。” 说完他把头扭过来:“你要是不急着回城,我这就把我哥叫过来问问?” 程持仁他们现在必定跟着裴瞻办着要紧的事,傅真觉得,为这点事儿把程持仁叫过来未免小题大做,但还是选择了稳妥的做法: “昨夜谁跟着你哥去查这些外乡人的,你先叫两个人过来看看,我在这等着。” “也成。” 程持礼便吩咐了人下去。然后跟她说道:“在外头乱糟糟,索性我们找个地方等。” 京畿大营这么一番大动作,镇子上人来人往,早就失去了往日的安宁。 傅真虽说体格大有改善,总不能跟他们这些大老粗男人相比,万一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傅真从善如流,指了指先前的包子铺:“还有什么比那里更合适?” 说完她就抬脚走了回去。 包子铺老板看到他们又走了回来,十分诧异,但这些明显不是他惹得起的人物,故而他未说多话,飞快抹了张桌子让他们坐。 那三个外乡人就在隔壁桌上。 在傅真落座的同时,他们也看过来了一眼,然后就各坐各的。 店家给傅真和程持礼各自端来了一碗豆浆。 豆浆才刚送到嘴边,街头突然就传来了骚乱,有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又开始有人在街头狂奔乱走。 傅真二人腾地站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而先前派出去找程持仁的护卫此时也飞奔回来了:“三爷!村里的米铺失火了!火势已经绵延到左右房屋了!” 傅真当即愣住,然后往外冲去。 街头的人群如潮水般朝着一个方向在流动,本来就不长的镇子,此时因为人流的移动而被拉长了几分。 失火的地方就在镇子东头,依然浓烟滚滚,火舌从门洞里冒出来,已经看到有大批的将士前往救火了。 “果然猫腻已经出来了!”傅真攥紧了手里的剑,“瞻儿的法子已经奏效了!” 跟着出来了的程持礼趁机说道:“他可是踏平了大月,结束了十来年西北战争的平西将军!他肯定有两把刷子!” 傅真瞅了他一眼,又连忙将目光投向了远处。 这种要紧的当口,她远远站着看看就好了,不是她上前凑热闹的时候。 这场火出的如此之巧,绝对是被拿捏住了命脉的连冗那伙人狗急跳墙,想逃跑了! “你留下来帮忙!我一个人回去,这种时候我还是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她当下转过身,向着马匹走去。 裴瞻他们有那么多人,每一个都很能耐,他们一定会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程持礼跟着走上来:“我也得回去啊,我还有差事!再说我怎么可能放你一个人?” 他这里满心里想追上去说服,人还没到达跟前,只见远处就来了一匹快马,疯跑着朝着他们冲来! 程持礼立刻停脚,然后飞快拉着傅真往旁边闪避! 只是他们前后左右都有行人,此时再快,却快不过这匹疯了的马! 一声急促的嘶鸣过后,傅真被马掀翻! 好在她提前有了防备,借着翻倒的势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然后在程持礼紧急推过来的一张长板凳上借力落到了地上! 那马同时被踹了一脚膝盖,跑了几步后栽倒在地上! 护卫们一拥上前将马制服,再回来看傅真的时候,她已经被周边的百姓围住了。 “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程持礼急的汗都冒出来了,裴瞻打发他回去的确是有差事,但也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让他保护好傅真,没想到如今阵子都还没出,就出了这乱子,回头他该怎么向裴瞻交代? 啊,不对! 就算没有裴瞻,傅真也是他老大啊,他竟然让傅真在自己眼皮底下受了伤! 真该死! “没什么事,就是腿擦伤了点。”傅真的心思压根就没在自己身上,她扶着程持礼肩膀站起来,迅速看向他身后的包子铺:“刚才那几个人呢?!” 刚才那样紧急的关头,谁还有功夫去理会那几个人? 程持礼闻言立刻转头望去,只见那三个人此时已然不见了踪影。 他心下大骇,立刻站了起来:“他们果然有鬼!快去追踪!” 一声令下,护卫们立刻四散追寻。 傅真又站了起来,说道:“他们是有备而来,一时半会哪里追得到?你赶紧让人去告诉瞻儿,把方才那三个人的面貌长相细述给他,然后把昨夜发现了的外乡人全部严加看管!” 程持礼一一照做,末了望着她的伤腿:“那你如今怎么办?眼下可得立刻回府求医才好!” “去找辆马车过来让我呆着,然后你立刻带着人往西边去追踪!他们肯定往西边跑了!” 傅真指着失火米铺的反方向,不假思索地发话。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先前那三个人出现之后,街头的米铺就开始失火,等她闻讯跑出来,又突然有马匹朝她袭击。 此时往米铺放火,一来可以让他们趁乱搬走粮食,二来可以把裴瞻他们引过去。 傅真出现在营盘镇之后,连冗必定已经知道她跟过来。她之前与徐胤交手了那么久,连冗对她必定有几分了解。 此时但凡有带着外乡口音的人出现在傅真面前,傅真必定会留意。 此时借着她停留的时间将她击伤,又能拖住程持礼以及身边的人。 如此兵荒马乱之下,他们逃跑的机会就来了! 米铺在东头,此时正是最乱的地方,是最容易钻空子的地方,可同时也是京畿大营将士最为集中的地方。 相反另一边,在几乎所有人都忙于救火的同时,此时必定失守,逃跑的机会反而大增! 程持礼看了看左右两方,说道:“西边走是进京城的驿道了,你是说他们难道会进京?” 就近找到的马车已经来了,傅真果断走过去:“他们的目的不还是在京城之中吗?别忘了他们是如何盯着铁英的。既然总归是要进城办事,那么此时进城又有什么不可能?” 程持礼心以为然,忙追上去问道:“那你一个人可以吗?” “我有什么不可以!”傅真嫌他磨蹭,“快点回去追人!要是跟丢了,以后别叫我老大!” 程持礼噤声,旋即上马,带着人朝西边追去! 傅真也不多呆,上了马车之后,立刻也打发护卫赶车,朝西边驶去。 街头骚乱渐渐消散,而此时街对面的这边面馆里,两名猎户装扮的男子还在凝视着这一幕。 左边的高大男人说道:“就是她?” 右手的精瘦汉子点头:“对,就是她。” 左边男人缓缓沉气:“果然不俗。” …… 镇子村庄不同城内,出了乱子,四散逃走的路子多了去了。 可即便如此,在大周大营将士的严密封锁之下,连冗带着六个人,还是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冲出来。 借着村里的河流下了水,潜行了一段之后,眼看着冒着火光的镇子已经被抛在了三里路之外,一些人才陆续从水里冒出来。 在树林里打开油纸包裹着的包袱,从中拿出干爽的衣裳换上,再拿布巾缠住湿发,便与随处可见的大众百姓无异。 “城里四处已经贴了我的画像,你们都机灵些,想办法掩护着我。” 连冗往脸上抹了一些灰,目光一一地扫过面前六个人。 相互合计好之后,便就分成了三路,踏上了驿道。 这当中连冗的口音不成问题,他跟随徐胤在京城住了七年,伪装成当地百姓不在话下。 头疼的是此处距离京城尚有二十余里路,倘若步行,这随时有被追踪上的风险。 所幸旁边就有村庄,临时弄来两三架驴车也不算什么难事。 大白天里进出城门的人有不少,这三辆车拉开距离行走在路上,倒也不曾引人注意。 眼看着城门已经遥遥在目,连冗情不自禁又回想起了当日冲出城门那一幕。 当日如果不是因为他对外的身份仅仅只是徐家的一个下人,那不管他是挟持的李侧妃还是什么侧妃,都万万逃不出去的。 驻守在城门之下的乃是京畿大营的精锐,他们的目的都在捉拿徐胤,对他连冗既不熟悉,也不曾在意,可那般严密的排查程度,还是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惊肉跳。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今时今日他竟然还要再入虎穴! 连旸张口让他进入京城以此来转移裴瞻他们的注意力时,他的心已经寒到了谷底。 当年大月王在追捕段绵时,发现了还留在大月境内的翼王府残部,他未能幸免,被一起带入了大牢。 后来的确是他主动找到了大月王,提出了条件,成为了翼王府的叛徒,趁徐胤在大周中榜为官的契机来到了他身边。 彼时徐胤是后起之秀,在大周朝廷前途无量,大月王想要借徐胤的力量从内部击溃大周,而连冗则要脱离翼王府,洗去自己的奴籍。 那些年他努力想要说服徐胤朝大周的五大将军府下手,可徐胤太有主见,他自知无力与五大将军府对抗,所以选择避其锋芒。 最后大周还是赢了,连冗没有达成许诺给大月王的条件,但他还是借着身份之便,跳动了徐胤的处境,直接导致了太子逼宫。 大周如今已然处于皇嗣难以为继的状态,这对于大月来说不能不是个好消息。 于是连冗就找到了连旸。 可没想到,最终他还是被连旸当成了棋子! 如今他已经是大周朝廷的钦犯,除了依靠连旸,硬着头皮把这条路走到底,他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 所幸大部分消息还掌握在他的手上,他坚信杨奕已经到了京畿,那么只要赶在他进宫与帝后相见之前将他拿下,他们的计划便可以向前迈一大步! 从而他也可以脱离危机。 “已经到城下了,开始要接受盘查,公子小心些。” 贴身跟随着他的两个护卫低声提醒。 连冗聚拢心神,摸了摸左脸之上新落下的一道疤痕,沉气下了驴车。 有了这道疤,他的面目与原先相比已经有了很大不同,这使他多了不少胜算。 应该没问题的。他想。 可他这个念头才刚刚落下,身后的一道上又传来了响彻云霄的马蹄! “公子,好像是程家的那个小将!他们好像追来了!” 护卫说到这里声音都明显紧绷起来。 连冗闻声细看,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高坐于马上的年轻将军不是程持礼又是谁? 可他此时不应该和傅真在一起吗? 他的人不会失手的,街上那么多的人,那匹马冲过去,傅真就算不残也得受伤! 他们这些道貌岸然的将门子弟,怎么可能会为了躲避危险而罔顾身边的百姓? 所以她一定逃不掉! 可她受了伤,程持礼是绝对没有道理离开的! 他怎么会这么快就追上来? 连冗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狠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你们断后!” 说完他就跟上前方卖菜的农户,大步上去接受起了盘查。 既然傅真说,连冗他们是朝京城来了,程持礼便不做他想,一路西进,很快就遇到了两户丢失了驴车的佃户。 一问之下心中有了谱,便埋头直追过来。 一直将到城门外一里外处,果然远远的看到了两驾驴车,遂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不上来捉拿。 岂料当中一辆驴车上竟跳下了两个持剑的武士,如同抱定了赴死的决心一般直直朝着他冲过来! 程持礼被迫接招,但身旁护卫行动迅速,眨眼之间就围上来接住了对方二人! 趁着这当口从这里查看了一下城门之下,只见除了这二人之外,其余人皆停留在原地瑟瑟发抖的张望,顿时打马: “连冗肯定进了城!留一半人对付这两人,其余人随我进城!” (本章完) . 第346章我是先生的故人求月票 第347章 我是先生的故人(求月票) 三辆驴车分开行走,但拉开的距离也不远,城门这边的变故,前方的两辆车也已经看到了。 连冗进了城门之后,前面已经通行了的四个护卫立刻回了头,看到他打的手势之后才继续往前,直到完全通行,他们才停留在路边等待。 “程持礼追来了!先藏匿起来!” 连冗说着闪身进了旁边一家茶馆。 此时已经接近晌午时分,茶馆里人已经很多了,由于临近城门,南来北往的过客多不胜数,连冗他们这么一闯进去,根本就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在京城之中生活了七年,又成天替徐胤跑腿,对城中大街小巷连冗早已烂熟于心。 他带着四个护卫直接穿过茶馆店堂,然后从后门出,眨眼就来到了另一条街巷! 在他们身后,程持礼刚刚好过了城门。 他这张脸就是通行令牌,到了城门之下,哪有人敢拦他?穿行城门省去了一半功夫! 到了城内他举目四顾,街头人群熙熙攘攘,哪里有连冗等人的踪影? “三爷,咱们往哪里找?” 护卫们问道。 程持礼目光停驻在左首一间门口茶客云集的茶馆,随后眼眸之中锐光一现,立刻道:“追过去! “再跟四处城门打声招呼,钦犯连冗疑似进城来了,命他们对过往人群仔细盘查!” …… 程持礼走了之后,傅真传人把方才之事禀报给裴瞻,这才乘着马车出镇子。 她落后程持礼许多,等进了城门,问及可曾见到程小将军回来?将士都说程持礼已经匆忙进了城。 待穿过城门到了街头,哪里还看得见程持礼? 正在街头筹谋下一步的时候,张成驾着马远远的赶过来了: “少夫人,你回来了?属下正要出城去找您!” 傅真道:“出什么事了?” “潭州那边押解徐胤那帮下人的队伍已经抵京了!” 傅真算算时间,的确差不多是这个时候抵京,便道:“回头等将军回来,我与他一起去瞧瞧。” “不是啊少夫人!”张成紧接着她的话尾说道,“您还记得蒋林见过的那个疤脸人吗?” “记得,如何?” 蒋林夜探徐家老宅,差一点就死在了周谊他们手上,千钧一发的光头,如果不是那个奇怪的疤脸人突然出现出手相救,他们哪里还能脱身回到京城? 蒋林他们要是回不来,也就根本没有后来进宫揭发徐胤、引出太子逼宫的这一出了。 “这次他们押解徐家人的时候,这个疤脸人他不见了!”张成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一步。 傅真满腹心思也不由自主地绕回来了,她屏住呼吸:“他去哪了?怎么不见的?” “据前往徐家押解犯人的人说,他们收到命令就即刻包围了徐家,但冲进去之后,根本就没有发现有这个人! “他们对着蒋林给的名单一一数人头,发现就少了他一个! “发现少了人之后赶紧追踪,根本就没有找到!” “那可曾审问过周谊他们?会不会是在蒋林他们暴露之后,就跟随那批武士逃走了?” “问过了!他们不知道!他们说疤脸人的确是蒋林离开之后就不见了,但也没有跟那些武士走,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明明是他们的人,他们怎么会不知道?” 话到此处,傅真心里另外一个猜想就冒了头,蒋林他们是疤脸人救走的,当时那么大的动静,周谊肯定爬起来了,也肯定会当机立断调查前因后果。 疤脸人只是他们的一个下人,竟敢做出胳膊肘往外拐的事,怎么可能会被周谊所容忍? 换句话说,做下这么大胆的事情之后,周谊一旦查出来是疤脸人所为,迁怒于他,然后杀了他,难道会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所以,如果他真的失踪,那他十有八九是被周谊给杀了! 一想到如果不是这个人,那他们根本不会这么快抓到徐胤的把柄将之告发,傅真心底对周谊这次的痛恨就又多了几分。 她沉声道:“你去趟梁家,找梁小将军,回头等周谊他们入狱之后,让梁小将军去大理寺牢中把疤脸人的下落给审出来! “如果确认疤脸人是死在他手上,便给他罪加一等!” “是!” 目送张成上了街头,回想起正在追踪连冗他们的程持礼,傅真再次把目光转向四面路口,只见到处人来人往,一切如常,更加看不到程持礼他们的影子了! 此时却又感到小腿处冰凉凉,伸手一摸,只见左边腿肚处竟然流出了一片血迹,这才回想起来,刚才被马撞倒后,跌倒在地上擦伤了腿! 遂打发护卫,让先回府,回头上了药再出来。 马车刚刚离去,先前在镇子上面馆里的两个猎户此时也走出了城门口。 他们站在城墙之下,正望向了马车消失的方向…… 却说连冗穿过茶馆,远离了城门之后,一看地形,便径直奔向了燕子坊,又穿过白玉胡同,来到了原先徐胤住过的小院。 推门一看,还没来得及抬脚,就从院子里传来了丫鬟婆子的清扫的声音—— 这座自从徐胤成为了荣王府的女婿之后,就被闲置了六七年的院子,看来自从上回徐胤被捕,就已经被梁家收了回去,而且还派遣了下人在此守院子! “门怎么开了?” 这当口院子里已经有人走了出来。 连冗连忙掉头,又沿着胡同向前飞奔而去。 眼下是大白天,虽然胡同两旁多的是民居,要闯进去躲避不成问题,可如此进去必定会引起旁人失措大喊,到时反而暴露! 他只能先兜圈子,等到完全甩开后面的人再说了! 但连冗是个文人,他不像徐胤还习过武,在翼王府长大,他什么武功也没学会!他是个因为祖父犯事被家族驱逐出家门而沦为奴才的下人!他有什么资格学习这些?! 这么一来,连续跑了这小半日,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他对京城地形虽然熟悉,可再怎么熟也绝对熟不过程持礼他们这些贵胄子弟! 如果不能尽快找地方隐蔽下来,那他一定会被程持礼抓到!一定会功亏一篑成为阶下囚! “公子,老九他们一直没有回应我们的哨声,看起来已经凶多吉少了!” 身旁的护卫这时说道。 “不要管他们了!穿过这两条街就到了徐府,徐府如今人已经空了,我们先去那儿躲避!” 说完他就往前指起了方向。 另一个护卫忽然往后头看了一眼,难掩慌色的说道:“公子!后面好像已经有人追来了!” 连冗闻言侧耳一听,果然马蹄声已经如雨点般的从身后巷子里响了起来,果然情势已经非常急迫! 他转过身来望着来路,咬紧牙关说道:“我们兵分三路!你们留一个人跟着我,一个人引开他们,剩下两个人,你们去给我盯着傅真! “她一定比我们后进城,你们俩去擒住她,然后押着她到徐府来见我!” 四个护卫相视了一眼,同时点头:“得令!” 说时迟那时快,便有两个护卫迅速翻过墙头,闯入了一旁民居之中!一人挟着连冗翻过了另一侧的高墙,剩下一人等他们都走后,便继续沿着胡同往前奔去…… 傅真接连打发了几批人去办事,进城之后身边便只剩下四名护卫。 由于裴家是一等一的贵胄,所以府邸所在之处紧邻皇城,从城门到裴府倒有不短的距离。 傅真归心似箭,只想快一些把伤口裹一裹,便赶紧想办法协助程持礼追踪。 所幸沿途有近道。 马车在僻静的胡同里拐了弯,耳尖的她突然听得车厢外一阵风声,这时候马车下的护卫也急声提醒起来:“少夫人当心!” 话音刚落,拐弯中的马车便急剧地摇晃起来,傅真急速扶住车窗,可马车却还是以更快的速度翻倒在了地上! “快保护少夫人!” 四名护卫齐刷刷地抽出了刀子,两个人前来搀扶傅真,另两个人则快步奔向了马车后方! 马车着地的那一刹那,傅真几乎同时从车厢里跃出来。 她推开了来搀扶他了护卫们,拖着伤腿站到了地上! 就在马车后方,两个手持软剑的鹰眼汉子身着黑衣,脸覆黑巾,如同鬼魅一般地出现在眼前! 而她刚刚乘坐的马车车厢后背上,两柄飞刀此时堪堪插在她先前坐着的位置!而刀刃已经全部没入了木板之中! “哪里来的蝥贼?敢在爷们的眼皮子底下暗算我们少夫人!” 护卫们怒声呵斥,提着刀迎了上去! 但这二人临危不乱,其中一人前来应招,而另一人直直地盯着傅真。突然间他几个腾跃,眨眼之间就杀到了傅真面前! 傅真此时此刻自然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两个人就是他们要追踪的人,当然也很明白他们此刻想干什么! 故而当此人冲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提剑应对了! 黑衣人的身手十分不弱,傅真也算应敌经验丰富,差却差在这具身体尚未能完全接替梁宁的身手,相形之下终归差了一截! 不过她有两名护卫在旁,这却没有落败的道理! 以三敌一杀了二十来招之后,对方招式转颓,傅真乘胜而上,使出一记杀招,将其一连逼退了十余步! “把他拿下!” 她咬牙厉喝,长剑前伸,直指他的锁骨之下! 这一剑寒光熠熠,眼看着就要刺穿这副胸膛,黑衣人的双眼在这刹那之间却突然微微一眯,哪怕他脸上覆了面巾,也让人能清楚感觉到面巾底下的他此刻正发出了得意的狞笑! 傅真暗道一声不妙,半途之中正要收回身势,只见那黑衣人突然从腰间掏出一只圆筒,将之对准了自己的心窝! 傅真这一招扑上来其势之猛,其速之快,使得她顷刻间与黑衣人就只剩咫尺的距离! 那圆筒一掏出来,她就立刻认出来那是她曾经在徐胤身边的护卫身上所见过的袖弩! 也正是将禇钰害得几次踏上鬼门关的夺命暗器! 这袖弩以如此之近的距离对准她,完全没有射偏的可能! 可是已经晚了,她这么快的速度,这么猛的攻势,怎么可能戛然而止,全身而退?! “少夫人!” 身后的护卫惊骇得连嗓子都撕破了! 随着这惊呼的声音,他们同时也飞扑上来,可是连傅真自己都没来得及,他们怎么可能会比他还快? 傅真觉得自己怕是要中招了! 可是就在她奋力翻身躲避之时,却听近在咫尺的前方传来“啊”的一声痛呼!随后又是器物落地的骨碌声! 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一声沉闷的“扑通”声响起了…… 她蓦地转头看去,只见方才那得意自己阴谋成功的黑衣人已经倒在了地上,而一把长剑从他的后背经过肩胛骨一直穿透到了他的锁骨! 他手上的袖弩还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滚落在地! 而就在他的身后,此时正站着一个高大冷峻的汉子,手持着的正是穿透黑衣人锁骨的那柄长剑! 傅真惊讶地望着眼前人,只见他穿着一身寻常布衣,戴着笠帽,笠帽未曾遮住的下半张脸蓄着短须,棱角分明的下巴透露出坚毅的气质。 “多谢壮士相救!” 护卫们连忙上来致谢。 傅真此时才发现,另一边的黑衣人也已经被拿住了,他的一条胳膊被卸了下来,两名护卫的长剑皆为血淋淋的。 他胸腹处也中了一剑,而这一剑,却属于另外一个正背对着傅真这边的精瘦的布衣汉子。 傅真一颗心在胸膛里擂鼓,她重新把目光转回到面前的笠帽汉子身上,站起来道:“多谢壮士出手。敢问壮士尊姓大名?” 汉子把尚插在黑衣人锁骨处的长剑倏地抽回去,粗哑的声音从笠帽之下传出来: “你是宁泊池的孙女?” 傅真哑然:“我是。您到底是——” 汉子把笠帽取下来,露出跟他浑身气质完全相符的一张粗犷而冷峻的脸: “我是宁先生的故人。” 第347章长姐求月票 宁先生的故人! 这几个字就像是巨大的铁锤,将先前涌现在傅真心里的猜想轰的一声砸开,现出了答案! 她突然忘记了脚上的伤,腾地往前走了两步,睁大双眼望着面前人! “阁下所言当真?” 汉子伸手入怀,掏出来一块牌子:“这是宁先生给我的。” 此时日光半斜,将眼前的牌子照得清清楚楚,当了宁夫人的女儿这么久,宁家商号所有的标识傅真岂有不认得的道理? 有这块牌子,便能在大江南北所有宁家商号寻求帮助!而这就是冯掌柜口中宁老先生当初给了杨奕的那块牌子! “您是,您是——” 她再次睁大眼打量着这个拿着宁泊池赠予的牌子的人,他身形高大,虽然蓄着短须,却也掩不住面目俊朗,这眉眼五官,竟与宫中帝后皆有几分相似! 那么眼前这人是何身份,岂非已呼之欲出了吗?! “您是,是什么时候进京的?” 她又下意识的看向了与他同行的那个猎户装扮的汉子,这一看她心下又是一惊——这个汉子,确正是昨天夜里,他与裴瞻前去扣过门的那个捡到了李侧妃尸体的猎户! 原来他们—— 傅真张了张嘴,未说一字,又把嘴合上了。 完全发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突然间拿捏不住到底该如何称呼? 紧攥着双拳站了一阵,她才说了一句“多谢相救”,完了又忽然想起来:“我,可以看看您的耳后吗?” 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而且还回来了! 傅真双手都激动得颤抖起来—— “两刻钟之前。”抱着笠帽的高大的汉子镇定若素地回答着他。 他这一身气势实在太过有压迫性,连傅真都觉得此时此刻提出这样的要求有多么无礼。 之前他们费尽心思想要寻找下落的人,此刻竟然就在眼前! 这也太突然了! “都有!”傅真脱口而出,“但更多的,却是我们根据多方信息自己猜到的!” 没错,就是他! 他侧过了身子,然后将右耳后连同后颈处这一片皮肤露了出来。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枚殷红的凤形胎记赫然出现在眼前! 是了! 只是对方点了点头,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 “看来你知道的也不少。”杨奕把身子转回来,像一个长辈对待晚辈那样和善地望着她,“是宁先生跟你们说的,还是李仪告诉你的?” 再也没有任何疑问了! 眼前这个人他就是皇长子杨奕! 是所有人都以为死在了七年前,白玉胡同里的杨奕! “是么。”杨奕竟然笑了,“不过我也相信宁先生。如果他把这些告诉了你们,后来很多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又转为凝重:“此处不是说话之地。多年前我本来应该进京拜访一下令堂的,阴差阳错拖到了如今。如此,还要烦请你帮忙引见引见。” 傅真回过神来,当即道:“谈何‘烦请’?请您随我来!” …… 前往宁府这一路上,傅真的脑子没有片刻是消停的,浑身的血液也在她的身体四处乱窜,她不知道杨奕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京城,但是他身旁那个猎户的出现,已经证明了,这些年也许他并没有真正远离京城!也并没有远离他的父母! 过往的疑问加上现在的诸多不解,全部都堵在她的胸膛里,以至于她到达宁府时,言行举止都失去了往日的利索。 宁夫人正在府里与谢愉喝茶。 几个月过去,谢愉已经学会了看账理账,谢彰也已经把家里的中馈正式交给了她,她忙活的十分起劲。 傅真不在身边,宁夫人乐得多一个孩子作伴,况且谢愉活泼可爱,又聪明好学,很难不令人喜爱,这二人便处得越来越融洽。 管家前来通报说傅真回来了时,宁夫人还以为只是寻常的串门,可等管家说傅真还带了客人前来,并且请她到前院相迎,她就知道事非寻常了。 谢愉也十分有眼力见儿,见状主动告辞:“父亲明日生辰,我今日告假,早些回去筹备筹备,给父亲过个生。” 宁夫人遂让金珠代为送她出门。 到了前院,傅真已经焦急地迎上来了:“母亲!您猜我带谁回来了?” 宁夫人又从何猜起? 而傅真竟然完全没有耐心等她的答案,自己已往下说起来:“我刚才已经让人把大门关上了。请母亲于堂中相见!” 说完她就拉着宁夫人转身走入了厅堂! 宁夫人心下大疑,匆匆忙忙随她跨入了门槛,便见厅堂之中丫鬟下人一个都不见,只站着二人,却皆作着布衣装扮,一个高大魁梧,浑身上下有着肃然之气,另一个身形精瘦,但握着剑柄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还有那锐利的目光,却让人心下发怵。 宁夫人顿在门槛下,尚未来得及出声,傅真就将手中的牌子递给她看:“母亲看看这个。” 作为宁泊池的独生女,宁夫人还能认不出来这牌子?又作为当初曾经接受了老爷子托付的她,又岂能意识不到这块牌子的出现代表着什么?! “这位是——是——” 强烈的震惊之下,她脱口说出这三个字,余下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睁大眼看着面前的杨奕,此刻她的激动与震惊比起先前的傅真,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没有猜错,他就是当初外祖父暗中托付过母亲接待的皇长子殿下!” 宁夫人手上一抖,牌子差点跌落地上! 下一瞬,她立刻提裙跪了下去:“臣妇参加大殿下!” “夫人请起!” 宁夫人才跪到半路,杨奕就以双手架起了她的胳膊,稳稳将她扶了起来:“我是杨奕,但我不是什么大殿下,我只是个平民百姓,夫人如若不弃,便唤杨某人一声小弟,杨某便感激不尽了!” “这怎么使得!……” “如何使不得?”杨奕放手站直,缓声说道:“若非当年宁先生仗义相救,杨某早已命丧贼人之手。 “当初先生在时,杨某便以长辈奉之,论起来,夫人长我几岁,正如杨某之长姐。” 第348章求助信求月票 宁夫人尚且要推辞,傅真插话:“杨先生真情实意,母亲就应了吧。” 宁夫人心潮澎湃,点点头道:“那且坐下来说话吧。” 双方便分宾主落座。宁夫人难掩心头激动,问道:“您是什么时候回京的?这些年,您在哪里?当年到底出了何事?为何那夜的白玉胡同——” 问出了这些,她又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过心急,抱歉地笑了一笑:“还是先喝茶吧。” 一杯茶被她端到了杨奕面前。 杨奕道:“无妨,我此番前来求见夫人,本就是要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您请讲。” 杨奕眼望着门外暮色:“这些年我四处漂泊,当年我离开周军大营之后,则到了大月。 “在大月呆了五年后又回到大周,辗转在各地过了些年,有了宁老先生给夫人的那封信,还有白玉胡同案子的告破,过后的事情你们应该大致也都知道。 “在湖州码头得老先生相救之后,我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的确在那个时候,我已下决心进京一趟,而且,我也在和夫人约定的日子到了京城。” 杨奕点头,此时看向了旁侧一直不曾出声的“猎户”:“这是贺昭,这么多年就是他们俩一直随在我身侧。 “贺昭以猎户身份隐藏在营盘镇上,他在村子里那座茅屋也是我静静落脚的地方。 宁夫人听到此处,不由唏嘘感慨:“听闻当初城破之时,您是带着两个护卫出城的,这位陈护卫,必定就是两位忠心护主的护卫之一。” 说到这里时,杨奕的双拳紧握了起来,暮色将他整个人笼罩着,看不清楚他的面色,但拳头之上暴突的青筋,却显示出来了他此刻的心情。 “没想到,跟踪我的人——也就是杨蘸他们,却凭借我留下来的包袱,把他们当做了我。” 宁夫人听到此处也不禁默然:“这实在是让人惋惜的事情。” 宁夫人与傅真对视一眼,不由道:“那当时您在哪里?白玉胡同死去的那对父子,究竟又是何身份呢?” “好在,我还是把他们的尸体给抢回来了。” 杨奕抬起头来,眼中有熊熊怒火:“章士诚将他二人点火焚烧之时,我的护卫陈嵩冲进火海将他们尸首拖了出来。为此,陈嵩身受重伤,也差点死去。” “那对父子是我在进京途中认识的。他们是大月百姓,西北打起仗来,逃亡到了关内。他们想进京寻亲,可是人生地不熟,而且语言又不通,恰巧我会说大月话,又是大周人,我便让他们与我同行。谁知道,此举却让我害死了他们。 “那日我们到了京城客栈里,我正准备与夫人取得联络,正好发现有人跟随在后头盯我的梢,我担心连累到他们,就只身一人离开了客栈。临走时告诉他们回头在白云胡同汇合。 “陈嵩则有另外的去处。不过此番,他也进京来了。” 傅真听到这里,突然间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这位陈护卫,莫非脸上有疤,这些年来一直身在潭州?” 杨奕转身面向她:“你见过他?” “真的是他?!”傅真忍不住激动的心情,双手紧紧交握:“我没有见过他,但是,裴将军身边的护卫蒋林,曾经夜探徐宅,是承蒙他出手相救才得以脱险! “之前我听说他不知去向,还以为被周谊那帮奸贼给杀了,原来他是您的人!他还平安着,这真是太好了!” “夜探徐家的人就是裴瞻的人?”杨奕脸上有些讶色,“陈嵩只跟我说那天夜里被困的人看上去像是官府的人,没想到还是裴家的人。” 傅真和裴瞻前前后后如何破案的这些细节,自然不会全部对外透露,陈嵩他们不知实情,也是情理之中。 “不知他如今在哪儿?我想裴将军和蒋林会非常想要见他!” “他还外办点事,暂时尚未入城,不着急。眼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们。”杨奕说到这里,伸手从贺朝的手上接过来一份信笺,“这才是我此番的目的。” 傅真连忙把信接在手上,看过之后,她不由惊讶起来:“这是东兹国君给您的信——您认识东兹国君?” “正是。我东兹国君相识多年,当年我在大月为囚,是东兹国君救了我,然后派兵一路护送我回到关内。” 傅真因为这“为囚”二字震惊到不行,她和宁夫人相识一眼,忙问道:“不知您当初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去往大月?” “此事说来话长,”暮色已经很浓了,将杨奕的脸庞完全覆盖在底下,“总之我在大月当了五年的囚徒,直到遇见了当时还是王子的东兹国君。 “彼时他隐藏身份去往大月调其姐姐宜兰公主的死因,与我相遇,我们就此结识。 “他也是我的贵人。我们的交情因此一直延续到如今。” 傅真来不及深思这短短几句话背后的坎坷,她低头看了一眼信上的内容:“那敢问国君请求您相助之事是?” 没错,这是一封求助信,信上不但落款写的是东兹国君金旭的大名,而且还盖着东兹国的印玺,如此郑而重之的阵仗,毫无疑问东兹这是遇到了大麻烦。 可是信中却只是提到杨奕相助,而并未说到具体事宜。 “东兹如今也面临了亡国之危,掌管二十万大军的三位主将已经被奸贼策反,他们两个月前得到的线报,今冬来临之前,漠北飞雪之时,就是敌人里应外合攻入京都的时刻!” 傅真失色:“怎会出现如此变故?这奸贼来自何方?” “目前尚不知此人确切身份,但各方送去的线索显示,这股势力却是来自大月!” “大月?!” “没错,大月与东兹相邻,而且接壤的界线相当长,大月早在多年以前都就对东兹虎视眈眈,大月亡国之君段若垂涎东兹王的姐姐宜兰公主,意欲借助联姻寻求吞并东兹之机,无奈被也想要拉拢东兹势力的翼王府捷足先登。” “” 第349章危机求月票 杨奕续道: “之后段若与翼王府斗得你死我活,直到大周打到湖州时——也就是我离开的那一年才分胜负。 “两派相争那几年,各自都耗费了不少家底,当中就包括向中原求助所花费的银钱。 “故而段若上位之后,国库财力不足,无法支撑他立刻向东兹开战,于是他开始休养生息。 “他采取的策略是,一面放任东兹,一面趁着大周天下甫定,朝众将士疲累,老将新将青黄不接,向大周发起攻击,掠夺财物,充实家底。” 时隔多年提到这一段傅真仍然咬牙切齿:“原来段若把马蹄踏向中原,还有这样一层原因!他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害得中原又经历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争,害我们失去了那么多的功臣良将!此人当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杨奕点头:“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一份野心,大周不必经受这么多的波折,也不会有如今这一遭了。” 傅真稳住心绪:“您请往下说。” 宁夫人亲手掌起了灯,琉璃灯散发出来的灯光幽幽地照亮了厅堂,杨奕深沉的脸庞在灯下凌厉得如同一座铜雕。 “就在段若侵扰大周边境的时候,东兹国内部也发生了变动。 “金旭和姐姐宜兰公主是老东兹王的元后所出,然而元后早薨,随着继后入宫,又接连生下王子,姐弟俩的处境变得十分艰难。 “为了保护弟弟平安长大,宜兰公主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可最后还是让继后邬氏挑拨老东兹王,将她嫁给了翼王。 “宜兰公主嫁过去才刚一年,就突然离世。翼王府给出的理由是突染恶疾,金旭不信,蛰伏了几年,积攒了一些实力,便开始前往大月查探。 “可当时翼王府已经不在了,他只能四处寻找从王府里流亡出来的知情人。” “后来老东兹王的身体与日俱下,邬后与其所生的王子开始筹谋与金旭争夺皇位。 “金旭不得不先顾着自身安危。好在后来他成功了。 “他登基之后,大月与大周已打的不可开交,趁着这个时机,他果然也找到了当时服侍过宜兰公主的下人——也就是连冗周谊他们那帮人。 “他们证实,宜兰公主是被杀死的。 “她死的那天夜里,和翼王段徊从别处归府,与段若在半路相遇,二人起了纷争,她的丈夫段徊将她推向了段若借机逃离,而段若本来有停手的机会,但他为了追杀段徊,还是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她。” 傅真深吸气,握住了双拳。 权利斗争之下,女子永远是那个可以随意被践踏的对象! 不过眼下却非讨伐世道的时候。 杨奕说的这些,皆是大月与东兹的纠纷,而放在大周这边来捋时间顺序,便应该是这样的: 周军打入湖州这年,段若斗败翼王上位称帝。翼王在宜兰公主死后与继妃生下了多个儿女,次子段绵已成年,早就让翼王以驱逐为名送往了中原。 这一年里段若将翼王府的人全灭,除了暗中在中原悄悄生下子嗣——也就是徐胤这一支的翼王次子段绵。 湖州血战那天夜里,杨奕因故离开了湖州城,辗转去了大月。而后被大月新帝段若当成了囚徒。 金旭为姐姐寻找死因,必定目标是翼王,可当他查到姐姐死因跟大月王段若也息息相关,自然难免四处走动。在此期间他与杨奕结识,并且帮助杨奕摆脱了困境回到中原。 这便是中原大定后,大周的盛元三年。 后来几年,东兹国皇室也开始了夺嫡之争,金旭也不得不放下宜兰公主留在东兹应对。“他登基之后,大月与大周已打的不可开交”,证明此时也就是梁宁前往西北的这一年——盛元八年。 盛元八年往后的几年里,大月王段若一面与大周对阵,一面依旧苦寻徐胤。 而金旭趁着两国交战继续找寻,他找到了翼王留给段绵的连冗周谊他们这帮人,从而找出了宜兰公主遇害的真相。 刚暗自捋完,杨奕又已往下道:“金旭知晓来龙去脉后,便决意替宜兰复仇。大月与大周交战那些年里,金旭虽然没有明面上参与,可是几次率军堵住了大月军东逃的去路,也正是由于东兹让段若无机可乘,他才只能向大周背水一战,最后留在京都被裴瞻所杀。” ——所以金旭知道真相的时间,也就是盛元十六年左右,杨奕此时就已被自己的亲弟弟给盯上了,然后梁宁因此死去。 傅真缓缓点头:“宜兰公主死在大月,两个凶手都是大月皇室中人,金旭自然视大月为仇敌。段若杀了宜兰公主,后来又因走投无路而死在周军手下,如果他还在世,自然也会将东兹视为了眼中钉。” 杨奕点头:“金旭还是低估了段若。段若使了当年翼王一样的招数,他把其中一个皇子寄养在了连家。” “这层我知,我们裴将军率兵破城之前,这个皇子就提前带人跑了。他叫连旸。”话说出口,傅真神色便又变了变,““难怪前不久传来了东兹和大月有摩擦的消息。看来,威胁到东兹的这股大月势力,倒极有可能是连旸了。” “东兹这三个大将,原先曾在东兹邬太后所生的长子手下为将。”杨奕把侧着的身子完全转了过来,“邬太后当年就与段若有勾结,也曾设法帮助他娶宜兰公主,可是老东兹王念着与翼王这一支的旧情,将宜兰公主嫁了给翼王。” 傅真恍然:“段若本身就和邬太后有勾结,邬太后虽死,但她在朝中的旧部不可能被杀光,于是侥幸逃生的连旸就趁机集结了这几个人继续为祸各国!” “究竟是不是,尚未确知,只是段若与翼王段徊之间那场斗争剖析到如今,只有连旸最符合当中利益。 “自从去年大月被裴瞻所灭之后,紧接着大周就揭露出了徐胤这件事,足见大月不会放过中原这片天下。 “总而言之,连旸的残部虽然不成气候,可他如果占领了东兹,或者联手邬太后那些人重新夺回政权,东兹必将不得安宁。” 段若当年把连旸作为最后的筹码保护起来,对他定然是有所指望的。 就如同翼王留下了段绵。 可是段绵死了,翼王府最后的血脉徐胤,因为杀害了梁宁,掺和了废太子弑兄,已经彻底出局。 于是大月的皇权战场中,连旸反而成了最有可能翻盘的一方! “您说的没错!有东兹的国力为后盾,连旸卷土重来则指日可待,此战虽说不关大周,可东兹不保,接下来势必影响大周,连旸最终一定还是会把黑手伸向中原的!” 傅真抬头看向杨奕:“所以您现在——我现在就替您引路入宫,让您亲自向皇上禀明详情吧?” 身为帝后的长子,也是万千大周人中的一份子,如此要紧之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无动于衷。 如果仅仅只是东兹和大月的战争,大周只需要关注就可。可是连旸竟然还藏着如此野心,将东兹的兵马策反了一半,这就决不能旁观了! 收拾完了东兹,下一个目标必定就是大周! 杨奕带来了如此重要的消息,而当下大周又正面临着皇位传承这一窘境,他能借此之机回到宫中,对大周来说可是件好事! “不是。” 就在傅真满怀期待的时刻,杨奕却清清楚楚地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他双目直视着傅真,神情平静得就像一面幽沉的镜子:“我并未想入宫。 “之所以找到你,一是因为你是宁老先生的孙女,二你又是裴瞻的妻子,这两层身份不管哪一层都让我十分信得过。向朝廷传达这个消息,在我看来无人比你或者裴瞻更合适。” “您不入宫?”宁夫人惊讶地道,作为朝廷以外的人,她显然更关注这个,“您可知道——” “大姐,”不等宁夫人说完,杨奕便伸手止住了她的后话,“如果我想进宫,就不会跟你们说这么多了。这一趟,我本来就只是来寻你们的。” 母女俩皆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了。 整整消失了二十四年,他不是死了,也不是伤了,他有许许多多的机会可以回宫认亲,可他没有。 他唯一两次生起了回宫的念头,一次是上回在湖州遇到追杀,一次是察觉到了大周潜藏着的危机的现在。 咫尺距离之外,正有着苦寻了他二十四年的亲生父母,可他却…… 傅真缓和了一下情绪:“我听说当时在湖州码头冲您下手的人,也是大月人,不知这些人是?” “就是段若的人。”杨奕道,“这么多年来,他们也一直都想抓我。” “那他们是否从一开始就知道您的身份?” 杨奕看了她一眼:“是。” 傅真脸色进而变得凝重:“从您离开湖州的当夜,他们就知道了?” 杨奕别开了目光,许久才点头回应:“你猜的没错。” 傅真不敢再问下去了。 他五年里无法脱身,且又未被杀死,恐怕他被囚的原因离不开他是大周皇长子这一身份,也就是说,杨奕在消失最初的五年里,大月王很可能知道他的身份,囚禁他也是别有目的。 如此早前连冗竟然疑似与杨奕接触过,也就顺理成章了。 大月突然囚禁了一个中原人,这让身为他们政敌的翼王府人如何会不关注? 他们发现了这就是杨奕,发现了大周帝后都不知道下落的杨奕竟然还活着,且就在大月,这是一条要命的线索。 于是多年后白玉胡同的血案,就成为了徐胤他们那帮人的契机。徐胤通过连冗,知道了有关大周皇长子的许多信息。 只是,未曾亲眼见到血案尸首的连冗,也未曾料到那并非真的杨奕。 再往回想想,杨奕当年为何会失踪,为何失踪后会被擒去大月为囚,就更加让人不敢深想了。 她勉力将话题拉回来:“不知七年前您受伤之后,为何会曾决定进京?” 杨奕微微仰首:“彼时两国交战正值如火如荼之时,大周形势很不利。以我的身份,万一再次落入大月王手中,对当时的大周会造成威胁。 “因为哪怕大周有人不想我活,可是我知道当年一起打江山的那些功臣,还是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去死。战况瞬息万变,段若又诡计多端,战场上但凡有一点犹豫而错失战机,那大周必将万劫不复。 “我不想让大月有这个在两军对垒之时挟持我威胁周军的机会,于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入京。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进了京我才知道,原来我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来自段若,而是来自于我骨肉相连的亲人。” 傅真一阵默然。 面前的杨奕仍然平静,可是谁又能忽略得了他抬高了的眼角处的一抹哂意呢? 冯夫人提到当年他失踪时的一些细节,说皇帝布好局等待敌军入阵之时,明明看到了自己的亲儿子意外入阵却未曾唤回来,而是由着他露面诱来了敌军主力! 如果这是真的,那废太子指使荣王父子弑兄的行为,确实可以把杨奕的一颗心给浇冷却了。 傅真稳住心绪:“您受苦了。” 这是远走他乡,甚至还曾在大月当了五年囚徒的二十四年。 原本傅真她许多不解之处想探寻一下答案,比如他究竟为何会离开湖州后就去了大月?可是此时她问不出来。 就像她知道皇后这些年是如何苦苦地思念这个孩子,眼下也已无法劝说杨奕去见她。 不管是成为囚徒还是屡屡被追杀,抑或是居无定所四处漂泊,过往这些让人好奇的种种都已让他一语带过,可毫无疑问回想这些对他来说必都是折磨。 看了一眼门外,她把语气缓下来:“天色不早了,母亲,不如我让人传饭到花厅吧?大家坐下来慢慢聊。” 宁夫人敛去了满脸伤感,朝杨奕点点头:“真儿所言正是。您是我父亲的故人,也是我们的贵客,当年我未能等到您来,是我至为遗憾之事。如今天从人愿,时隔七年您真的来了,此后便当这里是自己家,我让人去收拾院落,让您住下。” “这使不得。”杨奕断然推辞,“大姐如今独居,这顿饭食我领了,回头我们去城中找客栈住下。” 第350章裴将军,幸会求月票 宁夫人道:“承蒙您不弃,唤我一声大姐,又为何如此见外?只是我这府里到底门禁重重,对您来说进出或有不便。 “我们家酒楼后院有几个院子倒也还算宽敞,平日只有真儿他们几个会去,也还清静,我这便让人去传话,收拾出来。” 见杨奕尚要开口,她又道:“您身份特殊,住客栈多有不便,还是请不要推辞了。” 傅真至此也道:“昨日我们发现了连冗的踪迹,先前伤我的人正是他的人,这伙人狗急跳墙不定做出什么。无论是为了相聚,还是为了您之前的考量,都必然是住在我们自己的住处更保险。 “您方才的嘱托我立即就会着手,您住在我们自己的地盘,我们回头求见您传达后续也更方便。” 杨奕听闻,也就拱手应承了:“如此,就叨扰了。” 宁夫人叹息:“说什么叨扰?知道您还平安,我这心病也就去除了。不然的话,我将来见了家父,都不知该如何向他交代。” 杨奕感慨:“老先生一家之高义,杨奕没齿难忘。” 前往花厅的路上,夜色染黑了他的双眸。 隔着庭院,望着这一幕的傅真收回目光,跨出了院子。 金珠和护卫们正守在门外,傅真道:“去备饭,送去花厅。再让张成出城给将军传话,就说,杨先生回京了,请他办完手头事后速速回来……” …… 京畿大营派驻在营盘镇上的人挺多,火很快被熄灭。 与此同时,昨夜里被留在村里头盯住那个猎户的将领也回来了,急急地赶来禀报那个猎户今天早上已经不知去向。 裴瞻还未来得及吩咐人去查看究竟,傅真和程持礼他们在街头的遭遇也传到了这里来。 听说傅真被马撞倒,本来稳稳坐在大帐之中控制着局面的裴瞻当下坐不住了,派了郭颂去探听,又打发人去追捕那三个异乡人,直到听说傅真他们二人另有发现,这才恢复冷静。 事情明摆着,米铺里的火是有人放来当烟雾的,目的不是为了抢粮,而是为了逃窜。 而此时能被逼的狗急跳墙的人还会有谁呢? 当然就是连冗! 此时此刻他无比庆幸和程持礼在一起的是傅真,有她在,他们那边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同时他又禁不住担心,连冗潜伏在徐胤身边那么久,连徐胤都没有及时看出他的真面目,此人心计之深沉可见一斑,那么他们会不会使出什么诡计,实在让人拿捏不准。 就在他打发出去把所有外乡人召集过来的将领前来复命之时,这时程持礼身边的护卫匆匆的过来了! “裴将军!京城那边有情况,我们三爷方才追踪一批人进入城门,疑似正是连冗和当初从徐家走掉的那批护卫!” “那追上了吗?” “一共六个护卫,起先在城门之下落网了两个,剩下四个跟着连冗跑了!但我们三爷已经锁定了他们的范围,并且增加了人手搜捕,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前可以把他们拿下!” 裴瞻宽了宽心,又问道:“那我夫人呢?他可是跟你们三爷在一起?” “将军夫人让我们将军先行,她落后了半程,但是先前城门下的将士说,将军夫人也已经入了城! “由于小的一直跟随在我们三爷身侧,将军夫人这边后续的情况就不知了!” 裴瞻揣摩着傅真进了京城之后,出现意外的可能性应该等于没有,正要把心放踏实,门外又有人撕破夜色闯了进来,却正是先前他打发跟随着傅真而去的张成! 张成的声音还没跨入门槛就已经传了进来:“报告将军!少夫人那边有大情况!” 裴瞻的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 张成看了一眼旁边程家的护卫,把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程家护卫见状拱手道:“将军若没有别的示下,小的这就告退。” 说完便退出了门。 裴瞻已经等不及了,看向张成也带着没好气:“到底出了何事?” 张成这才说道:“少夫人在街头被连冗身边两个护卫所追杀,险些中了他们的暗算,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把少夫人给救了!” “她被追杀?”裴瞻这颗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有没有受伤?你们怎么不看着点?” “将军勿急,少夫人她没有受伤,她打发我前来向将军传话,是有急要紧的事情要告诉!少夫人说——大皇子回来了!” 末尾这几个字,张成说的又轻又缓,裴瞻望着他,隔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你说什么?” 张成便又重复了一遍:“少夫人让属下告诉您,皇长子殿下回来了!先前救下了少夫人的那个人,就是皇长子本人!” 裴瞻饶是见惯了风浪,听他说完这么一席话,脑子里还是凌乱了! “真的假的?你说救她的人,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皇长子?” “正是他呀!”张成又激动又要按捺住自己的声音,“属下本来也不知道他的身份,这是方才少夫人亲口说的! “他让属下快马加鞭的来禀报将军! “而且还有,昨夜将军曾经前往山下村庄里造访过的那个猎户,他就在大皇子身边!原来他就是大皇子当年带走的两个护卫之一!” 裴瞻心头又似被敲了一记,昨夜他看到那个猎户的时候,就觉得他颇有些不对劲,如果仅仅只是个猎户的话,他没有道理会面对那样阵势的朝廷将领无动于衷,如果她是皇长子的人,那就情有可原了! 他旋即道:“眼下他们人在哪里?” “大皇子一露面就让少夫人带着去宁府见了太太,好像还说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如今正在宁府里!” 裴瞻再也不敢耽搁了,连忙让人把手下几个将领都喊过来,把手头的事物交了给他们,然后拿起马鞭便出了门! 连冗他们的出现的确很重要,可眼下这当口杨奕的出现毫无疑问更为重要! “除了少夫人他们之外,还有别的人知道这件事情吗?” 翻身上马之后他问道。 张成跟着上马:“再没有了。属下临出来之前,少夫人还再三嘱咐,此事暂不要声张。并且还嘱告了属下,回头将军到了宁府时,您先见过她之后再行觐见!” 裴瞻一听这话心里有谱,不再多说便驶上了回城的路。 宁府这边,宁夫人不敢自作主张喊外人前来做陪,她和傅真身为妇人女子,也不便单独陪着他同桌用饭,便喊人安排了苏掌柜以及正好寄居在万宾楼的冯掌柜一道过来。 席上只称杨奕为杨先生,是宁老爷子的故交。 杨奕虽然外形冷峻,但谈吐得体,没有皇室血脉的傲慢,也没有任何漂泊江湖染上的粗鲁习气。 他坐着不说话的时候,隐隐有几分皇帝当年虎虎生威的气势,而他言谈之时语声沉稳,又不由让人想起皇后母仪天下的风采。 听说冯掌柜还是宁老爷子染病之后尽心帮衬的挚友,他特地敬了冯掌柜两杯。 几位都是阅历丰富之人,一场饭局下来不但不曾冷场,相反气氛融洽,其乐融融。 傅真陪着坐了一轮,算算时间裴瞻也该回来了,便借故离席来到了门外。 前院里徘徊凝思了片刻,恍惚间听得街头传来了马蹄之声,待她侧耳听来,这声音变就越发清晰起来了。 她连忙吩咐杨彤:“快把门打开!” 大门一开,门外就停下了四五匹马,最前方的枣红马上,盔甲于身的裴瞻正摘下头鍪,翻身下马朝门口赶来。 “瞻儿!” 傅真脱口一唤,迎了上去。 裴瞻顿住脚步:“张成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真的!”傅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快进来再说!” 一行人全都进了门,杨彤便飞快把门插上了。 傅真拉着裴瞻站在影壁之下:“大殿下就在花厅里,他有要紧的消息要带给宫中,但他却不愿意进宫!” 裴瞻愣了下:“这究竟是何道理?” 傅真看了看左右,沉下气说道:“你先听我把来龙去脉告诉你。” …… 花厅这边,宁夫人看到傅真许久没来,也猜到她去做什么了。 一看大家都已经吃的差不多,她便跟苏掌柜说道:“杨先生是我的贵客,他要在咱们酒楼住上一段时间,苏叔请先回去替我收拾一座僻静小院出来,屋里头该备些什么,务必请你仔细置办。” 当初冯掌柜进京的时候,宁夫人也是这么吩咐的,可苏掌柜跟随她这么久,哪怕是同样一席话,他又岂能听不出来个中差异? 当下心领神会的点头:“小的这就回去仔细打点。冯兄,不如你也随小弟一道回程吧。” 冯掌柜从善如流,起身告辞。 宁夫人把他们送出了院子,再回来时,杨奕也已经起身了。 宁夫人让坐到旁边窗户下的茶几处:“先生不忙。回头有一个人,或许也值得您见一见。” 杨奕目光流转:“大姐所说的可是裴家的那二小子?” 宁夫人讶道:“您怎么猜到的?” 杨奕笑了下:“真丫头去了那么久,如果不是为了去迎她郎君,还能是去做什么?” 宁夫人心内涌动:“先生慧眼。” 又道:“真儿自作主张,实在是因为先生所托之事非同寻常,事关国家,当由敏之这样的朝中干将插手参与方为正理,还请先生勿怪。” 杨奕眼望着庭院,缓声说道:“我若是不肯你们这么做,又何必找上你们?先前我就已说过,就凭裴家为国损失的那几个男儿,此事交给你们再合适不过。——他现在何处?他是大周的英雄,该我去见他才是。” 宁夫人忙道:“这倒不必。您请坐下喝茶,我先遣人去前院看看他回来不曾?” 说罢她便要喊人去前院。 话刚出口,前方院门处已经传来了傅真的声音:“母亲不忙,将军已经回来了!” 说完她飞快地穿过院子,来到了杨奕面前,弓着身子深施一礼:“平西将军裴瞻,在院门外求见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杨奕已经站起来了,他走出门口站在廊下,深目遥望着院门处。 “裴将军请进!” 裴瞻应声跨步,几步走到了院中,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定定看了杨奕片刻,遂拜了下去:“裴瞻参见先生!” 他膝盖才弯了弯,一直隐身在庑廊阴影处的贺昭便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嗖的上前架住了他的胳膊: “裴将军多礼。” 裴瞻抬头望着他,目光在他的猎户着装上停留了片刻后,笑出了一声:“贺护卫好本领,昨夜竟在我大营将领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走了。” 贺昭冷漠得如同棺材板的脸上,不由得也裂开了,露出一丝赧然。 裴瞻目光越过他,又看向了前方的杨奕,举步走了上前。 在西北铁血阵营之中翻滚了数年的平西将军,已经是满朝上下首屈一指的英雄人物,可此时身着布衣站在面前的杨奕,一身气概却不曾输到哪里去。 即使从来不曾进入皇宫,二十多年的传奇经历也使他成为了自己这一生的王者。 裴瞻顿时生出了几分英雄惜英雄之感,他由衷的俯身作揖:“久闻先生之名,今日得见,方知名不虚传。” 就在他闯入眼帘的那刹那起,杨奕的目光也停驻在这个年轻魁梧的悍将身上。 这是个仅仅才二十岁的青年,数以万计的人在他这个年龄尚且一事无成,而他却能在大周战局陷入艰难困境之时,力挽狂澜,率军直入大月皇庭,保住了大周万里江山! 杨奕也情不自禁拱起了双手:“裴将军,幸会。” “快屋里坐吧,”宁夫人招呼道,“敏之你快进去帮忙陪客,我再去上些茶点来。” 裴瞻大步上廊,与杨奕同入了门槛。 家人们已经将饭桌收拾走了,傅真在茶几上摆开了茶盘。 二人分东西位就坐后,裴瞻犹按捺不住浮动心情:“东兹王给先生的信件,先生可否给在下看一眼?” 第351章一个吻求月票 “当然可以。”杨奕将那封信又取了出来。 裴瞻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随后凝眉抬头:“不知东兹如今有多少兵马?” 杨奕微微默吟:“我不知确切数目,但这十多年来东兹国内安定,与外邦贸易也频繁,无论如何,四十万兵马总归是有的。” 饶是金旭与杨奕有多么深厚的交情,军队实力关乎整个国家,个中详情金旭自然也不会轻易外泄。 裴瞻把信纸折好:“前些日子兵部正好也收到了西北那边传来的军报,说的也是东兹人与大月起纷争,先生送来的消息十分重要而且及时,这封信不知先生可否交予我,明日一早,我赶早入宫向皇上禀明此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而道:“不得先生允许,在下定不会将这封信的来历说出去。” 杨奕微微颌首,深望着他说道:“你的事迹,我听说过很多。大周年轻一辈里有你这样的英才为首,何愁不能盛兴?” “先生谬赞。在下能够攻下大月,一是有诸多功臣良将在前铺好了路,二则是天佑我大周,在下岂敢居功?”裴瞻俯身拱手。 杨奕微微颌首,看向旁侧的傅真:“都说平西将军冷漠严厉,不近人情,看来传闻不见如斯。” 傅真咳嗽:“先生说笑了。” 杨奕敛住神色:“大月和东兹两国的情况我都知晓些许,你们回头若有需要,大可来寻我。” 裴瞻自知他这是谦辞,他能与金旭结下如此深厚之交情,怎可能会只知晓“些许”? 当下郑重应过,然后说道:“这封信背后蕴藏着如此重要的消息,不管是皇上还是兵部那边,都一定会追问这封信的来历。而信上又写上了皇长子的名讳,只要递上去,根本就瞒不住。 “可如果不直接把信递上去,那这个消息就完全成了道听途说,没有根据。 “不知这一层,先生可有好的应对之策?” 杨奕说道:“实则你根本不必把这封信递上去。金旭与大月之间那段恩怨,还有两国相关的现状,我现可明明白白书写出来给你,你只说是西北那边得到的线报即可。 “但你拿着这封信,却可以设法与东兹那边联系。金旭之所以找到我帮忙,无非是看中了我的身世,也知道此事轮不到我大周坐视不理。 “我并不打算为此暴露自己。但你作为大周的将军,完全可以作出对两边都有利的选择。而大周的君王,也应该知道该怎么防范威胁。” 裴瞻默然点头:“在下明白了。” 这边傅真已经给杨奕取来了纸笔。 裴瞻静待他写完,随后说道:“先生这一来,恐怕要在京住上不少日子,刚才我听内子说,先生当下尚有风险,那么还请先生下榻裴家,也好让在下尽一番护佑之心。” 杨奕把写好的纸张反复看了几遍,然后递给他:“当年在周军阵营中,我唤令祖为叔父,称令尊一声兄长。即使过去这许多年,令尊定然还识得我。 “我知你深情厚谊,只是未免节外生枝,还是听从宁家大姐的安排为好。” “可万宾楼终归护卫不周……” “这不算什么。”杨奕微微一笑,“我杨奕生死几度,能够活到现在,安危便不足为虑。 “再说,等你和金旭取得了联系,我就会立刻离开京城。” 裴瞻待要再劝,傅真看他神情坚定,便使了个眼色过来。 裴瞻只好作罢。 这里再言语了几句,宁夫人那边已经把马车准备好了,众人便就起了身。 一同到了前院里,裴瞻要上马相送,杨奕将他拦住了:“不必这般煞有介事,我只不过一介草民,你们若是这般,反倒图添了我的不自在。” 说完他向众人拱手辞别,不再多话进了马车。 帘子放下来时,他朝外挥了挥手,黝黑而粗糙的大掌,与傅真曾经在西北所见过的最底层的士兵手无异。 马车驶出了府门,裴瞻吩咐郭颂:“即刻回府调派人手前去万宾楼暗中护佑,绝对不许出任何差错!” 郭颂问道:“需要瞒着大殿下吗?” 裴瞻看了他一眼:“你脑袋被门夹了吗?” 郭颂被骂蒙了。 傅真低笑:“要是瞒着行事,岂非成了盯梢?” 郭颂恍然大悟,立刻转头去办事了。 杨奕不管会不会入宫,也不管他最终会不会与帝后相认,他是大周的皇长子这点无可改变。 如果让他误会成裴家在盯梢,对裴家有什么好处? 退一万步说,就算将来他还是选择悄无声息隐入人海,此番他为大周送来如此重要的消息,而且独独找到了傅真和宁夫人难及他裴瞻,这是出于对他们的信任。那么他们也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三人回到屋里,茶几上还有三杯残茶,看到这一幕一时间大家沉默起来。 如同谜团一样失踪已久的杨奕突然之间出现在眼前,依旧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此事。 “皇上皇后寻找了皇长子这么多年,如今人就在眼前,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们隐瞒了他的下落,回头恐怕捞不着好果子吃。”傅真叹了口气说道。 “可是皇长子再三叮嘱我们不要把他的下落说出去,我们绝不能违背他的意愿!”宁夫人旋即叮嘱,“他也太苦了,不会有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过后,还能完全不存任何芥蒂的。” 傅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闭上嘴。 裴瞻从旁坐了一阵,说道:“此事倒还可以过后再议,当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把西北那边的消息送入宫中,朝廷得赶紧下令让西北那边防范起来。 “西北的战火绝不能再蔓延起来。明日我得赶早进宫才是。” 说完他将先前杨奕写下来的纸张叠好放入怀中,然后把放置在一旁的头鍪抱起来:“时候不早,我就先回府了。” 说完他又上下打量了傅真几轮,问她:“你身上的伤要不要紧?今夜是在母亲这里住着,还是随我回去?” 傅真才张了张嘴,宁夫人已经先把她推到了裴瞻胸怀前:“回去,当然回去!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才不留她呢!” 裴瞻闻言一笑,伸手揽住了傅真,稳住了她的身形:“那这锅水我就端着了!且不耽误母亲歇息,小婿先带她回去。” “快去吧。看她伤哪儿了?记得帮她擦点药。” 宁夫人一脸嫌弃,挥了挥帕子,仿佛傅真再在这里多待一刻她都嫌烦了。 裴瞻道了声遵命,遂笑着把傅真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出了院子。 金珠正好进门,看到他们二人这般,连忙让开了路来,随后看着他们俩的背影,又已经欢喜得合不拢嘴。 傅真其实没受什么大伤,不过是手脚皮肤,还有胳膊肘等地擦伤了几块地方。放在梁宁身上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因为这具身子太弱,每个人都觉得这点伤了不起了。 回了裴府,裴瞻又从马车上一路把她抱进了房里。 途中傅真反对过,但他没有理会这个反对,傅真也就作罢了。 把她放在榻上之后,裴瞻先掀起了她的袖子,看到那白玉般的胳膊上紫红的三块血印子,气息忍不住浮动。再看另一条胳膊,也有几道擦伤。 他抬头道:“等我抓到那个姓连的,定割下他几块肉来给你出气。” 傅真望进他眼波涌动的眼底:“我真的没有这么娇气。从前我和哥哥下战场,手上脚上尺来长的伤,我连眼泪都没掉。” “那不一样。”裴瞻把头垂下去,然后从旁边的斗柜里翻出来几瓶伤药,撸高她的袖子,手指头挑着药膏给她擦起来,“你是大周的女将军,我管不着。可现在,现在你是我妻子,我就不许别人伤着你分毫。” 傅真伸手扶上了他的头发:“瞻儿。” 裴瞻的手放缓了一下,然后又挑起了药膏。 “傅小姐又想当我姑姑了?” “傻子,叫我太平。”傅真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裴瞻手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没说话。 再一会儿,他抹药的手势分外轻柔了。 “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竟这样耐心哄我?” “是啊,以后让太阳天天从西边出来。”傅真懒懒地望着窗外月色。 裴瞻抬头,看着她抿嘴笑了。 给她两条胳膊上所有的伤全部拾掇过后,他看着她裙摆覆住的双腿,又犹豫了下来。 往日玩笑归玩笑,男女授受不亲几个字他还是记得清楚的。 傅真二话不说,自己把裙摆和裤腿提了起来,露出了小腿上和膝盖上的伤痕:“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少女白皙匀称的双腿毫无遮掩的袒露在眼前,使得裴瞻下意识的别开了双眼。 他把手里的药伸过去:“你自己擦擦吧。” 傅真扬唇:“刚才你不是还说我是你妻子?怎么现在又不认了?” 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裴瞻的耳垂已经红了。 不过这个男人还在故作镇定:“你我还没有圆房,你还有机会选择。在你选择好之前,我可不想冒犯你。” “可是你看都已经看了,跟冒犯有什么区别?”傅真把药又推了回去。 裴瞻垂着脑袋望着地下:“你不要强人所难好不好?” 傅真把腿伸长,塞到他手上:“我说了,好人做到底。” 这紧实而滑腻的小腿堪堪搁上裴瞻的手背,一股电流便顿时从他的手上传遍了全身。 他脸涨得通红,胸脯跟擂鼓似的:“你这是干什么?” 傅真道:“勾引你。” 裴瞻无语。 傅真便又把腿抬了抬。 男人无奈,重新取药,一手扶住她的腿,一手往那红肿的伤处上起药来。 真可怜见,两个膝盖上的伤口都已经磨破皮肉了,她竟然还说不疼?! 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女人! 不过罪魁祸首都是那姓连的,太该死了! 想到这里,他把脸又往门口转去,老七已经围堵了有小半夜了,也不知道人抓到没有? 傅真见他分神,顺势滑坐在他的膝上,去解他的盔甲。 裴瞻慌得捉住她的手:“你还要干什么?” “我帮你更衣。” 裴瞻吓到:“别闹!” 傅真笑了:“刚认出我那会儿你可不是柳下惠。那会儿小聪明耍尽,现在怎么害羞了?” “我那是逗你罢了。”裴瞻把脸绷得紧紧的。 他真想一把推开她,可是她太香了,太软了,使得他手脚也发软,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傅真趁机把手抽出来,有条不紊的把他的盔甲解开,再使了一把子力,将它脱在了一边。“扭扭捏捏的可守不住老婆。” 裴瞻没好气,睨着她:“你还上药不上?” 傅真挑眉把腿抬起来。 裴瞻双唇闭得生紧,挖了一坨药膏往她光溜溜的小腿涂去。他脸色是阴寒阴寒的,可一双手的动作却又比春风还要轻柔。 裴瞻从前万万没有想过,他和她竟然还能亲近成这样!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有些东西不知不觉已经变了!这些天她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好像越来越多了! 刚才明明一开始就是正常地上药,现在,现在却弄的像是调情! 他不由抬起了目光,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脸。 思念千万遍那都只是幻想,如今她人就在怀里,温热鲜活,耳畔的绒发都清晰可见。无论这个躯壳生成什么样子,都比不上这活生生的触感。 他的脸再也绷不起来了。 一颗坚硬的心也顿时化成了春水。 他胸中荡漾,头只是微微一低,便吻在了她的脸上。 傅真也停住了看他抹药的这个姿势。 一会儿她后微微抬首,迎住他的目光。 裴瞻心慌地垂首,揽住她身子的胳膊却将她收得更紧。“别动,快好了。” 两三块铜钱大小的伤,涂了却有一刻钟之久。 但此刻谁又会嫌磨蹭呢? 新月明亮地挂在半空,晚风吹来了桂子的芬芳,琉璃灯的光晕笼罩着他们二人,满室生香,岁月缱绻。 第352章那盏油灯求月票 傅真是半夜收到了程持礼的护卫传来的消息的。 一刻钟之后,她穿戴整齐走出门,正好遇到了从那边走出来的裴瞻。 裴瞻看到她第一句话就说道:“不要驾马车了,我们骑马去!” 说完递了一根马鞭给她,就当先出了门。 傅真快步跟上,二人带着护卫,很快就冲入了夜色。 …… 程持礼在锁定连冗他们的去向之后,很快就让人回府带来了大批护卫作为增援。 但连冗并不想束手就擒,他委曲求全这么多年,走到如今这一步实在太不容易,当然连旸打发他进城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趟风险甚大,可是按照他的预想,进城之后,他只要小心的潜伏在城门之内,不是没有机会成功的。 因为他肯定杨奕一定会进城,如今大周朝廷之中没有任何人想到杨奕还活着,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杨奕露面,他就有太多机会得手了。 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冲出营盘镇的过程里,竟然让傅真看出了端倪,这怎么能让他不下狠心把这死丫头给擒住? 可是事情还是未曾如他所愿。 他派出去两个人专门擒拿傅真,没想到竟然也没有回来,等他带着护卫赶到已经空了的徐府时,先前跑出去引开程持礼他们注意力的那个护卫带来的消息是,擒拿傅真的两个护卫已经失手了,被翼王府当成了死士一路调教过来的两个护卫,竟然失手了! “是突然出现了两个人,把傅真给救下了!不然的话袖弩如一出手,她是不可能逃得过去的!” 护卫气喘吁吁的回禀道。 他就是先前负责引开程持礼的人,程持礼只带着五六个人,按说只要不交锋,他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可他也想错了! 他刚刚冲出胡同口,程家的护卫便开始左右夹击,要不是他随身带着霹雳弹,先前则根本不可能脱身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对方赶上来划了一刀,后背挨了一记,赶来会合之后身上还在淌着血。 但也就是在乱走乱窜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傅真被拦截的那一幕! 同时也看到了关键时刻救下了她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是什么人?” “不知道!”护卫拼命的摇着头,“他们穿着长袍,戴着笠帽,看不出来面目。但是出手很快,招式也十分很辣。不过看起来傅真也不认识他们!” 那是两个什么人呢? 连冗猜不出来。 但他心里头涌出了一份担心,又或者说是一个可怕的猜想,京城之中满是裴家认得的人,还有什么武功高强的人是傅真不认识的呢? 又还有什么必要得在他面前挡住面目不示人的呢? 这种时刻突然冒出来,而且还赶在那种时刻站在傅真一边的,已经有很大可能会是他要等的那个人了! 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他此时此刻做什么都晚了,杨奕只要一见到了傅真,他和连旸还有什么机会? 杨奕一定会把西北那边的情况向傅真和裴瞻和盘托出,一旦他们夫妻俩知道了情况,不管杨奕入不入宫,大周都必定会针对西北的情况有所动作! 大周出手,东兹就有了援助,连旸想要靠策反东兹的那二十万兵马来掰回局面,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要是连旸掰不回来,那他苦苦念着想要洗脱奴籍、回归连家恢复世家子弟的身份也就…… 发散的念头到了这里戛然而止,一身冷汗从连冗的额头背上冒了出来。 他看着身边凋零的景象,再环顾着这空荡荡的徐府,莫名回想起了徐胤当初被人围追堵截时慌不择路的狼狈。 如果说徐胤是走投无路,那他自己就是自投罗网了。 如果说救下傅真的就是杨奕,那他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奔头?他还有什么可能回到大月?! 他心里一阵悲哀,所有事情都在违背他的意愿。 然而明明摆在前方就是死路,可他却仍然不甘心放弃! “你们手上还有几颗霹雳弹?”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伸手入怀,掏出了几颗弹药来:“总计还有四颗。” 连冗咬牙:“如今天已经黑透了,我们潜去城门下,待回头天亮时城门一开,便杀出城门去!” 计划既然已经失败,那他当然要竭尽全力往外冲。 哪怕就是死在半路,至少也有一丝逃脱的机会。 “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是你的死期!” 连冗的话音刚刚落下,紧闭着的大门就咚的一声被撞开了,一路数十个火把如流星雨一般涌了进来,与此同时数不尽的沉重的脚步声也像洪水一样冲进来了! 火把光照亮了走在最前方的年轻将领,这虎虎生威的姿态,赫然竟是已经追了他们半日的程持礼! 程持礼大步走到门庭下,扶着腰间大刀停下来,圆睁着的双目迸射着杀气,半句废话都没有: “把他给我拿下来!”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人马顿时就分出两拨冲了上去! 两个护卫仍旧拔刀以对,而连冗连连后退,一直撞到了后墙,靠墙而立的一张博古架轰然倒塌,撞到他的背上,不费任何力气就将他压塌了下来! “没出息的东西!都苟延残喘的地步了,竟然还有胆子往刀口上送!……” 傅真和裴瞻快马赶到时,连冗以及两个护卫已经被五花大绑押在了旁侧。 昔日,在徐胤身边狐假虎威人模狗样的走狗,此刻彻头彻尾成为了丧家之犬。 裴瞻无视他愤恨的目光走上前,扯掉他嘴里的破布之后,一脚踏上他的胸膛,先左右开弓扇了他几巴掌,直到他口鼻流血,牙齿脱落,才咬牙道:“拖去大理寺!” “且慢!”傅真快步走上前将他拦住,然后问连冗:“你为什么还敢回京?” 连冗舔了一口嘴喷的血,呲着牙齿不答她。 傅真又问道:“你不说话我也能猜到,徐胤所知的我们皇长子的消息全部都是你提供的,你在大月见过我们皇长子! “这次你冒死进京,乃是为了他而来,是不是?” 连冗依然没有搭话,但他眼底迅速涌起的一阵波澜,却透露了他的答案。 傅真已然心里有数,直起腰道:“你果然已经成为了连旸的人!” 说完她扭头跟裴瞻道:“可以把他带走了。” 旁边护卫们早已经跃跃欲试,看到他摆手之后,立刻拥上前将人拖着往外走了。 直到门庭清空之后,程持礼才快速地转回身,冲到傅真面前:“听说老大你被这姓连的人给伏击了?怎么样?你有没有受伤?我真该死!我应该跟你在一起的!” “我没事!但是我现在忽然想到了营盘镇包子铺那三个人!”傅真倏地转身,“你们说昨夜查过镇上所有的异乡人,他们的来历都没有可疑之处,那说明这些人都是身家清白之人。 “可是今天早上包子铺那三个人却一定跟姓连的有关系,他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是在相互配合!那么你们为什么没有查到他们?” 一席话把裴瞻和程持礼都给问住了,二人对视了一眼,程持礼当下拍起了巴掌:“说的对呀!昨夜我们把镇子里里外外全部都搜过一遍了,为什么没有发现姓连的他们这些人? “既然姓连的这几个人逃过了搜索,那还有别的人逃过了搜索也不奇怪!” 裴瞻瞬间望向他:“镇子上是你和你哥负责搜索的,你们难道一点异状都没有发现?” 程持礼站定想了想,突然间眸光转锐,说道:“我想起来了!别的查过都没有问题,唯独有一处不对劲,我当时敢去别的地方没有顾得上深究!” “哪一处?!” “镇上有间豆腐铺子,我们进来搜索的时候,一切如常,但是其中有间屋子,那店主说没有住人,可是我发现这间没有住人的屋子熄灭着的油灯却是热的,灯芯还有些烫手!既然没有人住的屋子,为什么会有盏才刚吹灭的灯呢?” 裴瞻皱眉:“我怎么没听你说起?” “昨夜一整夜兵荒马乱,比起这个地方疑点更大的还有好几处,我和我哥信息搜查下来都没有问题,我也就不曾放在心上!要不是老大提起了这茬,我也想不起来呀!” 他话还没说完,傅真已经转身就往外走了:“与其在这里说来说去,还不如直接去看看!老七在前面带路!” …… 经过这一日一夜的搜捕,整个营盘镇没有一寸地方是安宁的了。 这个季节庄稼刚刚收割完,所有的百姓现全部被召集在镇东头的田地里。 豆腐铺子也马上面临着被清空搜查的局面,连旸快速的换上短打装束,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庄稼汉子。 做着同样装扮的护卫快速地向他秉明刚才打听到的情形:“昨夜里裴瞻被急急的召回城里,不知出了何事,京城里头的消息一点也没有传出来。” 连旸手脚未停地往身上插着匕首与霹雳弹等火器:“撤退的路线和车码都准备好了吗?能否做到万无一失?” “所有都准备好了!将军随时可以撤!”护卫回应之后,又问道:“连冗还没有消息,将军决定这就要走吗?” “你觉得连冗此去还能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连旸瞥了他一眼之后,拿起一块破碎的镜子照了照,然后弃之,“一个叛徒而已,我可没打算等他。但若不让他闹出这样一番动静,我又如何有机会撤退?” 护卫恍然:“将军妙计!” 说完他又犹疑:“可是杨奕的下落同样未曾分明,我们历经曲折来到京城,就是为了拦截他,此时离开,便就等于白跑一趟了。” “白跑一趟也好过被裴瞻捉住!”连旸瞥着他,同时将一份路引掖在怀里,“京畿大营的将士已尽快将营盘镇方圆五十里内掘地三尺,如果杨奕还在此处,就算他不主动暴露,也早就被搜查出来了。 “你别忘了他这次进京的目的是什么,真到了关键时候,他绝对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将军的意思是,杨奕已经不在此处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连旸瞥他一眼,然后示意:“走!” 一主一仆走出门口,如同魅影一样跃向了后院。 傅真三人快马加鞭赶到镇上,天色已经大亮。 百姓们全部都去了田地上集合,街头几乎没有人行走。 他们几乎没有一点停顿,直接杀向了豆腐铺子。 铺子门虚掩着,程持礼将之一脚踹开,屋脚一头驴顿时发出了惊叫,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闻声从屋里迎了出来。 傅真裴瞻随后进门,程持礼此时已经将汉子的衣襟揪住了,并且直接将他拖入了昨天夜里他查看过的那个房间。 “昨夜这里住过什么人,说!” 随着话音落下,马鞭也往一旁的门板上抽了一记,油桐木制的门板顿时被甩出了一道深刻的印痕。 汉子膝盖一软,哗啦滑到了地上:“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不说我就勒死你!” 马鞭一下就圈住了汉子的脖子,此刻只要抓住鞭子的一头用力一拉,倾刻间就能勒下他的脑袋来! “草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他只是说要在我这里借住几宿,他们来了好些人,给的银子也不少,草民不敢不应!” “那是朝廷的钦犯,你窝藏钦犯当诛三族,你可知道?!” “草民不知,草民不知啊!我只知道领头的那人睡觉都是和衣而卧,随时可以逃离,且不曾留下半点痕迹,这样的人草民哪里惹得起?!” 傅真环顾四处:“他们去哪儿了?” “……已经走了!” “何时走的?” “一个时辰之前!” 一个时辰? 傅真倏的收回了目光,裴瞻检视四处的动作也停住了。 “不管怎么说,分四面去追!”裴瞻勒令扈从,转而又冷冷扫向了这个汉子。 傅真问:“他们之间怎么称呼?为首的那个人长什么模样?都有多少人跟着他?” (本章完) 第353章我的儿子有他的苦衷求月票 “就是主仆三人,那当家的二十四五岁,七尺来高,容长脸,浓眉凤眼。没听见怎么称呼,跟随他住在这里的两个下人就叫他爷。” “果然是他!”傅真直起腰来。“看来早上我们在包子铺里遇到的几个人,就是住在这里的了。” 汉子所形容的那人的长相,与他早上所见过的那人一般无二。 程持礼心中也有了判断,顿时朝汉子环眼一瞪:“昨夜里我们来搜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他们一伙的?!” “将军饶命!草民真的不是!草民也绝对不敢!” 汉子瘫软在了地下。 傅真问道:“你在这镇子上做生意,南来北往的人应该都见过,这几个人他说哪里的口音?” 汉子脱口道:“他们是从西北关外来的,说早两年西北打仗,如今在外行商回不去了。” 傅真看了他半晌,不再作声。 逃走的人行动如此之快,自然不会留下多少线索等着他们来拿。如今问再多也不过是费口舌,重要的是这人跑到哪里去了?而他的身份又是什么? 唯独能够肯定一点,连冗逃出京城之后并没有走多远,很可能就是潜伏在这五十里范围内。 而逃走的此人不管是谁,也一定就是前来与他接洽的人。 “我们还是先回城吧。”她看向裴瞻,“现在可以回去审一审姓连的了。” 裴瞻点头:“得审出来连冗与连旸到底是否一党?如果是的话,那逃走的这人就有大问题了。” 说完他跨步道:“走吧。天亮了,我们也该进宫了。” “进宫?”程持礼愣了下,追上去:“突然进宫做什么?……” …… 进了城门之后,裴瞻打发程持礼去寻梁郴一起审连冗,自己则和傅真回了府。 简单洗漱之后夫妻俩又在正房里见了面。 “你和我一起进宫,我去见皇上禀奏军情,你去见皇后,同时侧面探探皇后对皇长子之事的反应。” “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傅真点头,然后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份奏折:“你看我连请安的折子都写好了。” 裴瞻笑道:“那真是心有灵犀。” “谁说不是呢?”傅真轻推了他一把,拉起他的手来:“走吧!” 裴瞻乖顺得像只小绵羊,跟着她轻快的跨出了院门。 昨夜他造次地吻了傅真一记,事后都已经做好了她翻脸的准备,谁知道她竟然没有,而且是很平静的接受着他的吻……从那一刻起到现在,裴瞻的心情就飞扬得如同飘荡在云端。 到了宫门前,递了折子进去之后,很快就有人来传裴瞻入宫。毕竟他有军情要上报,没有人敢不快。 皇后身处后宫,脚程本来就远一些,傅真在宫门口又等了片刻,坤宁宫的小太监才来把她迎进去。 皇后折了几枝桂花,正在插瓶。 宫女把傅真带到大殿里,皇后就已经把花瓶交了给宫女,转身走了过来:“今日你何以是一个人?” 傅真微笑下拜:“奉母亲的命令,进宫来给娘娘请安,母亲说了,要是娘娘不嫌我烦,就让留下来陪娘娘说说话。” 皇后闻言也笑了:“有你这样的俏皮丫头陪着说话,我自然乐意。不过你母亲要是真这么说话,那回头我可要数落她几句,可没有这么当婆婆的。” 说完她在榻上坐下,又招手让傅真同坐下来:“瞻儿在忙什么?我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他在乾清宫,昨夜我们新收到一个要紧的军情,真是恨不得连夜就进宫。” “哦?”皇后来了兴趣,“是什么军情?莫非西北又出什么事了?” “娘娘真是料事如神,”傅真一点儿也没有绕弯子,“的确是西北那边的消息,不过是东兹国内出现了危机。” “东兹怎么了?” “东兹国的几个大将,被大月亡国之君段若当初寄养在连家的养子连旸给策反了。这几位大将手中掌握着将近二十万的兵马,而之所以连旸会策划成功,是因为东兹王金旭的姐姐早年嫁去大月等一系列旧事引起来的。” 傅真顺势就把杨奕昨夜所说的这段典故细细陈述了出来。“东兹王与邬太后之间的旧怨,被连旸钻了空子,而且他这个阴谋一旦成功,一定会对大周造成破坏,故而我们将军不敢有误。” 皇后深吸气:“这些小国家也不太平,一旦扯上皇权,就没有小事。”说到这里她又沉吟:“那动兹王我还有些印象,当初他刚刚登基,曾经派遣使者来大周,当时带来的几件礼物,竟然还是我的祖籍所产。 “我当时便觉得此人心细,办事周到。 “但后来大周和大月打了这么多年,跟东兹的往来也搁浅了。 “他们国内的消息怎么会传到你们手上呢?” 傅真不慌不忙:“昨夜我们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面陈述了整个经过。当时我们乍一看也觉得不关大周之事,后来细想,还是不能大意。连旸野心勃勃,他如今流亡在外,毫无翻盘之能力,但如果他有东兹那二十万兵马为后盾,形势便不同了。” 皇后沉吟:“但是连旸已经如同丧家之犬,他有什么本钱说服那几个大将配合他行事呢?” “连旸如今是没有兵马,可如果他勾结这批人先把大月皇位拿下,他就拥有了自己的势力。而后他再帮助这批人吞噬东兹,便等于双方都有了好处。” 皇后听完,凝思片刻后点了点头:“有道理。”随后她又叹道:“权欲真是使人疯狂。” 傅真暗觑着她:“娘娘怎么出此感慨?” 皇后叹气,摇摇头:“我身为一国皇后,权力在手,确实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娘娘言重,臣妇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微微一笑:“不是怪你,纯粹是有感而发。” 傅真看着她花白的鬓发,垂下肩膀:“娘娘为天下操心劳力,这些年着实辛苦。要是皇长子殿下在您身边就好了,有那样出色的皇子,他一定会当好储君,学习怎么把天下治理的井井有条,不让娘娘操心。” 她话音刚落,旁边太监侧目看了她一眼,然后清起了嗓子:“将军夫人请慎言。” 皇后当年丢失了儿子,多年来为此肝肠寸断,旁人在这个时候当着她的面提及此事,那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往她心窝子里捅刀子吗? 再看皇后的脸色,果然不如先前送快了。 可是傅真哪里会不知这个分寸? 她当然是成心的。 她站起来赔罪:“臣妇失言,请娘娘恕罪。” 皇后默然坐了片刻,摆摆手道:“罢了,坐下吧。” 傅真谢恩坐回原处,然后道:“其实臣妇方才这番话也是有原因的,就是……不敢说。” 皇后睨了她一眼:“不敢说的你也说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傅真嘿嘿一笑:“那娘娘是免我的罪了?那我就说了。”她顿了一下,说道:“京城里有个武馆叫做泰山馆,开馆的是个老爷子,他姓李,叫李仪,当初皇上率领大军攻破京城之时,李老爷子和另外几位义士还仗义相助过,后来还得了皇上嘉奖。不知娘娘知道此人否?” 傅真才吐出李仪的名字时,皇后就已经把头抬了起来,等到傅真把话说完好一会儿,她才发出声音:“他怎么了?” “是这样的,李老爷子前阵子说他在沧州的几间铺子被人砸了,我看他愁眉苦脸的,便借了两个掌柜的给他去收拾账目。前几日他回来了,又是愁眉苦脸地找到我,说原来他铺子被砸是因为被人牵连,砸到铺子的那伙人要找的是一个后颈处有凤头胎记的人…… “娘娘,我一听到这个凤形胎记,怎么就想到了皇长子殿下?” 皇后还端坐在锦榻之上,可是她瘦削的身躯此时看上去却异常的绷直,本来就不算丰润的脸庞此时也变得有些白,“你说的是前几日?” “正是,他回京最多也就三五日。” “我说的是他的铺子被砸!”皇后变得急切起来,素来仁慈和蔼的双目,此时锐光四射,“他的铺子什么时候被砸的?为什么他的铺子被砸,又会跟有凤形胎记的人有关系?” 傅真道:“他的铺子是两三个月之前被砸的,据说铺子被砸时,曾经有个后颈处有着凤形胎记的人就住在他铺子附近。为此我还特意打听了一下,那老爷子说,这个人长得十分高大,会武功,凤形胎记就在这个位置——” 她转过脖子,用手指了指杨奕那一枚胎记所处之处。 当初拿银子让李仪寻找杨奕的人就是何荣,傅真已经查出来了,是,可这件事情她还不能擅自主张把真相告诉李仪。 而皇后这边也如是,皇后在暗中苦苦寻找着儿子,可是她的儿子如今却并没有想要入宫认亲的意思, 傅真不能违背对杨奕的承诺,不能把他的下落透露出去,可是对于皇后——皇后已经不年轻了,谁也不知道她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等待。 在见过了宁夫人对待儿女的满腔慈爱之情以后,傅真不忍心让皇后还蒙在鼓里。 所以她斗胆做出了如此选择,她可以不说出杨奕的下落,但让皇后知道儿子还活着,这一点却十分必要。 “两三个月……这么说他真的还活着?真的是他吗?” 皇后紧攥着双手,双眼大睁地望着傅真:“两三个月之前李仪真的亲眼见过他?你说他在沧州?!” “这是真的,”傅真重重的点头,“为此李仪还画了一张那人的凤形胎记给我,娘娘瞧瞧,这枚胎记跟皇长子身上的是否一样?” 傅真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呈到皇后手上。 这图案当然是她临时画的,她亲眼见过杨奕的胎记,就凭如今凭空得到的这首丹青技艺,不说画出来和原物有十分像,起码也有九成半。 果然皇后一看到这个眼圈就红了:“这个形状的胎记,就是隔上十辈子,我也记得!当时他出生之后,就有方外高僧断言,只要我们有了他,他父亲就一定会起义成功,后来果然——” 余下的话这个心碎的母亲已经说不下去,他紧抓着这张纸捂在心口,随后又将它展开,铺在桌面上一下下的把它抚平。 “把何荣给我叫来。不!——把李仪给我传进宫来!快去!” 门下宫人立刻称是。 傅真见状把茶奉上去:“娘娘喝口水,切勿急坏了身子。” 皇后摆手:“我现在什么也不需要,我只想知道,他们是否真的见到了我的儿子?他是否真的还活着?” 傅真默凝片刻,说道:“还请娘娘平息情绪。大殿下他……或许的确已经不在了吧?也许李仪他们看错了人。” “这怎么可能看错?这绝不可能看错!”皇后把纸往前一推,“如果他没有亲眼见过这枚胎记,他怎么可能会画得这么相似?绝不可能!” “可是,如果那是皇长子,那他为何不进京来面见娘娘呢?”傅真望着她,“沧州离京城并不远,他如果想见,一天的功夫就可以到达京城。” 皇后停住了眼泪,直直地看向傅真,睁大的双眼里空洞得见不到底。 良久之后,她吞了一口唾液:“这重要吗?对我来说这不重要。这么多年,不管他是为什么没有出现,只要我还能看到他,我都可以,可以什么都不再计较。” 傅真深吸气道:“要是大殿下能看到娘娘的思念就好了,看到您这样痛苦,臣妇都忍不住想要埋怨大殿下。 “他当初不声不响地就走掉,这么多年音信全无,如果他还好好的活着,就应该第一时间进宫来侍奉双亲,替皇上分忧解劳。 “若只顾他自己一个人快活而在外漂泊不归家,怎么对得起娘娘这片慈爱之心?” “不!”皇后的否认脱口而出,她目光坚毅:“没有人可以怀疑他的品行。他哪怕真不肯回来,也是我所能预想到的。” 第354章似曾相识的字迹 傅真攥紧了绢子问道:“不知娘娘这话是何意?不知皇长子到底有何苦衷?臣妇愚钝,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吸气站了起来,沿着帘栊走到了窗户前。 如此心浮气躁的一国之后,是傅真活了两世以来极为少见的。但由此她也知道已经触摸到了秘密的边缘,只是眼下却不敢再加火候,免得弄巧成拙。 屋里的气氛就此凝滞下来,过了好一会儿,皇后才说道:“没有。我只是猜想罢了。我的儿子怎么会不愿意见我呢?他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你说的对,也许李仪认错人了。” “娘娘——” 傅真没有想到坚强了一辈子的皇后居然会退缩。 “让李仪不用来了。”皇后转过了身子,“这么多年了,是我思念心切,乱了方寸。” 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她还扶着茶几,平稳地坐到了椅子上。 傅真的指甲都已经掐进了手心里,但此刻看皇后的神情,已经不适合再说任何话了。 她低头吸了吸气,把茶水放上前,而后屈膝行礼:“臣妇言语有失,请娘娘恕罪。” 皇后接了茶,缓声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改天我再寻你说话。” 傅真称是,垂首提了提裙摆,退了下去。 门口光影变幻,很快大殿里已经只剩下两个陪侍的宫人。 皇后这才放松了绷直的身躯,长吐一口气后,她闭上眼睛,支起了额角。 整个殿里安静得如同子夜,只有沙漏发出的低微的声音。 随后就响起了低声的啜泣,帘栊下的太监忧愁地朝窗户这边看来,几次欲张嘴,最终都又偃旗息鼓。 直到庑廊下传来了宫女的脚步声,以及宫人们刻意压低了声音的对话声,皇后才又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抬起了头来。 太监快步走上来,递过了帕子,皇后接在手上,印了印眼眶后放下来。 正待有话交待,余光却瞥见了双脚前地面上的一张纸。 太监把它捡了起来,递到她手上:“看起来是将军夫人方才遗漏的。” 皇后信手打开,扫了两眼,然后她身子就猛的绷直了!接而她在快速看了两眼,又腾地站了起来! “把她给我叫回来!快!” 太监一时间懵了,但听从号令行事的习惯使然,他下意识地称是,然后飞奔到殿门口:“把将军夫人传回来!要快!” 号令很快就通过一重重的宫殿传送了出去。 傅真不紧不慢地走在庑廊里,当身后“将军夫人留步”的声音急匆匆地传过来,她顿时双眼放亮,转过了身子。 “将军夫人!皇后娘娘传您回殿!” 傅真拔腿就往后走,一路箭步回到了皇后宫中。 “娘娘传我?” “你们都下去!”皇后挥退了宫人,目光便直直投向了傅真:“这个是哪里来的?” 傅真望着那张金旭写给杨奕的求助信,说道:“回娘娘的话,这是我们将军的线人拿回来的。” “你敢跟我撒谎?!”皇后拍响了桌子,声音沉重而凌厉,震得大殿内外全部都安静了下来。 傅真跪下来,匀住气息道:“什么都瞒不过娘娘慧眼,这封信来历的确非同寻常,可是臣妇与将军承诺过当事人,臣妇万死也不敢违背这个诺言啊!” “当事人!”皇后眼眶红了,她双手紧紧的抓着傅真的肩膀,“可你说的当事人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人!” “娘娘什么都明白,自然不需我多说,可是娘娘必然也知晓我那当事人的性子,眼下这个当口臣妇万万不能造次!否则,就很可能会害得娘娘永远都完成不了愿望啊!” 杨奕能够做到二十多年绝不回头看一眼,他的心性之坚定可想而知。 原本昨夜里杨奕就再三嘱咐过他们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傅真此时自作主张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给皇后已经算是违背了诺言,如果她还将杨奕的下落说出来,还要明言告诉皇后她眼下就在京城,那她岂不就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失信之人吗? 而且这么多年来杨奕过得并不好,如果不与父母相认,的确是他内心的祈求,那就此将他的下落说出来,对杨奕来说岂非也是一种伤害吗? 皇后顿住,下一瞬说道:“那你为什么要做这个失信之人?你为什么又要选择告诉我?!” “娘娘,”傅真抬起了头,“我只是想让你安心。当初我命悬一线,我母亲差点失去了我,我知道一个做母亲面临失去儿女的感受!我想最起码,您可以知道他是死是活。 “其实就算我不说,您也迟早会找李仪,对吗?您也迟早会知道您等的人他还活着。” 皇后弓着身子望了她半晌,退身回去。 大殿里又沉默下来,皇后的眼泪却是扑簌簌的往下落了,一个母亲的哭声终于不再能掩饰得住。 傅真走上前,跪坐在她的膝盖之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请娘娘保重凤体。” 傅真今日此举也是跟自己在赌,早前从冯夫人那边得知的信息,杨奕当年失踪,以及这么多年不露面,问题大半出在皇帝身上。 如果杨奕介意的是皇帝当年的某种行为,那么原本感情深厚的母子却也因此不能见面,岂不是很可惜吗? 当然,这是家事,外人不能轻易插手。 可是帝王的家事就是国事,杨奕是皇室血脉,按王法来讲不可以流落在外,对于皇位传承来说是有隐患的。 同时杨奕虽然不肯认父母,可他对天下百姓还是关心的,他心中有大义,无论他肯不肯回归皇室,就凭他在关外待过那么多年,凭他和东兹王的交情,对于平定西北方面的动乱他都能带来不小的助益。 那么想要解开这个结,只能寄希望于皇后身上了。 “好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我已经等了二十多年了,我这座山也青不了多久了。”皇后止住了哭声,眼泪却还在默默的往下淌,“他都跟你们说了什么?” 傅真默然不语。 皇后苦笑:“我知道,他从小就很有主意,能够在你们面前露面,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做的对,我不会怪你,你起来吧。” 傅真心里也十分难受,她挨着旁边的脚踏坐下,“殿下这些年受了不少的苦,从湖州离开之后,他不知怎么就去了大月,在那里被大月王段若囚禁了五年。是当时身为东兹王子的金旭救了他,后来他们之间就有了交情。” “那他——” “娘娘,”傅真握住了她枯瘦的手,“他只跟我说了这些,当中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殿下一个字也没说。 “向您坦诚这一段,是为了让您知晓这封信的来历,敏之已经去乾清宫向皇上禀报军情了,但因为证据不足,也无法向皇上和兵部官员陈述来龙去脉,所以只能先取得娘娘您的理解。” 皇后泪如泉涌,握成拳头的手紧紧压在胸口,闭眼缓了好一阵,才吸气出声:“囚徒……他是我泱泱大周的皇长子,如果不是因为那桩意外,他也早早的建功立业,早就成为了我大周备受敬重的储君,他竟然在段家人的手下成为了阶下囚!” “段若如此,还是因为有称霸中原的野心,哪怕他死了,他也还是留了祸患在后,徐胤和他身边那个连冗,目前看起来都是他阴谋中的一环,想我大周那么多将士牺牲在西北战场之上,大月这孽根不彻底拔除,难为我大周之将士英灵!” 皇后反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丫头,你告诉我,他如今到底是什么模样?我可以不强迫他入宫,也可以当做不知道他还在人世,我只想知道没有在我身边的这二十多年,他到底怎么样了?” 傅真抿唇,目光瞥到一旁桌案上的纸笔,她起身走过去,提笔蘸墨,不假思索的绘起图来。 皇后见状走过去,目光胶着在他的笔下,傅真的笔尖每动一下,她的眼泪就每留一行。 直到最后整幅画像画完,皇后浑身已经颤抖的不成样子。她绕到正面仔细的看着画像,目光里游弋着肝肠寸断的痛楚。 “真像他父亲年轻的时候,”皇后声音嘶哑,却流露着欣慰,“最要紧的是全须全尾的,还这么威武高大,真好……” 说到这里,她把泪眼转向傅真:“对了,他成亲了吗?孩子该有很大了吧?我的儿媳妇和孙子,还从来没有见过我这个婆婆和祖母呢。” 傅真鼻子发酸,她勉力稳住气息:“根本没有来得及说这些。再说,我们也不敢打听。” “这样么,那也没什么,”皇后含泪笑起来,她把画像贴在心口,“只要人好好的就好。什么都好。” 她的眼泪滴落在画像上,还没全干的墨迹一下被晕染开两处,他连忙直起袖子轻拭起来,可是越涂越糟,左边胳膊处已经糊成了一大块。 她慌张的抬起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傅真连忙搀住她:“您别急,我还能画呢。这张您先留着,待我回去后,我多画几张不同的给您送进来。” 皇后这才平定心绪,抹去了眼泪道:“好,好。来日方长,是我乱了方寸了。” 傅真扶着她坐下:“娘娘,请恕我斗胆,大殿下他到底为什么不肯回宫?” 皇后紧抿着双唇,摇头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事。”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如果是的话,那就应该想办法把它解开呀!” 皇后泪眼望着她:“我也希望是误会,可有些事情,从发生开始就没有给日后留余地。” 说到这里她把脸别开:“你还太年轻,人性的矛盾没有办法理解那么多。不要问了。” 跟当权者纠缠没有任何好处,哪怕这位是公认好说话的皇后,一位越界也没有好果子吃。 傅真只能打住,余光瞥见了旁边新插的那瓶桂花,她走过去抱了起来:“娘娘这花好看,可否赏赐给我?” 帝后都崇尚节俭,虽然是宫里的瓷器,这只花瓶的质地也只是中上等,不算明目张胆占便宜。 皇后此刻哪有心情在意这个,她扯了扯嘴角:“你喜欢就拿着去吧。” 傅真高兴的谢恩:“多谢娘娘隆恩。回头我就多多画几张画像,悄悄的送进宫来。” 皇后点头,凄然之色又爬上了她的脸庞:“那我就,且把他托付给你们了。你们万万照他的话行事,不要再向任何人吐露他的存在了。” “娘娘的叮嘱臣妇谨记在心,绝不敢有差池。” 皇后点点头,疲乏的摆了摆手:“你回去吧。” 傅真抱着花瓶颌首,退出了殿门。 …… 乾清宫这边,皇帝听裴瞻口述完整件事情经过之后,就问他要了杨奕亲笔书写的那封“信”看起来。 看完之后他眉头微皱:“送信的人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模样?” 裴瞻面不改色心不跳:“确实未曾见到,他就塞在我门缝里。皇上可是看出来有何不妥?” 皇帝再次将信纸上看了片刻,然后道:“倒也没什么不妥,金旭和大月的恩怨,多年前朝廷就有人看得过消息,朕已经知道了。只是这笔字迹——” 裴瞻心头一动,暗觑了皇帝一眼:“这字迹怎么了?” 这是杨奕的亲笔字迹,从湖州离开始,他已经有十岁,那时候皇帝身边文武人才如云,杨奕一定已经读过好几年书了! “没什么。”皇章把信纸合上,“就是看着好像似曾相识。不过应是朕多虑了。” 十岁时候的字迹,跟二十多年之后的字迹肯定有很大不同,皇帝竟然能够从中看出似曾相识,也不能不说很稀罕了。 “这信上所说连若的余孽策反了东兹的大将是否属实,你核实过吗?” “未曾来得及。臣接到消息之后,就立刻入宫禀报了,臣如今的职务是经济大营的统帅,西北那边的军情,未得皇上允准,臣不得私自插手。” 皇帝点头:“朕给你旨意,你先号令八百里快马前往西北查明因由,倘若消息无误,便联同兵部定下决策。” …… 第355章桂花 裴瞻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撞上抱着花瓶走出来的傅真。 “见到娘娘了吗?”他问道。 傅真点了点头:“回去再说。” 夫妻二人一直到出了宫,回了府,彼此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在屋里坐了下来。 “皇上那边情况怎么样?”傅真率先问道。 “皇上找我先去核实东兹那边的情况,倘若情况属实,便找兵部一起作决策。”裴瞻回答完毕,又迫不及待的问起她来:“坤宁宫这边呢?” 傅真把花瓶放下来,深深的沉了一口气说道:“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问题就是出在皇上这边。” 接着,她把先前在坤宁宫发生的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湖州那天夜里皇上到底做了什么? “事情真相恐怕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了,可惜娘娘不肯说实情,我也不敢追问。” 裴瞻也觉得事情有点棘手:“皇上这边对皇长子到底保持什么样的态度,我也没法探出来。摸不到他的态度,我们也没办法往下进行。” “谁说不是呢?”傅真摊手,“不过我觉得皇上这边是绝对不可能告诉我们真相的,唯一可以寄希望的是娘娘这边。” 杨奕也不可能会告诉他们真相,一个人但凡狠得下心来跟亲生父母断绝关系,必然也不会留机会给旁人。 “可是我们也不能操之过急,还是得考虑皇长子的心情。”裴瞻提醒道。 说完他往外看了一眼:“我还得去大理寺,得尽快把连冗这边审出来,皇长子和宫里这边就先交给你了。” “放心吧。”傅真摆手,“我也正打算往万宾楼去一趟。” 夫妻两个这里说定,便开始各司其职。 傅真打发人去备好马车,然后就拿起那瓶桂花,左右看了看之后重新把它抱起来,出了门。 万宾楼前堂宾客满座,中间有账房这一进院落作为阻隔,一点儿也不影响到后堂的几座小院儿。 冯掌柜住在西边,这几日在京城由苏掌柜他们伴着游玩,已经十分尽兴,原本乃是为着探望宁夫人母子三人而入京,如今亲眼看到他们全都安好,宁老爷子的后事又不消再担心,如此心愿已了,便已准备回徽州。 宁夫人叫人仔细打点置备给冯掌柜归家去的礼仪,每看到礼单上有合适的物事,也不忘给住在东边的杨奕送去一份。 杨奕住的院子刚好有三间房,他住着正房,东西两侧的耳房则给贺昭与奉命办事还未归来的陈嵩居住。 宁夫人给了他们极大的自由,这院子有专门的门户通往后胡同,只要他们愿意,可以与整个万宾楼完全不相往来。 安排过来的下人未经他们允许,也绝不踏入院内一步。 郭颂他们奉裴瞻之命安排在周围的护卫,也全部都设在明处,距离不远不近,不会打扰到他们的起床,一旦有什么传召,也完全可以第一时间响应。 苏掌柜把宁夫人吩咐送过来的茶叶送到时,杨奕正在看书。 看着用精致的楠木盒子装着的茶叶,他不见往屋角已经堆成堆的物品看去一眼,说道:“请苏掌柜回去转告大姐,她送过来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多谢她。只不过我是个粗人,平日吃穿用度并不讲究,请她不必多费心。” 苏掌柜笑道:“先生不必推辞,不过都是些日常用物,只是也不知道先生惯用哪一种?我们东家之先生平易近人,故而就多送了几样,先生随意便是。” 说完之后他深施一礼,便就退出了院子。 杨奕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沉了一口气。 贺昭走进来:“主公若觉得多余,属下便去向宁夫人说一声。” “不必了。”杨奕道,“我既然已经坦诚了身份,宁家又怎可能当真是我如常人? “大姐一番好意,我执意推辞,反倒要让她不安。接受便是了。” 贺昭称是。 杨奕又道:“陈嵩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来信时说,中秋前后会到。再过三日就中秋了,算起来也快了。” “再过三日就中秋?”杨奕听到这里把书放下了,“是了,今日八月十二,正是胡翌父子俩的忌日。” 贺昭默吟了一下:“正是。” 杨奕目光转黯:“你去准备些香烛纸钱。今天夜里我们去坟上祭一祭他们。” 贺昭称是,领命出门。 傅真刚到院门口,正好就遇上了从院子里出来的贺昭。 “贺护卫。” 贺昭深施礼:“将军夫人。” 傅真笑道:“我想求见先生,不知他可在院里?” 贺昭忙道:“先生在屋里看书,您待我入内通报一声。” 说完他反身把门推开,朝着窗户内坐着的杨奕道:“主公,将军夫人来了。” 杨奕抬起头,注目望着抱着大花瓶的傅真:“请进。” 傅真跨过院子步入屋内:“见过先生。” 杨奕温和地道:“不必如此多礼。”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若不见外的话,可以换我一身叔叔。” “那侄女儿真是天大的面子。”傅真笑着把这瓶花放在茶几上,又行了个万福:“见过杨叔。” 杨奕扬唇:“你怎么还带瓶花来?” 傅真漫不经心拂弄了一下这几枝花:“今早上我和敏之赶早入宫,他去跟皇上禀报军情,我顺便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娘娘正在插花,她疼我,看我喜欢这花,便连着瓶子赐给我了。 “杨叔你看,这花儿多新鲜!” 杨奕情不自禁地朝这瓶花看去,他目光流转,似乎再也不能移开了。 傅真从旁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会儿,信手拿起了他扣在桌上的书。 一会儿之后,杨奕深吸了一口气,把目光扭转过来:“既然是赏给你,你怎么反而拿到了我这里来?” 傅真从容回道:“我从宫里出来就直接来这儿了,敏之把杨叔给的消息婉转告诉了皇上,我是来给杨叔回话的。 “皇上已经下旨让敏之去核实情况,过后会再做决策。” “是么。”杨奕拿起了方才苏掌柜送过来的茶叶,看了看之后打开盖子,然后从桌上翻开了两只茶杯,投下茶叶之后,走到屋角拎起温在小炉子上的茶壶,熟练地沏起茶来。 傅真道:“杨叔你看的是兵书,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有放弃保家卫国的理想吧?” 茶汽氤氲里杨奕锁着眉头全神贯注的往茶杯里注水,直到把茶沏完了他才接话:“谈不上理想。不过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真不愧娘娘一提到您就赞不绝口,夸您是她的骄傲。” 听到这里,杨奕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目光深深看着面前的茶,沉默下来。 天光正好勾勒出他的侧颜,历经过风霜的脸庞处处透露着坚毅气质。 傅真走到一旁的桌案后头,拿起了纸笔,开始做画。 一时间屋里只听得见纸笔摩擦的声音,等到茶水微凉,杨奕才端起杯子轻啜了一口,然后道:“你在画什么?” “我从小多病,人人都说我养不活,我母亲不信邪,一路保护我长大。怕把我养废了,又特地挑了一门,不怎么费神的才艺让我修习。 “所以我长得这么大,也就只有一首丹青稍微拿得出手。 “杨叔这一路过来的经历太过传奇,以至于有这一身卓绝气质,我就忍不住画下来了。” 杨奕轻哂:“我一个粗人,谈什么气质?你可莫要说笑。” 说完后他默了默,又扭头看向傅真:“我听说你父亲失德,你母亲只是个弱女子,这么多年是如何保全你的?”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傅真抬头,“杨叔可不能小看我们女子,关键时候,我们可一点都不输男儿。 “好比皇后娘娘,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娘娘坚定地陪伴在皇上身侧,替他掌理后宫,大周哪有如今这把安稳? “只是身处在她的位置,这些年风风雨雨的,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杨奕沉默。 片刻后他拿起傅真搁在了旁边的兵书,走到了院子里,坐在石榴树下看了起来。 头顶的大石榴红艳艳沉甸甸的,绿叶包裹着它们,朕在秋风里头簌簌作响。 贺昭拧着一大摞香烛纸钱走回院子里时,只见杨奕的肩背上和头上已经落了好几片叶子,不由走过去道:“主公怎么坐在此处?” 杨奕顿了一下,他似乎突然间从思绪里回神,抬头的瞬间眼里划过一丝茫然。 随后他说道:“那丫头在屋里头画画,我便坐这儿来了。” “主公是说将军夫人么?”贺昭朝屋里头看了一眼,“将军夫人已经走了,方才属下回来的时候,只见她在前院和宁夫人说话。同座的还有一个超重的官员。” “走了么?” 杨奕又是一阵茫然,然后拿着书走回屋中,只见一室的桂花香里,果然已不见傅真的人影,徒留在屋中的,除了桌案上那瓶桂花,就只有她留下的一幅画像了。 杨奕深深的沉下气,缓步走上前,伸手抚向了花枝。 随在身后的贺昭见状道:“这瓶子上绘的是沉香救母……这是娘娘从前最常讲的典故。 “这花也是娘娘最喜欢的桂花,主公,这花——莫非是宫里来的?” 杨奕目光一寸寸地睃巡着瓶子上的图案,又缓缓往上,一点点地细看着这些花朵。 透过花朵之间的间隙,他又看到了平铺在桌案上的画像。 这一看他目光骤然凝住,随后他绕到桌案之后,弓着身子看起这幅画像来。 纸上根本不是他杨奕,而是一位发鬓花白的贵族夫人的画像,画上的她坐在锦榻之上,右肘轻搁在炕桌边沿,面目忧愁地望着地下。 她瘦削的身躯看起来和旁边花瓶里纤瘦的花枝不相上下,尽管她的美颜和面庞的轮廓,能够显示出她年轻的时候姣好的姿容,可是她的脸上覆盖着皱纹,却显现出来无尽的疲惫。 杨奕双手压在画纸上,血丝爬上了他的双眼,很快把他的眼眶也染红。 “主公……” 贺昭一句话没说完,杨奕已经快速的抬手止住了他。 他把画像举起来,对着光仔仔细细的看,然后又把它放下,退身坐在椅子里,凝着双眉出起神来。 贺昭沉默的陪伴了许久,最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门掩上了。 秋风摇动着树上的石榴,叶子在空中飞舞。 …… 傅真走出杨奕院子的时候,本来是要跟他打声招呼的,可是他在跟前站了好一会儿,杨奕竟然都没有发觉,她最后只好选择不打扰。 前面这里,宁夫人正在带着谢愉查看店铺,正好谢彰路过进来串门,几个人便就坐在一起喝起了茶。 由于谢愉是个活泼性子,如今两家的交往也密切起来,谢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处处恪守君子之仪,偶尔还会和傅真开开玩笑,傅真也就不再那么拘着了。 她问谢彰:“废太子死后,如今也该把册立皇储之事张罗起来了,谢大人在朝上可曾听到什么消息?” 没有办法,她的圈子里几乎全部都是武将,只有谢彰一个文官,这种消息也只能从他这里打听了。 谢彰道:“礼部已经有许多褶子递到乾清宫了,但皇上至今还没有批复。不过除去三皇子,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什么时候册立,都没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苏掌柜前来回话:“给东院的茶叶已经送过去了,东院没有执意推辞,请大东家放心。” 宁夫人听到这里果然也松了口气:“那就好!日后照此办理就是了。” 谢彰听着他们对话,低头喝茶。 苏掌柜走后,又再闲聊了几句,父女俩便就告诉回府。 等进了府门,谢愉立刻在隐壁下转身:“父亲这阵子很忙么?” 谢彰甩着袖子进门:“不算太忙,如何?” 谢愉跟上去:“不忙的话您还是多往万宾楼多走走吧。” 谢彰脸上滑过一丝不自然,身子转到了一边:“这又是为何?” “对手都住进门了,这个时候您还跟我装糊涂!”谢愉着急地拉住他的袖子,“我就问您,您对我师父到底什么心思?都往来这么久了,您到底心里有没有她呀?!” (本章完) 第356章我家玉郎 对于谢愉的问话,谢彰支吾着说不出话来,一张老脸都红成了茄子。 “你胡说什么,为父十分敬重宁夫人,岂能对她生出这些非分之想?” “这可不算非分之想,我师傅独居,我母亲也早就过世多年,双方谈婚论嫁,合理合法。您也不是迂腐之人,如何这般固执?” 谢彰愈发严肃:“我与宁夫人交往,是因为她是你的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母’,我自然不可疏远于她。 “她肯花时间精力栽培于你,已是给我们谢家面子,你竟然在这胡乱牵线,岂不是亵渎于她?” 谢愉瞅了他一眼:“我师傅才不像您呢。” 说完她拢起了双手:“算了,既然你没这个意思,那就当我没说。 “反正我师父可不缺人欣赏,我看住在万宾楼的那位先生就很是倜傥风流,师父再三交代苏掌柜要好生接待他,看来她多半也是满意的了。” 说完她拧转身子,跨步就上了进府的台阶。 “站住!” 谢彰听完之后顿了顿,瞬间向前走了一步:“你刚才说万宾楼里住了个先生是什么意思?那不是从徽州过来的冯掌柜吗?” “才不是冯掌柜呢,冯掌柜我能不认识吗?”谢愉在门廊下转身,“是一位新到的先生,我今儿早上才见到他,又高大又威武,五官长得还很俊朗。 “虽然穿着布衣,皮肉也粗糙,可是十分斯文有礼,他看着跟我师父年岁差不多,但是唤我师父为大姐,看起来关系很是亲近呢!” 谢彰凝眉:“有这回事?” “当然有!”谢愉的声音更高了,“刚才喝茶的时候,你难道没听见苏掌柜说到东院的那位?那就是了! “父亲,”谢愉走下台阶来到他面前,“您心里既然没那个意思,那还关心这些干什么?来日我师父有喜讯传来的时候,咱们记得随份厚礼就是了!” 说完她就像只蝴蝶一样,轻快的飘向了内院,留下谢彰呆立在原处。 …… 裴瞻从大理寺回来的时候,傅真已经在后花园里跟梁瑄比射箭了。 百米长的箭道,这俩人谁也不服谁。 裴瞻走过去拿起一把大弓,满弓射出三箭,全都中了靶心,并且还把梁瑄好不容易射到靶心旁的一支箭给劈开了。 梁瑄气愤难言,开始耍赖:“你们两个合起伙来欺负我!五叔你等着,将来等你们生了儿子,我也这样欺负他!” 裴瞻扭头见傅真笑眯眯的,并无介意的样子,嘴巴遂也合不拢了,一把抓住了梁瑄的两条手臂,教他拉弓:“臭小子,都算计到我儿子头上来了!惹不起你!” 傅真坐在他们身后的台阶上,双手托腮看着他们俩,渐渐地唇角也扬了起来。 “少夫人在笑什么呢?” 郭颂捧着几碗茶到了跟前。 傅真把手放下来,抻了抻说道:“在看你们将军,能打得了仗,也带得了娃。” 郭颂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端了一杯茶递给她:“那还得是少夫人有眼光,看得到我们将军的好处。” 傅真瞥他:“你这么油嘴滑舌的,怎么会在他那笨嘴笨舌的人手下当差?” 郭颂嘿嘿一笑:“属下可是我们老爷当初特意拨给将军的,老爷就嫌将军话少,他觉得应该有我们这些话多的人跟着他才是。” “说的也是,”傅真转动着杯子,望着前方认真射箭的爷俩,“你们将军要是有你这么会说话就好了。” 郭颂敛色:“只要少夫人肯给将军机会,将军一定会脱胎换骨,让你刮目相看!那必须得如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傅真睨了他一眼,喝了两口茶,顺口道:“怎么是你来送茶?紫嫣和碧玺呢?” “方才确实是碧玺送茶过来,只是属下刚好从万宾楼回来回话,就顺道给她带过来了。” “让你在万宾楼好好保护着杨先生,你怎么又回来了?”傅真。倒是也想起了这茬。 “杨先生准备夜里出门,属下正是回来请示将军,要不要带人跟着?要带多少人跟着?” “哦?他们要去哪?” “那个贺护卫买了不少香烛纸钱,据说夜里要去祭拜两个故人。” 傅真听到这里停止了吃茶,默吟片刻她点头道:“我知道了,今日八月十二,他是去祭拜那对父子。七年前的今日,正是白玉胡同案发之日。” 说到这里他又道:“那你们跟着去不就完了吗?” “可是杨先生说了不让我们跟随。” 傅真再沉吟。 杨奕四海游历惯了,的确不会太适应这种排场。何况他明言并不想当什么皇长子,能够接受郭颂他们在万宾楼里保护着,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想到这里她就抬起头,两手拢在嘴边,朝裴瞻喊道:“玉郎!” 裴瞻刚刚好拉满一张弓,猛地听到这两个字,两手失控,弦上的箭乱飞,飞到了斜对面的屋檐之上! 郭颂已经呛咳嗽了。 梁瑄两只咕噜噜的眼睛到处闪望:“玉郎是谁?” 郭颂连忙把托盘放下,小跑着上前把这小祖宗给拖着走了。 裴瞻脸上说不清楚什么神色,他看着气定神闲坐在远处的傅真:“你从哪里听来的名字?!” 傅真耸肩:“我问了母亲的,她说你还在襁褓里的时候长得跟白面团子似的,那个粉妆玉琢,跟小姑娘有的一拼,就给你取了个乳名叫玉郎。” 裴瞻脸板的跟棺材板似的:“你别听她瞎说!谁像小姑娘?我可不像!” “是的,你不像,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可是玉郎,郭颂刚才说,杨先生夜里要去祭拜故人,并不想让郭颂他们跟随,你有什么看法?” 裴瞻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挑她话里的哪一部分来说了。到底还是杨奕这边重要:“他去哪里祭拜?”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不过他们都没说。” 当初倒在白云胡同血泊里的那父子俩,梁宁与他们也是有一面之缘的,但一直也不知道他们尸首到底去了何处。 裴瞻叉腰想了想,就道:“他不让郭颂他们跟随,我们却不能当真不保护。我亲自去一趟吧。” 傅真点头:“玉郎考虑的很周到。不过未免误会,我们还得光明正大提出跟他们同去才好。” 裴瞻被她这一声又一声的“玉郎”弄得头皮发麻。他蔫蔫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叫我?” 傅真摊手:“你不让我叫你瞻儿,也不让我叫你玉郎,那我该叫你什么?你选一个吧。” 裴瞻十分无语。 抬手摸了几下后脑勺,瞅到她好整以暇的神情,他无奈硬起了头皮:“随你便吧!” 说完他抬脚往门外走去。 傅真笑嘻嘻地跟上去:“那我们要赶紧点儿,天快黑了,玉郎你还没有洗澡更衣呢!” 她话还没说完,裴瞻已经拔腿跑了。 …… 入秋之后天黑的早了。 才用了晚饭,暮色就已经笼罩了大地。 好在秋高气爽,此时明月高挂在天空,并不影响出行。 杨奕让贺昭拿上香烛纸钱到侧门处等他,自己走到前堂来找到了宁夫人。 “白月胡同里死去的故人父子,已经没有亲人在世,赶巧我在京城,便去拜拜他们,大姐无需替我留门,回来时我直接从我那院子的侧门入就好了。” 宁夫人担心他:“地方远吗?他们埋葬在何处?” “就在北城门内的龙泉寺。” “龙泉寺里都是武僧,那您怎么入内?” 杨奕从腰间摸出来一块古朴的玉:“我这里还有家母从前留给我的玉,这上面刻着周军的徽记,我看如今朝中许多衙门都还在沿用,想来那里的僧人不会为难我。” 宁夫人点头:“那您快去快回。” 杨奕点头。 这里打完了招呼,便与贺昭会合出门了。 …… 裴瞻说是说他要独自跟随杨奕出门,这样的事情傅真又怎么可能不参与? 反正裴瞻也拗不过她,光她叫个不停的玉郎就够他受的了。 两个人还在半路,就遇到了跟着郭颂到在万宾楼的护卫: “宁夫人打发属下来给将军和少夫人传话,杨先生一刻钟之前已经出门,没有带护卫,请将军快快拿主意。” 裴瞻直接问:“他们往哪儿走的?” “北城门内龙泉寺。” 傅真旋即道:“在城内倒还好办。” 裴瞻点头:“直接去龙泉寺。” …… 前朝崇尚佛学,几百年里前后在京城建造了许多座寺庙。龙泉寺堪称有历史的,据说是嵩山名寺的分支。 所以这座寺庙占地也不小,前后四重大殿,最后头是一座小山坡。 杨奕拍开了寺门,出示了玉牌之后,顺利到达了后面的山坡。 山坡之上种满了四季果树。也有两座小禅院,平日供香客们居住,故而僧人未曾对他们的来意感到奇怪。 二人沿着小径上山,依据树木为引,来到了山腰处一块不太起眼的土地前。 贺昭蹲下身子,左右比对了邻近的树木之后,然后算准了位置,拿剑刨开其中一处的土层。 土面之下三寸处有一块石碑,贺昭扭头:“是这里了。” 说完他又把土层恢复了原样,然后点起了香烛纸钱来。 裴瞻傅真紧赶慢赶到达龙泉寺,得门下僧人指了方向,遂又径直朝着寺后的山坡而来。 但是还没到通往山坡的院墙,傅真就扭头往寺庙另一边的禅院看去。 “怎么了?” 裴瞻察觉了异样。 傅真挽住了他的手,另一手朝着禅院方向指了指:“今夜这寺里头看来住了大人物。” 那边的禅院眼下灯火通明,虽然明亮的月色仍不足以使他们隔这么远看清楚具体光景,可是庑廊之下来来去去的人影,怎么着也能看出来阵丈。 裴瞻拉着他往山坡下走:“无非是朝中哪个大官罢了,我们先找到皇长子要紧。” 傅真认同,所以他比肩过了院墙。 晚风拂过了林子,头顶窸窸窣窣的。 燃起来的香火被茂密的树枝遮盖得密密实实。 杨奕烧完最后一张纸,遂单膝跪地,凝视起了面前的土堆。 焚烧完毕的纸张由闪亮到黯淡,逐渐归为一缕青烟。 末了就连这一缕青烟,也消失在了风里。 贺昭无声地陪同在旁侧,主仆二人看起来就像是两座石雕。 忽然贺昭往侧前方投去一眼,然后道了声:“主公……” 杨奕也抬起了头来,只见侧前方亮起了一只灯笼,看起来也是一主一仆,正在缓步地朝着他这边走来。 那走在前方的身为主子的人,身着宽松的袍服,当晚风拂过时,那一眼看去就能判断出质地极佳的衣料轻柔的飘起来,如此便将他单薄的身形勾勒的一览无余,轻飘的就像一只掉落在林间的纸鸢。 他们行走的机会缓慢,但也愈走愈近。 杨奕缓缓直身,凝望着他们。 直到他们终于走到了面前,他才跨了一步上前。 那人停住步伐,控制不住喘息掩唇轻咳了几声,然后才止住气息,抬头微笑道:“哥哥。” …… 裴瞻拉着傅真跨出了院墙,踏上了一直通往山坡禅院的石板路。 然而就在他信步踏上第一道台阶时,林子中间一道扑闪着的光芒也落入了他的眼里。 他猛地停住了步伐。这下轮到傅真疑惑了:“怎么了?” 裴瞻凝住了眉头:“林子里有灯笼。” 傅真顿住,定睛望去,果然只见那闪烁着的光芒并不像烧纸产生的火光,而的确是灯笼光。 却还没等他往下深想,裴瞻却已经箍住了她的腰,飞快地带着她掠到了旁侧阴影处。 “有人。” 裴瞻以气去在他耳畔说道。他双目灼灼的望着前方山脚下:“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傅真摸住了他还箍在自己腰上的手,然后甜蜜蜜地说道:“我家玉郎反应真灵敏。” 一腔血猝不及防全往裴瞻脸上涌,把他臊了个通红。 他顿时气虚,蚊子哼似的说道:“先看前面……那不是贺昭,也不是大殿下,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守着?” 第357章兄弟求月票 由于距离隔的较远,山脚下守护的人看不到具体面容。 自然,所有的言语声也落不到耳里。 傅真看了看周围,拉了拉裴瞻的手:“我们换个地方,上山去看看。” 说完二人就借着围墙下的阴影,悄悄潜行到了另外的方向,从侧面绕行上山。 说是“山”,实则就是个小土坡,据说是当初挖湖的时候,挖出来的土堆在旁边就成了山。 僧人们觉得不能浪费了,又在上头种了树,建了房子,由此就成为了寺里庙宇的一部分。 山下的人明显没有把整个山头全部围住,而只是有那么几个守住了两端的路口。 傅真和裴瞻从侧面草丛里步入,蹑手蹑脚的朝着灯笼光所在的地方靠近。 好在有晚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为掩护,他们行动的这点声响可以忽略不计。 裴詹带着傅真几个纵步,就从这棵树到了那棵树,眼看着前方说话声已经传到了耳里,他们立刻顿步,隐在了树梢中。 灯笼的光亮刚好照亮了树下人的影子,那高大而威武的蓝子毫无疑问就是杨奕,而当看到站在他面前的另外一个人,傅真和裴瞻都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气! “是燕王!……” …… 林子里头,灯笼已经挂在了树梢上,贺昭和执灯笼的人都已经被挥退在了不远处。 杨奕望着面前的人:“两年不见,你又长高了。” “我已经十八岁了,每年这一天我都会到龙泉寺来,可哥哥总是不来看我。”燕王的声音温和而缓慢。 杨奕弯了弯唇,上前两步,抬手抚上他的肩膀:“还是这么瘦。病好些了吗?年年找药引,应该有些起色了才是。” 燕王摇了摇头:“我这个病,还能有什么好的?宫中那么多医术高超的太医,医了这么多年也没医好,不过是拖时间罢了。” 杨奕一阵沉默,显然在这样的话题之下,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为好。 “哥哥,”燕王这时候抬起头来,声音里又多了两分轻快,“前阵子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当初意图杀害你的荣王父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杨奕点头:“我知道。”说着他扭头往方才祭拜过的那方土堆投眼看过去:“因为我而死的他们父子俩,若泉下有知,多少能得到几分慰藉了。” “哥哥情深义重,他们会心安的。”燕王也走到了那土堆前,低沉的声音加以安慰。 杨奕哂道:“我这算什么情深义重?他们父子俩原本好好的,却无缘无故因我而死,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案子真相大白之后,我曾思考要不要把他二人迁出去好生安葬,然后又想不到还有哪出,比这佛门净地更为合适。 “但愿这寺里头的佛音能够早日祝他们再获新生。” 燕王听到这里,抬头看向他:“哥哥往后有什么打算?” 杨奕眼望着前方:“如今还是四海为家,迟一些,或许回咱们的祖籍去吧。置几亩薄田,如此过完余生。” “那哥哥此番入京,是专门为祭奠他们而来?” “不是。”杨奕摇了摇头,“还有别的一些事情。办完就走。” “那你住在何处?” 燕王的眼眸里染上了灯笼的光芒,清亮而夺目。 杨奕沉吟了一下,避开了这个话题:“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吗?” “我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燕王绕过土堆走回来,停在他的面前:“我们三兄弟,二哥已经不在了,我已经只有你这个哥哥了。 “二哥的野心暴露之后,对父皇和母后的打击甚大,现在朝上朝下都很不安,就怕父皇撑不过这一关。你,真的不打算入宫见见他们吗?” “没有这个必要。”杨奕背过了身子,“从他们决定抛弃我开始,我与他们的亲情就已经尽了。 “就算万一他撑不过去,宫中也还有你。” “我?”燕王苦笑起来,“我这病体残躯,比父皇又好得了多少?就算可以执掌这江山,也不一定还能传得下去。 “哥,我们杨家的皇位,其实由你来坐最合适。大周的万里江山,也有你过往的一些功劳。” “那你觉得我该以什么心态去接这个皇位呢?”杨奕转身面向他,“我永远都是那个有需要,就必须到位接手的人吗?” 燕王在他的目光之下垂下了肩膀来,他幽幽地说道:“我知道。父皇那么做,或许尚有几分理由可说,我万万没想到,就连十月怀胎亲自生下了你的母后也……” 燕王的声音随着晚风清晰地送到了傅真的耳里,她像个木桩子一样呆坐在树上,万根心弦都拉扯了起来! “他这话什么意思?” 燕王竟然会出现在这里,是第一个震惊了她和裴瞻的地方,在他们的印象中,燕王极少极少出宫,由于他体弱多病,在宫闱朝廷存在感都极低。 唯一一次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是从禁卫那边意外得知,有可能被派去各地查探皇长子下落的人就是他的侍卫。 后来确认其实他宫中这些侍卫乃是受皇后的派遣,裴瞻他们的目光,自然也就从燕王身上移开了。 可是向来不曾露面的他,此刻竟然出现在这龙泉寺,而且还和杨奕碰上面了! 他们兄弟俩竟然还认识! 这实在是让人想不到! 杨奕在立国之前,在皇帝还在率军北征的途中就已经离开了,而燕王出生于建国之后好几年,按理说他们不可能会见过! 燕王也根本不可能会知道他还有个大哥! 当然皇后在动用他的侍卫之时,也有可能会告诉他这点,然而他们又是怎么会认识的呢? 这绝对是一个重大的发现。 但他们俩谁也没想到,在这个重大的发现之后,竟然又有一个疑点冒了出来! 凭他们兄弟的口吻大约可以确定,皇帝当年在湖州那一役当中,一定做出了一些不利于杨奕的事情,但这件事情竟然皇后也参与了? 听燕王的意思,皇帝那么做,是皇后同意的? 秋风里头的傅真感到浑身发凉。 冯夫人说过的话,以及她亲眼所见皇后对杨奕的思念,全部都在她脑海里滚动起来。 不管是她听过的还是所见过的,没有任何地方指向皇后参与此事,并且还同意皇帝的做法,为什么他们会这么说? “看来燕王知道的东西不少。” 耳畔传来了裴瞻的气声。 看了他们想到了一块儿。 一个体弱多病,从不参与任何事情的皇子,竟然比他们任何人都更早的知道了杨奕的存在,这一点足够骇住所有人了。 不管皇后到底有没有参与抛弃自己的亲骨肉,也不管她这么多年,苦苦寻找杨奕到底是什么心态,总归她心中的痛苦和思念总有几分是真的。 那么燕王是怎么做到可以一面看着皇后苦苦寻找杨奕,一面又安然的在私下与杨奕保持着联系的呢? 望着那边厢亲密交谈的兄弟俩,她按捺住心底的思绪,重新抓住树干倾听起来。 “她还好吗?” 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杨奕又缓慢的问道,他的问话带着一半犹疑,似乎问出这个问题,下了极大的决心。 “谁?母后吗?”燕王看着他,“不怎么好。可是这或许也是报应吧,如果当初她不这样对你,如今又何必承受这些呢?” 杨奕默语。 良久之后他说道:“天色不早,夜风寒凉,你早些回去吧。以后,就好好的帮着他们打理江山,爱护百姓,也不要想着再来见我了。” “我不!”燕王道,“你我手足同胞,我岂能不见你。” 一时间的急促,使得他又咳嗽起来。 杨奕凝眉:“快回去吧,眼看着入秋了,再不当心些,只怕又要把旧疾勾出来了。” 说完他击了击掌,将贺昭和先前那执灯笼的太监都唤了过来:“好生送殿下回房。” 说完他便抬脚往山下走。 “哥哥!”燕王在后头喊:“你既然还不会离京,那你至少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我这个样子,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与你见几次面,你就成全我,可好?” 杨奕停下步伐,咬牙握了握腰中的剑柄,然后解下了剑柄上的剑穗,隔空抛了给他:“见面与否,就看缘分吧。你我兄弟一场,这个留给你做个念想。” 说完他单脚点地,便如同鹞鹰一般的掠向了山下。 燕王追上前两步喊他,确实再也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他停步看着手上的穗子,攥紧在手心,然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焚烧过纸钱的土堆。 远处的树上,傅真与裴瞻对视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向后腾跃,离开了树林。 …… 贺昭已经奉命去送燕王了。 杨奕独步出寺,沿着胡同一步步朝前走着。 临近中秋的月光明晃晃的,照得被磨得光滑无比的青石地面十分敞亮。 这个时候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人,两畔的民居也早就已经熄灯了。 只有间中几个大户人家门前的灯笼,将路过的他的影子拉长又压缩,压缩又拉长,孑然而立的高大的身影,因此拥有了万分孤寂。 胡同外的大街上,倒还有几件未曾打烊的铺子。 第一间映入眼帘的,是间酒坊,店家老远就开始了热情的招呼:“这位爷,本店新出的烈酒,可要入店尝尝?” 杨奕停步站了站,目光落在他身后空荡荡的店堂里正带着孩子玩竹蜻蜓的妇人身上。 那孩童五六岁而已,还在跟母亲耍赖皮。夫人亲昵的捏捏他的鼻子,笑着说了声“小淘气鬼”,然后顺手拿了个芝麻饼给他。 杨奕痴痴地望了一会儿,继续抬步向前。 傅真和裴瞻不远不近地跟随在他身后。 直到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他们藏身到暗角里,看到贺昭箭步追上了杨奕,这才停止了跟踪。 主仆俩步伐一致地朝着万宾楼方向而去,先前那浓重的孤寂之感似乎又已经不存在了。 没有揽到最后一个客人,酒坊的店家打了个哈欠,也收拾器具打了烊。 长长的街头很快就只剩下傅真他们俩留下来了。 傅真深深呼出一口气,肩膀沉了下来:“从他们刚才的话听起来,兄弟俩应该见过不少次面了。 “过去这几年里,大皇子应该进京过多次,也来祭拜过胡同里那父子俩好几次,也就是说,燕王对于白玉胡同的案子早就有数了,可是他谁都没告诉!” 这个病怏怏的少年皇子,他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城府!如果不是今夜里让他们偶然撞见,谁又能猜得到呢? 裴瞻也咬牙叹了口气,双手插起了腰:“看了宫里头这桩矛盾,还得认真花心思弄清楚了。” 傅真转身看向他:“我记得你上次从宫里回来后说过,燕王正好也是在七年前出过一次意外?” 想到这里裴瞻目光闪动:“没错,是七年前的七夕夜,据说他是跟随宫人上街,突然被吓着了,后来本来经过多年调养的身子,病情就加重了。” 燕王作为皇子,是有出入宫禁自由的,尤其在他病情还算稳定的情况下。 “居然会那么巧,同样是在七年前!”傅真环起了双臂,“根据废太子他们当时交代的情况来看,那一年的七夕,荣王他们已经奉东宫的旨意暗中追查皇长子有一段时间了。 “也不知道燕王在遭遇意外的时候,是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裴瞻深吸气:“别的东西或许不好查,但七年前燕王受惊之事,这个查起来或许不会太难。 “看来我又得上禁卫署去走一趟了。” 傅真凝眉点头,遥望着杨奕他们离去的方向:“我今日已经画了画像,也可以再去一趟坤宁宫了。 “这个谜团,我还非解开不可!” 不管燕王多么笃定地说出来当年的事情皇后有份参与,傅真也坚信自己所看到的皇后对杨奕的思念不会作假。 既然几十年来都如此真挚地思念,那当初又何必从自己身上割肉呢? 这一点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 512 坐了一天车,没写完,明天上午更新吧 《盛世春》5.12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8章将军要做东 杨奕回到万宾楼时,宁夫人竟然还没有走,于是他特意绕到楼上,跟宁夫人打招呼。 “大姐怎么还没回去?” “我在这等您,”宁夫人立刻站了起来,“平安回来了就好,我已经让人烧好了热水,还温好了夜宵在那里等着您。” 杨奕感到非常抱歉:“没想到让大姐这么操心,是我鲁莽了。” “说哪里话呀?”宁夫人笑道:“反正我回去也没什么事,也经常因为看账而晚归的。” 说到这里她关心道:“那位官先生父子的坟茔还好吗?” 杨奕点头:“当时从火场里把他们俩尸骨带出来时,我就暗中将他们葬在了龙泉寺中。并在土下定好了石碑。今夜我去时,封土都没有动过,寺中僧人应该还不知道。” “那要不要另外寻处山头好生安葬于他们?” “我原是有此意,不过暂时却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去处。总觉得他们俩替我受了一死,魂魄定然不会安宁,如果不能好好超度他们一番,现下倒还不如就让他们待在寺院中。” 宁夫人点头,想了一下说道:“你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说。我们宁家在城郊外,还有几片山头的,朝向都还不错。” 杨奕拱手:“多谢大姐。” “客气什么呀?”宁夫人含笑道,“我早就说过,既然看得起我,叫我大姐,那你就把这当成自个儿家。有任何事情,都不要见外,咱们自家能做到的,就万万不要舍近求远了。” 杨奕心绪浮动,深深点头:“我听大姐的。” 回到房里,贺昭已经掌起了灯。 日间的那一瓶桂花已经盛开了,满屋子全都是馥郁的花香。 傅真留下的皇后的画像还平铺在书案之上,杨奕目光在画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别开脸,伸手将画像折了起来。 …… 翌日夫妻俩是一块吃的早饭。 裴瞻本来还是恪守规矩地在自己耳房里吃,谁知道傅真自己带着早饭过来了。 她一来就开始合计进宫的事,裴瞻不得不配合,这一来也就无暇去关注她怎么巴巴地跑过来共餐了。 饭后便就按照说好的,一个去禁卫署打听燕王当年受惊吓之事,一个则上坤宁宫给皇后看画像。 不过裴瞻这次没有选择直接去禁卫署,而是让程持礼出面,把时常跟他在一起遛马喝酒的燕王宫中的禁卫——常绍给想办法约了出来。 程持礼当然对他的安排摸不着头脑,但他胜在听话,裴瞻斜了个眼过来,他便立刻去了。 宫中的侍卫也都是朝中的武将子弟,程持礼这样的性子,跟谁能合不来? 常绍这帮人做着宫廷禁卫,平日拘禁也多,大多找几个身家清白的子弟坐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作为消遣。 常贺是三品将军府,也乐意跟大将军府的人亲近,故此程持礼说跟裴瞻一起搞了条船钓鱼,嫌两个人太无聊,便找他来凑个趣儿,自然也就二话不说的赴约了。 船就在积水潭不远的一道河湾里,这片河湾不通大船,平日赁给人垂钓,听曲,吃茶等等。 裴瞻他们这条船不小,共两层,楼下是喝茶听曲的地方,常绍跟随程持礼上船时,裴瞻正在楼上垂钓。 “卑职参见裴将军。” 常绍在三步外行礼。 裴瞻扭头看了他一眼,示意道:“坐吧。” 常绍称是,拘谨地在最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程持礼将他扯起来,按坐在裴瞻右首坐下:“你怎没点眼力见儿?坐这么远,人裴将军怎么跟你说话?” 常绍瞅了一眼裴瞻,不得已坐稳当,拿起了身边的钓竿。 等到程持礼在另一边坐下,裴瞻道:“程将军说你擅渔,刚好我们俩技术都不怎么样,就把你请了过来。” 常绍意识到是跟自己说话,忙说道:“将军谦虚了。我等不学无术,学了一些消遣的本事岂敢在将军面前卖弄。” 裴瞻眯眼望着水面:“我听说你也挺上进,如今是燕王宫中的副统领。” 常绍道:“卑职惭愧,卑职十三岁入宫,能升为副统领,全靠殿下念旧。” “这么说来,燕王殿下对你们还挺仁厚。” “殿下十分仁厚,对所有身边人从未苛刻过,掌事公公对办事不仔细的太监宫女会严厉苛责,殿下有时候看到了,都会替他们说情。 “对卑职和侍卫兄弟们也很关照,不时会问一问卑职将来的打算,也提拔过几位资历甚老的侍卫去军营中了。” 在这位铁血将军面前,谁敢乱说话?尤其提到被列为下一任皇储的燕王,常绍自然要捡详尽的说。 裴瞻未动声色:“程将军说你成亲两三年了,这么说你来你入宫有十来年了?” “是,卑职已经入宫十一年。” “如今朝中已经在筹备册立新的皇储,燕王殿下近来身子如何?能扛得住大典的劳累吗?” 常绍静默了一下:“殿下近年努力调养,已经康健了很多。皇上说,大周的将来都寄托在殿下身上了,所以殿下自己也会努力的。” 将来燕王承接大统,他宫里这些人的前程也都系在了他的身上,常绍当然希望燕王好。 裴瞻道:“如果不是七年前意外受到惊吓引发了旧疾,殿下必然也不会如此让人担忧。” 常绍闻言感慨:“将军所言甚是,因为此事,当年跟随在殿下身边的一干人等,至今都还在戴罪之中。” “民间的七夕节热闹非凡,人又多又不安全,燕王殿下怎么会选在那样的日子出宫?” 裴站瞻说到这里看向他:“你已经入宫十年,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你可曾跟随前往?” 常绍摇头:“卑职当年还年轻,没有贴身跟随出宫的资格。不过当时跟出去的有卑职的师父。” “哦?那你师父后来回来可曾说过此事?” “说过。”常绍凝眉望着水面,“因为当时他是贴身跟随的侍卫之一,后来也因为保护不力受了惩罚,所以跟我还说的很清楚。” “那前因后果又是什么?” 常绍深吸气,缓声道:“燕王殿下的病,确实是月子里就有的,但其实也不算太严重,毕竟太医院的太医医术都很高超,再加上皇上和皇后十分关注殿下的健康,什么药材都会想办法弄来。 “所以在他七八岁以后,基本上就算得上健康了。我刚入宫的时候,他正好八岁上下,我们那一批六个人就陪着殿下骑马,练强身健体的,又不用很费体力的功夫。 “我们陪伴了两年后,殿下甚至都学会了射箭,虽然准头不是那么好,可是已经很让人欣喜了。 “总之只要不是过分的活动,以及只要入秋之后到来年春天之间注意避免着凉,殿下已经和常人无异。 “由于当时废太子被寄予了厚望,而且看起来也有能力承接大统,所以皇上和皇后对于燕王殿下的学业也不是那么严格。 “当燕王殿下提出来想去民间走走,皇上和娘娘也是乐意的。毕竟皇上娘娘爱民如子,平日就很关注民间的情况。 “那日殿下提出来要去城中过七夕,没有人感到意外,皇上和娘娘也没有过分阻拦,只是细心挑选了一批办事仔细的人跟随,又严格嘱咐侍卫们好生看顾。 “本来一切都很正常,我师父他们带着殿下逛了街,看了花灯,又去茶馆里听了戏,喝了茶。 “打算回来了,结果途中下大雨。我师父他们就带领众人保护着殿下进入了胡同里一座僻静的城隍庙中暂避。 “就是在那座庙里,殿下受到了惊吓。” “那庙在什么地方?” “就是南城宁泰坊里的城隍庙,早些年因为打仗而损坏了,后来就断了香火。 “但庙里还有许多菩萨,又结了蛛网,久未有人打扫。当时太监们安置了座椅在庙堂里让殿下歇息,侍卫们就在外间,那雨下的又急又大,电闪雷鸣的,等到太监们的惊呼声传出来,殿下已经昏倒在地多时。” “昏倒了?”裴瞻凝目,“当时没有人跟在殿下身边?” “有人。”常绍点头,“当时有两个太监跟随殿下,可是进入破庙安顿好之后,太监们就走出来打点茶水,其实离开的时间也不是很长,还不到一刻钟。” 裴瞻转回头望着水面,片刻道:“也就是说,就在那短短一刻钟时间里,殿下昏倒了。” “正是。”常绍道,“据师父说,他们闻声入内时,殿下倒在地下,坐着的凳子也翻倒了,殿下面如金纸,经他们掐人中醒来后,整个人还在抖瑟。 “他指着身后的菩萨迭声地说有鬼,还冒着冷汗。师父和太监连问了他几句话,他都回答不出来,回宫之后,殿下就大病了一场。” 裴瞻问:“太医他们是怎么说的?” “都说是气血紊乱,倒行逆施,和乎受惊的说法。” “那受惊的一刻钟里,他究竟看到了什么,殿下自己后来可曾说过?” “殿下只说是当时闪电照亮了菩萨的法相,那场景格外狰狞,就被吓到了。没说别的什么。” 裴瞻拧紧了双眉。 水面上波纹涟涟,时有游鱼戳一下鱼线,却不曾上钩。 反倒是常绍在回话的同时不时关注着鱼竿,这时候已经有一条尺来长的鱼上钩了。 裴瞻道:“看来程将军所言不虚,你这钓鱼的技术堪称一绝。我知道南城宁泰坊里有一家馆子做鱼的手艺也很是地道,今儿午间的饭我来做东。” 常绍诚惶诚恐:“让将军见笑了。这如何敢当?” 裴瞻扬唇:“也不让你白吃,你这不是钓了鱼么?此外,我对那个城隍庙很是好奇,想知道里头有多吓人,回头你引个路,带我去看看。” 如此一来常绍岂敢不尊?当下应了下来。 这边三人钓鱼钓得起劲,另一边,傅真也已经卷好了几幅画像,又到了坤宁宫。 皇后仍然在宫里坐着,与昨日相比,双目之下却多了两团乌青。 傅真见状便跪了下来:“都是臣妇的不是,昨日无端端地说起那些,勾起了娘娘的心伤。” 都六旬的人了,一般人也经受不住这样的心理冲击,傅真心里的确是有着几分歉疚的。 “这又岂能怪你?”皇后亲手把她拉了起来,让她坐在了身旁的榻沿上,“不但不能怪你,我还要向你称谢。是你告诉我他还活着,我这颗心才踏实了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凭他们的母子深情,杨奕明明可以入宫相见却选择不来,到母亲的心里必定不好受。”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无异于往皇后身口上撒盐,傅真因而并未出声,而是将带来的画像呈了上去。 “昨日从宫里出去后,我就去见了大殿下,顺道绘了这两幅画。都是在臣妇与殿下交谈的当口绘下来的。” 皇后连忙双手接过,展开画像痴痴地睃巡起来。 看着看着,她喃喃说道:“没见到的时候,总是想象着他如今该是什么样子,可总也想象不出来。 “如今见到了,便觉得他理该如此。这捧书盘腿的坐姿,听人说话的时候,会微微的扬起下巴,这都跟当年一样呢。” 皇后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 傅真朝她坐近了一点:“娘娘瞧着,大殿下和两个弟弟相像之处多不多?” 皇后闻言又细看起来,然后道:“不太像。他更像我和他父亲。因为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一直跟随在我和皇上身边,耳濡目染,自然许多神态也让他学去了。 “他两个弟弟都是在宫中所生,彼时我要协助皇上处理后宫,皇上又要管着朝廷,两个皇子的教育,都交由他们的师父了。” 傅真望着他:“也不知道让燕王殿下如今知道大殿下还好好的活在世上,他会不会欢喜?” “他?”皇后抬起头来,缓缓沉气,“他应该只会觉得错愕。” 傅真眸光微闪:“娘娘的意思是说,燕王殿下还不知道大殿下的存在?他并不知道您和皇上一直都在寻找着大殿下?” 晚了一点,抱歉 第359章帝王 皇后凝眸:“原先我们为了避免有人知道奕儿的下落而被有心人捷足先登,谁也没有告诉。当然也包括他们兄弟俩,但这并非防备他们,而是怕他们会意外说漏嘴。 “所以我们根本没想到老二会知道这件事。 “但是老二能知晓情有可原,毕竟他是太子,他的消息渠道还有人脉势力都比燕王强。”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在废太子逼宫之前,皇上和娘娘从来没有跟燕王殿下他们说过大殿下的事情。” 皇后点头:“应该说,在这件事情的真相被揭露之前,每一个人都默认奕儿已经不在人世了。” 傅真望着皇后,半天才把目光收回来。 皇后跟过去任何时候一样坦荡,谈到这件事情时没有丝毫的闪避,这不像是在隐瞒事实的样子。 退一步讲,皇后如果真的把寻找杨奕的事告诉了燕王,那就没有必要瞒着废太子。 话说回来,皇后如果没有透露任何消息给这兄弟俩,那燕王为什么会和杨奕相识? 他是怎么做到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思念哥哥而无动于衷的? 她在脑海里把昨天夜里听到的兄弟俩的对话重新过了一遍,然后拿起了那张画像:“目前看起来,大殿下心中仍对湖州发生的一些事情耿耿于怀,如果当年事发之前,娘娘与大殿下先通通气,也许事情也会有另外一个结果。” 根据他们各方的表现来看,其实当年在湖州发生了什么,外人虽然不见得十分清楚,但多少也跟冯夫人当初透露出来的消息有关。 如果皇帝当初是牺牲亲身骨肉而选择了赢下那场战役,杨奕不肯回到他们身边是情有可原的。 这种事情,哪怕异地而处也可以接受,从情感上说,却没有人能够毫不介意。 “不对,”皇后摇头说,“根本就无从通气,你认为这是我和皇上共同的决定吗?并不是!甚至是事情发生之后很久我才知道!” 皇后目光灼灼,好像一眼就看透了傅真这番话背后的用意。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就算奕儿没有向你提过这件事,你也多少猜到了。 “没错,他不肯回来,是因为他被他的亲生父亲给出卖了!那是他从小到大一直钦蓦仰望着的领袖,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生父亲!” 傅真胸口一紧:“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咬紧牙关,深深咽了一下喉头,别过脸去说道:“这真是我万般不愿提起的过往。一边是我相濡以沫的丈夫,另一边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又亲手带在身边共同生活了十年的儿子,每回忆一遍,都是剜心之痛。” 傅真上前一步:“我记得娘娘上次说,这都是权力惹的祸,这么说来,皇上当时是因为权力之争而选择了牺牲大殿下?” “天下大乱源于前朝君王的失德,彼时各地都有起义军,那是我们不光要对抗朝廷的兵马,还有别的义军队伍。 “历经数年之后,渐渐的也就只剩下了两三支兵马,而我们打到湖州的时候,已经成为了最为强盛的一支。 “有好几支义军归附了我们,他们的头领也成为了周军的统帅大将之一。 “那天夜里袭击湖州城的是朝廷的兵马主力,原本走入穷途末路的他们那一次竟然来势汹汹,不但偷袭的时间选的刚刚好,进攻的几个地方也选得十分准确。 “没有办法,周军只得立刻奋起抗敌。 “我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当月的军情,那是我们整个征战途中最为艰难的一场仗之一。 “我们的大帐受到了火攻,而所有女眷居住的后方阵营也遭到了袭击。 “而就在四面楚歌之时,当中一只归附周军的义军首领,竟然在那万急之时与皇上争夺起了周军首领的位置。 “当时如你公公,还有杜家,程家等嫡系大将都不在身边,皇上只有梁家已经牺牲了的两位将军在侧。可他们当时却也早已领下了任务前去抗敌。 “你以为对方是趁人之危?可你不知道的是,那场战役竟是他的一场预谋! “那时皇上带领周军已经打下整个中原八成的疆土,攻入京城已经是计划中的事。 “这意味着当时皇上已经是周军上下所有人眼里预定的新皇了。 “可是归附周军的几支义军并不服气,在那之前的几次战略议会上,彼此双方已经发生过矛盾。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当初都是因为痛恨前朝暴虐无道而奋起抗义的那些义军,竟然会在战事还没有最终平息之时,为了夺权而故意把周军内部的消息递送给前朝的朝廷兵马! “他们本来是为了反抗暴虐,结果却又成为了暴虐之人。在湖州战役里,我们死去了上万的兄弟同胞!” 皇后说到此处,心情已经万分激动,她枯瘦的手指紧抓着椅背,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暴突出来。 傅真听得心里也犹如火在烧。 她端起旁边的茶递到皇后手上,待她喝下两口之后,不由问道:“我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段,不知后来如何了?皇上如何会想到牺牲大殿下突围?” 皇后深吸气,缓了一会儿才说道:“对方有备而来,自然是没打算给皇上留活路。 “可是,到底我们嫡系兵马强盛,对方想要将我们一举击溃,或者取而代之,是做不到的。 “所以当时皇上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顽抗到底,而另外一个则是带着我们自己的人马从他们留下的口子中出去。 “但如果选择后一条路,那皇上就得放弃周王的称号以及他打下来的权力,也就是说,如果他肯让位给对方做周军首领,我们可以平安出城。而且凭我们自己的实力,还有机会另起山头。” 傅真恍然:“皇上没有选择这条路,他选择留了下来。” “没错,”皇后眼中又有了痛苦之色,“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放弃阵地,他打算哪怕战死在城中,也要对抗到底。 “可偏巧那个时候,奕儿他出现了。 “他出现在了,他父亲布置的又诱敌之阵中。他父亲本来可以喊他回来的!可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喊他,阻止他,他反而在那个时候让人把奕儿的马给放了出去! “那匹马是他父亲,在他十岁生辰的时候送他的一匹汗血马!他将他的父亲视为英雄,也将他父亲送的那匹马视为珍宝!他就那样踏着他父亲给他挖的坑追了出去! “然后就那样一直出了城门,从此消失了二十四年! “他父亲成功了,不但拿下了前朝官兵的首领,也把勾结前朝的那支义军的首领给斩杀在刀下! “他坐稳了他周王的位子!接下来的战役势如破竹,两年后他杀入京城,成功改朝换代,当上了周皇! “可我的奕儿再也没有回来,他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他把当年放马的士兵也杀了,他把这件事情瞒得死死的,谁也不知道,被世人津津乐道的那场漂亮的战役,竟然是他拿自己的亲生儿子为诱饵赢下来的!” 泉涌般的眼泪铺满了皇后的脸庞,因为悲恸,她瘦削的身子佝偻了下去。 傅真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臂将她抱住:“娘娘万请保重!” 皇后扶住了她的胳膊,深吸气直起身子: “从他揭竿起义那天开始,我没有一日不与他在一起。他所经历的,我都经历了。 “我看到过吃人的世道下无数的穷苦的百姓,于理而言,我能理解皇上当时的不肯屈服。 “也许换成我站在他的位置,我也会舍小义成就大义。我也知道他牺牲奕儿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可于情而言,我没有办法原谅他这一点。 “奕儿当时可是去给他父亲助阵的,他是为了保护我,结果他被他父亲送去出去了。而我竟然不能为他做丁点事情。” “娘娘!”傅真的眼眶像针刺一样,她把皇后扶着坐下来,极力稳住了气息说道:“这不是您的错。这是皇上的决定,跟您不相干!” 皇后摇头:“这对奕儿来说,没有什么区别。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深究了,总而言之,从你这里得到了奕儿还平安的消息,我已经心满意足。 “有你们成为他的朋友,我也心安。” 傅真咬了咬牙关,说道:“娘娘方才说,皇上当初把放马的士兵也给杀了,按理说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那娘娘又是从何得知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当初不争那么多人,就算不曾得他亲口吩咐,事后也总会有人联系起前后经过有所猜测。 “别的人猜不透,这风声传到我耳里,我还能猜不透吗?”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后默吟片刻:“应该是生下老三之后几年,约摸他三四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正好又要备战西北之战,许多当年的老将进京了。大家伙见了面,总要叙叙旧。” 傅真咽了口唾液,抿紧了双唇。 这就对了,燕王三四岁的时候,正好也就是大月侵扰西北之时,那个时候燕王应该也正需要药材调理身体,皇后正好借视为外出寻药之机,避开了皇帝,私下追踪杨奕的下落。 因为她不相信皇帝了。 虎毒不食子,放在民间是正理,却没有人能套用在大权在握的人身上,也没人能三言两语说得清。 皇后从燕王三四岁开始就在用他宫里的侍卫寻找杨奕下落,十多年里也很难做到滴水不漏。 燕王在过去的某个时刻得知了自己的大哥有可能还没有死,后来在某一天里他真的遇上了活着的杨奕,于是兄弟俩就这样在父母不知情的情况下把情分连上来了。 由此真相也大白了,燕王就是在说谎! 他昨天夜里话里话外说皇后与皇帝合谋算计杨奕,已经纯属是在挑拨离间了! 杨奕原本对皇帝就已经心灰意冷,七年前被宁老爷子说服进京,结果又差点死在了亲弟弟的手下,他怎么可能还会想要捡回这段亲情? 自己血脉相连的家人,一个接一个的想要他死,谁还会想要这样的家人? 等皇后心情平复下来,傅真又陪伴着喝了两盅茶,告退出了坤宁宫。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的照在头顶,这青天白日的,让人怎么能相信遍地都是阴谋算计? 到东华门外时,她问张成:“将军在哪儿?” 张成指着南城那边:“将军与程将军先约了燕王宫里的侍卫垂钓,半个时辰前属下回府取物的时候,据说他们已经拿着钓到的鱼往南城那边去了。” 傅真吸了吸气,随后说道:“先去万宾楼。” 燕王撒谎的事实已经确定了,但燕王到底与杨奕是在何种情况下见上面的她还不知道,如今看起来杨奕对这个小弟十分信任,她必须得赶快把燕王的底细摸清楚,阻止杨奕再次被家人所伤害! 正午路上车马不多,马车走得极快,不到两刻钟就已经到了万宾楼。 路过酒楼前门的时候她目光顺势睃了睃,然后就拍下了车壁说道:“停车,我在这下。” 她从马车上下来,朝着此刻也正好停在酒楼门口的一辆马车走去。 到了车下之后,她微笑之中又带着点疑惑的抬起头来,朝撩开的车帘内凝眉而坐的人打起了招呼: “谢大人怎么在这儿坐着?不进去?” 谢彰正半探着头,朝人来人往的酒楼里头打量着,猛地听到他这声招呼,竟然吓了一跳,官场上游刃有余了多年的他,此刻竟然浮出来一丝慌乱: “真姐儿,是你。” “是我,您这是怎么了?在这瞧谁呀?” 傅真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踮脚朝着酒楼门口看去。 可是酒楼门口和平常没什么两样,还是数不清的慕名而来的食客。 “没瞧谁……我就是路过。”谢彰脸上十分不自在,然后招呼车夫:“我们走吧。” “来都来了,别急着走啊!”傅真一下攀住了车窗,“您快下来喝杯茶再走!” 第360章弟弟 谢彰没想到看上去瘦瘦弱弱的傅真力气竟然这么大,攀住了车窗,马车都往前走不成。 他便也没办法了,只能下了马车。 只是跟着他走到了酒楼门前,他这脚步又越走越慢,最后竟然踟蹰不前了。 昨日被谢愉那丫头阴阳怪气说了那么一通话,弄得他一整日整夜都没安稳。 他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头老是盘旋着那句话,“万宾楼里来了一位年轻的先生”——他知道宁夫人待人真诚,又十分好客,这个女子,是他近年以来所见过的最为有魅力的女子,谢彰知道,平常若有相识的故交入京,她都会热情地留宿在万宾楼。 所以昨日在喝茶的时候,宁夫人对苏掌柜前来回话时的反应,他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可是谢愉却郑而重之说到那位年轻的先生高大威猛,而且还得到了宁夫人的特别关注,他——他就情不自禁有些好奇了。 随后又在下了衙之后,情不自禁地往万宾楼来了。 万宾楼每日来来去去的客人数以千计,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想亲眼看看谢愉说的那位先生长什么模样? 可是他又不认识人家,就这么跑过来相见,实在也太冒昧了。 于是他就在马车里,在去与不去之间犹豫不决。 没想到傅真来了,而且还把他“强行”邀到了万宾楼门口,这——这又真的合适吗? 万一宁夫人对这位姓杨的先生确实有所不同,那他这样寻上门去又算什么? 这位杨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谢彰不由就有些丧气,她跟傅珍说道:“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事,你先进去,我改日再过来。” 傅真从来没见过他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但也看得出来他心里肯定有事,便说道:“大人既是有事,我自然不能拦着,只不过您的下回,又是什么时候呢?” 谢彰被她问住了。 傅真就笑道:“大人的事情要不是特别急,喝杯茶再走也无妨。” “谢大人,少东家,您二位怎么在这儿说话呢?” 这时候酒楼里的二掌柜看到了他们,快步打着拱朝这边走来。 傅真又笑看了谢彰一眼:“如何?” 谢彰硬着头皮说道:“走吧。” 酒楼后院里,宁夫人正在穿堂之中和杨奕说话。 宁老爷子暂时埋葬在京郊,还未曾运送回祖籍安葬,杨奕想要去祭拜他,但宁夫人这两日还抽不抽空来,杨奕便表示可以自己过去,宁夫人还在犹豫。 既然住在她这里,那自己怎么着也得保护好他的安全,前方营盘镇上才出了事情,能不能出城,她得问过裴瞻和傅真才行。 两人顺势便又说到了营盘镇,以及杨奕安排了贺昭这些年在村子里隐居等往事。 金珠进来禀报:“谢大人和少当家来了。” 杨奕知道少当家就是傅真,听到“谢大人”三个字,他抬起了头来。 宁夫人吩咐请进,只见门外就进来了两个人,一个是傅真,另一个是个二品文官,生的相貌堂堂,气质十分儒雅。 杨奕跟随着宁夫人站起来,听宁夫人介绍:“这位是都察院的御史谢大人,这位——是杨先生。” 谢彰打一进门就看向了杨奕,一眼之下他就在心里认同了谢愉的说法,眼前的男子十分英挺,虽然身着布衣,却掩盖不了他昂然的气势,面容上的沧桑不但未曾减分,反而给他带来了一股别样的气质。 “久仰。”杨奕拱手行礼,察觉到了谢彰的目光,他也多看了对方一眼。 谢彰垂头掩饰失态,也拱手回礼。 傅真一路看过来,越来越觉得谢彰不对劲,不过谢彰想说他就会说,不说他又何必追根究底? 再说她是来找杨奕的,当然先办正事。 大家相互之间打了招呼,傅真就跟杨奕道:“杨叔,我昨日留了个花瓶在你院子里,你可否带我过去取一下?” 杨奕对上她深深目光,随后点头,引着她朝后院走去。 傅真跟谢彰道:“谢大人先坐着,待会儿我们裴将军也会过来,正好愉姐儿也在这,您留下来随我们一道用午饭吧。” 谢彰下意识地要推辞,宁夫人道:“就留下吧。何必见外呢?” 这么一句话之下,谢彰便不再言语了。 眼望着傅真跟杨奕去了后院,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他才收回目光,问宁夫人道:“这位杨先生气度不凡,莫非是你的亲戚?” 宁夫人道:“是家父的忘年交。刚刚才进京。” “那看起来,应该是交情十分深厚的故交?” “算是吧。”宁夫人微笑,“他们的结识也挺有缘分的。” 谢彰点点头,不说话了。 看着满面笑容的宁夫人,在听着他如此亲昵的话语,又回想起昨日今日,她提到杨奕,以及方才又与他对坐交谈的模样,谢彰一颗心忽然就没有了着落。 宁夫人外柔内刚,这些年带着两个儿女十分不容易,这个杨先生如此高大威猛,应该是属于能力极强的人物,他们倒是挺般配的。 如此想来谢彰内心更加讪讪的,想到昨日自家闺女让他到时候给宁夫人婚礼送贺礼的话语,突然跟被刀子割似的。 …… 傅真跟随杨奕入了院子,一进厅堂的门就看到了她昨日摆在桌案上的桂花。 她走过去侍弄了几下花朵,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桌面,说道:“昨日我把这花带过来的时候,可还没开呢,没想到在杨叔屋里放了一夜,竟然就已经盛放了。 “看来这花跟杨叔很有缘分。” 杨奕看了她一眼,在凳子上坐下来:“无缘无故,作何套近乎?巴巴的把我喊进来,今儿来又是想做什么?” 傅真嘿嘿一笑,离开花走到他对面坐下:“我就是觉得这花很衬您,索性我就不拿回去了。还请杨叔替我好好照顾它呀!” 杨奕没有作声。 傅真也不在意,自顾自往下说:“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听金珠说杨叔想去祭拜我外祖父,您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给您引路。” 杨奕挑眉:“你亲自去?” “当然是亲自去,换成别人也不配给您当向导。” 杨奕沉吟起来,思考了一会儿可能性,又与她道:“没什么配不配的,你日后再不要这般说话。” “我就是顺口那么一说,您答应就成。” 傅真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琢磨了一下,引入了正题:“我今日早上又进宫了,见到了皇后娘娘。” 杨奕抿起唇,似乎根本不想搭话。 傅真道:“娘娘为三皇子的身体操碎了心,昨夜又没有睡好。” 杨奕还是没有说话。 傅真便问:“早些年三皇子也经常出宫走动,杨叔从前也时常来京城,不知您可曾见过他?” “我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杨奕原要直言相告,听到这里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目光定在了傅真脸上:“昨夜我去龙泉寺祭拜关氏父子,你知道?” 傅真却也不妨他如此敏锐,只能点头:“今儿早上听侍卫们说了,我们还担心来着,杨叔晚上出去又没带他们,这要是让大月那些人知道了,怕是要节外生枝。” 杨奕沉吟:“我心里有数。龙泉寺距离此地并不算远,而且在城内,他们要是敢造次,那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那杨叔昨夜去龙泉寺可还顺利?” “顺利。”杨奕缓缓沉气,把茶端起来,却又不想多言的样子。“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傅真就问他:“我听说昨夜里三皇子也去了龙泉寺,就是好奇您与他有没有见面?” 杨奕平静地回道:“见了。事实上,他应该是在那里等我,因为曾经他见我的每一次,都是在龙泉寺。” “您的意思是说,您跟他见过很多面了?这就奇怪了,您跟他是什么时候相认的?” “七年前。” “……七年前?”傅真愣住,“那岂不是白玉胡同案发生那年?” “正是那年。而且,还是在白云胡同案发生之后。” 傅真已经按捺不住满腹疑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请杨叔解惑。” “案子发生之后,我并没有离开京城,因为关氏父子是因我而死,我想要弄个水落石出,甚至,想要给他们报仇,替他们讨回公道。 “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个仇我报不了。除了真正的凶手藏身在宫中之外,就凭我和贺昭陈嵩三个人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报得此仇。 “除非我暴露身份。 “可凶手就是冲着我而来,我若暴露身份,岂不是前去送死? “于是我留在京城里准备想别的办法。 “那天夜里我又来到龙泉寺,来到关氏父子面前赎罪。而我才刚刚在他们坟墓面前停留下来,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弟弟就慌慌张张从树林里钻出来了。” “……慌张?”傅真身子抻得笔直,“燕王何故如此?” “他是去龙泉寺里上香。其实本来应该去白鹤寺,但白鹤寺太远,宫里担心安全,又怕他难以折腾,所以就在城内挑了龙泉寺。 “也许是被看管得太严了吧,他孩子心性,趁夜摆脱了侍卫寻到了山上的禅房,结果侍卫满山搜他,他躲避的时候就撞见了我。” 这番话里需要思考的地方实在太多,傅真脱口道:“那个时候他怎么还能到处走呢?明明在案发之前的七夕,他才在庙里受了惊吓而大病了一场!” 这事儿放在旁人身上,也许说得通,可那是本来身子就很虚弱的燕王,他体力怎么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他病了?”杨奕抬头,眉眼里头也有着疑惑,“我不曾听他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虽然也不如常人强壮,可是一路跑过来,只是有些喘息而已。” 傅真屏息半刻,快速问道:“您见到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杨奕凝眉:“案发的时候是八月十二,我在发现凶手是东宫时,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那天应该是九月底。” 傅真紧抿双唇,估算着前番梁郴从太医院顺出来的燕王的方子,如果是九月底的话,距离七夕已经快三个月了,燕王的病已经好了起来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从小到大都被宫人和侍卫包围保护着的他,竟然大晚上的会摆脱所有人,一个人从树林里钻出来,而且还刚刚好出现在他失散多年的亲哥哥面前,为何总觉得有些过于巧合呢? “你刚才说他在庙里受了惊吓,是怎么回事?” 正在神思浮动之间,杨奕也提出了疑问。 傅真稳住心绪:“此事我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燕王最近几年身体状况不佳,确实都是那年被惊吓过之后导致的。” “是么。” 杨奕眉头皱的更紧了一点,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傅真道:“燕王当时突然出现,应该你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又是怎么确认的呢?” 杨奕望她一眼,露出了一些疑惑。 傅真忙道:“这两日我频频入宫,想说服皇后娘娘帮忙向皇上那边使力,尽快促成对西北那边的应对决策。难免对这些事情好奇,您若是不介意的话,还请明示。” 杨奕收回目光,缓声道:“当时我也被吓了一跳,因为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袍服,第一时间怀疑他会不会是东宫,不过很快从年龄上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再后来,我自然也就从他的服饰猜出了他是谁。 “我因为也不想暴露在别的人面前,于是就在侍卫们赶到之前,当机立断捂住他的嘴,带他藏起来了。 “我本来对宫里人没有任何接近的意思,可是在我那样突然的挟持他之下,他竟然一点都不慌乱,哪怕我突然之间捂住他的嘴,他也不曾挣扎。 “于是我对于这个从未见过面的弟弟,也没有了最初的排斥。 “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把他放开了,他不但不曾惊叫,甚至平静的打量我,然后说,他觉得我很亲切。” (本章完) 第361章疑点太多了 杨奕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顿,比起刚才,他的语速已经缓下来了,充满了疑虑。 “后来呢?”傅真问,“你又是怎么向他坦陈身份的?” “他说觉得我很亲切的时候,我就猜到他想到了谁。我知道自己的五官相貌和父母颇有几分相像,不过我不愿意和宫里扯上联系,于是就没回答他的话。 “但他却自己往下说,他说我像他的父亲。还说跟我很有缘分,他一定要带我入宫去见他的父母。 “我自然不能去。可他也不让我走,他扯住我的袖子,说外面全都是侍卫,我根本走不掉。 “他引着我从草丛里去到了山上的禅房,然后我们在那里度过了两个时辰,我没有向他说出来我的身份,但他自己猜到了。” “他怎么会猜到呢?” 这不应该,就算杨奕长得跟皇帝有几分相像,可是在所有人眼里他已经失踪了,甚至是已经死了,燕王怎么会一下子就猜到他的身份? “他看到了我耳后的胎记。” 傅真愣住:“他连这个也知道?可是当时连废太子和荣王都不曾知道。” 他们也许知道有这个东西,但肯定不知道长在何处,也没有去深思这枚胎记究竟有多重要,因为如果废太子知道的话,他们就不会平着关氏父子身上的扇子以及别样物事认定那就是杨奕了。 当然,事发当夜荣王父子行事匆忙,第一时间清理了现场,又搬走了尸体去焚烧,废太子也不曾有机会去查看。 “对,他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时,原来就已经看到了我的胎记。”杨奕说到这里站起来,“当时我觉得,他知道这个也不奇怪,坤宁宫会告诉他的。” “可是,皇后娘娘从来就没有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他!”傅真忍不住脱口而出,“关于您的事情,还有这么多年都在派人寻找您,娘娘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燕王不但从中挑拨离间,而且看起来在无人知道的情况下,他还掌握了许多东西! 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为什么会关注这些? 如果不是对他失踪的大哥格外上心,又怎么会在第一眼看到杨奕的时候,那么平静的辨认那枚胎记? 来之前她本来还不打算过早地把皇后说的这些吐出来,只是想先把情况了解清楚再说。 可是这么几趟深挖下来,燕王身上的疑点已经多到藏不住了! “没有说过?”杨奕深如幽潭的双眼里也闪出一丝锐光,“她怎么会跟你说起这些?” 傅真沉气:“不敢瞒杨叔,今儿早上入宫,看到娘娘那般憔悴的样子,我不禁想到了她日夜思念的杨叔就在京城。 “于是就和娘娘聊了几句,也是抱着宽慰她的意思。 “方才这话是娘娘亲口说的,她说绝对没有对外吐露过半个字,所以燕王根本不可能知道!” 杨毅眼里已经浮现出了惊疑。 但他随后又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她的话不见得就做准,而且她既然派了人出来寻我,怎么能保证不会走露风声?” “杨叔,我相信娘娘绝不会撒谎!”傅真目光定定看向他,“她是一国之后,而且是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威望当上的皇后,身边留几个办事牢靠的人并不难! “换句话说,她是权力在握的上位者,她身边的人不效忠于她,难道还有别的人更值得她效忠吗? “就算有,也绝不该是从未被寄予厚望的燕王吧?” 杨奕侧转身,咬着牙关望向门外一言不发。 “我知道您必然有心结,或许燕王也没有在你面前有过别的企图,不然的话你早就提防起他来了。 “可是,就像先前我说的,燕王刚好出现在您的面前,这件事情太巧了。 “他能够一眼认出您,而且在看到您的胎记之后,竟然一点也不曾慌乱,他那么笃定您的身份,是不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您还活在世上呢? “又或者说,他是否早就知道废太子在白玉胡同干的那件事,他知道死去的不是您?” 杨奕定定的站在原地,眉头越皱越紧。 他多年在外闯荡,屡次历经生死,本身就有自带的威严,此时这凝眉沉思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冷肃之气。 “如果坤宁宫的确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他的话,而他在那年见我之前也的确大病过一场,那么,当天夜里他出现在我面前,确实有蹊跷之处。” “所以说,我们现在应该冷静对待此事。”傅真跨步上前,“为了妥当起见,还请您日后和燕王见面的话,稍微留个心眼。” 杨奕扭头看了她一眼,沉下一口气来。 “我与他见面次数也并不多,七年前见过一次,三年前见过一次,昨夜里又见过一次。” 他竟然主动把昨天夜里见面的事说了出来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傅真暗中松了一口气,把戏唱到底:“怪不得您不让护卫跟随,原来是要去与燕王见面。” “我的确猜到他应该会在那里等,因为之前的每一年的这一天,他都会在那里。不过我跟他相见的这几次面,除去彼此寒暄,他的确没有流露过什么企图。” 说到这里他转了转身,目光凉凉的扫过来:“我相信关于这一点,昨天夜里你们听到后,也能够证实了。” 傅真大窘:“我们……” 杨奕把目光收回去:“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们没有恶意。否则的话,你应该也不会急于在我面前露出马脚来了。” 傅真脸臊的通红:“杨叔英明神武,早知道这样,我一开始就跟你说实话了。” “不过我们确实不知道您去和燕王见面,本来我们只是想去保护您,结果到了龙泉寺,就看到了燕王的人。” 杨奕道:“不要紧。我说要瞒着你们,自然不会那般大张旗鼓的去。” 傅真怪不好意思的。 但既然他这样坦诚,自然也没有扭捏的必要。 想了下,她说道:“谢大人还在外头等着咱们,他是徽州谢家出身的名门子弟,学识渊博,为人也十分中正,杨叔或许也会有兴趣与谢大人结交结交?” 她虽然觉得皇后的一片苦心也应该让杨奕尽快领会到,以便阻止燕王继续夹在当中挑拨,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提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当下再使劲恐怕适得其反。 杨奕闻言:“难怪先前一见他就觉得气度不凡。原来是徽州谢家的后人,倒是失敬了。” 傅真笑着往外走:“那我们就出去喝茶吧,顺便我打发人去找找敏之,看看他那边的事情办完了不曾?” 二人走出了院子,很快便把刚才所议之事搁置了下来,沿途说着些家常,就来到了谢彰与宁夫人吃茶之处。 而此时在南城一家不太起眼的饭馆里,裴瞻与程持礼及常绍刚刚用完了饭。 两斤酒喝完下来,气氛已经融洽很多了,常绍打开了话匣子,把素日在燕王身边当差之事都当典故说了出来。 裴瞻面不改色,话也不多,只管给他们倒酒,程持礼是个好话搭子,每当常绍一个话题说毕,他又生出新的问题来了。 酒喝完以后常绍就主动说道:“燕王殿下当年受惊的城隍庙就在隔壁胡同里,杯子这就带将军过去。” 裴瞻没急着走,攥着手里的杯子道:“我只是一时好奇想去看看,你回头该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事儿吧?” 常绍显然是没想到过这层,但裴瞻竟然提到了,他当然会意:“裴瞻放心,卑职并非多嘴多舌之人。” 他虽然不知道裴瞻为什么如此关注这件事,但燕王即将成为皇储几乎是板上钉钉了,而裴瞻身为臣子,这种事传到有心人耳里,多半也是不利。他自然该知道怎么做人。 裴瞻听到此处就点了一下头道:“你这性子倒颇对我的脾气,你们常家也是将门,将来有什么难处,不用太见外。” 这话背后的暗示,常绍岂有听不懂的? 他们常家不是擅长钻研的人家,但有机会摆在面前,谁又会嫌硌手呢? 常绍简直喜出望外:“多谢将军赏识!若有差遣得到卑职之处,也请将军尽管吩咐!” 裴瞻放了杯子:“走吧!” 两条胡同的距离,驾着马片刻功夫就到了。 这座城隍庙在胡同中间段,是所在民坊的东南向。 这庙占的位置不小,但胡同里曾经是圈给外邦商人专门的住所,朝廷停止对外行商多年,房屋也空下来了,大多破旧不堪,故而庙里早就断了香火。 程持礼推开蛛丝缠绕的庙门,那门竟然哐哐一下倒了下来,拍出了一大片灰尘。 裴瞻皱眉看看四处:“七夕花街应该离此处还有两条街的距离,为何当天夜里燕王殿下会经过此处?” “当月他们是微服出行,据说返程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阴沉了,为了抄近道尽快回宫,只能避开人多的街道。” “那为什么会偏偏选在这废弃的破庙之中?城中那么多干净的商铺,还有那么多在朝为官的官户官宅,随便进哪一处不比这好?” 常绍支吾着:“卑职不曾深究这个,兴许事先没有做好安排,途经此处突然下大暴雨,只能就近选择地方了。” 裴瞻没有接着往下说。 此时正好面前扬起的灰尘也已经落定下来,露出了深处的景物。 这是个两进的庙宇,正对着门口的就是一座大神像,东西两侧还有几尊童子,不过都已经断头的断头,残臂的残臂,没有一具是完整的了。 正对面的神像相对较好,法相十分威严,半垂的双目仿佛仍能够透过虫虫蛛丝直达人的心底。 裴瞻抬腿走进去,四下看了看,到处一片狼藉。窗户早就毁坏了,几只受惊的野猫正在发出嚎叫。 来到内进,院子里的荒草快有一个人那么高,枯的枯,绿的绿。 他招呼程持礼一起循着院子四面巡查,到了东北角上一座水井处,他停下来,拨开荒草一看,只见井口上已经堆上了大石头,石头上都已经长起了草。 把石头搬开一看,井口之下,黑乎乎的一汪水,有没有蹊跷也看不出来。 这时候程持礼和常绍都走了过来:“到处都是碎石瓦砾,没有什么东西。” “这庙后头是通向哪里?” “是隔壁的民坊,住了不少人。再过去就是南城市集。” 裴瞻偏头望着好几处都已经倒塌下来的围墙:“也就是说,后头有人翻墙过来轻而易举。” 二人顿住,随后深点头:“这墙头本来就不高,就算是没倒塌,有点功夫的人翻过来也很容易。” “所以说,其实谁也不能肯定,当天夜里吓倒燕王殿下的到底是庙中的神佛,还是外面潜进来的鬼怪?” 二人更加愣住了。 裴瞻站起来:“去找几个桶来,掏掏这个井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要是没有呢?” “没有就没有。”裴瞻冷眼扫过去,“没有就当做来散了一趟心。” 丢下这句话后,裴瞻回到了庑廊下。 再往四处看了一眼,目光在靠近后院的围墙倒塌处停留片刻,然后又挪移到旁边的门洞下,走了过去。 青天大白日下,屋里头黑乎乎的,四面门窗竟然全关着,窗户纸虽然全都没了,但也都很完整的扣上了。 裴瞻推开门走进去,这里头仍然供着几尊神像,而神像之下破烂的蒲团旁边,有一张陈旧的椅子。 如果没有别的可能的话,那么当天夜里燕王坐过的椅子也就是这一张了。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裴瞻头也没回的说道:“既然是下暴雨,那燕王殿下在这里落脚的时候,应该门窗都关好了?” 常绍回道:“理应如此。据说当时庙还算完整,后来宫人是这么说的,把门掩上之后,后来屋里就传来了动静。” 裴瞻默语。 当朝皇子在这里受惊离去,事后应该不会再有人特地过来关门关窗,所以这些紧闭的窗户,应该都还是当初关上的。 既然当初门窗都关上了,要说还有外人闯进来也不太可能。 第362章揭穿他求月票 那燕王难道真的是被神像吓着了? 想到七年前燕王还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裴瞻又把还想继续吐出口的疑问给咽了下去。 燕王不像废太子,他们一个仅仅只是皇子而已,另外一个却是从小就被寄予厚望的皇储人选,所以在七年前,十四岁的废太子已经有能力筹谋那样一个阴谋对付他的兄长,而燕王从小体弱多病,在帝后眼里——至少在所有人看来,燕王只是一个只要能够好好活着,就能让父母心满意足的存在,所以换成十一岁的废太子值得深究,在燕王身上就未必了。 “五哥!” 这时候程持礼已经在院子里吆喝起来了,“这井里头什么都没有!” 裴瞻回了回头,身子转过来:“知道了!” 说完他又再次看了一遍四面关闭着的窗户,走出了门槛。 中间已经隔着七年的时间,想要再查找出蛛丝马迹,的确有些痴心妄想了。 唯一值得关注的,也就只有燕王当天夜里的行动路线了。 如此偏僻安静的地方,不应该是一个体弱的皇子该来的。 即便他们说那是个雷雨之夜,可跟随在他身边那么多人,难道没有一个觉得这条路线不合适吗? “这井废了,”程持礼撸着袖子走过来,“水源已经枯了,里头积的是雨水,井水掏空之后就没有沁水了。” 裴瞻走到了井旁,只见井底果然只剩一堆黑乎乎夹杂着淤泥的湿沙,没有任何水源上涌的痕迹。 一切都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他直起腰身,看着满地荒芜:“走吧。” …… 万宾楼这边,宁夫人坐了一会儿,就被苏掌柜请走了,但没多久梁郅又来了。 这小子如今倒是越来越有礼貌,看到谢彰之后远远的就行礼打起招呼来。他不认识杨奕,但听傅真说这是宁老先生的故交,是宁家的贵客,便也谦逊的拱了拱手。 他一来,茶桌上的话题就丰富起来,语言也密集了。 傅真从旁听他们交谈,一面回顾着先前杨奕给出的信息。 七年前燕王闯入了他的视野,还在很短的时间内认出了他,且接受了他,当时他可是才十一岁,再有城府,也做不到意外遇见了自己的亲哥哥还立刻接受,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燕王就像是故意出现的了。 他若是故意出现,那就说明他早就知道了杨奕的存在,那时候距离白玉胡同案发生的时间并不久,那么是否意味着,很可能废太子筹谋白玉胡同一案,他也有可能知道? 假设他真的是从一开始就全都知道,那他隐藏在背后的目的岂非昭然若揭? 他眼睁睁看着他的二哥处心积虑的阻拦他的大哥回京认亲,然后又在他的二哥失败之后,主动出面去见他的大哥,然后又博取他大哥的好感,并且还后续建立了联系,又话里话外地利用大哥对父母的心结,挑拨原本最为坚固的皇后与杨奕之间的母子感情! 察觉到了这里之后,这些事情傅真都不敢再往下深想了,原先觉得废太子已经够让人吃惊了,没想到在废太子背后还有一个不声不响的燕王隐藏了这么久! 可他当时才十一岁呀! 他是怎么做到的这些? 一个十一岁的少年,的确不会让人提防。杨奕也不会去怀疑一个跟自己相差十几岁的病中的弟弟,所以他信了燕王的话,相信了皇帝在湖州牺牲亲生儿子当诱饵,皇后也是有参与的,以至于眼下他就在京城,距离他小时候豁出命去也要好好保护的母亲只有几条街的距离,却仍然不肯迈过去! “裴将军来了!” 傅珍紧抓着杯子思绪乱飞的时候,门外的下人通报的声音传了进来。 傅真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突然的动作,引起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梁郅啧啧声地斜起眼来:“哟哟哟,这才多会儿没见,这就连坐都坐不住了?” 傅真懒得理会他,轻快的跨出门,只见裴瞻带着程持礼果然已经过来了。 她也顾不得旁人什么目光,上前拉起裴瞻,就把他拖到一旁没有人的屋里去了。 裴瞻可不曾接受过她这么样的热情,一路乖顺的跟着她进了屋,一见她又转身飞快的把门给插上了,脸就红了: “光天化日的,插门做什么?” 傅真没时间让他多误会,直言道:“早上我在坤宁宫,听皇后娘娘把当年湖州的事情说清楚了,娘娘根本就没有参与皇上当年的决定。 “大殿下对皇后的误会,纯属是燕王从众挑拨! “而刚才我又听大殿下说了他与燕王相认的经过,原来白玉胡同案发生不久之后,燕王就已经出现在大殿下的面前了!” 裴瞻停顿了一瞬消化这些信息,立刻说道:“燕王是怎么出现的?” 小夫妻俩这边厢神神秘秘的避开之后,对面厅堂里坐着喝茶的几个人都相顾而笑了。 座中只有杨奕猜得出来傅真他们俩大约是去做什么,其余人都只认为这小两口感情好到一刻也分不开。 谢彰被这一幕触动了心事,很快心思又回到了对杨奕和林夫人关系的揣测上,不自觉的也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杨奕。 正好这个时候宁夫人也回来了,她已经在后院降落了一桌酒菜,正在请他们入席。 她站在杨奕身边微笑向他介绍着今日的菜色,那般周到亲昵的样子,跟他以往对待自己时谨守分寸的样子可是很不一样。 刚才这么一番交谈下来,谢彰也已经看出来杨奕是个坦荡的君子,如此,那这个人也许的确会是宁夫人的良配? 那他自己—— 思绪到了此处,谢彰心弦蓦的抽动了一下,是不是良配,这又关他什么事呢?他明明跟宁夫人只是单纯的交往着,愉姐儿那丫头胡说八道,难道他还真动了心思不成? 那该多么龌龊! 人家费心费力不求任何回报的替他教养女儿,而他却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思想! “谢大人,您还在想什么呢?入席去吧!等会儿菜都冷了。” 这时候宁夫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前,也笑微微邀请起了他。 谢彰抬头一看大家竟然都起身了,都站着等着自己,便连忙抬步跟上。 走出几步之后,他稍稍落在后方,看着前面一路走一路交谈的杨毅和梁程二人,再看了看旁侧的宁夫人,他慢慢的停了下来。 宁夫人跟着停步,疑惑的望着他:“怎么了?” 谢彰欲言又止,反复再三,才说道:“这位杨先生,还未婚吧?他的过往你都了解吗?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从前也没有听你提起过,他跟你说过他的过去吗?” 宁夫人顿了一下,深深道:“当然说过。他不但跟我说过他的过往,我连他的父母家人都认识。” 谢彰心里有些酸楚,顿了一下,颇不自在的扯了扯嘴角:“原来有这么熟啊,那是我多虑了。” 说完他又继续往前走。 宁夫人追上去,拦在了他的面前:“你多虑什么了?都虑了些什么?” 谢彰满脸赧然:“没有什么。” 宁夫人深觑着他:“你都御史大人平日可不像今日这般吞吞吐吐。” 谢彰更加眼神乱飞,没个着落处了:“我看你跟杨先生挺般配的,便有些担心他是否靠谱,毕竟,毕竟——” “毕竟我前夫太渣了是吗?”宁夫人接着他的话说下来,然后没好气的瞥他一眼,“我倒不知道御史大人还擅长当媒人,你有这闲工夫,倒是给自己说门亲去?” 谢彰面红耳赤:“看你这话说的,我哪有给自己说媒的道理?” “不能给自己说,难不成就胡乱给别人说么?” “哪里有胡乱——”话到此处谢彰戛然而止,随后道:“你的意思是说,你和杨先生不是,不是那回事?” 宁夫人涨红脸,有什么话将脱口而出,咬咬下唇后她又没说了,只轻瞥了他一眼:“下次别瞎说。” 然后抬步走了。 谢彰望着她匆匆前行的背影,浑身莫名轻松,停一下之后,他立刻追了上去:“你,那你——你有没有考虑再嫁?……” 风华相当的人已经并肩远去,身后被扣上了门的屋子里,小两口正凝重地面对面站着。 裴瞻缓声道:“燕王既然确定在说谎,那他当初出现在大皇子面前,一定不是偶然的。 “包括他去城隍庙,都不见得一定是意外。” 傅真想起来:“是了,你们在城隍庙里发现了什么?” 裴瞻摇头:“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那里是原先用来给外邦商人居住的一条胡同,自从和大月打起来之后,外邦商人都被驱散,那一片也几乎没有人住了。从时间上算起来,七年前那座庙已经弃用了许久。 “我今日去的时候,里面荒草都已经快有一人高,当日必定也是荒草丛生,如果不是存心前去,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深宫中长大的皇子,为什么会选择走这样一条路,去这样一个地方避雨。” “而且那里的窗户全都是紧闭着的,如果后来没有再发生过什么事情,也没有人特意前去关窗的话,也就是说如今是什么样子,七年前是什么样子。 “所以又是什么情况下,皇后亲自嘱咐好生伺候的宫人侍卫,会放着一个十一岁的皇子在庙里头,而他们却走出来呢?” 傅真道:“你是说他七年前那趟出行,也是预谋?” “不然的话我想不出来他为什么会去那儿。” 傅真沉吟:“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事到如今,我觉得已经到了入宫像皇后坦陈一切的时候。与其我们在这猜来猜去,倒不如把事情交给皇后娘娘,这个答案由她来找寻,最合适也最有效。” 裴瞻点头:“确实如此。但我们如何让娘娘相信呢?” 目前所有事情都是他们在传递,皇后对燕王的爱护也是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此无凭无据指证她的儿子意图不轨,就算皇后再贤明,也不会听信他们吧? 何况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揭露了废太子,导致他被自己的亲爹所杀。 当然到现在为止,皇后还是信任他们,可接连指控她的儿子,任谁都会觉得是在针对吧? “我倒有一个相当有效的主意。”傅真听这时说道,“倘若大皇子可以面见皇后,燕王的诡计便不攻自破了。” “主意倒是好主意,可大皇子怎么可能会答应呢?我们也万万不好强人所难。” “可我觉得他对皇后娘娘并非真的心灰意冷了,”傅真望着他,“你知道吗?昨日我特意留在他院子里的那瓶桂花,他照顾的很好,先前我去的时候,那花瓣上还有水珠,他给花洒了水。” 裴瞻听到这里直了直腰:“会不会是贺昭浇的?” “贺昭可是忠心耿耿跟随了大皇子二十多年,就算是贺昭动的手,如果大皇子当真不在乎,又或者他们俩当真都觉得皇后不值得原谅,你觉得贺昭会去照顾这瓶花吗?” 裴瞻沉吟认可:“有道理。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作为一个糙老爷们儿,面对这种事情他实在是不趁手。 “自然得想点办法。”傅真说到这里招呼他靠近些,然后贴住他的耳朵说道:“我们得动点脑筋……” 裴瞻顶着半边发烧的耳朵听完,有些半信半疑:“能有用吗?” 傅真斩钉截铁:“有没有用试了再说。就是这次没有用,下次再想别的办法!他们母子俩见面已经不是愿不愿意的事,而是关系到宫闱稳定的事了。燕王撒谎的事必须尽快给揭破!” 宫中皇子本来就不多,这一个接一个的都出事,傅真心里也为皇后感到悲凉,可是这是牢牢掌握着皇权的一家子啊,又岂能与平民百姓之家相提并论? 燕王体弱多病,也影响不了他生在帝王之家,从小就见识到了位高权重的好处。 如今皇后最不愿看到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无论如何大家也得一起支楞起来面对。 《燕辞归》作者玖拾陆林云嫣的新生,从一手烂牌开始。已经完本了 第363章慈母 夫妻俩这里商量好之后,回到席上开始用饭。 有程持礼和梁郅两个人在,饭桌之上天南地北,气氛融洽的不行。 梁郅这几日被梁郴指派和杜明谦一道去大理寺审连冗,傅真还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吃完饭之后,梁郅把他们两个拉住了,这才知道原来大理寺已经把连冗审过两轮,连冗从最开始的一力抗拒,到这两日开始态度有了些松动,早上他让人带话请了梁郅他们进去,提出他想要知道搜查营盘镇的结果。 有要求就好办。梁郅答应考虑考虑,然后就寻到万宾楼来问裴瞻他们的意见了。 裴瞻问他:“除了提出这个要求之外,他还说了什么没有?” “别的倒是没说了,只是打从被抓到现在,他一直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第一次审他的时候用了点刑,他也是死咬着牙关不开口。” 裴瞻和傅真对视了一眼,随后道:“行了,你就答应他吧。他想要知道营盘镇的结果,肯定是想要知道他同伙的下落。你就把他同伙的下落问出来就行了。” 梁郅击掌:“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指定把事情办到。” 傅真想了一下又说道:“在镇子上面馆里,我曾经见过的那个人,我印象还很深刻。等我回去后把他画出来,你们拿去对照对照。” 梁郅觉得如此更好。 这里说定了之后,大家就分头行事了。 夫妻俩出来告辞,正碰上谢彰也正在和宁夫人道别,二人不知说了什么,似乎都在沉默,谢彰眉眼之间还有一些赧色。 看到傅真他们俩来,这二人便立刻止住了话头,谢彰朝宁夫人拱了拱手,跟傅真他们一起出了门。 上了马车之后,裴瞻有些好奇:“谢御史今日好像有些不太对劲。他怎么了?” “我怎会知道他怎么了?”傅真透过窗户朝着谢彰离去的方向瞅了一眼,笑了一下,“这世上要是有都御史大人办不到的事情,那能够帮到的人也不太多。” 裴瞻更加疑惑了:“神神秘秘的,到底搞什么鬼?” 傅真笑着环起了双臂,合起了双眼来。 裴瞻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把傅真送回府之后就又出去了。 傅真进了房间,先写了一封折子,交给紫嫣:“你看郭颂在不在?若在的话让他送到宫门口,请人递给皇后娘娘。” 然后她就铺开纸笔,凭记忆画起营盘镇上面馆里那个外乡人来。 要实现真正的朝野太平,既要安内又要攘外,原本傅真看到杨奕那般意志坚定的不愿回宫,还打定了主意要遵循他的意愿。 谁知道中间竟然还夹杂着一个说谎的燕王,那这就不得不着手解决了。 如果杨奕对亲生父母的排斥有亲弟弟挑拨离间的成因在,那就说明这个结不是没法解开。 杨奕以皇长子的身份回到宫中,无疑是给朝野上下一颗定心丸。从而也阻断了连旸想要搅浑大周宫闱这锅水的阴谋诡计。 但在推进这件事情的同时,大月那边一点儿也不能放松。 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面馆里出现的那个人是为了配合受惊的马闯出来袭击他们,这事是八九不离十。 连冗当初逃出城门之后,与之接头的就是面馆里的人,也是差不离了。 那人的身份现在不好说,但就连连冗都还如此关注于他,则必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了。 等她把画像画了出来,另一边郭颂也回来了:“小的奉少夫人之命把折子递到了宫里,然后又等到了坤宁宫的回话,娘娘说少夫人想入宫随时去便是。” “那就去给我备轿。” 傅真把画好的画像递给紫嫣:“让护卫送到梁家去,一定要亲手交给二位将军,不得有误。” 交代完之后,她即更衣入宫。 皇后接连两日经傅真收到杨奕的消息,便连每日坚持的练琴和书法也停了下来。 傅真带来的几幅画像被她放在床头斗柜里,隔一会儿便拿出来看看,一看便忍不住两眼濡湿。 想到盼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他确切的消息,汹涌的喜悦席卷了她,然而一想到盼了多年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却又被他父亲所伤而执意不肯入宫来见他们,又不禁悲从中来。 讲道理谁都会讲,她也能说得出来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心满意足诸如此类的话,可这样的话每说一次,她的心就如同被刀割一次。 如此折腾了几番,晌午吃了午膳之后,她便觉浑身力气尽失,躺到躺在床上。 可即便如此,当傅真送折子进来说又要入宫求见时,她还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傅真进来的时候,皇后已经做起来了。 但是傅真眼尖,一眼就看得出来她神色有些不对。连忙关心道:“娘娘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请太医来了吗?” 皇后强颜欢笑:“不是什么大事,年纪大了,总会有这些那些的毛病。太医拿我也没辙。”回应完之后,她赶紧又转入了下一个话题:“怎么又进宫了?可是奕儿那边有什么不妥?” “没有。”傅真道,“大殿下那边好好的。但是因为这两日我新发现了一些问题,我想,还是得您和大殿下见上一面才好解决。” “什么问题?” “眼下不好说,因为我没有证据,说了您也不见得会相信。我就想问问,你能见见大殿下吗?” “这还用说吗?”皇后坐直了身子,“他愿意见我了?” 傅真摇头:“所以,我得迂回一下。” …… 杨奕用完饭之后回到了院子里,刚跨进房门就闻到了浓郁的桂花香。 他情不自禁走到它跟前,然后顺手拿起了旁边的茶杯,蘸了一点清水,用手指沾着撒到了花枝上。 披上了水珠的花叶看上去更鲜嫩了,神采奕奕地矗立在花瓶之中。 杨奕对着它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把杯子放下来,坐在了旁边椅子上。 此时阳光斜照着窗棱,道道金光洒进了屋里,有几束落在面前地板上,像通往记忆深处的发黄的时光隧道。 二十四年,跟一辈子比起来它不算长,可是一个人又能有多少个二十四年? “如果你真的有那么坚决,根本就不会亲手照顾这瓶花”,傅真的言语还漂浮在耳边,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脆,但落在他的耳里就好像重锤。 贺昭捧着茶壶走进来,见杨奕躺在椅子上出神,便把茶放下,轻手轻脚的站在旁侧。 杨奕沉默了好久,然后才把脸转向他:“是有什么事吗?” 贺昭垂首:“属下觉得那个谢御史,对主公好像有些不寻常,不知道主公察觉不成?” 收到谢彰,杨奕又沉默了一下。“他是徽州谢家的子弟,又是朝中的良臣,而且还是宁家大姐的挚友,就算是对我有些兴趣,也不会有问题。” 贺昭道:“主公怎知他是宁夫人的挚友?” 杨奕喝了口茶,漫不经心说道:“直觉。” 贺昭瞅他一眼,不再言语了。 杨奕坐了坐,看着面前缓缓挪动着的阳光,目光情不自禁又转到了旁边的桂花上。 贺昭也看见了,他说道:“说起来,也快到主公的生辰了。” 杨奕出生在八月,皇后本来不喜欢桂花,但是在杨奕出生之后,她渐渐地喜欢上桂花了。 不光是喜欢桂花,她还喜欢菊花。 仿佛只要跟这个月份相关的,她都会发自内心的接纳。 “我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她也快花甲了。我记得她腿脚本来就不太好,那几年征战途中吃不好,睡不好也住不好,一到下雨天她膝盖就疼。 “真儿那丫头说她很瘦了,我真想象不出来,她如今是什么样子。那画像我不敢认,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她会从年轻健康一下子老到这个样子。明明上一次我见到她,她行动那么利索,健步如飞,说话声音又脆又响亮,好像永远也不能被打倒似的,可那画像上的人,却像是连风都能吹倒她。” 杨奕在幽幽地说话。 贺昭伤感的望着他,良久才出声道:“这么多年过去,娘娘依旧在坚持不懈的寻找主公,也算得一片慈母之心。” 杨奕抿唇不语。 贺昭也不敢再开口了。 片刻之后杨奕又说道:“早上真儿那丫头跟我说话,你都听到了。” 贺昭望着地下:“属下听到了。” 杨奕望着她:“那你觉得她对老三那份猜测有几分可信?” 贺昭沉气:“属下说不好。总觉得凭皇后娘娘的贤良,不至于会养出一个又一个失德的孩子。何况燕王这些年来也并没有向主公展露过歪心思,他已经早就知道主公的现况,如果他想对主公下手,应该可以有很多机会。 “可是,听完将军夫人的话,属下又觉得有道理,燕王有些地方实在反常。” 杨奕深吸气:“如果他当初出现在我面前并非意外,那么从他嘴里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可疑了。” 贺昭道:“主公的意思是说,燕王关于当年湖州之事乃是皇后娘娘与皇上共同的决定那番话?” 杨奕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花枝:“哪怕当年的事情我是被自己的亲爹坑了已经板上钉钉,母亲一手将我带大,在那十年里,我享到的最多的关爱都是来自于她,这一点我也始终难以相信是假的。” 贺昭上前一步:“不满主公,属下先前反复推想过,皇后娘娘参与此事咱们并没有从别处得到证据,都是燕王说的,如果说这是他成心在当中混淆视听,也未必不可能。” 杨奕望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昭凝眉,欲言又止,几度反复后才说道:“有废太子忌讳主公的先例在前,难保燕王没有这份心思。 “他知道主公还在世,知道主公一旦回到宫中,极有可能会得到皇后娘娘的全力维护,那如此一定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他就撒这个谎,极力阻止主公与皇后娘娘见面。” 杨奕站起来:“可你刚才也说过,他如果想下手,还是有许多机会的。比如说,他也有许多侍卫,比起老二来更强的一点是他知道我会在哪里出现。 “关键七年前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他才十一岁,如果他已经能有那样的城府,他真的忌讳我,那么完全可以效仿老二,对我下毒手。” 贺昭眼中露出了迷惑:“将军夫人的话,认真说来也不算危言耸听,——主公,咱们日后还是少与燕王见面吧。” 杨奕深深沉气:“日后也不见得会有机会与他见面了。等到裴瞻这边不再需要我,咱们就立刻离开京城。” 贺昭点头。 话说到这里,这时候院子门口传来了话语声:“杨先生,我们少当家那边来人传话了!有紧急之事传告先生!” 屋里二人顿时相视一眼,杨奕抬脚跨出门槛,只见院子门口,平日总跟随在傅真身边的那个叫做杨彤的护卫,正满脸急色的朝里头张望。 杨奕迎出去:“杨护卫,什么事?” 杨彤赶紧跨进门槛,急急的将手中一封信交给他:“这是我们将军夫人匆匆忙忙打发小的过来传给先生的,将军夫人说十万火急,小的也不知道什么事,先生快看看吧!” 他这副样子,谁还敢怠慢? 杨奕立刻展开信件看起来。 这一看,他的脸色也立刻变了。 贺昭道:“出什么事了?” 杨奕脸色阴晴不定,进而渐渐发白。他颤着双唇问杨彤:“她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她还说什么了?” “将军夫人方才入宫去了,可是还没一会儿,他就打发太监出来传话给我,说是皇后娘娘不好了,这两日不知因什么事格外操劳,方才昏倒在地,还口吐鲜血,方才皇上与太医全都去坤宁宫了!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到底娘娘本来也操劳过度……” 杨奕话没听完,就觉眼前一晃,连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确定这都是真的?” 第364章孩子 “一字不差,就是这么说的!”杨彤就差拍起了胸脯,然后他指着杨奕手里的信,“给先生的信上应该也说了吧?” 杨奕没有回答,他喉头反复的沉咽着,往前走了几步朝向门槛,然后又调转头,大步回了屋里。 贺昭跟着走上去,进了屋一看,然后又反身把门给关上:“主公。” 杨奕深吸气,搭在椅背上的一只手已经紧紧的蜷了起来。 “主公,”贺昭走上前,“怎么办?” 杨奕咬牙转身:“信是那丫头送出来的,不见得就是真的。你去宫门外头打听打听,如果他们没撒谎,那么宫人进进出出一定会有端倪。” 贺昭称是出去。 杨奕扭头看一眼那瓶桂花,沉沉的跌坐了下来。 坤宁宫这边,傅真陪伴皇后坐在锦榻之上,除了贴身服侍的太监宫女之外,再也未曾有外人。 傅真安抚坐立不安的皇后:“消息已经传过去了,大殿下知道后一定会有所行动。” 皇后脸上却有着十分紧张:“我竟然有些害怕……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傅真道:“娘娘多年未见大殿下,内心不安,情有可原。” 毕竟二十多年没见了,换成别的关系,早就已经成为了陌生人。时隔多年彼此还惦记着对方,全是这腔血脉之情在此维系了。 皇后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听到此处便勉力稳住情绪。 这时候门外传来宫人的脚步声,刚刚跨进门槛就禀道:“藏在宫门下的裴家护卫送了消息进来,说是,说是贺护卫已经出现在宫门之下了!” 宫人显然是不知道“贺护卫”的身份,禀报的时候还很平静。 皇后听到这里却激动起来:“是贺昭!当年跟他走的其中一个护卫就是贺昭!——他人呢?” 太监一脸茫然,只能垂首:“小的再去打探!” “不用了!” 傅真起身道:“娘娘,咱们该出宫了!请娘娘这就启动凤驾,降临裴家!” 皇后点头,已然泪盈于睫。 …… 傅真是把时间估算好了的,杨彤送信到杨奕手上,杨奕那边在作出反应,也就是说贺昭从杨奕身边来到宫门之下的时间,都在她预计的时长之内。 她当然算不到贺昭会来,他不过是想以此来试探杨奕的反应,贺昭能够在如此之快的时间出现在宫门下,足见杨奕的心里还有着他的这个母亲。 既然如此,那她当然得当机立断去把杨奕给接过来跟皇后见面! 考虑到杨奕对皇宫的排斥,见面的地点肯定不能选择在宫中,为了安全着想,那自然又是在裴家更为合适。 皇后身子康健的时候,本来就时常会在功臣元老家做客,皇帝又给予了她充分的自由和尊重,所以哪怕是有人知道她微服出行,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奇怪之事。 而要说服杨奕到裴家来,也总比说服他入宫要更容易。 本来就一切准备就绪,这里凤驾启动,皇后由傅真陪着不动声色的到了裴家,裴昱夫妇听得消息早就在门下迎接,这里两厢先坐下叙话,傅真则立刻又乘马车到了万宾楼。 杨奕正在等着贺昭的消息,猛的听说傅真回来了,他三步并俩的就迎出了门外。 “你先前给我的那封信,是什么意思?” 傅真道:“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但是在这里也不好说,也说不清,杨叔可否随我回裴府一趟?我刚刚才从宫里回来,可以详细把事情经过跟你说清楚。” 杨奕心里要说没有疑惑是不可能的,再要紧的话,他们都已经在这里说过好几轮了,有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非得去裴府的呢? 但这个并不重要,去裴家就去裴家,他眼下只想知道确切的信息。 于是他二话不说,下了阶梯:“你在前带路!” 傅真击掌:“杨叔痛快!” 她这一招棋果然没做错,虽然撒谎挖坑算计老实人不对,但他如此急切地关心着皇后,她就是回头被责怪也值得了! 两驾马车又一路驶向了裴家。 裴昱夫妇对于皇后突然降临,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困惑,这位皇后娘娘大度宽容,又十分体恤下属,对每个功臣都亲厚而有礼,谁会不喜欢她登门呢? 但是因为知道自从上回废太子逼宫一事被处决之后,皇帝与皇后的精神及身体都大受打击,这段时间朝中大小事务,各自能够自己处理的就处理,不能够处理的也都会自觉挑好时间再送上去,谁能想到皇后这个时候还能出宫巡访呢? “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有事您把我们叫进宫去直说就行了,犯不着这么劳累。” 裴昱就是个直肠子,在皇后面前也没想着藏什么话,喝了两杯茶之后,见皇后心不在焉,便张嘴就吐了出来。 裴夫人也关切地道:“娘娘心里有什么忧急,还能有朝廷解决不到的?您放心,再大的事儿我们老裴家一定替娘娘摆平。” 皇后长吐气,冲他们笑道:“就是想你们了,老也不见你们进宫,正好真丫头这几日肯陪我,我索性就随她到你们家走走。 “你莫不是舍不得这几两茶叶吧?放心,回头我赏你们几罐。” 裴昱二人不好意思了:“看您说的,臣是那样小气的人嘛?别说茶叶了,方才臣就已经打发厨下,拣咱们后院这里才结果的瓜果蔬菜,选那顶新鲜的摘来给娘娘尝个鲜。我倒巴不得您在臣这儿住他十天半月呢!” 皇后扬唇笑笑:“你们的心意我还能不知道吗?你们几个小老弟啊,都是最贴心的,当年一有事儿就找到嫂子我这来了,弄得我想不管都不成。但嫂子有任何事情,你们也是贴心贴肺,从来没变过。 “实不相瞒,今日出宫,我是借你们裴家的地儿来见一个人的。” 夫妻俩支楞起了身子:“见谁?” 竟然还有人值得皇后娘娘亲自出宫来相见! 皇后沉气:“对我来说极其重要,但我还得先见过了他之后才能跟你们说。” 裴昱夫妻相视一眼,立刻道:“臣明白了!臣这就亲自去收拾地方给娘娘见客!” 皇后点头:“给你们添了麻烦。” “您言重了!这是我们老裴家的荣幸!” 裴昱说完退下,亲自去张罗地方了。 刚刚走至前院,明天就见到傅真带了一辆马车进来,马车停稳之后,就从上头下来了一个威武英挺的男子,那坚毅而锐利的目光,利落有力的轮廓,一下就让他忍不住打量起来。 这一打量之下,又察觉出了几分熟悉感。 待看到此人停在原地向自己拱手施礼,还唤着他大将军,他不由出声:“儿媳妇,这位先生是?” 傅真道:“父亲,这位是杨先生。” 杨先生? 裴昱皱起了眉头,他也算交游广阔,但是对眼前这号人物毫无印象,所有他熟悉的姓杨的人家里,也没有与这位相似的长相。 但是他又知道如果这位不是要紧的人物,傅真这丫头也不会随便往家里带,所以他又还是尽显尊重地点了点头:“原来是阁下。老三在家,你让他出来陪陪杨先生吃茶。” 说完他就折转角尖,继续去给皇后找地方会客。 刚想到他这番目的,他霎时间就停住了脚步! 方才皇后说傅真这两日都在宫里陪她,而皇后方才还说,她此番跟着傅真出来是为了见客! 那么傅真带回来的这位杨先生…… 慢着! 这人姓杨?! 裴昱原地打了个转,由于速度过快,这位驰骋沙场的镇国大将军竟然打了个踉跄,像只脚底打滑的鸭子似的以奇怪的姿势朝他们走了两步又稳住! 他瞪大眼睛望着杨奕,然后双眼之中就露出了惊讶之色,一只手颤抖的指向了他:“你,你——您,您是——” 要了他的老命了! 他终于知道这份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他长得跟皇帝年轻的时候足有六七分像,这面容这身段,放在当年征战途中,远远看一眼足以以假乱真! 他是皇后要见的人! 当今天下还有谁值得皇后亲自出宫微服相见?! 除了她苦苦寻找了二十多年的—— “父亲!”傅真赶在他将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唤出来了,同时向他打了个眼色:“我与杨先生还有话要说,您干净指个地方给我吧!” 裴昱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之后,左看右看,然后就指着东边一个小门道:“你们随我来!” 说完他拔腿就朝着那边走去。 由于实在太激动,他身子都绷得跟一张弓一样! 傅真回头看了一眼杨奕。 杨奕默然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跟了上去。 直到跟着裴昱进了东边一座清幽精致的小院儿,杨奕才走到裴昱身前,又拱了拱手:“长昊叔,别来无恙?” 长昊是裴昱的表字,当年湖州之战时,裴昱已经娶妻生子。 裴昱眼眶一下就红了,大掌一下就拍上了杨奕的胳膊:“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是我。”杨奕点头,眼圈也红了。 “好,好,太好了!” 裴昱在他胳膊上连拍了几下,又连道了几个好字,看到了旁边眼巴巴的傅真,他明白了过来,当下道:“你们先说话!我,我回头再找你!” 说完他退出去,大步如飞地走了。 院子里已经没有了人,就连门外也静悄悄的了。 不用说,裴昱在退出去的同时,已经把四周给打点好了。 傅真伸手朝屋里走:“杨……先生我们去屋里说话。” 她现在才知道杨奕竟然称呼裴昱为叔父,那这样辈分不就乱了吗?现在这声杨叔竟然已经喊不出口了! 杨奕一言不发随她入屋,顺眼打量了一圈屋子,并没有许多奢华的器物,只是桌椅板凳该有的皆有,外加墙头悬挂着两幅字画,以及另一边斗柜上落着的几本兵书。 另有桌案之上两盆墨兰长势喜人,桌案之上干干净净,看得出来这里常有人光顾消遣。 “宫里到底怎么样了?你这丫头就别卖关子了。” 纵然这处所怡然,他也没有忘记这一趟的来意,匆匆扫过一眼后,他就转身面向了傅真。 傅真道:“您既然答应来裴家了,那么有些话,我觉得您还是你亲自验证比较合适。” 说到这里她往院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出去。 杨奕凝眉望去,眼见她消失了,门口变得空空荡荡,而就在片刻之后,一道苍老而纤瘦的人影又缓缓出现了。 杨奕喉头发紧,垂在两侧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了起来。 那身影走了进来,面目在斜阳映照之下逐渐变得清晰。 “奕儿。” 皇后立在庭院里,隔着一丈远的距离望着门槛之下的他。随着这两个字吐出来,她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奕儿!” 她紧走了几步,穿过庭院,迈上台阶,停在了门槛这边。 真实的杨奕就站在眼前,熟悉又略带陌生的面容,肖似他父亲的身形,一切都和傅真的画像上相似。 泪水如泉涌,一下铺满了皇后的双眼。 可是它又模糊了视线,使她无法将面前的人看分明。 她慌乱地抬手把眼泪拭去,伸出手去拉杨奕:“奕儿,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打从她出现开始,杨奕就没有移开过目光。 他也在紧紧地盯着皇后,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眼下他的双眼也已经通红。 然而看到皇后伸出来的手,他又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杨奕一介草民,难当皇后娘娘如此厚爱。” “孩子!你若是草民,那我也不是什么皇后,我也只是草民的母亲啊!” 皇后泣不成声,悲伤使她佝偻着身子,看着脚下的门槛,仿佛看着一座高山,明明她再迈一步就能触碰到他,可这一步就是跨不过去了。 “你是我的儿子,我整整找了你二十四年!我行将就木,终于等到了重逢这一日,这是我的福气。可你,真的不愿看我一眼吗?” 杨奕背对她,胸脯起伏着,眼泪也盈上了他的双眼。“从前我誓死要护卫您的安全,可从你们决定舍弃我开始,你们就没有了长子,我也没有了父母亲,这您应该知道! “您的这声孩子来的太迟了,皇后。” 第365章看来有些事也该摊牌了 “你说的‘你们舍弃’,是包括我吗?”皇后道,“你认为,当年的事情我也有份参与。” “难道不是吗?”杨奕转过身来,“如果不是你们商量行事,我怎么会刚好就步入了他的坑中?” “当然不是!”皇后断然否认,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儿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仅仅凭借猜测,就认定了我是那样的母亲吗?” 母子俩之间的距离仅仅隔着一道门槛,杨奕能够十分清楚地看清楚她的面容和神情,他注视片刻,说道:“也不全都是我的猜测。如果我说,老三也这么跟我说过呢?” “老三?” 皇后愣住了,“你是说你的弟弟?你是说昕儿?……你见过他?!” 暮色染黑了杨奕的眼眸:“当然见过了。七年前我就已经见过。” 皇后脸上布满了震惊:“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他又是怎么见到你的?……” 傅真在院门口站着,透过墙头上的镂花窗,正好能看到屋里的母子俩。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身子还没转过来,裴夫人已经拉着她给转了半个圈: “真儿!这是怎么回事?里面那位真的是皇长子?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面前不止裴夫人,就连裴昱也过来了,二人也不知跑得多快,竟然还有些气喘。 傅真知道已经瞒不住他们了,到了此时也没打算再瞒下去,再说先前杨奕二话不说答应来裴家,便相当于也打算露出身份了,于是郑重点头道:“没错,你们猜对了,这就是皇长子。” 说完她挽着裴夫人的胳膊,示意二人跟她走到旁侧,然后便开始说起了来龙去脉。 就在裴昱和夫人听得目瞪口呆之时,院子里头的皇后也已经震惊得浑身紧绷了! “他为什么要撒这样的谎?他真的都是这么跟你说的?他到底是怎么敢的?” “千真万确。”杨奕道,“你若是不相信,自然也可以回去向他求证。” 皇后佝偻着的身子渐渐抻直了,她缓缓地长吸一口气,双手紧紧地互握着,半日后说道:“他才十八岁,这么多年也一直未曾亲近过朝堂,他怎么会有这么深的城府?难道我真是白养他了?” 她喃喃的声音在静谧的廊檐下也格外清晰,杨奕望着她:“他从小到大都在您的身边,比起分别这么久的我这一面之词,您不相信,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既然您说当年湖州之事确实没有参与,那他撒下这样的谎,必然有其目的,我只不过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实,您如何待之,悉听尊便。” 皇后回望着他:“你一定要这样跟母亲说话吗?……奕儿,不管你是否相信,哪怕是让我自己出去当诱饵,都绝对不会同意让你去! “但我知道,你怨我也是应该的。作为母亲,你当时年仅十岁,我对你本来就有照护之责。是我失职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一下,又打量起他来:“跟我说说你这些年的过往吧。我想听。” 杨奕略略转过去,任他再克制自己,也抑制不住起伏不定的胸口:“有什么好说的,不管经历什么样的过往,我如今都还好好的,这就够了。” “既然你不肯说,那你,又为什么会来这一趟呢?” 杨奕深吸气,他抬头望着墙上的挂画,两只拳头攥紧又攥紧,然后咬紧牙关把身子转回来:“真儿那丫头说您突发疾病,我信以为真,被她诳了过来。” 皇后声音愈发软了:“那你为何听到我突发疾病,就要过来?” 杨奕抿唇不语。 皇后含泪扬唇:“你心里其实还惦记着母亲的是不是?你心里有怨,但还是没有相信,母亲真的会那样对你的是不是?” 杨奕紧握着的双拳已经发白。 皇后跨过了门槛,走到他的面前停下,仰首望着他:“当初是我不该放你出去迎敌。这些年我没有一日不后悔。如今我还能再见到你,这是上天在体恤我。你,能不能原谅母亲?” 杨奕背过了身子,垂下头去,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既然不是你,既然你没有参与他的决策,又何必祈求我的原谅?” 说到这里,他顶着泪眼转过来,提袍跪到了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孩儿不孝,拜见母亲。” 皇后再也忍不住,双膝一屈也蹲了下去,一把将他揽在了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是我让你受苦了!是我让你受苦了!” 一个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历经坎坷的皇子,彼此都不是扭捏之人,这双分散多年的母子终于再也没有了隔阂。 院子外头的裴家老少三人凝视着这一幕,长久之后才默默的叹出一口气,转过身来。 “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把误会解开了。” 裴夫人拭了拭眼眶,感慨道。 裴昱凝重地徘徊了几步,最后停下来:“当年湖州的事情我并不清楚,皇上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也是身不由己。” “你们男人总有理由!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保不住,还好意思说身不由己!”裴夫人毫不留情的数落起他来,“这种事情要是你干的,我非剁了你不可!” 裴昱被骂的无言以对,看了一眼旁边的傅真,一个劲儿的给夫人打眼色:“你可别瞎说,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傅真咳嗽了两声:“我去看看厨下备好菜了没有?” 说完赶紧溜了。 直到看不见她的人影,裴昱才松了口气,埋怨起夫人道:“当着儿媳妇的面,你多少给我留点面子,怎么说骂就骂起来?” 裴夫人冷哼:“天下乌鸦一般黑!皇上做出那种事,害得他们母子分开这么多年,皇后但凡要是柔弱一些,根本就挨不到如今跟孩子重逢!你还给他开脱,我不骂你骂谁?” 裴昱急得摊手:“我不就才说了一句嘛!” “一句也不该说!”裴夫人手指头戳着他的胸口:“我告诉你,娘娘和皇长子都信任咱们,这个事情咱们一定得帮!我们一定要让皇长子认祖归宗,让他们母子能够朝夕相见,长久相伴!” “你先别急呀,”裴昱连忙安抚,“这事还得问问皇长子的意见,你刚才没听到真儿那丫头说吗?人家心里有坎,过不去,咱们还得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那你就想办法!”裴夫人道,“别什么事儿都摊给儿子媳妇,他们成亲都多久了,儿媳妇还没怀上呢,你还想抱孙子不想抱?不赶紧让他们把生米煮成熟饭,将来儿媳妇都要跑了!” 裴昱硬着头皮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先等娘娘他们出来,看看什么情况再说。” 裴夫人这才瞥了他一眼,不再作声了。 院里头母子俩已经平复下来,杨奕把皇后掺到了椅子上。 皇后拉着他不肯撒手,将他一遍又一遍的打量着,看着看着哭起来,泪水模糊的视线,又擦一把,接着看,仿佛要在此刻把过往二十多年错失了的时光一口气补回来。 原先萦绕在杨奕身上的那股冷肃与疏离已然不见,他任由皇后抚着他的脸,同时他也在打量苍老的母亲。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你若还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我知道回顾一遍,就等于揭一遍疮疤。 “我们就说现在,就说这一次——你是怎么想到要向宁家亮出身份来的呢?” 杨奕沉气:“我猜想那丫头已经把什么都告诉你了。我之所以露面,是因为东兹被大月余孽盯上了,而且很可能又要有战争。 “我虽然不愿意与宫闱和朝廷扯上关系,可我仍然是大周的子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场战争又波及到大周,我们的百姓太苦了,他们需要安宁,需要休养生息。 “所以我直接找到了真姐儿,我在营盘镇上被大月人追踪,正好看到了她勇敢机警,加上她是宁老先生的外孙女,又是敏之的媳妇儿,这件事情找到她们是再合适不过。” 皇后点头,满眼都是欣慰:“我的儿子真是出息,考虑的这么周到,更难得的是你还有一腔忠肝义胆,不愧是我们杨家的子弟。” 听到末尾这句话,杨奕抿唇看向了地下,片刻后说道:“如果可以,我也不一定非得姓杨。” “奕儿住嘴。”皇后温柔的阻止了他,“湖州的事情,我到现在也没有原谅你父亲,但是,但是抛开这件事来说,他对天下对大周总归是有功劳的,咱们不必非要如此说话。” 杨奕深吸气:“我若真还有这般任性,便早已经不再姓杨了。但若想让我认回他,确是万万不可能。” 皇后紧握着他的双手,怜惜地点着头:“我知道,我懂得你。我也绝不会勉强你。你在宁家住的还习惯吗?长时间打扰人家恐怕不好,明日我让人在城中置间宅子与你居住可好?你就不要离开了,我也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下了,如果你能留下来,我怎么着也还能撑着与你见上几面。” 杨奕含泪道:“好好的,你又何必说这种话?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怪您,您怀胎十月生下我,受了那许多苦,这情份与那人本就不能比。您就算当真那样待我,我也总会惦记您的。” 皇后笑着哭起来:“母亲难得你这句话,便是即刻死也心甘。惭愧的却是我想要再多疼疼你,补偿你,恐怕也有限了。” “如今就已经很好。”杨奕到底是铮铮男儿,很快稳住了情绪,“我暂时不会离开,敏之那边或许还有用得着我之处。但你也不必再为我操劳,我在宁家住着十分自在。宁家大姐待我很好,一切都安排的很周到。” “宁家可真是我们的贵人。”皇后感慨道,“先是宁泊池,后又是他的女儿和外孙女——你可知道如果不是真儿那丫头挑头揭开了白玉胡同案,我和你父亲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说到这里,她伸手把头上的钗环和腕上的镯子,还有腰上压裙的玉佩都摘了下来,一股脑儿塞了给他:“母亲老了,出来的时候竟然也没想着给你带点什么,这些你先拿着。 “你拿去找个称心的宅子,想来用来付定金总是够了,明日我就让人把银两送来给你。我还是要给你置个住所,你也老大不小了,怎能居无定所呢? “哦,对了,你娶亲了吗?” 杨奕垂首望着掌间还带着皇后体温的首饰,凝泪道:“儿子这些年颠沛流离,四海为家,不敢耽误他人。” 皇后眼里又闪过一丝心疼:“不要紧,从前是没有娘在身边替你张罗,从今以后你有娘,这些都由娘来安排。” “母亲……” “好了!” 皇后拭拭眼泪站起来,“我该回宫了,那边厢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办。你要听母亲的话,赶紧找住的地方,不要让母亲担心。 “你大可放心,你不想你父亲知道,我一定是不会告诉他的。” 杨奕眼望着地下,片刻后长吸气,起身点点头:“儿子会尽量听从。但您,您不多留会儿么?” “不了,来日方长。”皇后透过门口望着宫廷的方向,眼底划过去一丝凛然,“所有阻挡我们母子相见的人,我都会要找他算账。有些事情是到摊牌的时候了。” 杨奕诧异:“母亲此言何意?” 皇后拍拍他的手背:“这些事情你不要管。国事要紧,你就先好好的配合敏之他们处理关外两邦之事,这才是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你,应该去做的事情。” 杨奕抿唇默语,片刻后才缓缓点头。 皇后解下来他的剑穗,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了一番后说道:“你没有说谎,你果然还惦记着母亲的。” 她攥紧手里的剑穗,深深看他一眼后说道:“这个给我了。隔着我再来看你。” 说完她便利落的转身步出那门槛。 这果断的样子,还是当年跟随大军东奔西走的那个坚韧而无畏的她。 第366章燕王 裴家老少三人齐齐在院子外头候着皇后。 皇后望着他们,深吸气道:“真丫头劝我来此,原来是因为燕王?” 傅真抿唇望着地下,随后才惭愧说道:“事关大殿下和燕王殿下,臣妇不敢轻率行事,只好出此下策。” 裴昱夫妻也帮着说好话:“真丫头年轻不懂事,求娘娘饶了她罢。” 皇后沉息:“我没有怪她。”说完她看向傅真:“既然这件事情你是最清楚的,那你眼下,也随我回宫吧。” 裴昱纳闷:“眼下天色已晚,娘娘可是还有旨意下达?要不您留下来用个晚膳,这才与大殿下重逢,该当多聚聚才是。” 皇后道:“不要啰嗦。我让这丫头随我入趟宫,断不会少她一根头发。” 裴昱连忙称是。 皇后又道:“亦儿愿意回万宾楼住,这也好。我不方便留许多人下来跟随他,你先替我打发人去负责他的安全。我方才已有话交代,他暂且不会离京,也答应了我明日去找找宅所。此事我便不烦二主,你们协助他办妥。 “我知道他虽然答应我留下来,但终究将来如何,作不得准。不过是尽全力挽留。 “他的过往真儿已知道得十分清楚,万望你们顺从他的意愿,莫要未经他的同意将他暴露出去,更不要向皇上提及。只要他平安顺遂,我亦就安心了。” 裴昱夫妻连同傅真皆跪下来接旨。 皇后长吐一口气,转身看了眼身后静寂门庭里站着的杨奕,盈着泪光离去。 皇后是乘马车出来的,傅真跟随她上车之后,她默一默,又扭头吩咐车下一中年侍卫:“萧云,你还记得贺昭和陈嵩吗?” 萧云颌首:“臣记得。” 皇后道:“贺昭就在此处,你留下来,去找他,然后就——留下来跟他一起当差好了。” 萧云沉静的脸上露出震惊,定望了她片刻,得到她挥手示意“去吧”,遂拱手领旨,飞快就进入了裴府。 傅真看完这一切,目光收回来:“祝贺娘娘夙愿已了,与大殿下重逢,娘娘心病去除,此后当万事顺遂。” 皇后深吸气,未曾答话,但她恬静的脸色显然是认同了这番话。 傅真又道:“这萧统领是娘娘身边第一等的干将,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她也不知这么大晚上的皇后还带她入宫做什么,她也不敢乱问,只能先拉扯几句话化解沉闷。 皇后把车帘放下来,夜明珠昏黄的光亮幽幽照着她的双眼:“你这话不是成心让我惭愧么? “如果他一路跟随大军入京,就算不当太子,他也会建功立业,享万丈荣光的。 “那一遭变故,使如今我竟然只能顺从他在民间隐匿,使他白白蹉跎了二十多年,为了不引人起疑,我还只能留下萧云这么一个人代我去他身边护着他,这又算得什么用心良苦?” 傅真见不得她如此自责,待要再劝几句,但见她腰背笔挺,竟然又回到了早几年前那般精神矍烁的样子,知道她这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亲儿子,精气神也恢复起来了。于是即便是自责,那倒也是无所谓了,何况但凡听说过杨奕的经历,都会心疼他,当母亲怎么可能不自责? 便不再说话。 马车走出一段后,她忽又看向了皇后。 此刻皇后正在出神,但看起来已经从面见杨奕的心伤中抽身出来了,她的脸上是凝重的神情。 “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了我也有话说。”皇后并没有看她,却也察觉到了她的神态,此时垂了垂目,将左肘轻搁在了身边的炕桌上。 傅真便道:“确有一事想请娘娘示下,大殿下那日一来便尊家母为姐,故而臣妇也称了大殿下一声叔父,可先前,臣妇却又听到大殿下尊了家公为‘叔’,而家公与荣王曾经确实也论了同辈,如此算起来,大殿下又确然与敏之同辈,这辈份可就乱了,臣妇日后可如何称呼大殿下为好?” 皇后凝眸思索,说道:“若他肯入宫为皇子,倒不存在与你们论辈份了。” “就是说。” “他自小称你家公为叔父,不好再改。” 傅真遂道:“家母也觉得当不起大殿下的长姐之称,不如——” “不如,就让他论你母亲为姑母吧。”未等傅真把话说完,皇后就说出了她的决定,“你外祖父宁老先生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该当低两辈,与令弟同辈称之。” 傅真目瞪口呆:如此一来她与杨奕就平辈了? 这倒是解决了辈份问题,但她岂不是还占了便宜? “这不合适吧?” “就这么着。” 皇后一锤定音。 傅真自然不能再说什么。 想到方才皇后说她也有话,便顺势道:“不知娘娘传臣妇入宫,是有何吩咐?” 皇后神色变得端凝,她眼望前方片刻:“回头我会去见燕王,你随我同去,在门外等候着即可。” 傅真心下一跳,其实今日合计了这么一出,她就估摸着接下来皇后会去找燕王对质。 这事儿太超乎大家的意料了,废太子折腾也就算了,他到底是有个皇位要继承,也已经开枝散叶,杨奕要是回宫夺位,那废太子输了就得输掉一大堆人。 燕王一个病秧子,但凡皇帝还有别的选择都不会选他当太子,而且他还没成亲,连将来能不能育下皇嗣都没准儿,这种情况下他能迎回杨奕这个大哥,自己安心当他的闲散王爷,是最妥当的做法,而且凭杨奕的人品,绝不至于连一个病秧子弟弟都容不下,可以说杨奕掌江山的话,对燕王只有好而无害。 而他竟然还在杨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杨奕对皇后的信任,虽然也只是耽误了七年,可如果不是他,万一杨奕早就进京来找宁夫人了呢? 总之,让皇后去当面揭穿燕王,也是傅真此举的重要目的。 可她没想到皇后竟然要把她一道拉进宫中,这种时刻,她一个外人在场合适吗? 想了下,她试问道:“娘娘是想让我去跟燕王殿下对质么?” “我要是想对质,何必找你去?直接让奕儿与他见面岂不更好?”皇后说到此处,目光蒙上一层凉意,“当然奕儿不会的,他不屑。但他再不屑,我也是要把事情摊的明明白白。否则我没有底气再去见他。” 说到这里,皇后抿紧了双唇。 傅真心下大疑,但也不好再追问。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宫中,停放在宫门之内软轿又将二人径直送入了坤宁宫。 燕王的宫殿就在东路,在坤宁宫稍作休整,皇后便带着傅真出宫穿过一道小门,沿着甬道来到了燕王的宫殿外。 此时夜色已深。宫廷四处大都已经熄了灯火。 但燕王宫里还亮着灯。 虚掩着的殿门之内,花窗微启,秋风轻送,帘幔轻拂,燕王散着发丝斜歪在锦榻之上,手上捧着一卷诗文,但他一双眼睛却是怔怔地望着地下。 太监端着一碗汤药轻步走进,看了一眼他之后,轻手轻脚的放置在他身旁的炕桌之上。 “殿下,该用药了。” 燕王没有动,太监便又催请了一声。 他这才把书放下来,活动了一下长久弯曲的手指,伸到前方的炭盆上方暖了暖。 “母后今夜为什么歇的那么早?” 太监垂首:“据说娘娘这两日精神有些欠佳,故而早歇了。” “那她为什么这两日精神欠佳?” 太监被问住了。 燕王把目光从他脸上收回去,又看着地下说道:“我听说这两日,裴瞻的夫人频频入宫,好像跟母后之间有什么事情。” 太监颌首:“平西将军夫人这两日的确入宫的次数较多,不过,娘娘看起来颇喜欢她,也许只是传她入宫说话解闷。” “可是传说中裴瞻的夫人,听起来并不是个只会解闷的人啊。”燕王的目光幽幽的,青涩的脸庞上略有些失神,“我总觉得她们之间有别的事呢。” 太监听到这话也思索起来,片刻后回应道:“就算有别的事,那也没什么。裴家位高权重,如今正是朝廷倚重他们之时,总归会来往多些。” “可是,平西将军夫人,他是宁泊池的外孙女。”燕王稍稍抬头,“眼下大哥就在京城,七年前他本来也是要进京见宁夫人的,你说,这次他会不会去找宁夫人呢?” 太监明显答不上来。 燕王坐起来,起身的中途吸进去一口风,他捂胸咳嗽着,等气喘平息之后,他说道:“父皇那边什么时候下旨立我为储呢?二哥已经被诛杀两三个月了,父皇身子骨也不是很好,他没理由往下拖。” 太监走上前,轻轻的替他顺着背:“应该快了,小的听说礼部那边一直在着手办理这件事,大殿下深恨着皇上皇后,是不会回宫的,太子之位只会是殿下您的。” “可是这么拖下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等到了。” “殿下可千万莫说这样的丧气话!” “说不说不都是这样吗?又不是不说,我就能多活几年。” “殿下!” 太监哽咽起来。 “殿下!” 这时候外头传来了宫人的声音。 “殿下,皇后娘娘驾到。” 燕王抬头往门口看去,然后他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把门打开。 禀报的宫人正站在门口下,而他的身后,皇后正从宫门外走了进来。 “母后!” 燕王跨出了门槛。 皇后停在他的面前,目光先打量了他的脸庞一会儿,然后道:“怎么还没睡?药吃了吗?” “还在那晾着,还没喝。” 皇后收回目光,走进去,先环视了一圈屋里,然后才回头目光示意她带过来的太监:“在门口等着。” 太监颌首,把门关上了。 这时候傅真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陪伴之下从门外走了进来。 燕王的太监见状,不由吃了一惊:“你——” “这是娘娘的旨意。你下去吧。” 皇后的太监果断打断了他的话,并冷冷用目光示意着他。 后者强行按下满腹的惊疑,躬身下去了。 皇后的太监向傅真俯身递出个手势,让出了门下的位置给她。 已经关严实了的殿门里头,皇后已经坐在先前燕王坐过的锦榻上,她看了燕王一眼,指着炕桌的那一头:“坐吧。” 等他坐下之后,皇后又把已经晾好了的汤药推给他:“先把药喝了。” 燕王乖顺地端起药碗,仰着脖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随后朝皇后咧嘴一笑,抬着袖子抹了一把嘴,将空碗放在桌上。 皇后逆光坐着,眼神让人看不太分明。 “我记得你小时候喝药,总是哭着喊着不肯喝,一点苦也吃不得。多年过去,你也习惯了。” 燕王微微点头:“喝了十多年了,再苦的药也不苦了。只要能保住这副身子骨,能够在母后膝下多奉孝几年,便是儿臣的福气。” 皇后移开目光,缓声道:“皇上的三个皇子当中,其实你的命是最好的。 “老二出生的时候刚刚定国不久,西北西南还有岭南尚有许多余孽未除,我们都要忙着朝政,国库也很虚空,他小时候其实跟大臣子弟的待遇没有什么分别。 “老大就更不用说了,我怀着他的时候,到处东奔西走,仗着年轻,挺着大肚子熬夜给将士们缝补,那时候兵马也不足,很多时候要自力更生,生他的那天早上,我还和麾下将领的家眷一起给大伙做饭。 “那时皇上的兵马还只是南边不起眼的一支,也缺少资助,老大小的时候,常常也跟着大人饥一餐饱一餐。 “再后来,皇上打出名堂来了,多了很多人投奔。也得到了许多资助,终于不用挨饿了,而他那个时候又要跟着他父亲学习用兵了。时长又这里伤那里伤的。 “只有你,”说到这里,皇后望着燕王,“你出生的时候天下太平,那几年风调雨顺,各地收成也不错。 “后宫充盈起来,朝上朝下欣欣向荣,文武百官和谐共治,他们都有时间也有精力教你们才学。” 第367章舅舅求月票 燕王的脸色渐渐凝重,他隔着灯光望着皇后,苍白的脸庞使他看起来此刻宛如一座没有温度的石雕。 皇后的声音越来越缓慢:“三个皇子当中你身在最好的年代,可是独独你的身子最羸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听到这里,燕王才微微抬目,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他抿住双唇,目光深幽,但未曾说话。 皇后往下说道:“后宫里几位妃嫔的来历,你都知道吗?” 燕王把双眼又垂下去,微微点头:“知道。父皇在立国之后,除册立了母后以外,先后又纳入了六位内命妇。 “他们都是父皇在平定天下的征途之中,战亡将领的孤女,和拼力支持过周军北上的义士之女。” “那你知道为什么她们都没有诞下过皇子皇女吗?” 燕王看着地下,良久之后才缓缓摇了摇头。 “因为她们入宫之前都已不是完璧之身。” 燕王怔住,他微启着双唇,似乎连呼吸都已经静止。 古往今来,绝大多数朝代的宫妃,入宫之前必须为处子之身,这是约定俗成的王律,就算是大周皇帝开明,也没有能够打破这一点先例的理由。 “这是为何?”他喃喃的问道。 而他把话问出来之后,一双肩膀又不自觉地耸立了起来。 “我会回答你,但我再问你,刚才说过,你出生的时候本来也接受了顶级的栽培,但你又可知,为何多年下来你距离老二又还是差了一大截?现在就算让你立刻接任太子之位,比起他的才干,你还需穷追猛赶才能及上,你可知这是为何?” 燕王搁置在双膝上的两手握成了拳头,“自然是因为他从小就被任命为太子,翰林院的学士们待二哥自然不同。而且我从小体弱,太医说我不能多劳累,——这不也是母后您从小到大跟我说的理由吗?” “我与皇上都绝不接受窝囊废,尤其是宫中皇子甚少,更不可能放着现成的一个皇子在这儿荒废下来。 “就算你不是太子,也不能当摄政王,你也可以像荣王那般成为老二的左膀右臂。所以,原本你和老二的差距不会有那么大。 “最起码我也会早早地筹谋你开府另住,让你有自己的属官和扈从,尽早地成长起来。” 燕王听到这里一张脸更加苍白了,他的双手已经抓住了覆在腿上的袍子。 “母后到底是想说什么?您难道是想告诉我,您从来就不是真心在爱护我,这些年我对您毫无保留的信任,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或者是我的自作多情?” “我当然是真的疼你。”皇后将手肘支在了炕桌上,双目之中有锐利的光芒,“我看着你出生,亲手把你带养大,你每一段成长我都没有错过,我对你,比对老大和老二用的心思和时间都更多,至今为止我对你最大的期望,仍然是希望你能早日成亲生子,开枝散叶,安稳太平的度过这一生。怎么可能会不是真的疼你?” “您‘看着我出生’,这话是什么意思?”燕王的声音在起伏,他的眼眸里也有波光在涌动,“这不像是一个生母说的话。” “你说对了。”皇后道,“这一切的解释只是因为,你不是我的孩子。” “这不可能!”燕王腾地站了起来,过于猛烈的动作,使他单薄的身子摇晃了几下,急促的气息也使他咳嗽起来。他右手撑着炕桌,睚呲欲裂,眼眶猩红:“我不是您的孩子,又会是谁的孩子?你们不止一次的说过,后宫里没有庶子庶女,我就是元后嫡出,我是正统的大周皇子!” “关于我不是你的生母,这一点你不是早就已经探听到了吗?”皇后目光灼灼,如同太阳耀眼的金芒,“如果你不是知道了自己并非我所出,如果不是担心自己的前程,你怎么可能会在七年前找到奕儿? “这七年里,又怎么可能会不遗余力的在他面前编派我,使他误会我,从而铁了心的不认我这个母亲,也不来见我?!” 燕王脸色血色尽褪,他如同被谁猛地击了一拳,往后骤退了两步。 后方的花架被他撞倒,架子上一盆墨兰掉落在地上,摔的粉碎,哐啷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晚无比刺耳。 他扭头看了一眼地上,吞咽了几下喉头,又看向皇后。 但此刻他的眼里已经满布着恐惧之色,双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隔着殿门的廊檐之下,傅真万没有料到会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她急忙看了看左右,只见院子里的宫人早已经被清空了,只有先前负责清场的皇后的太监站在不远处。 他拢着双手,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廊柱旁侧,似乎殿里头的对话压根就不曾入他的耳中。 在这之前,傅真只是暗中感慨皇后命运不济,所生三个皇子,一个早早的被当成了牺牲品,远走他方。一个掉进了权欲的泥沼而走火入魔,落得被生父亲手诛杀的下场。 剩下这个本以为只是身子弱些,结果却揣着私心,也是个不消停的。 没想到原来老三竟然连亲生的都不是! 傅真咽了一口唾液,稳住心绪,掐着双手再度倾听起来。 燕王干涩的声音传了出来:“您,见到他了?……他跟我说过,绝对不会来见你的,他怎么,怎么还是食言了?我以为,以为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定会一言九鼎……” 他语无伦次,不知道哪句话才是重点。 皇后已经全没了平日里的温和,就连先前那般波澜不惊的平静都不曾有了:“你虽然不是我生的,在老二犯事之前,我也从来没打算过让你接替皇位,但我是打心眼里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我希望你健康长大,希望你美满和乐,没想到我处处小心把你呵护着,到底还是把你养傻了!” 沉声说出了这席话,她站起来,桌上的灯光将她一照,投影便被拉出了几倍长,她瘦削的身躯无形中高大起来,充满了压迫之感。 “老大介意奕儿的存在是因为他本来就已经拥有了太子之位,没错,如果奕儿早早的回到了宫中,回到了我们身边,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将他好好栽培,老二如果扛不起这座江山,那么我一定会让奕儿接替皇位! “所以老二感受到这个危机,也不算是多余,但你本来就不是皇储人选,从一开始我们就没给过你任何希望,你为何要做这一出,把我的儿子赶开,往我心上捅刀子?!” 随着这一声声的质问,皇后大步的走到了燕王的面前,她凌厉的声音和威严的气势,让燕王情不自禁的蜷缩了起来。 他还住了双臂,把自己抱了起来,然后缓缓的蹲了下去,呜咽声也传了出来。 “我不是有意要这么做的,我也只是想为我舅舅讨个公道……我真的没有想要伤害您,我也没想伤害大哥,我就是想,想着舅舅死的不明不白,没有一个人能替他们讨回公道……” “你说什么?”皇后顿住了,垂眼看着他的头顶:“你的舅舅?谁是你的舅舅?” “就是白玉胡同里死去的那关氏父子!” 燕王睁大眼,伸手抹去脸上的眼泪鼻涕,“他们原本是从关外进京来找我生母的……当然他们不知道我生母早就已经死了,但他们知道我,知道我是他们的外甥!可是他们却被大哥推出来挡枪了,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在白玉胡同里!” 皇后震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殿门外的傅真同样震惊得连呼吸都停顿了,杨奕在跟他讲述这段过往的时候,提到关氏父子是他在北上的途中结识的大月人,的确也说到他们是来京城找人的,却不知道他们找谁,原来他们找的竟然是燕王!…… “白玉湖同案发生之前我就知道了,”燕王从地上爬起来,嗓子如同被火燎过一般,声音艰涩而嘶哑,“你还记得那年的七夕吗?” 皇后勉力稳住气息:“你说的是提前三日你就跟我纠缠不休,非得跑出去逛花街的那个七夕?” “正是。”燕王望着她,“那段日子我在跟着武师父学骑马,那日在护城河堤岸上跑马的时候,有人塞了一封信给我,说我的舅舅要进京来了!如果我想知道我的身世,就让我七夕夜里去南城那边的城隍庙! “我本来觉得这件事情十分荒唐,因为我的父亲就是大周皇上,我的母亲是当朝皇后,我没有舅舅,就算有也早就已经在征战途中牺牲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舅舅特地来找我? “可是他在信中竟然提到了后宫中一位逝去多年的嫔妃,如果这人是胡说八道,那他不可能会知道后宫的事情。 “我按捺不住好奇心,又仗着那几年里身子骨已经渐好,于是就央求着母后放我出去。 “正好那天夜里将要下雨,我就趁着雨前,让他们走了那条偏僻的胡同,然后去那座城隍庙里避雨。” 皇后听得咬紧了牙关,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殿门外的傅真难以自抑的激动起来,裴瞻心细如发,他猜测那天夜里燕王选择那一条路回宫事出蹊跷,果然让他猜对了! 所有的不对劲都是因为燕王主动安排的,包括那紧闭的门窗,都是因为燕王要在那里跟人碰面! 毫无疑问,接下来的内容她更想听到了! 她屏气凝神,贴近了殿门。 “后来呢?你见到了谁?又听到了什么?!” 皇后脸上铺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燕王沉了沉气,“我进了庙之后就把人打发了出来,没有多久,就有人推门而入,我不知道他是谁,他蒙着脸,也不是京城人的口音,他跟我说,他跟我说——我根本就不是皇后所生,我的母亲是后宫之中一位早逝的嫔妃,也就是他在信中提到的那一位。 “而她是大月人,所以我根本算不可能会得到公正的皇子待遇。他告诉我,从小到大之所以我不曾像二哥那样得到最好的栽培,不是因为我不是太子,不是因为我身体弱,而是因为母后都在提防我!他说你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 “那你信了吗?!” 皇后厉声打断了他,“你相信你的母亲是大月人?你相信我们不会真心待你,你相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的话?!” “他给出的证据太多了,他知道那个妃子的所有事情,也知道我的事情,他连我的生辰八字都知道,他说父皇是在将要打入京城之时遇到我逃难的母亲的,随后就把她带到了宫中,我后来去宗仁府查过我母亲的卷宗,她入宫的年龄日期都是对的,我没有办法不信!” 燕王哭了起来,“他跟我说,我的舅舅快要进京了,不久就会来见我。 “他还说我的母妃是母后杀死的!我不信啊,你怎么会这样对我,又怎么可能会不是我的母亲? “当时我痛骂着他,然后他就把我给击晕了! “后来的事情你们比我更清楚,侍卫们帮我弄回宫里之后,我就生病了,我受不了这事实! “从小到大我都以自己有您和父皇这样的父母亲而感到骄傲,我看不起大月人,因为他们践踏我们的国土,可是又由不得我不信! “因为,因为从小到大,确实,我只是在被很好的照顾着,而并没有拥有应有的权利和势力,这充分说明了你们在提防我防备我! “而且刚才你也承认了,不是吗?你的确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大周皇子培养,您还是在防备我的!” “我这么做,那是另有原因!”皇后厉声喝道,“你以为你和老二的待遇有区别,是因为你是大月人所生?你以为你身上至少有着一半的大周血统? “错了!你根本就不是皇上的血脉,你不是杨家人,你根本就不姓杨!” 掷地有声的几句话抛出来,宛如五雷轰顶。 燕王呆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望着她:“您说什么?我不是父皇的儿子?我连杨家人都不算?” 文中后宫的组成,在很久远之前的的章节里有点过,但具体在哪个部分我也忘记了。 剧情还有最后一部份,现在算是尾卷了,内容大致就是收拾完连旸那伙,彻底结束西北的乱象,预计七月中下旬正文完结。 第368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求月票 “当然不算!”皇后断然道,“你生母入宫的时候,就已经怀上你了!” “这不可能!” 燕王哭出声音来了。 皇后深吸气,说道:“没有什么不可能,你生母是将门之后,你外祖父带着你舅舅——那才是你真正的舅舅,他们从军后,你的外祖母就带着你母亲留在家中,后来家园被毁,你外祖母被流寇所杀,而你的母亲也在寻找你外祖父与舅舅的途中险些遭人凌辱,多亏了当时周军阵营中有位将领路过将她救下。 “而救下你生母的那位将领,他姓林,他就是你的父亲!” 燕王停止了哭声。 皇后匀了匀气息,接着往下说道:“但他们当时没有成亲,那时候你母亲还年少,我们当时将他安顿在洛阳城里。立国之后,你父亲林将军向我们求娶你母亲,我们答应了,他就安排了人去洛阳接你母亲。 “结果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就染上了疟疾,没多久就病故在驿站里。 “我们把你母亲接回京城,才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 “她是个未婚之身,这件事情自然不便对外透露,而这又是朝中将士的骨肉,你外祖父与舅舅为国牺牲,你父亲也是正三品将军,我们自然要保住你这个两家仅有的独苗。 “于是我便与皇上商量,让她成为了后宫中挂名的妃子。先以皇子为名将你养大,等你成年之后,再将你的身世告知。 “谁知道生你时你母亲受尽了磨难,你落地的那一刻她就失血而亡,而你在胎腹之中就因为辗转劳顿而受了损,故而生下来之后,体质一直虚弱。 “我不得不抽出时间来照顾你,一来二去,我自然也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看待,只不过因为你终究不是我们的孩子,所以我可以给你皇子的身份,却没有办法让你真正成为皇子。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出现老二逼宫这样的事情!” 皇后说到这里看向他,“虽然你不是我们生的,但是,对我和皇上来说,也和亲生的没有什么分别了。 “如果实在别无他法,由你来接承皇位,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毕竟我们都以为奕儿已经不在了。所以在奕儿出现之前,我们的确在安排礼部筹备册封之事。 “可是你,你偏偏要自作聪明!” 燕王表情破碎不堪,他不住地摇着头:“可我不是真的很想当太子,我不是为了想要皇位才做这一切!” “有什么区别呢?你终究是被人愚弄了!七年前你才十一岁,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见到了奕儿,你整整瞒了七年,你有这么深的城府,不管是做太子还是做皇子,都能有成就,你为什么偏偏要害得我和我的儿子不能见面!” 皇后抓住了他的肩膀,嘶着声音将他一阵摇晃。 燕王栽倒在座椅上,说不出话来。 皇后稳住情绪,深吸了几口气,说道:“白玉胡同案发生在你去城隍庙之后,你把死在胡同里的大月人当成了你的舅舅,那么你是不是早就对老二暗中追查奕儿的事有所察觉了?” “没有!”燕王骤然直起了身子,“母后,这件事情我一无所知!七夕那夜之后,我病了一个多月,白玉胡同发生血案的时候,我还在病榻上啊! “我从头至尾就没有想过要伤害大哥,我所做的手段,仅仅是不想让他回到宫中,能和母后团聚而已!我从来没想过杀他!” 燕王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很快嗓子就哑了起来。 廊檐下的傅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知道燕王在背后所做的手段有限,毕竟如果他真的对皇位有执念,那他早就应该对杨奕下手了。 而他从小到大生活在皇后身边,要悄悄做些事情就很不容易,能够把一个秘密瞒住七年,已经很了不得了。 但是,当年给他送信,拿假的身世来哄骗他的蒙面人又是谁呢? 既然他哄骗燕王是大月人之后,那必然是大月过来的奸贼是跑不了了! 七年前大周和大月的战事正如火如荼,当时还是大月王段若在位。段绵在大周境内流亡,倒是有作案的条件,但他那个时候已经死去了好多年,自然不可能是他。 而段绵的儿子徐胤当时刚刚进入了朝廷为官,他还没有实力做这些事情,从后来这些年徐胤的轨迹来看,他的行为也的确没有与燕王这条线有交叠之处。 所以不可能会是翼王府这一枝。 而只能是段若一党了。 段若人在大月指挥作战,当然不可能分身跑来大周京城。 反倒是他那个放养在外的儿子连旸很有可能。 傅真圈定了目标,正要再往下倾听,此时她脑海中却蓦地闪过一丝念头—— 连旸?! 难道他有可能来过大周的京城?!…… 关着门的殿里头,皇后看了燕王片刻,方平静了些许。 “那你是怎么找到奕儿的?” “死在胡同里的那关氏父子,是大哥他们在火堆里抢走收尸的,儿臣病倒在床,虽然不曾再出宫跟进此事,但也对那蒙面人说的话半信半疑,于是就打发了人那几日悄悄的在城门口守着,如有特征相似的人入京,便前去打听来历。 “后来果然让他们蹲到了,结果等他们找上门去的时候,却已经被章士诚拖着尸体去城外焚烧了。 “儿臣岂敢在二哥和荣王他们面前暴露自己,于是打发出去的人也没有露面。 “但是他却知道了大哥将关氏父子葬在了龙泉寺中。我只当他们真是我的亲人,等我找到了埋骨之处,便将他们悄悄又挖出来另葬了地方。 “由于是新土,大哥自然没看出端倪。 “后来他再去那里祭拜,我听到了他的忏悔,就忍不住出现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那就是你大哥?!” “母亲在打发出宫寻药的侍卫顺道四处探听大哥下落之时,总有风声流露出来,当我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哥,自然就会去打听究竟! “只要你们还在找他,那我就知道他还很有可能没死!” 皇后抿紧双唇望着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既然全都知道,那又是怎么狠得下心来满足我整整七年的?” 燕王无言以对,眼泪一汪接一汪的涌出来。哭着哭着他就哭出了声音,两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屋里头已然只有哭泣之声,皇后看着眼前的地下,眼眶也渐渐泛红。 她的双眼里有悲愤,有遗憾,有心伤,也有颓败。 “我虽然母仪天下,养了三个儿子,竟然却没有一个如我之愿,顺我之心。可见我愧当这贤后之名。没有替大周栽培出来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储,是我的失败。” “母后!”燕王膝行上前,抓着她的手,“大哥他在哪儿?儿臣这就去找大哥,我把真相全都告诉他,我让他回宫来!” “晚了。”皇后也盈出了眼泪,“他从来未曾在宫中住过一日,他不知治国之策,不知帝王之术,哪怕是七年前他回到宫里,也才二十多岁,仍然大有可为。 “可他如今已经三十出头了,就算他现在重新开始,最起码也得学上好几年,而皇上的身子,你觉得还能撑上这么多年吗?” 她垂着泪眼看着面前的少年:“你耽误的不是他,也不是我,你耽误的是大周!是全天下刚刚迎来安定的黎民百姓! 燕王似被吓住了,他惶恐的退后:“我没有想这么多……我其实想着,我也不是个长寿之人,等皇上册封我为太子,过两年我死了,在我死之前我就把真相全部都告诉给大哥,那时候也不耽误他再回来继位!……母后……” 他的脸上没有了一丝血丝,喃喃的语无伦次:“那我现在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皇后没有说话,她无力的看着前方,“你现在该做的,是把这个秘密在皇上面前死守住。然后,等着乾清宫那边下旨册封你。” “不——我不敢——” “你必须敢!”皇后站起来,右手用力的抓住他的胳膊,“我如今不用你治理朝政,你只要顶着皇储的身份住进东宫,你就给我坐在那里,让天下人安心!” 燕王呆呆的望着她,连哭泣也忘记了。 门外的傅真深吸气,手上传来刺痛,低头一看,只见左手的手指竟然已经让她掐出了血印子。 皇后说的一点都没错,就算不去管燕王的身世,就凭他的品德,凭他做事的不顾后果,凭他那一枪偏听偏信和冲动,他也不看皇储之位,但是大周实在多灾多难,再经不起一点的变故了。 倘若目前宫中唯一的一个皇储人选都被世人知道不是皇家血统,那四野必有动荡。 关键此刻西北还有乱子,大周此刻再生内乱,那就直接中了有心人的下怀!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的往宫外方向投去一眼,杨奕显然是一个知晓大义之人,否则他不会为了向朝廷递出情报而暴露隐藏了二十多年的身份。 无论如何,情势走到当下这一地步,皇位最终由他来继承,已经是唯一正确的走势了。 而由曾经参加过平定天下之征途的皇长子来接掌江山,毫无疑问也更加有说服力。 但傅真不知道杨奕得知这一切之后会怎么想?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心酸和委屈,他将会如何安置? 思绪刚乱飞到此处,身后就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 殿门开处,皇后站在门槛之下,憔悴的面容让人望之心疼。 “娘娘保重……” 此时此刻傅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道出这样一句了。 皇后跨出门槛来,默然走到他面前,然后抬头望着天空,幽声道:“你都听到了吧?” 傅真默然点头:“承蒙娘娘信任,臣妇全都听到了。”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将你叫到这儿来吗?” 傅真顿了会儿,望着她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任何人都有保家卫国的责任,我想大殿下也是。” 皇后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目光:“果然你能领会到我的用意。” 傅真颌首。 皇后道:“他可以不当周王的儿子,不当皇帝的皇长子,但大周有难之时,他却有责任出一臂之力。 “因为他也是大周的子民,天下兴亡,他亦有责。所以无论如何,当下西北那边的战乱,他不能袖手旁观,宫闱之中的这个难关,他也要帮忙度过。” 傅真点头:“娘娘,回去之后我会好好劝说大殿下。殿下对大月和东兹的情况都十分了解,有他在如虎添翼。 “而且当初段若还囚禁了大殿下五年,这不单是殿下之耻,也是我大周之耻! “如今他放养在外的儿子,又野心勃勃卷土重来,这笔账无论如何得清算。” 皇后点头:“正是。” 傅真想了一下又道:“不过,臣妇却也想替大殿下请个保护,殿下一旦参与,十有八九要暴露身份,一旦为皇上知晓他的存在,还请娘娘务必护佑殿下周全。” 理智上来说,傅真认为杨奕的确应该回归朝堂,可站在杨奕的角度说,就这么回来未免憋屈。更何况当年皇帝在决定舍弃他当诱饵之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尚且不为人知,往最坏处想,万一虎毒食子的事情真的就发生在他的身上呢? 即便皇后比起任何人来都更希望杨奕活得好好的,傅真也仍然想在此时提醒一句。 皇后似胸有成竹:“我既然作此打算,自然会有万全之策。端看你可愿意信我?” 傅真俯身:“臣妇自然相信娘娘。” 皇后点头:“如此,我就等你的回话。天色已不早,我让人送你回府。” 这时候一直站在不远处的太监碎步走上来:“禀娘娘,半个时辰之前,东华门外的将领就前来传话,说裴将军在宫门外等候着将军夫人。” 傅真闻言讶了讶。 皇后就望着她扬起了唇角:“该当如此。这小子人口冷面了二十年,如今也知道疼人了。 “你便去吧。别耽搁了。” 傅真福身下拜,其身的当口顺势看了一眼门户大开的殿门里头,然后才退下了庭院。 第369章枷锁 傅真乘着软轿来到东华门下,宫门下将士开了门,坐在马上的裴瞻还穿着盔甲,他闻声抬头,然后翻身跃下,迎着傅真大步走来。 月光从头顶洒下,将他映照得如同从天而将的天神。 “你终于出来了。”裴瞻似松了一大口气。 傅真轻轻点头,踮起脚来,抬袖将他额角的薄汗擦了擦:“一直在这儿等吗?” “听杨彤说你来这儿了,我就直接来了。” 傅真把手放下来:“那我们回去吧。” 裴瞻点头,然后弯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到马下,将她放到了马背上。 傅真在马背上笑起来:“吓我一跳。” 裴瞻也仰头笑着,然后上马,一手缆着她,一手牵着缰绳,朝着街头驰骋而去。 回府后裴瞻习惯地要去耳房,傅真拉住他:“别走。” 裴瞻停下来。 傅真道:“你不想知道皇后娘娘为什么传我入宫么?” 裴瞻有些犹豫:“想知道,可是已经太晚了。” “没关系。”傅真拉着他往屋里走,“这事很重要,必须马上告诉你。” …… 皇后带着傅真走了之后,裴昱夫妇也立刻入院重新与杨奕重新见了面。 从前杨奕还在周军大营里的时候,裴昱跟着父亲在营中,彼时也才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儿,和杨奕自然接触颇多,后来他陡然失踪,跟随在皇帝身边的这些将领没有不为他痛心的。 这二十多年过去,没想到他竟然好好的,而且还回来了,在眼下皇位传承陷入危机的当口,他以如此高大健壮的形象出现,无疑给了裴家这样朝廷的中流砥柱莫大的振奋。 裴夫人亲自备好了茶点,留下杨奕来叙旧,杨奕对少年时的事情还记忆犹深,只是对他们怀有的期望反应淡淡,裴昱是个明白人,话题点到为止,接而就说起了这些年来西北的状况。 杨奕对大月东兹两国从前至今的状况侃侃而谈,大多时候都是在陈述事实,偶尔在表达观点时也很温和。 裴昱一路听下来,只见他不论是在提及当初在大月被囚的那五年,还是提到这些年来所遭受的追杀,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全无愤世嫉俗之意,如果不是先前听傅真讲述过他这段坎坷的过往,谁能想到他还有如此之多的心酸?便觉其心境城府远非废太子及燕王可比,一股打心底里的钦佩便也油然而生了。 大周经历过多番波折后,朝野上下都需要强心的药剂,而当皇帝已然力不从心之时,有个阅历丰富又有着大是大非的皇室子弟出现无疑是个利好消息,哪怕他不愿当太子,不屑要这皇位,他能坐镇皇室之中也是好的。 这一留便留到了月上中天,裴昱极尽诚意挽留杨奕留在裴家住下,杨奕也推辞了,于是裴昱只好亲自护送他回到万宾楼。 回来后正巧门下说傅真和裴瞻也回来了,实在忍不住想去问问傅真这趟进宫发生了什么,却被裴夫人给拉住了。 裴夫人道:“大殿下执意不肯留宿裴家,一看就是不想跟我们这些重臣来往过密,也是想跟朝堂保持距离的意思了。这个结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开的,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裴昱闻言叹了口气,也就作罢。 东跨院这边傅真将今夜之事从头至尾向裴瞻说毕,裴瞻也震惊得哑然了许久。 这么多年里,燕王一直被养在深宫,朝上朝下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温柔而多病的少年皇子,将来就是一个蒙受着皇室荫庇的王爷。哪怕皇后对燕王的保护的确过于周到了些,但在朝中还有个太子的当时,这些并不算什么,谁又会想到这后头竟然还藏着燕王隐秘的身世呢? “所以娘娘的决定是,还是顺势而为让燕王当太子,先摆平大月和东兹那边再说?” “没错。”傅真点头,“她先前警告了燕王,命他不许透露任何风声出去,我想这个时候如果大殿下在世并且还就在京城的消息传到皇上耳中,无论他当初对舍弃大殿下当诱饵是怎么想的,对他来说都会造成冲击,这对于稳定朝局不会是件好事。” 裴瞻沉吟:“如果皇上有任何闪失,就算大殿下突然现身,这个危机也不会如我们所愿顺利过渡。事出突然,到时总会有人难以接受他的存在,又或者会有质疑。娘娘的决策是对的,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姓连的还在暗中作妖,除去这个毒瘤才是当务之急。” “正是。”傅真点头,“你那边西北查探到的军情应该还有些日子才到皇上手上,趁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全力说服大殿下加入对敌阵营中。先同心合力把东兹的危机解决了,然后宰了连旸,将大月余孽斩草除根,才能集中力量护佑朝堂平稳过渡。” 裴瞻在屋里来回走了两遭,停步在帘栊下:“大殿下心性坚定,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他的意志不是轻易能转移的。明日你就先去将今夜之事先告知于他吧,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目前只能尽全力促成他与皇后娘娘母子相融。 “我与少旸最近在操练兵马,如果西北有动乱,我们随时都要出兵增援,耽误不得。” “我知道。”傅真起身,“你就去忙你的好了。明日一早我就去万宾楼。” 裴瞻扶着她的肩膀点头,然后扬声喊来紫嫣:“给少夫人备水洗漱。” …… 这一夜对杨奕来说,好像天长地久一样漫长。 从裴府回来后,他如常洗漱,更衣,又如常躺在床上,平静地望着帐顶。 这一望竟然就望到了天际泛白。 贺昭端着热水进来时,看到两眼睁睁的他,门下怔了怔,然后放下水盆上来。 “看起来主公又是一夜未睡。” 杨奕趿着鞋子下地,坐在了窗前。 天色才蒙蒙亮,已经是中秋时节了,庭院里的几盆菊花已经结上了薄霜。 贺昭拧了帕子递到他跟前:“主公,先擦擦脸。” 杨奕接了帕子,擦了一把,走到水盆边自行清洗。指间水一下下地流入盆中,在静谧的早晨里格外响亮。 水声静止之后,杨奕终于直起了腰来。他低头看着水盆里自己的倒影,两手撑着洗脸架,把头又垂了下去。 贺昭忍不住走上前:“主公要是实在难受,属下便护送主公先行离开京城亦可。” 杨奕埋头不语,良久后才摇了摇头说:“虽然我的确想当这个懦夫,但眼下走不成。就是走了,也会被追回来。” “主公,您不必这样为难自己。” 贺昭看得心疼,下唇都已经咬起来了。 “怎么能说是为难呢?”杨奕深深的望着面前的镜子,“从昨天夜里,我决意踏出这个门前往裴家开始,就不存在为难自己了。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的母亲她没有抛弃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牺牲我,我没有理由僵持下去。” “可是,娘娘与皇上应该是同声共气的。而且,如果这个消息走露到皇上耳里,会引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谁也不知道。” “既然已经这样了,又何必再瞻前顾后呢?” 贺昭无言以对。 杨奕把帕子放下,然后转过身来,“能够与母亲相见,当面解开这些误会,已经值得了。 “昨天夜里见过一面之后,我突然释怀了。原来之前这么多年,我也都是别扭着的,一方面怀疑她是否与父亲串通一气,一方面又怀着希翼,觉得她不会是那样的。 “亲情成了我的枷锁,即使这么多年过去,我有足够的能力独当一面,应付我的人生,一旦提到当年,我还是挣脱不开。 “所以我当时听到母亲不好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去了,也不管这样做是否违背了我之前给自己定下的原则。 “我知道会见到她,虽然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并不是真的病了。 “但我反而松了一口气,总觉得上天还给了我时间,这是在眷顾我。 “后来解开误会,其实已经在预料中了。打从老三冒出疑点开始,我心中的那杆秤就已经倾斜。 “我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也许这二十多年,我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我不能强求她完全放弃她的身份和立场,她不仅仅是我的母亲,她还是大周的皇后。 “她应该去做处在她的位置该做的事情。所以即使接下来她所做的,我都能够理解。” 贺昭闻言,也情不自禁点起头来。 随后他却又问道:“那主公心里,不觉得委屈了吗?如果万一皇上知道了您……” 真正辜负了他的,应该是皇帝才是。 所以真正能够称之为结的,也应该是皇帝的作为。 “那不重要。”杨奕望着他,“其实我早就已经理解他了。” 贺昭怔忡。 杨奕接着说道:“我作为一个男人,或者作为大周的一个将领,我能理解他舍小保大。只不过我终究是他的儿子,过不去的也是亲情这一坎。 “但这已经无所谓,因为,我本来也已经舍弃他了。这辈子的父子之缘,只是已经断了而已。” “主公……” “我们这些年来,东奔西走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委屈,我们做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好了。 “弟妹和孩子们还在等着你回去,等我们闷着头把事情干完,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杨奕说到这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把手收回来:“你也去洗漱吧,回头用了早饭,我们去看看宅子,不管将来如何,眼下都不要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 贺昭抿紧唇,点了点头。 杨奕待他出去,继续洗漱更衣。 在他平静的脸上已经找不出一丝伤感的痕迹,相反整理好冠带之后,他顺手又把桌上那瓶桂花小心地侍弄了一会儿。 一路坎坷的经历的确会给人带来不小的创伤,但他已经三十四岁了,已经拥有了成熟的心智,如何对待被背叛,被辜负,心里早就有数。 “看不出来呢,杨大哥还挺有品位。这花被你重新摆过之后,更显得美妙了。” 正沉浸在花香之中,身后传来了傅真清脆的声音。 杨奕听到这声“杨大哥”,诧异地回了头,对着她上下打量一轮道:“怎么才过了一夜,我又降了个辈分?” 傅真笑眯眯走到他跟前:“您昨日可是称我公公为叔父,我要是再叫您叔父,回头跟我公公又怎么论?” 杨奕顿住,随后道:“你论你的,我论我的,便是了。” “那要是让旁人听到了,可不得笑话死?”傅真举起旁边的小水盆,挑了一些水泼到花枝上。“我可不想让人家说我没规矩。” 杨奕望着她,而后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撩眼瞅她:“你这大早上的跑我这来,又有什么鬼名堂要使?” “您要这么说可太不公平了。”傅真抬手指着自己眼窝下两团淤青色,“你看我这黑眼圈,像是来是鬼名堂的吗?难道你不对我昨天晚上入宫的经过感到好奇?” 杨奕端起了茶:“那是你们这些官吏的事,跟我一介草民有什么相干?” “那我要是告诉你,你没有弟弟了,你又怎么说?” 杨奕正准备把茶喝入口中,一听这话把杯子压下来了:“什么意思?” 傅真道:“昨天夜里我随皇后娘娘去了燕王宫中,亲耳听到燕王把他欺骗你,并且挑拨您和皇后娘娘母子之情的真相说了出来。” 杨奕不以为然:“这我也已经猜到了。” “那你肯定猜不到,燕王他根本就不是皇上和娘娘的亲生子。” 杨奕一下被烫了嘴。他抬头道:“你说什么?” 傅真扯了他方才洗脸后搭在架子上的帕子递给他:“我说,燕王根本就不是你的亲弟弟。他还说,做这一切的目的,是因为有大月人在背后挑唆,说白玉胡同死掉的那关氏父子,是他的舅舅。” 杨奕愣住了。 “当然这纯属假的。”傅真直起腰来,“七年前他在城隍庙里受惊,根本就不是被菩萨吓到,而是被暗中去见他的蒙面人给打晕了。” “大月人?”杨奕凝眉,“什么大月人?” “不知道啊,”傅真摊手,“我这不就来找您来了嘛,您消息灵通,不知七年前大月王段若养在威武大将军连庆府中的那个皇子连旸,当时他在干什么?” 第370章蜜糖丸子 “你觉得是连旸?”杨奕开始思索,“段若是去年死在了敏之手下的,所以七年前他还活着,并且还坐镇后方指挥大月发动战争。 “而连庆作为他的威武大将军,正是大月军的主帅,连旸被寄予厚望,当时确实在阵营之中。 “如果他当时想要潜入大周,也不是没有机会。” 傅真听到这里问:“您见过他吗?” 杨奕摇头:“他在连家很低调,毕竟他是一个暗中被寄养的皇子,连家不可能把他推到阵前来。大多数人只知道连家有这么一位公子,而不曾见过。” 说到这里,他稍稍抬头:“其实只要能锁定是大月人,那也基本上能确定就是大月那帮余孽了。 “具体是他们当中的谁,已经不重要。” 傅真赞同:“所以说,东兹眼下这场危机,我们大周更加没有理由袖手旁观了。” 杨奕望着她:“昨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些什么?” 傅真沉气顿了顿,瞅他一眼:“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杨奕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燕王的身世这一暴露,等于宫中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皇子了,您觉得皇后娘娘该怎么决策?” 杨奕停住了手势,定定地望着地下未语。 他没有说话,傅真也没有急着开口,直到她自己也捧起茶来,一口茶下喉,才说道:“皇权大统关系天下,无论如何,那位置上总得有个人来坐着的。 “既然您不愿意,那娘娘当然不会违背您的意愿,所以燕王还会是太子。” 随着她最后这句话,杨奕也把头抬了起来,他的脸上浮出了诧异,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皱紧着双眉,把茶放回了桌上:“如此也好。” “‘也好’?”傅真不由扬高了声音,“这满朝功臣元老一起帮着杨家打下来的江山让异姓人坐了,您觉得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大家能心服?” 杨奕瞅了她一眼。 傅真接着说道:“更别说燕王竟然被坏人三言两语就挑拨成功了,就他这样的心智城府,他真的能扛得起大周来吗? “眼下的大周,没有一个精力能力都出众的人来担着,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向兴盛。” “车到山前必有路,满朝文武总会有办法的。” 杨奕走到了窗边,背对起了她。 傅真也站起来:“只能寄希望给他们了,不然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实在不行,等到燕王登基之后,就禅让呗,只不过朝中那么多能臣武将,可不是对谁都能心服的,到底皇权花落谁家,会不会又斗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门外:“母亲还在前面等着我,我就不陪杨大哥说话了,回头有什么事儿,您随时传我就是。” 说完她就再也不耽搁了,跨步出了门槛,然后又径直出了院子。 杨奕一直望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把复杂的目光收回来。 宁夫人在楼上煮茶,刚把茶点摆好,傅真就上来了。 “怎么样?殿下态度如何?” 傅真耸了耸肩,提着裙子从楼梯走上来,然后来到她对面坐下:“诚如意料之中,履行了二十多年的准则,根本就不是能三言两语说服的。 “不过我也粗浅的说了几句利害,殿下不是糊涂之人,这些轻重他肯定知道的。” “也好,”宁夫人点头,“不管怎么说,先让彼此心里有个底,不至于耽误事情。真遇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 傅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眼看到旁边碟子里的月饼,说道:“今年该发下去的月饼都发下了吗?可需要我去走动的地方?” “远的地方都已经打发下去了,就是城里这几家——裴家大将军和夫人那边我昨日已经亲自送过去了,梁家和程家的礼单准备好了,正要给你看看成不成。 “另外杜家三老爷和三太太时常带着客人来咱们万宾楼光顾,这人相处久了,竟然还不坏,还跟我说他们叫杜明成下个月成亲,想从我们酒楼请厨子过去,索性我也给她备了一份。 “她这里备了,就不可能撇开杜大将军那边了,咱们跟杜大将军府上没什么往来,但你们家跟杜家是老交情,这份礼你便带我送过去罢。” 话说到这里,傅真也已经看完了单子,她不假思索道:“梁家和程家那边我也送过去吧。” “你看着单子没问题就成,送礼我来送,程夫人待我们不错,梁家更是不用说了,该当我亲自去走一趟的。” 傅真不纠结,放了单子,又说道:“怎么也不见写上给谢大人那边的?” “他呀,也不知稀不稀罕。”宁夫人说着垂目,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签子拨动着小炉子里的木炭。 傅真瞅她这般,便笑着拿来了旁边的纸笔:“管他稀不稀罕,我只管送过去就是了。我今日正好有空,这就去走一趟。” 说完她刷刷刷地写了半页纸,把金珠从楼下喊了上来交代下去,然后才来安心喝茶。 宁夫人撩眼:“这也送太多了,显得煞有介事。” “人家平日可没少送东西给咱们,给嘉哥儿的徽墨,没有十方都有八方了,还有徽州的特产,人家可是隔三差五专捡那新鲜的送,我听说谢叔出来为官这么多年,回乡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大半年来打发回去才办的车马次数,怕是他原来这十几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宁夫人脸上不自在起来:“便是如此,那也不是专给我,难道他不是自己也要嚼用?谢家在他这一辈里,他是最为前途似锦的一个了,他祖籍那边自然要多帮衬他。” 傅真笑着扬眉:“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没有专送给您,您这才不痛快。回头我便去跟谢叔说一声。” 宁夫人臊得拍了她肩膀一下:“你这鬼怪妮子,净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为这个不痛快了?” 傅真只管笑,也不跟她争辩。 眼看着渐值近午,近日都察院事务也不多,估摸着谢彰会准时下衙,便就起身下楼,往谢家去。 然而她到的还是稍早了些,谢彰还没回来,谢愉正在指挥丫鬟们搭菊山。 跟初次到访相比,谢府面貌真是大不同了,里里外外整洁如新,丫鬟婆子各司其职,一看谢愉这就是从宁夫人那儿学到真本事了。 不过她感到好奇:“明日就是中秋了,你怎么今日才搭菊山?” 谢愉拿帕子给自己扇着风道:“姐姐不知,我本来是没打算搭的,咱们家就父女两个,没必要搞这些。 “可父亲昨日跟我讲,徽州那边有长辈入京来,我便少不得要张罗起来了。要不然还让人以为我没了娘,过得有多落拓呢。” 傅真对谢家的事情也依稀知道一些,便问:“怎么突然进京来了?是哪一房的长辈呢?” 谢愉望着她:“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他们。” 傅真闻言,便了然的哦了一声。 谢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好几位大官,谢彰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是个举人,接掌了家业,就不曾入仕了。 谢彰和原配夫人当初情份还不错,但因为没生儿子,谢彰的父亲谢老爷子在谢彰外出求学时,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名,对谢夫人多有苛刻。并且还自作主张要为谢彰纳妾,谢彰不从,甚至把夫人还接去了任上。 结果谢老爷子气得大骂他忤逆不孝,谢彰的大哥谢彭是个孝子,看老父亲被气的不行,自然也指责谢彰。 后来谢彰就不再回去了,原本养在老夫人身边的谢愉,也被他接在了身边。 所以这么多年,谢彰无大事则不回乡,据说还是前些年老母亲病故时回去住了一阵,却又因为老父亲自作主张,在他丁忧结束后,立刻在乡里为他取一门填房再起争执。谢彰不愿意将就,因而愤而回了京城。 据说谢老爷子身体倒是康健的很,六旬出头好远了还健步如飞,这个时候谢彭夫妇要进京来,的确让人觉得突然。 谢愉道:“大伯母待我倒是好的,但我大伯父跟祖父一样,顽固又迂腐,我可真怕他来了之后又跟父亲起争执。” “不会吧?到底是亲兄弟,千里迢迢过来探亲,怎么至于争执?” “那可说不准,”谢愉摊开两手,“他们俩未入京,十有八九是来劝父亲续弦的,毕竟咱们谢家只有我父亲没有男丁延续香火了。” 傅真笑着停在柳荫下:“都是家人,关心倒也没错。谢叔也已经功成名就了,这终身之事也是该考虑考虑。你怎么想呢?” 谢愉两眼骨碌碌地转着:“我当然希望父亲续弦,只可惜父亲不将就,只有那温柔贤淑体贴善掌家的妙人儿才能打动他的心。” 傅真再笑着,往前道:“这恐怕是你的臆测吧?” “怎么会是臆测?”谢愉赶紧跟上她,“知父莫若女,我父亲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倒是姐姐你—— “说起来,咱们两家情况倒是有相似之处,你看师父她还这般年轻,又是这般貌美,一辈子那么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也是不成吧? “不知道姐姐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师父再嫁呢?” 傅真望着眨巴着眼睛的她,拢住双手道:“我也得看人。你也知道你师父又貌美又能干,岂能将就一般人? “但若有那沉稳可靠,知根知底,善良正直,学问渊博,又热心体贴之独居男子,我便举双手赞成。” 谢愉听到这里,一双眼睛亮成了星星! “姐姐此言当真?” “断无虚言。” 谢愉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嘴里只顾喃喃的道:“天知道我就担心姐姐这里不许……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说到这里,她一把抓住傅真手臂:“今儿别走了,留下来用午饭!我已经学了厨艺,我亲自掌厨给您吃!” “哟,你这懒家伙,还会亲自掌厨呢?” 正说到这里,假山那边又传来了慢吞吞的少年的声音。 傅真听到这声音瞬间转身,颇为意外的打量着面前的梁郅:“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梁郅还没回话,谢愉已经先脸红了,她一跺脚:“你怎么又不让门房通报?回头我去扣他的月钱去!” 傅真立刻抓到了关键处:“‘又’?!合着你还不是第一次来了?” 谢愉脸颊已经通红,这回连跺脚的勇气也没有了。 梁郅清了两声嗓子,然后从身后的肖驷手上接过了两个大礼包,颇为傲慢的仰着下巴递给谢愉:“我就是一跑腿的,这是我大嫂让我送过来的,你赶紧拿着吧!” 沉甸甸的礼包压得谢愉两只胳膊都往下坠了,丫头却还是一个字儿也不吭。 傅真瞅着他们,然后深吸气翻了个白眼,瞥着梁郅:“哪里有送礼过来这个态度的?没点眼力见,还不让人送到管家手上去?没看到人家手都快压断了?” 梁郅又清一嗓子,然后顺手从谢愉手上接过,打发肖驷拿下去。 一股奇怪的气流环绕在这二人周围,将平日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将军,一个率真可爱的千金小姐,裏得像是蜜糖丸子一样暧昧。 傅真懒得点破他们,拂开头顶的柳枝道:“连冗审的怎么样了?营盘镇那边找人又如何?怎么也不见你来回个话?” 一句话把梁郅从蜜糖丸子变回了地瓜蛋儿,他挺直了身子,两手叉腰,粗着嗓子道:“老七在大理寺那边盯着,我昨日拿了你画的画之后就去了营盘镇,褚钰铁英都由谦哥儿带着在那边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袋,又想起来:“差点忘了,铁英去裴府了,他说要找你。” 傅真纳闷:“突然找我干什么?” “今儿早上他看了你画的那幅画像之后,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拉着他左看右看,再三问了几次是不是你亲眼见到了画上的人?然后就着急忙活的回城来了!” “……” 第370章蜜糖丸子 “你觉得是连旸?”杨奕开始思索,“段若是去年死在了敏之手下的,所以七年前他还活着,并且还坐镇后方指挥大月发动战争。 “而连庆作为他的威武大将军,正是大月军的主帅,连旸被寄予厚望,当时确实在阵营之中。 “如果他当时想要潜入大周,也不是没有机会。” 傅真听到这里问:“您见过他吗?” 杨奕摇头:“他在连家很低调,毕竟他是一个暗中被寄养的皇子,连家不可能把他推到阵前来。大多数人只知道连家有这么一位公子,而不曾见过。” 说到这里,他稍稍抬头:“其实只要能锁定是大月人,那也基本上能确定就是大月那帮余孽了。 “具体是他们当中的谁,已经不重要。” 傅真赞同:“所以说,东兹眼下这场危机,我们大周更加没有理由袖手旁观了。” 杨奕望着她:“昨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些什么?” 傅真沉气顿了顿,瞅他一眼:“您觉得会发生什么?” 杨奕低头看着自己的茶盏:“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燕王的身世这一暴露,等于宫中已经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皇子了,您觉得皇后娘娘该怎么决策?” 杨奕停住了手势,定定地望着地下未语。 他没有说话,傅真也没有急着开口,直到她自己也捧起茶来,一口茶下喉,才说道:“皇权大统关系天下,无论如何,那位置上总得有个人来坐着的。 “既然您不愿意,那娘娘当然不会违背您的意愿,所以燕王还会是太子。” 随着她最后这句话,杨奕也把头抬了起来,他的脸上浮出了诧异,一句话就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皱紧着双眉,把茶放回了桌上:“如此也好。” “‘也好’?”傅真不由扬高了声音,“这满朝功臣元老一起帮着杨家打下来的江山让异姓人坐了,您觉得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大家能心服?” 杨奕瞅了她一眼。 傅真接着说道:“更别说燕王竟然被坏人三言两语就挑拨成功了,就他这样的心智城府,他真的能扛得起大周来吗? “眼下的大周,没有一个精力能力都出众的人来担着,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向兴盛。” “车到山前必有路,满朝文武总会有办法的。” 杨奕走到了窗边,背对起了她。 傅真也站起来:“只能寄希望给他们了,不然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实在不行,等到燕王登基之后,就禅让呗,只不过朝中那么多能臣武将,可不是对谁都能心服的,到底皇权花落谁家,会不会又斗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门外:“母亲还在前面等着我,我就不陪杨大哥说话了,回头有什么事儿,您随时传我就是。” 说完她就再也不耽搁了,跨步出了门槛,然后又径直出了院子。 杨奕一直望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把复杂的目光收回来。 宁夫人在楼上煮茶,刚把茶点摆好,傅真就上来了。 “怎么样?殿下态度如何?” 傅真耸了耸肩,提着裙子从楼梯走上来,然后来到她对面坐下:“诚如意料之中,履行了二十多年的准则,根本就不是能三言两语说服的。 “不过我也粗浅的说了几句利害,殿下不是糊涂之人,这些轻重他肯定知道的。” “也好,”宁夫人点头,“不管怎么说,先让彼此心里有个底,不至于耽误事情。真遇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 傅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眼看到旁边碟子里的月饼,说道:“今年该发下去的月饼都发下了吗?可需要我去走动的地方?” “远的地方都已经打发下去了,就是城里这几家——裴家大将军和夫人那边我昨日已经亲自送过去了,梁家和程家的礼单准备好了,正要给你看看成不成。 “另外杜家三老爷和三太太时常带着客人来咱们万宾楼光顾,这人相处久了,竟然还不坏,还跟我说他们叫杜明成下个月成亲,想从我们酒楼请厨子过去,索性我也给她备了一份。 “她这里备了,就不可能撇开杜大将军那边了,咱们跟杜大将军府上没什么往来,但你们家跟杜家是老交情,这份礼你便带我送过去罢。” 话说到这里,傅真也已经看完了单子,她不假思索道:“梁家和程家那边我也送过去吧。” “你看着单子没问题就成,送礼我来送,程夫人待我们不错,梁家更是不用说了,该当我亲自去走一趟的。” 傅真不纠结,放了单子,又说道:“怎么也不见写上给谢大人那边的?” “他呀,也不知稀不稀罕。”宁夫人说着垂目,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签子拨动着小炉子里的木炭。 傅真瞅她这般,便笑着拿来了旁边的纸笔:“管他稀不稀罕,我只管送过去就是了。我今日正好有空,这就去走一趟。” 说完她刷刷刷地写了半页纸,把金珠从楼下喊了上来交代下去,然后才来安心喝茶。 宁夫人撩眼:“这也送太多了,显得煞有介事。” “人家平日可没少送东西给咱们,给嘉哥儿的徽墨,没有十方都有八方了,还有徽州的特产,人家可是隔三差五专捡那新鲜的送,我听说谢叔出来为官这么多年,回乡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大半年来打发回去才办的车马次数,怕是他原来这十几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宁夫人脸上不自在起来:“便是如此,那也不是专给我,难道他不是自己也要嚼用?谢家在他这一辈里,他是最为前途似锦的一个了,他祖籍那边自然要多帮衬他。” 傅真笑着扬眉:“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没有专送给您,您这才不痛快。回头我便去跟谢叔说一声。” 宁夫人臊得拍了她肩膀一下:“你这鬼怪妮子,净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为这个不痛快了?” 傅真只管笑,也不跟她争辩。 眼看着渐值近午,近日都察院事务也不多,估摸着谢彰会准时下衙,便就起身下楼,往谢家去。 然而她到的还是稍早了些,谢彰还没回来,谢愉正在指挥丫鬟们搭菊山。 跟初次到访相比,谢府面貌真是大不同了,里里外外整洁如新,丫鬟婆子各司其职,一看谢愉这就是从宁夫人那儿学到真本事了。 不过她感到好奇:“明日就是中秋了,你怎么今日才搭菊山?” 谢愉拿帕子给自己扇着风道:“姐姐不知,我本来是没打算搭的,咱们家就父女两个,没必要搞这些。 “可父亲昨日跟我讲,徽州那边有长辈入京来,我便少不得要张罗起来了。要不然还让人以为我没了娘,过得有多落拓呢。” 傅真对谢家的事情也依稀知道一些,便问:“怎么突然进京来了?是哪一房的长辈呢?” 谢愉望着她:“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他们。” 傅真闻言,便了然的哦了一声。 谢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好几位大官,谢彰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是个举人,接掌了家业,就不曾入仕了。 谢彰和原配夫人当初情份还不错,但因为没生儿子,谢彰的父亲谢老爷子在谢彰外出求学时,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名,对谢夫人多有苛刻。并且还自作主张要为谢彰纳妾,谢彰不从,甚至把夫人还接去了任上。 结果谢老爷子气得大骂他忤逆不孝,谢彰的大哥谢彭是个孝子,看老父亲被气的不行,自然也指责谢彰。 后来谢彰就不再回去了,原本养在老夫人身边的谢愉,也被他接在了身边。 所以这么多年,谢彰无大事则不回乡,据说还是前些年老母亲病故时回去住了一阵,却又因为老父亲自作主张,在他丁忧结束后,立刻在乡里为他取一门填房再起争执。谢彰不愿意将就,因而愤而回了京城。 据说谢老爷子身体倒是康健的很,六旬出头好远了还健步如飞,这个时候谢彭夫妇要进京来,的确让人觉得突然。 谢愉道:“大伯母待我倒是好的,但我大伯父跟祖父一样,顽固又迂腐,我可真怕他来了之后又跟父亲起争执。” “不会吧?到底是亲兄弟,千里迢迢过来探亲,怎么至于争执?” “那可说不准,”谢愉摊开两手,“他们俩未入京,十有八九是来劝父亲续弦的,毕竟咱们谢家只有我父亲没有男丁延续香火了。” 傅真笑着停在柳荫下:“都是家人,关心倒也没错。谢叔也已经功成名就了,这终身之事也是该考虑考虑。你怎么想呢?” 谢愉两眼骨碌碌地转着:“我当然希望父亲续弦,只可惜父亲不将就,只有那温柔贤淑体贴善掌家的妙人儿才能打动他的心。” 傅真再笑着,往前道:“这恐怕是你的臆测吧?” “怎么会是臆测?”谢愉赶紧跟上她,“知父莫若女,我父亲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倒是姐姐你—— “说起来,咱们两家情况倒是有相似之处,你看师父她还这般年轻,又是这般貌美,一辈子那么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也是不成吧? “不知道姐姐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师父再嫁呢?” 傅真望着眨巴着眼睛的她,拢住双手道:“我也得看人。你也知道你师父又貌美又能干,岂能将就一般人? “但若有那沉稳可靠,知根知底,善良正直,学问渊博,又热心体贴之独居男子,我便举双手赞成。” 谢愉听到这里,一双眼睛亮成了星星! “姐姐此言当真?” “断无虚言。” 谢愉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嘴里只顾喃喃的道:“天知道我就担心姐姐这里不许……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说到这里,她一把抓住傅真手臂:“今儿别走了,留下来用午饭!我已经学了厨艺,我亲自掌厨给您吃!” “哟,你这懒家伙,还会亲自掌厨呢?” 正说到这里,假山那边又传来了慢吞吞的少年的声音。 傅真听到这声音瞬间转身,颇为意外的打量着面前的梁郅:“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梁郅还没回话,谢愉已经先脸红了,她一跺脚:“你怎么又不让门房通报?回头我去扣他的月钱去!” 傅真立刻抓到了关键处:“‘又’?!合着你还不是第一次来了?” 谢愉脸颊已经通红,这回连跺脚的勇气也没有了。 梁郅清了两声嗓子,然后从身后的肖驷手上接过了两个大礼包,颇为傲慢的仰着下巴递给谢愉:“我就是一跑腿的,这是我大嫂让我送过来的,你赶紧拿着吧!” 沉甸甸的礼包压得谢愉两只胳膊都往下坠了,丫头却还是一个字儿也不吭。 傅真瞅着他们,然后深吸气翻了个白眼,瞥着梁郅:“哪里有送礼过来这个态度的?没点眼力见,还不让人送到管家手上去?没看到人家手都快压断了?” 梁郅又清一嗓子,然后顺手从谢愉手上接过,打发肖驷拿下去。 一股奇怪的气流环绕在这二人周围,将平日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将军,一个率真可爱的千金小姐,裏得像是蜜糖丸子一样暧昧。 傅真懒得点破他们,拂开头顶的柳枝道:“连冗审的怎么样了?营盘镇那边找人又如何?怎么也不见你来回个话?” 一句话把梁郅从蜜糖丸子变回了地瓜蛋儿,他挺直了身子,两手叉腰,粗着嗓子道:“老七在大理寺那边盯着,我昨日拿了你画的画之后就去了营盘镇,褚钰铁英都由谦哥儿带着在那边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袋,又想起来:“差点忘了,铁英去裴府了,他说要找你。” 傅真纳闷:“突然找我干什么?” “今儿早上他看了你画的那幅画像之后,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拉着他左看右看,再三问了几次是不是你亲眼见到了画上的人?然后就着急忙活的回城来了!” “……” 第371章就是他求月票 傅真赶回裴府的时候,铁英已经在前院的待客厅里来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看到傅真回来,他三步并俩地的迎上前:“将军夫人您可回来了,在下已经候您多时。”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我?”傅真边说边走进门。 铁英跟着进来,说道:“我看到了您画的这幅画像,听说,这是根据您亲眼见过的人画下来的,不知是也不是?” 他边说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副卷起的画像展开来,可不正是昨日傅真画的那一幅营盘镇上包子铺前看到的人的画像? “你认识他?”傅真直截了当的问道。 “认识,他就是连旸!” 连旸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傅真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随后她脱口说道:“你可确认?这画上果然是连旸?” “只要将军夫人这画像与本人有九成像,那在下可以断定,此人就是连旸本人无疑!” 傅真深吸气:“果然是他!” “您之前猜到过他?” “我想连冗逃出京城之后,正常来说应该立刻远走高飞,可他竟然与接头的人在营盘镇上驻扎了下来,而且在整个镇子被搜索的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还进城来了! “如果不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他肯定不会这么傻!能够指挥得了他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连旸正好就符合这些条件!” “那您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傅真便就把那日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这么说来,连冗返回京城就是他的诡计,他是为了脱身逃跑!” “没错,裴将军在营盘镇上指挥京畿大营的将士包围式搜索,他如果当时不制造乱子逃跑,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去!” “可还是让他跑了!”傅真皱紧眉头,十分懊恼,“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必然已经出了京畿,这下可该到哪里去找他!” 铁英想了一下说道:“连旸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京城来呢?我记得我离开大月的时候,他们大批人们都还聚集在大月境内。 “连旸这一走开,那围绕在他身边的几百号人呢?” 傅真听到这里望向他,静默了半刻后说道:“难道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入关来了?” “不可能,西北关卡盘查的十分严密,连旸不成功开过面容,十几二十来个人或许还有机会潜入进来,几百个人不可能做到。” 铁英斩钉截铁的说到这里,忽又疑惑:“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到京城来呢?就算是与连冗接头,也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亲自出马。” 傅真抿唇不语。 她早前听杨奕说过,连旸那伙人一直在追杀他,由此看来,连旸追到京城来的目的必定就是为了杨奕。 只是大家——包括杨奕在内都没有想到,姓连的竟然还亲自追来了,可见这帮余孽确属存了斩尽杀绝之心,怀揣着把大周所有后路都断绝掉的险恶心思! 这些内幕却不适合跟铁英道出来,她抿唇想了想,说道:“裴将军应该在京畿大营,我让郭颂跟你过去,你把这个消息赶紧告知给他。 “连旸跟我碰过面,而且也知道你如今随在我们阵营之中,这一撤退之后,一定会抓紧时间逃出关外。 “西北关口盘查过往行人也是要时间的,我们现在开始亡羊补牢也许还来得及。” 傅真说到这里又将铁英细细打量了一轮:“你当初被徐胤所害,对他恨之入骨,从而与我们站在一处,我能理解。 “而你本来就是连旸的人,他并没有伤害过你,你不想回去吗?” 铁英沉气,目光专注的看过来:“我曾经是大月王国之君身边的侍卫,将军夫人对我有疑虑,再合情合理不过。 “只是人也会变的,我铁家人几代下来都为大月卖命,可是由始至终也真的只是卖命而已。 “比如大月王让我带着连旸逃跑,连旸又让我到大周来追查徐胤,出来三个人,回去了两个,剩下我一个,九死一生。 “至今大月那边没有任何人前来寻找过我,连旸都亲自到了京城,当时他应该也知道我在营盘镇,却也不曾来联络过我,根本已经把我当成了弃子。 “我铁英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大周清除祸国余孽,我也别无所求,只求将来大事落定之后,将军夫人和裴将军能够容许我铁英把家人接过来,在大周国土之内找个角落安身立命。” 说着他撩开袍子,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傅真望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回你的家乡了?” 铁英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回了。就算回去,我铁家人也世世代代是为皇室效忠的命。 “在大周京城这几个月,我亲身接触了你们许多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看到了大周皇帝的一腔热血,我想,在大周做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更适合我和我的家人。” 傅真垂头盯了他片刻,沉气道:“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先起来吧。” 铁英倒也没有纠缠,起身后就果断的拱手道:“请将军夫人安排郭护卫随我同去寻裴将军。” 傅真点头,把门外的郭颂喊了进来,把话交代清楚之后,就打发他们走了。 铁英离去时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他昂首阔步走出大将军府的门庭,与当时从箱子里救出来时的模样已经天差地别了。 “少夫人,去梁家和程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敢问少夫人眼下是否启程?” 蒋林从门外阔步进来,到了跟前请示道。 傅真摆手:“去程家吧。” …… 程夫人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甚至比当初傅真去送参的时候还胖了一圈。婆媳俩正在挑选应季的衣料子,看到傅真来了,便齐齐地招呼她帮忙参谋。 傅真对穿衣打扮这些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在行,不过仗着从小就与程夫人熟悉了解,加上这大半年里在宁夫人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鉴别许多衣料,于是还真让她给出了几个不错的意见。 说着说着程夫人便又叹气,原来还是为这程持礼老大不小,尚未娶亲之事头疼不已。 程夫人和儿媳妇发动了各路亲戚给程持礼物色,结果这愣小子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跟人姑娘见了面,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人家姑娘看他不上,于是到现在还没谱。 傅真觉得这也的确是个事,但她一时之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着回头看到了程持礼的时候,认真跟他聊几句,先看看他怎么想的。 程夫人挽留傅真用晚饭,傅真因为还要去梁家,就推辞了。 程夫人便送她出来,到了前门下的时候,压声问道:“宫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真眨巴眼:“不会吧?您难道听说什么了?” “我倒没听说什么,只是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废太子被诛这么久了,宫里还没下旨册封燕王为太子,总觉得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变故?” 程夫人说到这里忧心忡忡起来,“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老程家原先人丁多旺?打了几场仗之后,现在就剩下礼哥儿他们兄弟俩了,现在各家各户都等着好好开枝散叶的。” “不会的,”傅真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宫里只有一个皇子,下不下旨册封,还不都一样?皇上和娘娘心里都会有数的。您就安心给老七张罗婚事吧。” 程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稍安,又唠了两句家常,这才放了傅真离去。 沿途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虽然身着布衣,但却神采奕奕,做买卖的做买卖,做工的做工,每个人都怀揣着希望。 傅真撂下帘子,一声未吭。 眼下宫里和西北两桩麻烦要是不能全都摆平下来,影响的可真不会是少数人。 …… 在万宾楼待了一上午,用过午饭之后,杨奕还是带着贺昭来到了牙行。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让皇后失望,等到裴瞻这边用不着他的时候,会不会按照最初的打算离开京城奔赴他们下一个落脚点,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按皇后的嘱咐来找宅子了。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很孝顺,皇后安排他做的事情,给他立的规矩,他无一不遵守。 自从傅真那丫头抱了瓶桂花到他房里之后,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久远的事情来了。 而就在昨夜里与母亲见过面以后,儿时几乎所有事情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中间这二十多年,仿佛都不存在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跨出这一步,前来找宅子的,他心里至少有三五分的意愿,是陪在母亲身边,抚慰她苦苦思念自己而失去的那些时光。 “这位官人如此痛快,小的保证不出,三日就给您找来合适的院子。” 临出门前牙行的掌柜打起了包票。 杨奕点点头,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门口的贺昭,他起身走了出来。 牙行是宁夫人介绍的,此处离万宾楼路途不远,主仆俩选择沿着街道步行。 走出一段路之后,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幼小的孩童迎面走来,她一边走一边数落着孩子,声音严厉又带着宠溺。 杨奕停下来,定睛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贺昭上前:“主公若是决定留下来,属下便南下把婆娘和孩子给接过来。” 杨奕望了眼他,又往前走。 贺昭跟上去:“总之主公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您只管随心就好。” 杨奕脚步再停一停,然后又加快了速度,仿佛是打算要逃离什么。 从后门进入万宾楼,绕过假山正好就看到了宁夫人。 “您回来的正好,方才来了一位壮士,指明要找您。” 宁夫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压着声音说道:“是为脸上有着疤痕的壮士,他说他姓陈。” 这句话说完,杨奕和贺昭同事都愣一下,随后杨奕道了声“多谢”,然后道:“那便是我的另一位护卫陈嵩,不知他现在何处?” 宁夫人恍然,连忙招手:“快随我来!” 后院的穿堂处有一个狭小的厅堂,摆着两椅一桌,此时后院盛开的桂花树下,一个面容狰狞的疤脸汉子站在屋檐下,正眼望着那些桂花。 “陈嵩!” 随着杨奕的招呼声,陈嵩倏地转过身来,也快速的上前跨了两步:“主公!”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杨奕身后的宁夫人。 宁夫人连忙道:“你们说话,我前面还有事忙,有什么事情随时召唤我。” 杨奕喊住她,示意陈嵩:“这位便是宁老先生的女儿,论辈分——我称一声姑母不为过,你快见过!” 陈嵩这才肃然起敬地退后两步,拱起双手下拜来。 宁夫人避开了些,说道:“都是自己人,还行什么礼?早知这就是陈护卫,我就直接把他带您院子里去了。——你们叙话,我去备些茶点来。” 说完她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这边厢杨奕限省去了一切赘余之话,当下坐下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禀主公,属下追随徐家那一批杀手离开潭州之后,也就一路北上了,一直到跟随他们与连冗在营盘镇外汇合。 “但是在那里,手下意外发现了连旸的踪迹。” “连旸真的入关来了?!” “入了!”陈嵩点头,“他约摸是带了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全部都是他身边最厉害的侍卫,而他们潜伏在城门外是为了追杀主公您!” 杨奕与贺昭对视一眼,点头道:“果然没猜错,这伙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此看来,金旭和我联系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 “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因为属下在发现他们之后,接着又发现了连旸在营盘镇通往西北的路口设置了埋伏,而这个埋伏是连连冗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贺昭时刻跟随在主公身侧,应该不会有危险,所以就去盯着他在路口的埋伏了。 “那日裴将军带领人马掘地三尺搜查营盘镇,我果然就在西北方向的村口道路上蹲守到了连旸,他带着他的侍卫逃了出来,然后一路闯出了村子!” 第371章就是他求月票 傅真赶回裴府的时候,铁英已经在前院的待客厅里来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看到傅真回来,他三步并俩地的迎上前:“将军夫人您可回来了,在下已经候您多时。”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我?”傅真边说边走进门。 铁英跟着进来,说道:“我看到了您画的这幅画像,听说,这是根据您亲眼见过的人画下来的,不知是也不是?” 他边说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副卷起的画像展开来,可不正是昨日傅真画的那一幅营盘镇上包子铺前看到的人的画像? “你认识他?”傅真直截了当的问道。 “认识,他就是连旸!” 连旸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傅真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随后她脱口说道:“你可确认?这画上果然是连旸?” “只要将军夫人这画像与本人有九成像,那在下可以断定,此人就是连旸本人无疑!” 傅真深吸气:“果然是他!” “您之前猜到过他?” “我想连冗逃出京城之后,正常来说应该立刻远走高飞,可他竟然与接头的人在营盘镇上驻扎了下来,而且在整个镇子被搜索的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还进城来了! “如果不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他肯定不会这么傻!能够指挥得了他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连旸正好就符合这些条件!” “那您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傅真便就把那日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这么说来,连冗返回京城就是他的诡计,他是为了脱身逃跑!” “没错,裴将军在营盘镇上指挥京畿大营的将士包围式搜索,他如果当时不制造乱子逃跑,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去!” “可还是让他跑了!”傅真皱紧眉头,十分懊恼,“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必然已经出了京畿,这下可该到哪里去找他!” 铁英想了一下说道:“连旸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京城来呢?我记得我离开大月的时候,他们大批人们都还聚集在大月境内。 “连旸这一走开,那围绕在他身边的几百号人呢?” 傅真听到这里望向他,静默了半刻后说道:“难道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入关来了?” “不可能,西北关卡盘查的十分严密,连旸不成功开过面容,十几二十来个人或许还有机会潜入进来,几百个人不可能做到。” 铁英斩钉截铁的说到这里,忽又疑惑:“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到京城来呢?就算是与连冗接头,也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亲自出马。” 傅真抿唇不语。 她早前听杨奕说过,连旸那伙人一直在追杀他,由此看来,连旸追到京城来的目的必定就是为了杨奕。 只是大家——包括杨奕在内都没有想到,姓连的竟然还亲自追来了,可见这帮余孽确属存了斩尽杀绝之心,怀揣着把大周所有后路都断绝掉的险恶心思! 这些内幕却不适合跟铁英道出来,她抿唇想了想,说道:“裴将军应该在京畿大营,我让郭颂跟你过去,你把这个消息赶紧告知给他。 “连旸跟我碰过面,而且也知道你如今随在我们阵营之中,这一撤退之后,一定会抓紧时间逃出关外。 “西北关口盘查过往行人也是要时间的,我们现在开始亡羊补牢也许还来得及。” 傅真说到这里又将铁英细细打量了一轮:“你当初被徐胤所害,对他恨之入骨,从而与我们站在一处,我能理解。 “而你本来就是连旸的人,他并没有伤害过你,你不想回去吗?” 铁英沉气,目光专注的看过来:“我曾经是大月王国之君身边的侍卫,将军夫人对我有疑虑,再合情合理不过。 “只是人也会变的,我铁家人几代下来都为大月卖命,可是由始至终也真的只是卖命而已。 “比如大月王让我带着连旸逃跑,连旸又让我到大周来追查徐胤,出来三个人,回去了两个,剩下我一个,九死一生。 “至今大月那边没有任何人前来寻找过我,连旸都亲自到了京城,当时他应该也知道我在营盘镇,却也不曾来联络过我,根本已经把我当成了弃子。 “我铁英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大周清除祸国余孽,我也别无所求,只求将来大事落定之后,将军夫人和裴将军能够容许我铁英把家人接过来,在大周国土之内找个角落安身立命。” 说着他撩开袍子,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傅真望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回你的家乡了?” 铁英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回了。就算回去,我铁家人也世世代代是为皇室效忠的命。 “在大周京城这几个月,我亲身接触了你们许多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看到了大周皇帝的一腔热血,我想,在大周做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更适合我和我的家人。” 傅真垂头盯了他片刻,沉气道:“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先起来吧。” 铁英倒也没有纠缠,起身后就果断的拱手道:“请将军夫人安排郭护卫随我同去寻裴将军。” 傅真点头,把门外的郭颂喊了进来,把话交代清楚之后,就打发他们走了。 铁英离去时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他昂首阔步走出大将军府的门庭,与当时从箱子里救出来时的模样已经天差地别了。 “少夫人,去梁家和程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敢问少夫人眼下是否启程?” 蒋林从门外阔步进来,到了跟前请示道。 傅真摆手:“去程家吧。” …… 程夫人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甚至比当初傅真去送参的时候还胖了一圈。婆媳俩正在挑选应季的衣料子,看到傅真来了,便齐齐地招呼她帮忙参谋。 傅真对穿衣打扮这些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在行,不过仗着从小就与程夫人熟悉了解,加上这大半年里在宁夫人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鉴别许多衣料,于是还真让她给出了几个不错的意见。 说着说着程夫人便又叹气,原来还是为这程持礼老大不小,尚未娶亲之事头疼不已。 程夫人和儿媳妇发动了各路亲戚给程持礼物色,结果这愣小子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跟人姑娘见了面,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人家姑娘看他不上,于是到现在还没谱。 傅真觉得这也的确是个事,但她一时之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着回头看到了程持礼的时候,认真跟他聊几句,先看看他怎么想的。 程夫人挽留傅真用晚饭,傅真因为还要去梁家,就推辞了。 程夫人便送她出来,到了前门下的时候,压声问道:“宫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真眨巴眼:“不会吧?您难道听说什么了?” “我倒没听说什么,只是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废太子被诛这么久了,宫里还没下旨册封燕王为太子,总觉得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变故?” 程夫人说到这里忧心忡忡起来,“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老程家原先人丁多旺?打了几场仗之后,现在就剩下礼哥儿他们兄弟俩了,现在各家各户都等着好好开枝散叶的。” “不会的,”傅真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宫里只有一个皇子,下不下旨册封,还不都一样?皇上和娘娘心里都会有数的。您就安心给老七张罗婚事吧。” 程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稍安,又唠了两句家常,这才放了傅真离去。 沿途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虽然身着布衣,但却神采奕奕,做买卖的做买卖,做工的做工,每个人都怀揣着希望。 傅真撂下帘子,一声未吭。 眼下宫里和西北两桩麻烦要是不能全都摆平下来,影响的可真不会是少数人。 …… 在万宾楼待了一上午,用过午饭之后,杨奕还是带着贺昭来到了牙行。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让皇后失望,等到裴瞻这边用不着他的时候,会不会按照最初的打算离开京城奔赴他们下一个落脚点,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按皇后的嘱咐来找宅子了。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很孝顺,皇后安排他做的事情,给他立的规矩,他无一不遵守。 自从傅真那丫头抱了瓶桂花到他房里之后,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久远的事情来了。 而就在昨夜里与母亲见过面以后,儿时几乎所有事情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中间这二十多年,仿佛都不存在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跨出这一步,前来找宅子的,他心里至少有三五分的意愿,是陪在母亲身边,抚慰她苦苦思念自己而失去的那些时光。 “这位官人如此痛快,小的保证不出,三日就给您找来合适的院子。” 临出门前牙行的掌柜打起了包票。 杨奕点点头,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门口的贺昭,他起身走了出来。 牙行是宁夫人介绍的,此处离万宾楼路途不远,主仆俩选择沿着街道步行。 走出一段路之后,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幼小的孩童迎面走来,她一边走一边数落着孩子,声音严厉又带着宠溺。 杨奕停下来,定睛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贺昭上前:“主公若是决定留下来,属下便南下把婆娘和孩子给接过来。” 杨奕望了眼他,又往前走。 贺昭跟上去:“总之主公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您只管随心就好。” 杨奕脚步再停一停,然后又加快了速度,仿佛是打算要逃离什么。 从后门进入万宾楼,绕过假山正好就看到了宁夫人。 “您回来的正好,方才来了一位壮士,指明要找您。” 宁夫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压着声音说道:“是为脸上有着疤痕的壮士,他说他姓陈。” 这句话说完,杨奕和贺昭同事都愣一下,随后杨奕道了声“多谢”,然后道:“那便是我的另一位护卫陈嵩,不知他现在何处?” 宁夫人恍然,连忙招手:“快随我来!” 后院的穿堂处有一个狭小的厅堂,摆着两椅一桌,此时后院盛开的桂花树下,一个面容狰狞的疤脸汉子站在屋檐下,正眼望着那些桂花。 “陈嵩!” 随着杨奕的招呼声,陈嵩倏地转过身来,也快速的上前跨了两步:“主公!”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杨奕身后的宁夫人。 宁夫人连忙道:“你们说话,我前面还有事忙,有什么事情随时召唤我。” 杨奕喊住她,示意陈嵩:“这位便是宁老先生的女儿,论辈分——我称一声姑母不为过,你快见过!” 陈嵩这才肃然起敬地退后两步,拱起双手下拜来。 宁夫人避开了些,说道:“都是自己人,还行什么礼?早知这就是陈护卫,我就直接把他带您院子里去了。——你们叙话,我去备些茶点来。” 说完她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这边厢杨奕限省去了一切赘余之话,当下坐下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禀主公,属下追随徐家那一批杀手离开潭州之后,也就一路北上了,一直到跟随他们与连冗在营盘镇外汇合。 “但是在那里,手下意外发现了连旸的踪迹。” “连旸真的入关来了?!” “入了!”陈嵩点头,“他约摸是带了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全部都是他身边最厉害的侍卫,而他们潜伏在城门外是为了追杀主公您!” 杨奕与贺昭对视一眼,点头道:“果然没猜错,这伙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此看来,金旭和我联系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 “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因为属下在发现他们之后,接着又发现了连旸在营盘镇通往西北的路口设置了埋伏,而这个埋伏是连连冗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贺昭时刻跟随在主公身侧,应该不会有危险,所以就去盯着他在路口的埋伏了。 “那日裴将军带领人马掘地三尺搜查营盘镇,我果然就在西北方向的村口道路上蹲守到了连旸,他带着他的侍卫逃了出来,然后一路闯出了村子!” 第372章缓兵之计 陈嵩说得十分快速,但每一个字吐得都清楚极了。 杨奕自然知道大月人在背后盯着他想杀了他,可是他没有想到连旸会亲自出马,毕竟连旸已经是大月亡国皇朝里最后一支余孽,一旦连旸出危险,那他们的野心可就完了! “不对,大周在西北的关卡那么严,连旸不必要为了我而专程冒险!”杨奕说到这里双目骤然犀利,“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后来你跟着他们又查到了什么?” 作为一路跟随患难与共的下属,就算陈嵩不说,杨奕也能知道他绝不会毫无所获的回来复命。 果然陈嵩闻言回道:“连旸他们出逃之后,属下立刻跟了上去。但他们的马快,我的马慢,只能一路追赶一路打听,三日后,我基本确定他们是要出逃西北关口,于是就递了封匿名信给戍边的大周军营,亲眼看到他们在官桥加密了盘查之后才赶回来的。 “而在回来之前,我看到了另有几个人与他们接头,那几个人的口音长相,分明就是东兹人!” 杨奕凝眉:“是什么身份的东兹人,认识吗?” “认不出来,不过连旸在与他们碰头的时候,对着其中两个人先行施礼,可见对方并不是无名之辈!” “那二人长什么模样?” “都生的五大三粗,明显就是武将,其实属下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东兹被策反的几个将领之二,就算不是将领本人,也一定是他们身边的亲信。” 杨奕坐不住了。 他起身徘徊了两转,然后停步转身:“连旸和他们接头,为什么会选在关内?这些事情一并告诉了戍边的将领吗?” “都在信中告诉了,但能不能抓到他们,却不一定。因为他们行踪神出鬼没,而且好像并没有打算立刻出关,因为在接头的翌日,他们就分开了。 “东兹人出了关,大周和东兹交往还算和睦,所以他们拥有出关文牒,进出关口不会有太大阻碍。 “但是连旸没有跟他们一起,而他本来是可以跟随他们一道出关的,他不知去向了。” 陈嵩的话音落下之后,穿堂之下也安静下来。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凝重。 贺昭走上前:“此事看起来只有朝廷才能够解决了,主公,这个消息可需要立刻告知裴将军?” 杨奕沉气:“必须告诉他!——你去备马,我上裴府去一趟。” 以他目前的身份前往京畿大营寻找裴瞻自然是不合适的,裴昱如今的职位是京畿大营的统帅,找他也是一样。 打发贺昭下去之后,杨奕打量着陈嵩,神情缓下来:“裴家的护卫前往潭州暗查内幕之时,不慎暴露,后来你没有吃什么苦头吧?” “属下好得很,”陈嵩垂首,轮番的抬起两只胳膊,“他们奈我不何。” 杨奕深沉气,点点头:“你们俩一路跟着我,怎么可能会好?” “主公……” 陈嵩也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头,情不自禁上前,“您已经去过裴家了?那宫里已经知道您了吗?” 杨奕缓声道:“就在昨夜,我已经见过母亲。” 陈嵩默然。随后道:“那娘娘她……她还好吗?” “说来话长。”杨奕朝着院门口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说吧,你也先跟我去一趟裴府,先办大事要紧,回来你再好好歇息。” …… 昨天夜里裴昱和夫人也几乎是一夜未眠,朝中大皇子消失多年之后突然好端端的现身,实在是一个值得让人好好捋一捋的消息。 一大早夫妻俩就让人把傅真给传到了上房,把昨天夜里皇后带他入宫的内幕又给问了出来,当得知平日所有人眼里那个温良无害的燕王竟然从中搅和了这么样一件事,害的皇后生生推迟了七年才看到消失多年的亲生儿子,更是吓得满头冷汗了! 先不说杨奕的身份到底有多重要,只说燕王竟然能够私底下一声不吭干出这种事来——他可是明明知道皇帝之下只有他们三兄弟,真真是丢一个就少一个,他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他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吗? 更别说他竟然连皇室血脉都不是! 那他就更加不配上位了! 也绝对不合适走这条路了! 裴夫人慌得连忙问傅真:“皇后娘娘当真还打算让她当太子?她当真要听凭大殿下自己做主,回不回宫继承王位都听凭他自己的意愿?” “不会的,”没等傅真回答,从旁沉思了许久的裴昱就言辞果断的摇起头来,“娘娘绝对不会这样感情用事,他行事最是周全的,他这么说一定是缓兵之计。” 傅真不由佩服:“没错,娘娘虽然没有明说,但目前看起来的确是个缓兵之计。 “而且这仓促的情况之下,也的确是应该让燕王上位来安抚人心方为妥当了。 “燕王没有自己的势力,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宫中,也不曾接触朝臣,娘娘完全可以控制事情的走向。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不是还有我们裴家吗?” 当傅真目光深深地投向这夫妻俩,裴夫人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娘娘昨夜特地传你入宫旁听的目的!娘娘是想让我们裴家在背后盯着,以保宫里这番更迭能够万无一失!” “正是!”傅真点头,“大殿下在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磨砺,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还要回到宫中,更加没有想过要接受皇位,此刻倘若威逼他接手,又或者以情份胁迫,都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皇上那边知情后会怎样,如今谁也不知道,就算大殿下同意接掌江山,也还得皇上把他认回去,故而此时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裴昱听完之后颇为认同,遂问:“娘娘可以跟你说了下一步她会如何?” “没说。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觉得她一定会提前说的。” 裴昱深吸气,握紧了拳头:“当日只觉得揭穿了废太子的阴谋,哪怕只能换上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上位,也在所不惜,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波折! “燕王肯定是不能上位的,就算没有皇长子出现,往杨家远亲里扒拉个沾亲带故的抱进京城来养着也不能让他上位,否则他的能力还有他的身世,都绝对会是个隐患! “皇长子的出现,只能说正好让这一切都更能够名正言顺的进行了。” 说到这里,他招呼起了裴夫人:“如此看来,我们更得加快速度帮着大殿下寻找住所安顿下来了,只有他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才更方便让他看清楚宫里与朝廷上的现状,从而作出选择。” 裴夫人道:“这事好办,我们自家在京城之中还有好几处宅子,大的小的都有,也免去了让牙行插手的麻烦,到时候请大殿下自己挑一出就成。他若硬要付钱,便遵巡市价来就是。” “也好。”裴昱同意,他打发傅真:“你们俩的护卫好使,你打发人去请殿下吧!” 傅真刚想张嘴说话,管家就进来了:“禀老爷,太太,昨日晚间来过的那位杨先生,他正在府门外求见。” “快请进来!” 裴昱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二话不说打发人下去,然后两条腿也跟着往外跨了:“去备茶!备好茶!……” 傅真才打发人去把连旸就在营盘镇逃走的消息告诉给杨奕,没想到他就来了,顿时与裴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裴府的下人历来都很有眼力劲儿,杨奕和贺昭陈嵩已经被请在了前院里,裴昱腿长,领先傅真她们老远到了前院,然后就把他们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傅真她们跟上来的时候,下人们全都已经被回退下去了,陈嵩正背对着门口在向裴昱行礼。 傅真看到他们之间如此亲近,约摸猜到了陈嵩的身份,加快步伐到了屋中将他一打量,当下双眼亮起:“久仰陈护卫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我们将军有一位姓蒋的护卫,念叨陈护卫久矣。” 傅真用心调养了这大半年,不说珠圆玉润,也已经是肌肤丰润,精力大增,大变样了。 陈嵩自毁容之后,便少与人主动见面,除非是杨奕有吩咐。 今日这趟行程,自是必来不可,可是他也不料陡然之间会见到如此明艳照人的一位将军夫人,便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闪避。 傅真是不拘小节之人,裴昱和夫人也洒脱,见状只是和善的笑笑,遂道:“二位忠肝义胆,多年来随护在殿下身边丝毫不曾出差错,这份忠诚乃吾辈人之楷模,你们也算是大周的功臣,陈护卫又何须介怀?” 陈嵩赧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到底为他们的坦诚所触动,转回身子,朝傅真深施了一礼。 杨奕微笑:“长昊叔娶回来的这位长媳,确实很有大家风范。” 裴昱乐的合不拢嘴:“都是瞻儿那小子有眼光!” 说完他来请杨奕上坐,杨奕不肯,做了客首,然后一点不曾拐弯抹角的说起了来意:“陈嵩刚刚才从西北回来,有要紧消息相告!当日和连冗一起在营盘镇上藏匿的人,其实就是连旸,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打算,所以哪怕金鸡大营的将士将营盘镇包围了,他也还是逃了出去! “出了镇子之后,他就直接去往西北跟东兹那边的人接头了!” 听到这番消息,在场所有裴家人都竖起了耳朵! 杨奕指着陈嵩:“你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大将军,争取快速把消息转告京畿大营,请裴将军速做决断!” …… 杨奕主仆三人赶往裴府的时候,裴瞻正在京畿大营里召集程持礼和杜明谦他们研究铁英带过来的消息。 听说包子铺里出现过的那个异乡人就是连旸,程持礼当下甩了自己三个大嘴巴! “我怎么这么蠢,竟然把他从我眼皮子底下给放走了!如果我当天夜里在豆腐铺子多待上一会儿,又或者第二天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多留个心眼儿,人不就让我给抓着了吗? “那样我还能捞个大功劳!现在好了,不但功劳没有,而且我还要被自己给蠢死!” 啪啪啪的声音,把大家伙都给震住了,但也没有人上前拦他。 一直到他把自己扇完了,哀嚎声也停止下来了,裴瞻才慢吞吞的瞥了他一眼:“蠢是够蠢的,但你以为他能那么顺利的逃走,真的靠的全部都是运气吗?” 程持礼哑然,低头看起了自己扇红了的巴掌。 杜明谦扑哧笑起来。 然后正色:“他敢来京城,肯定是各方面都已经有过打点。要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真感到咱们眼皮底下来? “他要是真有这么冒失,也就不用我们操什么心了。” 程持礼失语:“你们知道,那还在营盘镇上搞那么大场面?” “要是不这么搞,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已经提前在西北那边也早就送了信过去?又怎么会知道提前好多天,我们就已经派人去了东兹了解情况?” 程持礼恍然:“合着全是在做戏?” “当然不是全部。”杜明谦指着桌面上营盘镇周围百里舆图跟他解释,“连旸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京师,而且还和连冗在营盘镇盘旋了那么久,镇子上多半有猫腻。 “这样一番搜查下来,我们竟然发现了好几条地道,其中有通往河渠之中的,也有通往村口水井的,另有几户人家,都是建国之后才迁过来居住的。 “经过审讯,他们是大月人。” 杜明谦说到这里,又朝程持礼挑了挑眉头:“昨天夜里你哥就告诉我们了,怎么,他没跟你说?” 程持礼气得想骂人:“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不瞒着你,姓连的那帮人怎么会相信?”裴瞻瞥他,然后又从成堆的公文底下拉出来一封军报,“这是今日早上兵部送过来的,去东兹那边打探消息的人有回音了,消息属实,而且,情况看起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第372章缓兵之计 陈嵩说得十分快速,但每一个字吐得都清楚极了。 杨奕自然知道大月人在背后盯着他想杀了他,可是他没有想到连旸会亲自出马,毕竟连旸已经是大月亡国皇朝里最后一支余孽,一旦连旸出危险,那他们的野心可就完了! “不对,大周在西北的关卡那么严,连旸不必要为了我而专程冒险!”杨奕说到这里双目骤然犀利,“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后来你跟着他们又查到了什么?” 作为一路跟随患难与共的下属,就算陈嵩不说,杨奕也能知道他绝不会毫无所获的回来复命。 果然陈嵩闻言回道:“连旸他们出逃之后,属下立刻跟了上去。但他们的马快,我的马慢,只能一路追赶一路打听,三日后,我基本确定他们是要出逃西北关口,于是就递了封匿名信给戍边的大周军营,亲眼看到他们在官桥加密了盘查之后才赶回来的。 “而在回来之前,我看到了另有几个人与他们接头,那几个人的口音长相,分明就是东兹人!” 杨奕凝眉:“是什么身份的东兹人,认识吗?” “认不出来,不过连旸在与他们碰头的时候,对着其中两个人先行施礼,可见对方并不是无名之辈!” “那二人长什么模样?” “都生的五大三粗,明显就是武将,其实属下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东兹被策反的几个将领之二,就算不是将领本人,也一定是他们身边的亲信。” 杨奕坐不住了。 他起身徘徊了两转,然后停步转身:“连旸和他们接头,为什么会选在关内?这些事情一并告诉了戍边的将领吗?” “都在信中告诉了,但能不能抓到他们,却不一定。因为他们行踪神出鬼没,而且好像并没有打算立刻出关,因为在接头的翌日,他们就分开了。 “东兹人出了关,大周和东兹交往还算和睦,所以他们拥有出关文牒,进出关口不会有太大阻碍。 “但是连旸没有跟他们一起,而他本来是可以跟随他们一道出关的,他不知去向了。” 陈嵩的话音落下之后,穿堂之下也安静下来。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凝重。 贺昭走上前:“此事看起来只有朝廷才能够解决了,主公,这个消息可需要立刻告知裴将军?” 杨奕沉气:“必须告诉他!——你去备马,我上裴府去一趟。” 以他目前的身份前往京畿大营寻找裴瞻自然是不合适的,裴昱如今的职位是京畿大营的统帅,找他也是一样。 打发贺昭下去之后,杨奕打量着陈嵩,神情缓下来:“裴家的护卫前往潭州暗查内幕之时,不慎暴露,后来你没有吃什么苦头吧?” “属下好得很,”陈嵩垂首,轮番的抬起两只胳膊,“他们奈我不何。” 杨奕深沉气,点点头:“你们俩一路跟着我,怎么可能会好?” “主公……” 陈嵩也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头,情不自禁上前,“您已经去过裴家了?那宫里已经知道您了吗?” 杨奕缓声道:“就在昨夜,我已经见过母亲。” 陈嵩默然。随后道:“那娘娘她……她还好吗?” “说来话长。”杨奕朝着院门口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说吧,你也先跟我去一趟裴府,先办大事要紧,回来你再好好歇息。” …… 昨天夜里裴昱和夫人也几乎是一夜未眠,朝中大皇子消失多年之后突然好端端的现身,实在是一个值得让人好好捋一捋的消息。 一大早夫妻俩就让人把傅真给传到了上房,把昨天夜里皇后带他入宫的内幕又给问了出来,当得知平日所有人眼里那个温良无害的燕王竟然从中搅和了这么样一件事,害的皇后生生推迟了七年才看到消失多年的亲生儿子,更是吓得满头冷汗了! 先不说杨奕的身份到底有多重要,只说燕王竟然能够私底下一声不吭干出这种事来——他可是明明知道皇帝之下只有他们三兄弟,真真是丢一个就少一个,他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他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吗? 更别说他竟然连皇室血脉都不是! 那他就更加不配上位了! 也绝对不合适走这条路了! 裴夫人慌得连忙问傅真:“皇后娘娘当真还打算让她当太子?她当真要听凭大殿下自己做主,回不回宫继承王位都听凭他自己的意愿?” “不会的,”没等傅真回答,从旁沉思了许久的裴昱就言辞果断的摇起头来,“娘娘绝对不会这样感情用事,他行事最是周全的,他这么说一定是缓兵之计。” 傅真不由佩服:“没错,娘娘虽然没有明说,但目前看起来的确是个缓兵之计。 “而且这仓促的情况之下,也的确是应该让燕王上位来安抚人心方为妥当了。 “燕王没有自己的势力,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宫中,也不曾接触朝臣,娘娘完全可以控制事情的走向。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不是还有我们裴家吗?” 当傅真目光深深地投向这夫妻俩,裴夫人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娘娘昨夜特地传你入宫旁听的目的!娘娘是想让我们裴家在背后盯着,以保宫里这番更迭能够万无一失!” “正是!”傅真点头,“大殿下在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磨砺,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还要回到宫中,更加没有想过要接受皇位,此刻倘若威逼他接手,又或者以情份胁迫,都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皇上那边知情后会怎样,如今谁也不知道,就算大殿下同意接掌江山,也还得皇上把他认回去,故而此时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裴昱听完之后颇为认同,遂问:“娘娘可以跟你说了下一步她会如何?” “没说。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觉得她一定会提前说的。” 裴昱深吸气,握紧了拳头:“当日只觉得揭穿了废太子的阴谋,哪怕只能换上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上位,也在所不惜,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波折! “燕王肯定是不能上位的,就算没有皇长子出现,往杨家远亲里扒拉个沾亲带故的抱进京城来养着也不能让他上位,否则他的能力还有他的身世,都绝对会是个隐患! “皇长子的出现,只能说正好让这一切都更能够名正言顺的进行了。” 说到这里,他招呼起了裴夫人:“如此看来,我们更得加快速度帮着大殿下寻找住所安顿下来了,只有他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才更方便让他看清楚宫里与朝廷上的现状,从而作出选择。” 裴夫人道:“这事好办,我们自家在京城之中还有好几处宅子,大的小的都有,也免去了让牙行插手的麻烦,到时候请大殿下自己挑一出就成。他若硬要付钱,便遵巡市价来就是。” “也好。”裴昱同意,他打发傅真:“你们俩的护卫好使,你打发人去请殿下吧!” 傅真刚想张嘴说话,管家就进来了:“禀老爷,太太,昨日晚间来过的那位杨先生,他正在府门外求见。” “快请进来!” 裴昱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二话不说打发人下去,然后两条腿也跟着往外跨了:“去备茶!备好茶!……” 傅真才打发人去把连旸就在营盘镇逃走的消息告诉给杨奕,没想到他就来了,顿时与裴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裴府的下人历来都很有眼力劲儿,杨奕和贺昭陈嵩已经被请在了前院里,裴昱腿长,领先傅真她们老远到了前院,然后就把他们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傅真她们跟上来的时候,下人们全都已经被回退下去了,陈嵩正背对着门口在向裴昱行礼。 傅真看到他们之间如此亲近,约摸猜到了陈嵩的身份,加快步伐到了屋中将他一打量,当下双眼亮起:“久仰陈护卫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我们将军有一位姓蒋的护卫,念叨陈护卫久矣。” 傅真用心调养了这大半年,不说珠圆玉润,也已经是肌肤丰润,精力大增,大变样了。 陈嵩自毁容之后,便少与人主动见面,除非是杨奕有吩咐。 今日这趟行程,自是必来不可,可是他也不料陡然之间会见到如此明艳照人的一位将军夫人,便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闪避。 傅真是不拘小节之人,裴昱和夫人也洒脱,见状只是和善的笑笑,遂道:“二位忠肝义胆,多年来随护在殿下身边丝毫不曾出差错,这份忠诚乃吾辈人之楷模,你们也算是大周的功臣,陈护卫又何须介怀?” 陈嵩赧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到底为他们的坦诚所触动,转回身子,朝傅真深施了一礼。 杨奕微笑:“长昊叔娶回来的这位长媳,确实很有大家风范。” 裴昱乐的合不拢嘴:“都是瞻儿那小子有眼光!” 说完他来请杨奕上坐,杨奕不肯,做了客首,然后一点不曾拐弯抹角的说起了来意:“陈嵩刚刚才从西北回来,有要紧消息相告!当日和连冗一起在营盘镇上藏匿的人,其实就是连旸,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打算,所以哪怕金鸡大营的将士将营盘镇包围了,他也还是逃了出去! “出了镇子之后,他就直接去往西北跟东兹那边的人接头了!” 听到这番消息,在场所有裴家人都竖起了耳朵! 杨奕指着陈嵩:“你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大将军,争取快速把消息转告京畿大营,请裴将军速做决断!” …… 杨奕主仆三人赶往裴府的时候,裴瞻正在京畿大营里召集程持礼和杜明谦他们研究铁英带过来的消息。 听说包子铺里出现过的那个异乡人就是连旸,程持礼当下甩了自己三个大嘴巴! “我怎么这么蠢,竟然把他从我眼皮子底下给放走了!如果我当天夜里在豆腐铺子多待上一会儿,又或者第二天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多留个心眼儿,人不就让我给抓着了吗? “那样我还能捞个大功劳!现在好了,不但功劳没有,而且我还要被自己给蠢死!” 啪啪啪的声音,把大家伙都给震住了,但也没有人上前拦他。 一直到他把自己扇完了,哀嚎声也停止下来了,裴瞻才慢吞吞的瞥了他一眼:“蠢是够蠢的,但你以为他能那么顺利的逃走,真的靠的全部都是运气吗?” 程持礼哑然,低头看起了自己扇红了的巴掌。 杜明谦扑哧笑起来。 然后正色:“他敢来京城,肯定是各方面都已经有过打点。要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真感到咱们眼皮底下来? “他要是真有这么冒失,也就不用我们操什么心了。” 程持礼失语:“你们知道,那还在营盘镇上搞那么大场面?” “要是不这么搞,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已经提前在西北那边也早就送了信过去?又怎么会知道提前好多天,我们就已经派人去了东兹了解情况?” 程持礼恍然:“合着全是在做戏?” “当然不是全部。”杜明谦指着桌面上营盘镇周围百里舆图跟他解释,“连旸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京师,而且还和连冗在营盘镇盘旋了那么久,镇子上多半有猫腻。 “这样一番搜查下来,我们竟然发现了好几条地道,其中有通往河渠之中的,也有通往村口水井的,另有几户人家,都是建国之后才迁过来居住的。 “经过审讯,他们是大月人。” 杜明谦说到这里,又朝程持礼挑了挑眉头:“昨天夜里你哥就告诉我们了,怎么,他没跟你说?” 程持礼气得想骂人:“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不瞒着你,姓连的那帮人怎么会相信?”裴瞻瞥他,然后又从成堆的公文底下拉出来一封军报,“这是今日早上兵部送过来的,去东兹那边打探消息的人有回音了,消息属实,而且,情况看起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第373章你希望他活着吗? “什么叫做比想象的更严重?” 程持礼的注意力到底还是被这句话给拉了回来。他边说边拿起了军报,目光落到了信件中的内容上,神色随后也变了变。 裴瞻道:“根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东兹王麾下心腹大将一个月前从马上跌落,至今还在养伤。如今他手上掌握的兵马,改由部将暂领。 “这实在不能让人相信这场意外是真的意外,东兹王的心腹大将受伤不能掌兵,那就意味着东兹王失去了一条臂膀,看来早前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东兹那边不好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先前的玩笑已经一扫而净。 “那现在怎么办?”程持礼显然也被这状况给弄懵了。 “此事非我等所能决断,必须上报给皇上。”裴瞻把军报折了起来,“待会儿下衙之后我就入宫一趟。” 杜明谦与程持礼俱都点头。 这时候门外又有人快步来了,却是守营的士兵领着杨彤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属下奉少夫人和杨先生的命令前来传话,杨先生身边那位叫做陈嵩的护卫回来了,他带回来了新的消息,说当日从营盘镇上跑走的人的确就是连旸,而且连旸直奔西北。在关内与疑似为东兹国的两个将领碰了面!” 陪着三人的脚步立刻停顿在门槛下,裴瞻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我大周国门之内碰头?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消息?” “就是方才!一个时辰之前!” 杨彤一路跑过来,此时还连气息都没有平复下来。 程持礼气的骂了起来:“姓连的这狗贼,简直是没有把我等大爷们放在眼里!我这就入宫请奏皇上,带兵去西北将这厮拿下千刀万剐!” 说完之后他就往门外冲。 裴瞻眼疾手快将他扯住:“你干什么?!” 没等程持礼张嘴,裴瞻已经转身拿着马鞭走了出来:“你们盯着大营,我先回去看看!” 裴家这边,杨奕早已经让陈嵩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包括当初如何进入周谊身边,又跟随前往潭州那一段,还有就是陈嵩跟着连旸前往西北的所见所闻。 事已至此,大家认为即刻向西北下达命令已经十分必要了。但因为如今京畿大营的事务已经让裴瞻在掌着,便还是得等他回来才能做决定。 刚好说到此处,院门外就传来禀报声说裴瞻已经回来了,大伙把茶盏放下,果然裴瞻就已经大跨步地进了院子。 “连旸那边什么情况?” 进门之后裴瞻都来不及坐下,朝杨奕行过一礼之后就匆匆问起来。 陈嵩便又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裴瞻道:“正好先前我也才从兵部那边得到了新的军报,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金旭身边已折损了一员大将,结合连旸在西北同东兹将领接触来看,他们一定是逐步实施他们的阴谋了。” 杨奕听说金旭那边不好,顿时动容:“连旸动作如此之快,十有八九也是猜到连冗失守,而我也已经和你们联络上了。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大周这边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了!我们一定不能够再次有战争!”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裴瞻点头,“所以我即刻回来了,这就准备进宫去见皇上。” 傅真省去了所有的话语,催促道:“那就什么都别说,你这就进宫去!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要尽快把关卡守住!” …… 废太子被诛之前,朝天就已经是三日一朝。废太子被诛之后,皇帝引发旧疾,大病一场,太医院竭尽全力才把他情况稳住,这些日子便一直以调养为主。朝中的事务,所幸有一群能臣武将同心协力共同应对,加之有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倒也还算平稳。 偌大一个国家治理起来当然不容易,不是这方有问题,就是那方有矛盾。 可是这江山却是他们共同出力打下来的,经历过连番重击之后,大家都深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根本没那个心思斗来斗去。 何况这么多年来皇帝咬紧牙关扛住了重重危机,还对诸多功臣礼遇有加,从未曾卸磨杀驴,于是就算是再有私心的人,眼目之下也都在想办法把国运王正道上拉。 这几日天晴日好,又碰上即将中秋,往年这个时候皇帝皇后总要登上城门与百姓同度佳节,今年是没有办法了,但是皇帝仍然打算让礼部登上城门宣旨,传达恩泽。 午后皇帝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皇后坐在旁侧,身边炕桌上一堆奏折,她已经替自己看了一小半。 皇帝披着衣裳坐起来,顺手也拿了几本看了看,然后放下来,说道:“这两年江南桑麻收成不错,就是如此也占据了不少良田,当下之际,还需大力发挥耕田的优势种稻谷才好。” 皇后头也没抬,回应道:“臣妾已经让人传话给了户部,回头户部尚书就会来乾清宫面圣了。有什么话,回头你就与他们说。” 皇帝听到这里,侧首打量起她来:“你这几日没怎么来我这儿,在忙什么?” “后宫也有不少琐事待处理,再说了,我过多的插手政务,也不太合适。” 皇帝道:“登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天下,你身为开国元后有参政之权,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不合适起来?” 皇后目光下垂落在奏折上:“人也是会变的,或许今非昔比,谁也说不准。” 皇帝微微扬眉:“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消沉?” 皇后慢吞吞的在奏折上勾画,语声也慢吞吞的:“不过是想着你我耗尽了半辈子平定了天下,如今却落得孤苦伶仃下场,会不会是这一路走过来两手粘上的血腥太多,老天爷也在惩罚咱们?” 皇帝闻言敛色:“我杨氏揭杆起义平定天下乃师出有名,便是手上沾有血腥,也是为的天下苍生,梓童何出此言?” 皇后放了奏折,抬起双目来:“我也是一时感慨,皇上不必当真。”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旁移到她两鬓的白发上,片刻后目光又看向了她的双眼:“你最近又憔悴了。夜里睡得如何?饮食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看了不曾?” 皇后摇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季节转换,最近有些浅眠,臣妾还撑得住。” “也不能大意。”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后望着地下,缓声道,“你也为我操心了一辈子了。不行的话,择个日子让老三受封太子,然后加紧大婚吧。” 皇后抬目:“他不是杨家的血脉,你当真放心让他继位?” “除此之外,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皇帝深深回望她,“杨家纵然还能找到沾亲带故的,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那跟旁系异性有什么区别? “好歹老三家世清白,也已经让咱们当成亲骨肉养了这么多年,为了朝廷稳定着想,只能顺势而为。” “可是我们还有个长子,”皇后道,“当年他是那么聪慧又有悟性,如果他还在身边的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接掌大周的江山!” 突然而来的一番话,令皇帝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 良久之后他才把脸转开,紧握着的拳头之上,是他勉力克制住气息的话语:“二十四年过去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吗?不可能了。” “你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了,还是不希望他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皇帝脱口而出,当意识到她的问话时他戛然止住,惊愕地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紧抿着双唇,垂眸压下眼底的火花,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想念他。他是我亲手带到了十岁的孩子——他离开那一天的早上,还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誓言保护我,最近这几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浮现他的模样,就连他的声音都还清晰的回想在耳边。” 皇帝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流露出了苦痛之色:“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是我的亲骨肉!”皇后回道,“从我察觉到他在我腹中时起,我对他就已经有了感情,他是我一点一点喂养大的,他的喜怒哀乐,我通通有感受! “我想,我无论遇到任何紧迫的情况,都无法放弃他,哪怕天下所有人都骂我妇人之仁,我身为一个母亲,都绝对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儿子!” 泪光在皇后的眼中闪烁,但他仍然坚强的挺直着身躯,仿佛此刻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将她压折。 皇帝无法与她对视,他紧握着双拳,别开了脸庞:“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皇后深吸气,忍着眼眶的灼热,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很想念他而已。二十四年了,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我死去那一刻,这都会是我的遗憾。” “你……” 皇帝吐出来这一个字,却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说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结果一个亲儿子死了,照顾了许多年的小儿子跟我们俩谁都没关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就算死后我享着万丈哀荣,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喃喃的声音就像寒夜里屋檐上滴下的雨水,一点一滴响亮无比,又冷透心扉。 大殿里静谧得就像是没有了人存在,通报的太监走到殿门外,鼓起勇气才发出声音来: “启禀皇上,娘娘,裴将军求见。” 这通报声救了皇帝一命,他似乎是脱水的鱼儿重新又回到了水里,抬头朝着太监看去一眼,然后缓缓直起了腰身: “传,传他进来。” 裴瞻踏进乾清宫时,只见皇帝与皇后分坐在炕桌的两侧,即使皇帝看上去与平日的模样无异,皇后面容也依旧和蔼慈祥,可他仍然觉出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充斥在其中。 “启禀皇上,早前派去西北打探东兹的人有消息回传了,臣已经接到了兵部的传抄,而臣这里另有要紧的消息上奏。” 帝后之间的异常暂时不知是为什么,裴瞻自然也不能表示好奇,眼下赶紧处理国事才是正经。 皇帝宛如抓住了一根稻草,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还有什么消息,一并奏来。” 兵部那边得到的军报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宫中,他信手从方才翻看过的一堆奏折之中找出了兵部的折子,精准的找到了西北的军报。 裴瞻便将军报内容口述了一遍,然后又把陈嵩探知的消息也加了上去。 皇帝眉头已经紧锁:“这个连旸野心勃勃,已然成了毒瘤,他父亲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我大周又岂容他在家门口撒野?” 说到这里他抬头:“理虽如此,可一旦发兵必将伤筋动骨,如今国库也拮据,你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良策?” 裴瞻道:“臣未曾亲临西北了解形势,纵然说了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道隐患臣在率军踏入大岳王城之时未曾收拾干净,是臣的过失,臣有责任前往善后。 “至于军饷,臣府中还有薄田几顷,便是自筹军资前往,也无不可。” 皇帝锁眉看了一眼皇后,问道:“皇后有何看法?” “此等大事,该当传兵部及朝中重臣一道从细商议,臣妾岂敢妄论?” 皇帝抿唇,随后摆手:“即刻传旨兵部,再将留守京城的大将军一起传至宫中前来议事。” 打发太监下去之后,他低头再来细看这军报,而这当口皇后已经站起来了。 皇帝把折子合上:“你去哪儿?” 皇后声色不动,但有了先前的那段,此刻她的平静都无端显出了几分淡漠。“国事当前,连裴将军都有自筹军姿卫国复国的决心,我便也回宫帮忙筹备筹备。” 说完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砖的裴瞻,声音沉而有力:“裴将军只管放心大胆做决策,大月余孽不除,我亦誓不罢休!” 第373章你希望他活着吗? “什么叫做比想象的更严重?” 程持礼的注意力到底还是被这句话给拉了回来。他边说边拿起了军报,目光落到了信件中的内容上,神色随后也变了变。 裴瞻道:“根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东兹王麾下心腹大将一个月前从马上跌落,至今还在养伤。如今他手上掌握的兵马,改由部将暂领。 “这实在不能让人相信这场意外是真的意外,东兹王的心腹大将受伤不能掌兵,那就意味着东兹王失去了一条臂膀,看来早前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东兹那边不好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先前的玩笑已经一扫而净。 “那现在怎么办?”程持礼显然也被这状况给弄懵了。 “此事非我等所能决断,必须上报给皇上。”裴瞻把军报折了起来,“待会儿下衙之后我就入宫一趟。” 杜明谦与程持礼俱都点头。 这时候门外又有人快步来了,却是守营的士兵领着杨彤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属下奉少夫人和杨先生的命令前来传话,杨先生身边那位叫做陈嵩的护卫回来了,他带回来了新的消息,说当日从营盘镇上跑走的人的确就是连旸,而且连旸直奔西北。在关内与疑似为东兹国的两个将领碰了面!” 陪着三人的脚步立刻停顿在门槛下,裴瞻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我大周国门之内碰头?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消息?” “就是方才!一个时辰之前!” 杨彤一路跑过来,此时还连气息都没有平复下来。 程持礼气的骂了起来:“姓连的这狗贼,简直是没有把我等大爷们放在眼里!我这就入宫请奏皇上,带兵去西北将这厮拿下千刀万剐!” 说完之后他就往门外冲。 裴瞻眼疾手快将他扯住:“你干什么?!” 没等程持礼张嘴,裴瞻已经转身拿着马鞭走了出来:“你们盯着大营,我先回去看看!” 裴家这边,杨奕早已经让陈嵩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包括当初如何进入周谊身边,又跟随前往潭州那一段,还有就是陈嵩跟着连旸前往西北的所见所闻。 事已至此,大家认为即刻向西北下达命令已经十分必要了。但因为如今京畿大营的事务已经让裴瞻在掌着,便还是得等他回来才能做决定。 刚好说到此处,院门外就传来禀报声说裴瞻已经回来了,大伙把茶盏放下,果然裴瞻就已经大跨步地进了院子。 “连旸那边什么情况?” 进门之后裴瞻都来不及坐下,朝杨奕行过一礼之后就匆匆问起来。 陈嵩便又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裴瞻道:“正好先前我也才从兵部那边得到了新的军报,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金旭身边已折损了一员大将,结合连旸在西北同东兹将领接触来看,他们一定是逐步实施他们的阴谋了。” 杨奕听说金旭那边不好,顿时动容:“连旸动作如此之快,十有八九也是猜到连冗失守,而我也已经和你们联络上了。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大周这边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了!我们一定不能够再次有战争!”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裴瞻点头,“所以我即刻回来了,这就准备进宫去见皇上。” 傅真省去了所有的话语,催促道:“那就什么都别说,你这就进宫去!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要尽快把关卡守住!” …… 废太子被诛之前,朝天就已经是三日一朝。废太子被诛之后,皇帝引发旧疾,大病一场,太医院竭尽全力才把他情况稳住,这些日子便一直以调养为主。朝中的事务,所幸有一群能臣武将同心协力共同应对,加之有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倒也还算平稳。 偌大一个国家治理起来当然不容易,不是这方有问题,就是那方有矛盾。 可是这江山却是他们共同出力打下来的,经历过连番重击之后,大家都深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根本没那个心思斗来斗去。 何况这么多年来皇帝咬紧牙关扛住了重重危机,还对诸多功臣礼遇有加,从未曾卸磨杀驴,于是就算是再有私心的人,眼目之下也都在想办法把国运王正道上拉。 这几日天晴日好,又碰上即将中秋,往年这个时候皇帝皇后总要登上城门与百姓同度佳节,今年是没有办法了,但是皇帝仍然打算让礼部登上城门宣旨,传达恩泽。 午后皇帝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皇后坐在旁侧,身边炕桌上一堆奏折,她已经替自己看了一小半。 皇帝披着衣裳坐起来,顺手也拿了几本看了看,然后放下来,说道:“这两年江南桑麻收成不错,就是如此也占据了不少良田,当下之际,还需大力发挥耕田的优势种稻谷才好。” 皇后头也没抬,回应道:“臣妾已经让人传话给了户部,回头户部尚书就会来乾清宫面圣了。有什么话,回头你就与他们说。” 皇帝听到这里,侧首打量起她来:“你这几日没怎么来我这儿,在忙什么?” “后宫也有不少琐事待处理,再说了,我过多的插手政务,也不太合适。” 皇帝道:“登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天下,你身为开国元后有参政之权,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不合适起来?” 皇后目光下垂落在奏折上:“人也是会变的,或许今非昔比,谁也说不准。” 皇帝微微扬眉:“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消沉?” 皇后慢吞吞的在奏折上勾画,语声也慢吞吞的:“不过是想着你我耗尽了半辈子平定了天下,如今却落得孤苦伶仃下场,会不会是这一路走过来两手粘上的血腥太多,老天爷也在惩罚咱们?” 皇帝闻言敛色:“我杨氏揭杆起义平定天下乃师出有名,便是手上沾有血腥,也是为的天下苍生,梓童何出此言?” 皇后放了奏折,抬起双目来:“我也是一时感慨,皇上不必当真。”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旁移到她两鬓的白发上,片刻后目光又看向了她的双眼:“你最近又憔悴了。夜里睡得如何?饮食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看了不曾?” 皇后摇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季节转换,最近有些浅眠,臣妾还撑得住。” “也不能大意。”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后望着地下,缓声道,“你也为我操心了一辈子了。不行的话,择个日子让老三受封太子,然后加紧大婚吧。” 皇后抬目:“他不是杨家的血脉,你当真放心让他继位?” “除此之外,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皇帝深深回望她,“杨家纵然还能找到沾亲带故的,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那跟旁系异性有什么区别? “好歹老三家世清白,也已经让咱们当成亲骨肉养了这么多年,为了朝廷稳定着想,只能顺势而为。” “可是我们还有个长子,”皇后道,“当年他是那么聪慧又有悟性,如果他还在身边的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接掌大周的江山!” 突然而来的一番话,令皇帝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 良久之后他才把脸转开,紧握着的拳头之上,是他勉力克制住气息的话语:“二十四年过去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吗?不可能了。” “你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了,还是不希望他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皇帝脱口而出,当意识到她的问话时他戛然止住,惊愕地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紧抿着双唇,垂眸压下眼底的火花,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想念他。他是我亲手带到了十岁的孩子——他离开那一天的早上,还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誓言保护我,最近这几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浮现他的模样,就连他的声音都还清晰的回想在耳边。” 皇帝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流露出了苦痛之色:“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是我的亲骨肉!”皇后回道,“从我察觉到他在我腹中时起,我对他就已经有了感情,他是我一点一点喂养大的,他的喜怒哀乐,我通通有感受! “我想,我无论遇到任何紧迫的情况,都无法放弃他,哪怕天下所有人都骂我妇人之仁,我身为一个母亲,都绝对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儿子!” 泪光在皇后的眼中闪烁,但他仍然坚强的挺直着身躯,仿佛此刻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将她压折。 皇帝无法与她对视,他紧握着双拳,别开了脸庞:“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皇后深吸气,忍着眼眶的灼热,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很想念他而已。二十四年了,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我死去那一刻,这都会是我的遗憾。” “你……” 皇帝吐出来这一个字,却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说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结果一个亲儿子死了,照顾了许多年的小儿子跟我们俩谁都没关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就算死后我享着万丈哀荣,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喃喃的声音就像寒夜里屋檐上滴下的雨水,一点一滴响亮无比,又冷透心扉。 大殿里静谧得就像是没有了人存在,通报的太监走到殿门外,鼓起勇气才发出声音来: “启禀皇上,娘娘,裴将军求见。” 这通报声救了皇帝一命,他似乎是脱水的鱼儿重新又回到了水里,抬头朝着太监看去一眼,然后缓缓直起了腰身: “传,传他进来。” 裴瞻踏进乾清宫时,只见皇帝与皇后分坐在炕桌的两侧,即使皇帝看上去与平日的模样无异,皇后面容也依旧和蔼慈祥,可他仍然觉出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充斥在其中。 “启禀皇上,早前派去西北打探东兹的人有消息回传了,臣已经接到了兵部的传抄,而臣这里另有要紧的消息上奏。” 帝后之间的异常暂时不知是为什么,裴瞻自然也不能表示好奇,眼下赶紧处理国事才是正经。 皇帝宛如抓住了一根稻草,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还有什么消息,一并奏来。” 兵部那边得到的军报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宫中,他信手从方才翻看过的一堆奏折之中找出了兵部的折子,精准的找到了西北的军报。 裴瞻便将军报内容口述了一遍,然后又把陈嵩探知的消息也加了上去。 皇帝眉头已经紧锁:“这个连旸野心勃勃,已然成了毒瘤,他父亲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我大周又岂容他在家门口撒野?” 说到这里他抬头:“理虽如此,可一旦发兵必将伤筋动骨,如今国库也拮据,你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良策?” 裴瞻道:“臣未曾亲临西北了解形势,纵然说了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道隐患臣在率军踏入大岳王城之时未曾收拾干净,是臣的过失,臣有责任前往善后。 “至于军饷,臣府中还有薄田几顷,便是自筹军资前往,也无不可。” 皇帝锁眉看了一眼皇后,问道:“皇后有何看法?” “此等大事,该当传兵部及朝中重臣一道从细商议,臣妾岂敢妄论?” 皇帝抿唇,随后摆手:“即刻传旨兵部,再将留守京城的大将军一起传至宫中前来议事。” 打发太监下去之后,他低头再来细看这军报,而这当口皇后已经站起来了。 皇帝把折子合上:“你去哪儿?” 皇后声色不动,但有了先前的那段,此刻她的平静都无端显出了几分淡漠。“国事当前,连裴将军都有自筹军姿卫国复国的决心,我便也回宫帮忙筹备筹备。” 说完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砖的裴瞻,声音沉而有力:“裴将军只管放心大胆做决策,大月余孽不除,我亦誓不罢休!” 第374章你可真贼啊 皇后这话包含了太多情绪,裴瞻抬头看了眼她,而后深深点头称是。 在她走后,皇帝也将目光收回来,投注到裴瞻脸上。 个中内容复杂,竟让裴瞻一时也看不懂。 …… 自前番皇帝下旨兵部,让前往西北勘察实情,朝中许多武将就已经收到了风声,此番几位大将和兵部户部等官员全都被传进了宫中,大伙心里也明白西北那边定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尚算平静。 毕竟此时距离裴瞻踏平大月国土还不到一年,在持续了多年的两国之战后,哪怕已经取得灭国之胜利,也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期,此后三五年里多半还会冒出来些遗臣贼子妄图反扑。 倘若大周国力再强盛一些,当初裴瞻接到的圣旨就一定会是派兵进驻大月,将那一方领土收归大周治下。如此就算是还有再多不甘心之人,也无回天之力。 无奈此时大周是再也耗不起了,而大月打了几年仗,也没什么钱,倘若驻军,那大月的百姓也得接管,西北大漠土地贫瘠,哪里能跟中原内陆相比?到时必定要成尾大不掉之势。 故而当时听闻裴瞻把大月王段若给诛杀了,朝廷上下共议之后便决定把土地还给大月人,而让他们成为大周的属国,由此终结了战争之后,大周便可大力发展经济,强国固本,这是既定的国策。 这两年碰上年景不错,风调雨顺,不必再承担战争花费,且又不再有将士牺牲,国力也在朝着好的方向迈步。 对大月人不老实这一点大家是不意外,大家心底下也都有提防,但当听说此番的漏网之鱼竟然是段若特地寄养在外的皇子,还是感到了震惊。 随着连旸的身世被扒,段若和翼王府那段过往也被揪了出来讨论,到底翼王的亲孙子徐胤还在天牢里呆着呢,此事过去还不久,天下人都还记忆犹新。而段若竟然也藏了个皇子准备复辟,这不是成心给大周人添堵吗? 皇帝召集大臣集议后的当日下晌,户部就开始盘算国库账目了。 虽然如今两国的力量已经十分悬殊,可是只要动兵,那就必须粮草兵器先到位,不能不做充分准备。 紧接着京畿各处的布防也拉起来了,再就是驻守西北的统帅奉旨回京述职。 这些日子朝上朝下都忙碌起来,就连沉寂了好久的街头巷尾也热闹了。 茶馆里每日议论纷纭,原先从来没流传过的两国交战期间的轶闻都出来了。 八月十六这日傅真去了趟白鹤寺,七年前她在这里被夺命,而后来傅真的原身灵魂也是在这里消失,她来抄了几章经,又捐了三千两香火钱,做了场法事。 寺中的香客也在议论西北军情,只是他们终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无从得知。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家对于这场卷土重来的劣行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消极,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支持大周出兵予以痛击。 傅真在寺中园子里转了两圈,出来时遇到了成空。他们俩其实不曾见过几次,但成空看到她来,竟然远远地朝她合十,唱起了法号。 傅真走上前,道了声“大师”,然后问候:“大师记得我?” 成空花白长须后露出微笑:“施主与鄙寺甚有缘份,贫僧自然记得。” 傅真想到自己回魂那日,宁夫人正得了他几句赠言,便猜到他对自己的来历定有了解,便笑道:“大师是得道高僧,今日在此路遇,更是我有福缘,不知大师又能否赠我几句妙语?” 成空扬唇:“施主福泽深厚,一切自有天数,何须贫僧多言?施主儿女福深厚,唯独来日施主令郎诞生时,恐怕要吃点小苦头,介时施主只要记得来佛前点上三年长明灯也就罢了,余则无碍。” 傅真听他这话便像是场面话,她与裴瞻都还未曾圆房,哪来的儿女福?但却听他还说到了“令郎”,浑然似真的,脸上一热,便要驳他两句,可是待她定睛时,这老和尚竟然已经转身走远了…… 国事当前,傅真很快将成空的话抛在了脑后。 朝中各衙司很是忙碌了几日,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 京城连起了几场寒霜,桂花树下香气渐尽,枯叶如蝶,开始与满城金菊映衬成景。 杨奕此时也已经定下了位于东华门外两条街的钟鸣坊内三进宅院。 但宅子既不是牙行介绍的,也不是裴家的产业,而是泰山馆李仪老爷子出让的一座雅居。 而李仪之所以会愿意出让,却是因为他在万宾楼里偶然撞见了杨奕。 就在几个月前,李仪才在沧州亲眼见过杨奕,还为着跟丢了他而自责不已,陡然间迎面碰见,李仪怎会有认不出来的? 那日他惊得当场就指着杨奕跳了起来,真难为他一个奔七旬的老头儿了,竟然还会如此不稳重…… 好在杨奕并不惊讶,在认出他之后,立刻就拉着李仪胳膊将他带入内院说话了。 至此,杨奕的身份便又多了个人知晓。 不过就在傅真和宁夫人正忙着思索如何加强防范时,杨奕反倒平声静气地安慰起了她们:“事情早就不受我控制了,今日能让李仪撞破,朝日便也可以被别的人撞破,朝中大将至少一半见过我,总是难以防得周全。” 傅真听得愣了:“那杨大哥您待如何?” 杨奕瞄着她:“顺其自然罢。你不是也希望我能跟随敏之去西北?” 傅真猝不及防被捅破心思,旋即干笑了几声。 自打确定皇后与他之间断了联系是命运作弄,加上他们母子后来见了面,傅真确实就有了想要说服杨奕加入对阵大月战事的阵营之中,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愿望,裴瞻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当中杨奕的确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而且杨奕自己也必定希望能够把这场纷争彻底终结。 所以每日她都会第一时间把收集到的消息转告给杨奕。 皇后后来又出宫了两次,母子俩相处越来越自然了,皇后不曾出来的时候,也会时常打发人送些吃的用的给儿子,杨奕从最初的别扭,推拒,到现在已经全盘接受了。对于提及宫里,他也不再避讳。 再说回置办居所的事儿,李仪打知道他历尽波折寻找到又跟丢了的人就在万宾楼,不免时常来拜访,期中听说杨奕想置宅,而牙行提供的宅子总是距离皇宫太远,不符皇后出宫相见的便利,而裴昱这边虽然给出的宅子一座比一座讲究,但杨奕决计不愿占人便宜,李仪就自告奋勇出让宅子了。 当然价钱是请牙行的人来估算的,一两银子都没差李仪的。 宅子因为一直有人打扫看管,一切用物齐备,故而当日签了契约,翌日就可入住。 傅真他们和宁夫人都替杨奕高兴,也替皇后高兴,既然置了宅子,应该就不会那么坚决地要离开了吧? 重新安顿下来后的第三日,杨奕就在家中置办了几桌酒席,将裴家一府,宁夫人一家,还有李仪,都给请上了。此外谢彰,梁家人,以及程持礼杜明谦都在列。 知情的如傅真等自然由衷庆贺,不知情的比如程持礼他们,虽然跟着裴瞻一道来领了这份美意,私下里却又不免找到傅真来嘀咕:“这杨大哥究竟是何来历?我看他也不像有钱人,应该不是你们家的生意伙伴。可他这身气势,却也定不是一般人,我怎没听你说过?” 梁郅倒是跟杨奕见得多了,只觉得杨奕这人十分沉稳端正,而且似乎博识广见,比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贵胄子弟视野要开阔得多,早就将他视为可深交之人。 既然是宁家的座上宾,管他过去有什么来历,自然也放心。 听程持礼他们这般纠结,便举起酒壶敲他们胳膊:“你管人家什么来历?你只管记得是宁婶儿家的亲戚就得了!” 程杜二人倒也没有理由再追问,于是敞开了心怀喝起酒来。 谢彰却有另外的心事,虽然上回经宁夫人那般回过自己的话之后,他回去一琢磨,心里落下大半,知道宁夫人对杨奕不是那样的心思了,可是每次一看见杨奕这出众的外形,让人打心眼里赞赏的气度,他又还是有些没着没落。 宁夫人对杨奕没那心思,却不表示杨奕不会有,毕竟据说他也是没娶亲的…… 心不在焉跟裴昱喝酒的时候,就让裴昱瞧出来了,啧地一声表示不满:“老谢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我在一处喝酒这还是头一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记得最近大理寺也没什么难缠的案子呀!” 谢彰咳嗽着掩饰失态:“大将军说笑,我是想着点别的事。” “别的事是什么事?”裴昱不依不饶。 谢彰这可不好把话说出口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女眷那边投去一眼。 裴昱是个人精啊,一看那边厢的几个人,然后在心下一做排除,当下大悟,呵呵地就捋须笑起来:“谢大人啊谢大人,看不出来你还挺贼啊!” 谢彰脸都臊红了。但他却也没回避,说道:“这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大将军取笑我就好,切勿牵累他人。” 裴昱闻言正色:“男未婚女未嫁,有孺慕之思不是合情合理么?你怕啥?” 谢彰赧然饮了杯酒,这才壮了些胆似的:“我不怕,我有何好怕?只是不知人家怎么想的,你也知道她之前受那么多委屈……我就是生怕唐突了。” 他是凭本事科举入仕平步青云的呀,他只是一时情急犯了糊涂,又不是真傻。这些天他把把自己的心思里里外外剖析了个明明白白,他就是对宁夫人有了思慕之心,而且这份心意早在很久之前就生出来了,他再确定不过! 可是想到原先宁夫人在傅家人面前受过的苦,他却不知宁夫人还有没有再嫁的意愿。 “就这点事?”裴昱听闻后啧啧声地摇起了脑袋,“我的副都御史大人哎,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得了,这个媒我跟我夫人来给你做!” 谢彰听到这里,可是一点都没推辞,他当下就举起了酒杯,坦坦荡荡敬出一杯道:“那谢某人就先在此谢过大将军与夫人。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来日在下都必有重谢!” “什么不管成不成?我老裴出马,必须成!” 裴昱仰脖把酒喝了,打了包票。 这一日大家却也高兴,又或者是好久未曾关起门来这么相聚一场,一直聚到了太阳西斜才散。 杨奕多喝了几杯,不至于醉倒,但大伙告辞离去后,却也回房躺了下来。 傅真和裴瞻乘马车回府,却才到家门口,就见坤宁宫的太监徐宏在候着她。 原来是皇后知道杨奕都安顿好了,夜里也想出来看看,这一出来自然得先到裴家,而且也得有裴家人伴随方为妥当。 入夜后,皇后就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装束,仍乘着不起眼的马车出宫来。 裴昱早在宫门外半里处等待,默声接应后就一道驶向了杨家。 而就在皇后步出坤宁宫不久,乾清宫这边皇帝也放下了奏折,问起了太监:“掌灯,去坤宁宫坐坐。” 太监们连忙分头行事,先去坤宁宫禀道的禀道,侍候皇帝穿鞋的穿鞋,随同掌灯的掌灯。 两宫相隔不远,皇帝才跨出宫门,先前派去通报的太监就回来了:“禀皇上,娘娘已经熄灯歇下了。” “这么早?”皇帝停步道了句,随后想了想,又往前走,“她这几日情绪不佳,莫不是不舒服?” 太监们便默声簇拥着他来到坤宁宫。 宫门下被皇后留下看门的太监见状慌了,彼此对视一眼后赶忙迎上去:“小的恭迎圣驾。” 皇帝打发人退下,径直走到宫门口:“娘娘睡多久了?” 太监赶上来:“回皇上,有一会儿了,这会儿,这会儿,怕是睡沉了。” 皇帝听到这里,伸出去的手到底按在门上没再动。 他转过身:“这两日可服了药?” “服了,娘娘服了药。” 皇帝看他一眼,下一瞬,他忽然又抬起手来,还是把门推开了。(本章完) 第374章你可真贼啊 皇后这话包含了太多情绪,裴瞻抬头看了眼她,而后深深点头称是。 在她走后,皇帝也将目光收回来,投注到裴瞻脸上。 个中内容复杂,竟让裴瞻一时也看不懂。 …… 自前番皇帝下旨兵部,让前往西北勘察实情,朝中许多武将就已经收到了风声,此番几位大将和兵部户部等官员全都被传进了宫中,大伙心里也明白西北那边定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尚算平静。 毕竟此时距离裴瞻踏平大月国土还不到一年,在持续了多年的两国之战后,哪怕已经取得灭国之胜利,也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期,此后三五年里多半还会冒出来些遗臣贼子妄图反扑。 倘若大周国力再强盛一些,当初裴瞻接到的圣旨就一定会是派兵进驻大月,将那一方领土收归大周治下。如此就算是还有再多不甘心之人,也无回天之力。 无奈此时大周是再也耗不起了,而大月打了几年仗,也没什么钱,倘若驻军,那大月的百姓也得接管,西北大漠土地贫瘠,哪里能跟中原内陆相比?到时必定要成尾大不掉之势。 故而当时听闻裴瞻把大月王段若给诛杀了,朝廷上下共议之后便决定把土地还给大月人,而让他们成为大周的属国,由此终结了战争之后,大周便可大力发展经济,强国固本,这是既定的国策。 这两年碰上年景不错,风调雨顺,不必再承担战争花费,且又不再有将士牺牲,国力也在朝着好的方向迈步。 对大月人不老实这一点大家是不意外,大家心底下也都有提防,但当听说此番的漏网之鱼竟然是段若特地寄养在外的皇子,还是感到了震惊。 随着连旸的身世被扒,段若和翼王府那段过往也被揪了出来讨论,到底翼王的亲孙子徐胤还在天牢里呆着呢,此事过去还不久,天下人都还记忆犹新。而段若竟然也藏了个皇子准备复辟,这不是成心给大周人添堵吗? 皇帝召集大臣集议后的当日下晌,户部就开始盘算国库账目了。 虽然如今两国的力量已经十分悬殊,可是只要动兵,那就必须粮草兵器先到位,不能不做充分准备。 紧接着京畿各处的布防也拉起来了,再就是驻守西北的统帅奉旨回京述职。 这些日子朝上朝下都忙碌起来,就连沉寂了好久的街头巷尾也热闹了。 茶馆里每日议论纷纭,原先从来没流传过的两国交战期间的轶闻都出来了。 八月十六这日傅真去了趟白鹤寺,七年前她在这里被夺命,而后来傅真的原身灵魂也是在这里消失,她来抄了几章经,又捐了三千两香火钱,做了场法事。 寺中的香客也在议论西北军情,只是他们终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无从得知。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家对于这场卷土重来的劣行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消极,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支持大周出兵予以痛击。 傅真在寺中园子里转了两圈,出来时遇到了成空。他们俩其实不曾见过几次,但成空看到她来,竟然远远地朝她合十,唱起了法号。 傅真走上前,道了声“大师”,然后问候:“大师记得我?” 成空花白长须后露出微笑:“施主与鄙寺甚有缘份,贫僧自然记得。” 傅真想到自己回魂那日,宁夫人正得了他几句赠言,便猜到他对自己的来历定有了解,便笑道:“大师是得道高僧,今日在此路遇,更是我有福缘,不知大师又能否赠我几句妙语?” 成空扬唇:“施主福泽深厚,一切自有天数,何须贫僧多言?施主儿女福深厚,唯独来日施主令郎诞生时,恐怕要吃点小苦头,介时施主只要记得来佛前点上三年长明灯也就罢了,余则无碍。” 傅真听他这话便像是场面话,她与裴瞻都还未曾圆房,哪来的儿女福?但却听他还说到了“令郎”,浑然似真的,脸上一热,便要驳他两句,可是待她定睛时,这老和尚竟然已经转身走远了…… 国事当前,傅真很快将成空的话抛在了脑后。 朝中各衙司很是忙碌了几日,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 京城连起了几场寒霜,桂花树下香气渐尽,枯叶如蝶,开始与满城金菊映衬成景。 杨奕此时也已经定下了位于东华门外两条街的钟鸣坊内三进宅院。 但宅子既不是牙行介绍的,也不是裴家的产业,而是泰山馆李仪老爷子出让的一座雅居。 而李仪之所以会愿意出让,却是因为他在万宾楼里偶然撞见了杨奕。 就在几个月前,李仪才在沧州亲眼见过杨奕,还为着跟丢了他而自责不已,陡然间迎面碰见,李仪怎会有认不出来的? 那日他惊得当场就指着杨奕跳了起来,真难为他一个奔七旬的老头儿了,竟然还会如此不稳重…… 好在杨奕并不惊讶,在认出他之后,立刻就拉着李仪胳膊将他带入内院说话了。 至此,杨奕的身份便又多了个人知晓。 不过就在傅真和宁夫人正忙着思索如何加强防范时,杨奕反倒平声静气地安慰起了她们:“事情早就不受我控制了,今日能让李仪撞破,朝日便也可以被别的人撞破,朝中大将至少一半见过我,总是难以防得周全。” 傅真听得愣了:“那杨大哥您待如何?” 杨奕瞄着她:“顺其自然罢。你不是也希望我能跟随敏之去西北?” 傅真猝不及防被捅破心思,旋即干笑了几声。 自打确定皇后与他之间断了联系是命运作弄,加上他们母子后来见了面,傅真确实就有了想要说服杨奕加入对阵大月战事的阵营之中,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愿望,裴瞻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当中杨奕的确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而且杨奕自己也必定希望能够把这场纷争彻底终结。 所以每日她都会第一时间把收集到的消息转告给杨奕。 皇后后来又出宫了两次,母子俩相处越来越自然了,皇后不曾出来的时候,也会时常打发人送些吃的用的给儿子,杨奕从最初的别扭,推拒,到现在已经全盘接受了。对于提及宫里,他也不再避讳。 再说回置办居所的事儿,李仪打知道他历尽波折寻找到又跟丢了的人就在万宾楼,不免时常来拜访,期中听说杨奕想置宅,而牙行提供的宅子总是距离皇宫太远,不符皇后出宫相见的便利,而裴昱这边虽然给出的宅子一座比一座讲究,但杨奕决计不愿占人便宜,李仪就自告奋勇出让宅子了。 当然价钱是请牙行的人来估算的,一两银子都没差李仪的。 宅子因为一直有人打扫看管,一切用物齐备,故而当日签了契约,翌日就可入住。 傅真他们和宁夫人都替杨奕高兴,也替皇后高兴,既然置了宅子,应该就不会那么坚决地要离开了吧? 重新安顿下来后的第三日,杨奕就在家中置办了几桌酒席,将裴家一府,宁夫人一家,还有李仪,都给请上了。此外谢彰,梁家人,以及程持礼杜明谦都在列。 知情的如傅真等自然由衷庆贺,不知情的比如程持礼他们,虽然跟着裴瞻一道来领了这份美意,私下里却又不免找到傅真来嘀咕:“这杨大哥究竟是何来历?我看他也不像有钱人,应该不是你们家的生意伙伴。可他这身气势,却也定不是一般人,我怎没听你说过?” 梁郅倒是跟杨奕见得多了,只觉得杨奕这人十分沉稳端正,而且似乎博识广见,比他们这些只会打仗的贵胄子弟视野要开阔得多,早就将他视为可深交之人。 既然是宁家的座上宾,管他过去有什么来历,自然也放心。 听程持礼他们这般纠结,便举起酒壶敲他们胳膊:“你管人家什么来历?你只管记得是宁婶儿家的亲戚就得了!” 程杜二人倒也没有理由再追问,于是敞开了心怀喝起酒来。 谢彰却有另外的心事,虽然上回经宁夫人那般回过自己的话之后,他回去一琢磨,心里落下大半,知道宁夫人对杨奕不是那样的心思了,可是每次一看见杨奕这出众的外形,让人打心眼里赞赏的气度,他又还是有些没着没落。 宁夫人对杨奕没那心思,却不表示杨奕不会有,毕竟据说他也是没娶亲的…… 心不在焉跟裴昱喝酒的时候,就让裴昱瞧出来了,啧地一声表示不满:“老谢你这就没意思了,你我在一处喝酒这还是头一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我记得最近大理寺也没什么难缠的案子呀!” 谢彰咳嗽着掩饰失态:“大将军说笑,我是想着点别的事。” “别的事是什么事?”裴昱不依不饶。 谢彰这可不好把话说出口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女眷那边投去一眼。 裴昱是个人精啊,一看那边厢的几个人,然后在心下一做排除,当下大悟,呵呵地就捋须笑起来:“谢大人啊谢大人,看不出来你还挺贼啊!” 谢彰脸都臊红了。但他却也没回避,说道:“这是我痴心妄想罢了,大将军取笑我就好,切勿牵累他人。” 裴昱闻言正色:“男未婚女未嫁,有孺慕之思不是合情合理么?你怕啥?” 谢彰赧然饮了杯酒,这才壮了些胆似的:“我不怕,我有何好怕?只是不知人家怎么想的,你也知道她之前受那么多委屈……我就是生怕唐突了。” 他是凭本事科举入仕平步青云的呀,他只是一时情急犯了糊涂,又不是真傻。这些天他把把自己的心思里里外外剖析了个明明白白,他就是对宁夫人有了思慕之心,而且这份心意早在很久之前就生出来了,他再确定不过! 可是想到原先宁夫人在傅家人面前受过的苦,他却不知宁夫人还有没有再嫁的意愿。 “就这点事?”裴昱听闻后啧啧声地摇起了脑袋,“我的副都御史大人哎,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得了,这个媒我跟我夫人来给你做!” 谢彰听到这里,可是一点都没推辞,他当下就举起了酒杯,坦坦荡荡敬出一杯道:“那谢某人就先在此谢过大将军与夫人。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来日在下都必有重谢!” “什么不管成不成?我老裴出马,必须成!” 裴昱仰脖把酒喝了,打了包票。 这一日大家却也高兴,又或者是好久未曾关起门来这么相聚一场,一直聚到了太阳西斜才散。 杨奕多喝了几杯,不至于醉倒,但大伙告辞离去后,却也回房躺了下来。 傅真和裴瞻乘马车回府,却才到家门口,就见坤宁宫的太监徐宏在候着她。 原来是皇后知道杨奕都安顿好了,夜里也想出来看看,这一出来自然得先到裴家,而且也得有裴家人伴随方为妥当。 入夜后,皇后就换了身不那么显眼的装束,仍乘着不起眼的马车出宫来。 裴昱早在宫门外半里处等待,默声接应后就一道驶向了杨家。 而就在皇后步出坤宁宫不久,乾清宫这边皇帝也放下了奏折,问起了太监:“掌灯,去坤宁宫坐坐。” 太监们连忙分头行事,先去坤宁宫禀道的禀道,侍候皇帝穿鞋的穿鞋,随同掌灯的掌灯。 两宫相隔不远,皇帝才跨出宫门,先前派去通报的太监就回来了:“禀皇上,娘娘已经熄灯歇下了。” “这么早?”皇帝停步道了句,随后想了想,又往前走,“她这几日情绪不佳,莫不是不舒服?” 太监们便默声簇拥着他来到坤宁宫。 宫门下被皇后留下看门的太监见状慌了,彼此对视一眼后赶忙迎上去:“小的恭迎圣驾。” 皇帝打发人退下,径直走到宫门口:“娘娘睡多久了?” 太监赶上来:“回皇上,有一会儿了,这会儿,这会儿,怕是睡沉了。” 皇帝听到这里,伸出去的手到底按在门上没再动。 他转过身:“这两日可服了药?” “服了,娘娘服了药。” 皇帝看他一眼,下一瞬,他忽然又抬起手来,还是把门推开了。(本章完) 第375章你喊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裴昱去迎接皇后的时候,傅真夫妻和裴夫人已经来到了杨奕的宅子里。 当初裴瞻派去万宾楼的护卫也全部转移到了这里,包括皇后留下来的近卫。 所以哪怕不再添一兵一卒,杨府的防卫也已经足够了。当然皇后认为总是占用裴家的人员不是长久之计,已经在筹谋另外找人组成杨奕的护卫。 皇后到达的时候,傅真他们和杨奕都迎接了出来。 皇后站在前院里,细细的打量着四处,最后满意的点头:“李仪办事周到,这宅子建造的不错。”说完又微笑着向裴昱一家人点头:“你们帮了不少忙,也辛苦了。” 裴昱自然不敢居功。 杨奕把大家全都请到了院内,引着皇后把各处都查看了一番,大家这才回到了厅堂内坐下。 皇帝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停留在杨奕的脸上。 太监伏在地下瑟瑟发抖:“小的万死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就是去裴家了,娘娘最近只喜欢去裴家串门散心。” “不是第一次出宫了,而且每一次都是去的裴家?” 杨奕在他们都这样表态之后,也赞同下来:“减少伤亡确实应该当做目标之一。不过东兹那边地形我也熟,加上金旭多少可以配合一下,带五千人过去也不会太难打。” 匀了匀气息之后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心有顾虑。” 杨奕紧接着他的话尾发出了反驳,他抬起头,眼中有着比这夜色还要冷漠的清寒:“您认错人了。你口中那个人,应该是早就死了。” 皇后见状站起来:“不必如此!……” 她抿紧双唇,摇了摇头:“不是我……” 太监大惊失色,在抬头对上了皇帝威严的目光时,他原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低头称是,爬了起来。 裴瞻道:“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请奏尽快出城。” 剩下的话她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皇,皇上?!” 皇后双唇微翕,欲言又止,最后目光与傅真对上,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偃旗息鼓了。 “毕竟皇上的龙体……” 他在距离杨奕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涩哑的声音再次发了出来:“是你,是你!” 他浑浊的双眼里逐渐有了波涌,庭院内外明明没有风,可他清瘦的身躯却也摇晃了起来。 皇后扬唇:“甚好。你阅历丰富,常人见过和没见过的事情你都经历过,但系统的行军作战却还经验不足,跟着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子,当下能寻觅到品行好又健康女子相伴余生才是最重要的,皇后能够如此不讲究,显然更说明了她对杨奕的体贴。 “奕儿也三十四了,没有了多少试错的机会,万一娶那年轻未婚的,可是子嗣不利,反而双方都遗憾。 皇后微笑扶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太监抖的更厉害了:“回皇上,小的,小的不知道!娘娘的决策,不会随意告诉小的们!” 作为皇室之家,对嫡出的皇长子物色的成亲对象竟然条件下降到这样的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院里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一屋人这边就重新坐了下来,就着兵部那边已有的安排从细分析。 身后的裴瞻他们也全都跟着跪下了。 院子里所有被惊成了雕像的人逐渐都反应了过来,随着裴夫人一声脱口惊呼,裴昱已经疾步跨上前,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下! “不知皇上驾到,臣,臣,臣该死!” 如果没有牵扯到杨奕这一段,这是正常的做法。可是杨奕作为皇长子不但曾经被囚,而且就在之前不久还在为连旸他们所追杀,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姑息并且饶恕。 裴瞻凝眉深思后也道:“大月那边的地形我已经心里有数,就算连旸有东兹的几万人相助,也不会有之前几年那么大的伤亡了。可以试试看。” 皇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知你有必胜的决心,但我大周正值用才之际,你也不必死心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是针对杨奕这样的情况,显然不这么做又显得过于高高在上了。 裴瞻颌首:“臣遵旨。” 杨奕垂目,一双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裴瞻领完旨意之后又抬起头来:“不瞒娘娘,臣也是这么想的。臣当初踏平大月的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留下了这样的后患也是我裴瞻的耻辱,臣一定戴罪立功,完成娘娘的懿旨!” 所以,哪怕大家嘴里都没有明说,都明白大月余孽要清剿,而大月国内也绝对不可能再维持如今的现状了。 傅真跟着裴夫人送着皇后出门,路上皇后就说道:“奕儿看起来心意有所转变,这是好事。接下来我也该为他说门亲事了,这件事情你们得帮我好好参谋。 裴瞻这些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真听得情不自禁往前挪了挪步。 说到这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杨奕:“关外的情况你最清楚,关于大周的决策,你有什么看法?” “皇上!……” 那边厢护卫已经把门开了,后面的人正要把门槛卸下,开门的人却突然呆立在门下,惊慌失措地脱口唤了一声:“皇上!……” “你们办事我放心。这件事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 皇帝深凝目:“只喜欢去裴家?刚刚好,这阵子裴瞻的妻子,宁家的那个丫头,频频入宫了好多次。所以,裴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裴昱闻言即道:“娘娘您但说便是!” “皇上尚且不知道,大月还曾经囚禁过奕儿,我们的文武百官也都不知道。 皇后眼中尚有震惊,但又逐渐的红了眼眶。 杨奕握紧双拳,侧转身子,面相了车窗里的皇后。 但如果想要进驻大月,就还差点火候了。 “人数虽然不理想,但是一方面也节约了粮饷,对国库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 皇后看他们都有信心,也吁出来一口气:“不但要减少伤亡,而且还要速战速决,拖久了对我们也是不利。 这两个字好像吐出来了,又好像没有吐出来,因为它是那样的涩哑,像一扇关闭了多年的门被缓慢推动开了。 …… 当下也没有别的多话可说,只能把这一句话给牢牢记住。 “所以朝堂上下一致的决策是只要摆平关外的隐患即可。但我不是这么想的,这一次出兵,一定要斩草除根,方能雪我大周之耻!” “我今日出来不光是为了看这个宅子,主要还是为了朝廷应对西北之事。 “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京城之中又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你们都仔细帮我考量着。 事实上不出皇后所料,兵部那边的确只作出了由裴瞻率领部分京畿大营将士赶往西北抓捕大月余孽、清肃边境的决策。 裴昱听闻此言,立刻撩袍跪了下来:“臣在此起誓,我裴家绝不往外透露出半个字,若有违背,便使我裴家灭于刀口之下!” 兵部派给裴瞻的人马数为五千骑兵,这批人数加上西北本来就有的几万人马,用来绞杀连旸绰绰有余。 “所以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裴家能够帮我这个忙,让它成为你我大家心中的一个秘密,再也不要往外流传。” “他们出征这一个月中,最好能物色出合适的人选来。” 裴瞻他们听到这话,都知道她还有话交代,便就依言留了下来。 “奕儿?……” 傅真道:“此事先不谈,娘娘方才提醒的是,皇上和朝堂之上对于这场出兵知悉的信息还不够多,咱们还是好好坐下来,商议商议还需要补全什么,免得有所疏漏。” 杨奕也快速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这个誓言,我杨奕承受不起。”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了前院。 裴夫人拍着胸脯道:“这事您就包在我身上!您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告诉我,回头我就家家户户地打听!” 而此时的坤宁宫中,已经点起了满室的灯光,皇帝坐在皇后平日常做的锦榻之上,定定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面沉如水。 “请娘娘放心,臣在此立下军令状,倘若完不成任务,便提头来见!” 这并不高声的两个字宛如一道炸雷,突然之间就把庭院里所有人都给震得僵立在原地! 此时夜幕笼罩的大门之外,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而马车的下方,站着成排的侍卫,成群的宫人,在他们的最前方,穿着日常黄袍的皇帝定定的立在灯笼光覆盖区域之内!…… 皇后望着杨奕:“二十四年前,奕儿虽然还不是皇子,可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大月人将他囚禁起来,这是我大周的耻辱。 皇后伸手示意他站起来:“罪不罪的都在其次,段若阴险又狡猾,此刻就算是将罪于你,也不过是中了奸人下怀。 皇后点头:“册封燕王的章程还在礼部走着,估摸着完全走完,最快也要一个月,但愿你们能赶在这一个月内达成使命。” 皇后起身,在环视了一圈这门庭:“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回宫了。你们父子先跟奕儿合计合计出行的事,长昊媳妇儿跟真儿送我出去,你们合计好了再出来。” “你也不必专门挑那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低级官户的就可以,年岁大些不要怕,哪怕是有过婚约的,或者生育过也成。 “母亲回宫路上小心,不用太操心我,您只管好生将养着身子。” 裴夫人点头:“这层我懂的。” 只有马车里的皇后望着丈夫怔忡无语,以及车窗之下的杨奕双目幽深纹丝未动。 皇帝深吸气抬起头来,眼望着前方屏风上的喜鹊登枝图案:“那就摆驾,去裴家!” 杨奕在车窗之下与皇后道别。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时候杨奕他们也走了出来。 杨奕看穿她心底的忧虑,缓声道:“您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无故失踪了。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对您有个交代。” 裴家人闻言皆相视对望,随后裴瞻父子壮志激昂的站了起来:“臣等遵命!” “哪怕是将来报了此仇,也有可能成为天下人攻击奕儿的一个把柄。 皇后扬唇微笑:“我能有什么要求?只要家世清白,能够和奕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成,自己的儿子都这岁数了,我还能当个恶婆婆挑三拣四不成? 裴昱盘估之后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认为应该再向朝廷要求增加人马。 “生育过了的,至少说明身体好。当然,得是跟前夫家中不再有任何瓜葛的。毕竟牵扯不清,将来麻烦不小。” 皇后听到这里眼圈就红了。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裴夫人附和:“正是,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抓紧时间,娘娘还要回宫,不要耽误了时间,引人注意。”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到一劳永逸,杜绝后患。但是姓连的既然能够把东兹国的大将也给策反,一定是个至为狡猾之人。 “不是我!” “何况,大月也有人知道我曾经被囚,就算长昊叔他们不说,大月人也有可能往外散播,堵不住的。” 杨奕看向裴瞻两口子:“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到时候随军出征。就当个谋士吧。” 他转向皇后:“其实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就算被囚,我也没有变节,对得起大周,对得起天下人。 “我听说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东兹王金旭又是奕儿的恩人,也许他将会算准我们投鼠忌器,这场仗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你们一定要在保证金旭平安的情况下,达成斩草除根的目的。” 皇帝脚步虚浮,甩开前来搀扶的宫人,极为缓慢地跨进了门槛,一步一步来到了马车前方。 说到这里余下的话,她却是无法说出口了。 “只是……” “是么。” 皇帝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车窗里的皇后,涩哑的声音里有哀然的意味:“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本章完) 第375章你喊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裴昱去迎接皇后的时候,傅真夫妻和裴夫人已经来到了杨奕的宅子里。 当初裴瞻派去万宾楼的护卫也全部转移到了这里,包括皇后留下来的近卫。 所以哪怕不再添一兵一卒,杨府的防卫也已经足够了。当然皇后认为总是占用裴家的人员不是长久之计,已经在筹谋另外找人组成杨奕的护卫。 皇后到达的时候,傅真他们和杨奕都迎接了出来。 皇后站在前院里,细细的打量着四处,最后满意的点头:“李仪办事周到,这宅子建造的不错。”说完又微笑着向裴昱一家人点头:“你们帮了不少忙,也辛苦了。” 裴昱自然不敢居功。 杨奕把大家全都请到了院内,引着皇后把各处都查看了一番,大家这才回到了厅堂内坐下。 皇帝目光扫过他们所有人,然后停留在杨奕的脸上。 太监伏在地下瑟瑟发抖:“小的万死不敢欺瞒皇上,娘娘就是去裴家了,娘娘最近只喜欢去裴家串门散心。” “不是第一次出宫了,而且每一次都是去的裴家?” 杨奕在他们都这样表态之后,也赞同下来:“减少伤亡确实应该当做目标之一。不过东兹那边地形我也熟,加上金旭多少可以配合一下,带五千人过去也不会太难打。” 匀了匀气息之后她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情,我心有顾虑。” 杨奕紧接着他的话尾发出了反驳,他抬起头,眼中有着比这夜色还要冷漠的清寒:“您认错人了。你口中那个人,应该是早就死了。” 皇后见状站起来:“不必如此!……” 她抿紧双唇,摇了摇头:“不是我……” 太监大惊失色,在抬头对上了皇帝威严的目光时,他原地打了个激灵,然后低头称是,爬了起来。 裴瞻道:“明日我就进宫向皇上请奏尽快出城。” 剩下的话她就算不说,大家也都明白。 “皇,皇上?!” 皇后双唇微翕,欲言又止,最后目光与傅真对上,长叹了一口气之后偃旗息鼓了。 “毕竟皇上的龙体……” 他在距离杨奕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涩哑的声音再次发了出来:“是你,是你!” 他浑浊的双眼里逐渐有了波涌,庭院内外明明没有风,可他清瘦的身躯却也摇晃了起来。 皇后扬唇:“甚好。你阅历丰富,常人见过和没见过的事情你都经历过,但系统的行军作战却还经验不足,跟着去历练历练也是好事。 一个三十四岁的男子,当下能寻觅到品行好又健康女子相伴余生才是最重要的,皇后能够如此不讲究,显然更说明了她对杨奕的体贴。 “奕儿也三十四了,没有了多少试错的机会,万一娶那年轻未婚的,可是子嗣不利,反而双方都遗憾。 皇后微笑扶着他的头发,眼中满是慈爱。 太监抖的更厉害了:“回皇上,小的,小的不知道!娘娘的决策,不会随意告诉小的们!” 作为皇室之家,对嫡出的皇长子物色的成亲对象竟然条件下降到这样的程度,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院里人齐刷刷跪了一片。 一屋人这边就重新坐了下来,就着兵部那边已有的安排从细分析。 身后的裴瞻他们也全都跟着跪下了。 院子里所有被惊成了雕像的人逐渐都反应了过来,随着裴夫人一声脱口惊呼,裴昱已经疾步跨上前,然后撩袍跪在了地下! “不知皇上驾到,臣,臣,臣该死!” 如果没有牵扯到杨奕这一段,这是正常的做法。可是杨奕作为皇长子不但曾经被囚,而且就在之前不久还在为连旸他们所追杀,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姑息并且饶恕。 裴瞻凝眉深思后也道:“大月那边的地形我已经心里有数,就算连旸有东兹的几万人相助,也不会有之前几年那么大的伤亡了。可以试试看。” 皇后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知你有必胜的决心,但我大周正值用才之际,你也不必死心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是针对杨奕这样的情况,显然不这么做又显得过于高高在上了。 裴瞻颌首:“臣遵旨。” 杨奕垂目,一双浓眉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裴瞻领完旨意之后又抬起头来:“不瞒娘娘,臣也是这么想的。臣当初踏平大月的时候就应该斩草除根,留下了这样的后患也是我裴瞻的耻辱,臣一定戴罪立功,完成娘娘的懿旨!” 所以,哪怕大家嘴里都没有明说,都明白大月余孽要清剿,而大月国内也绝对不可能再维持如今的现状了。 傅真跟着裴夫人送着皇后出门,路上皇后就说道:“奕儿看起来心意有所转变,这是好事。接下来我也该为他说门亲事了,这件事情你们得帮我好好参谋。 裴瞻这些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傅真听得情不自禁往前挪了挪步。 说到这里,她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杨奕:“关外的情况你最清楚,关于大周的决策,你有什么看法?” “皇上!……” 那边厢护卫已经把门开了,后面的人正要把门槛卸下,开门的人却突然呆立在门下,惊慌失措地脱口唤了一声:“皇上!……” “你们办事我放心。这件事情也只有交给你们最合适。” 皇帝深凝目:“只喜欢去裴家?刚刚好,这阵子裴瞻的妻子,宁家的那个丫头,频频入宫了好多次。所以,裴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裴昱闻言即道:“娘娘您但说便是!” “皇上尚且不知道,大月还曾经囚禁过奕儿,我们的文武百官也都不知道。 皇后眼中尚有震惊,但又逐渐的红了眼眶。 杨奕握紧双拳,侧转身子,面相了车窗里的皇后。 但如果想要进驻大月,就还差点火候了。 “人数虽然不理想,但是一方面也节约了粮饷,对国库来说不至于伤筋动骨。” 皇后看他们都有信心,也吁出来一口气:“不但要减少伤亡,而且还要速战速决,拖久了对我们也是不利。 这两个字好像吐出来了,又好像没有吐出来,因为它是那样的涩哑,像一扇关闭了多年的门被缓慢推动开了。 …… 当下也没有别的多话可说,只能把这一句话给牢牢记住。 “所以朝堂上下一致的决策是只要摆平关外的隐患即可。但我不是这么想的,这一次出兵,一定要斩草除根,方能雪我大周之耻!” “我今日出来不光是为了看这个宅子,主要还是为了朝廷应对西北之事。 “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京城之中又是否有合适的人选?你们都仔细帮我考量着。 事实上不出皇后所料,兵部那边的确只作出了由裴瞻率领部分京畿大营将士赶往西北抓捕大月余孽、清肃边境的决策。 裴昱听闻此言,立刻撩袍跪了下来:“臣在此起誓,我裴家绝不往外透露出半个字,若有违背,便使我裴家灭于刀口之下!” 兵部派给裴瞻的人马数为五千骑兵,这批人数加上西北本来就有的几万人马,用来绞杀连旸绰绰有余。 “所以这件事情,我希望你们裴家能够帮我这个忙,让它成为你我大家心中的一个秘密,再也不要往外流传。” “他们出征这一个月中,最好能物色出合适的人选来。” 裴瞻他们听到这话,都知道她还有话交代,便就依言留了下来。 “奕儿?……” 傅真道:“此事先不谈,娘娘方才提醒的是,皇上和朝堂之上对于这场出兵知悉的信息还不够多,咱们还是好好坐下来,商议商议还需要补全什么,免得有所疏漏。” 杨奕也快速伸手将他们扶了起来:“这个誓言,我杨奕承受不起。” 三人边说着边走到了前院。 裴夫人拍着胸脯道:“这事您就包在我身上!您有什么要求,现在就告诉我,回头我就家家户户地打听!” 而此时的坤宁宫中,已经点起了满室的灯光,皇帝坐在皇后平日常做的锦榻之上,定定望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宫人,面沉如水。 “请娘娘放心,臣在此立下军令状,倘若完不成任务,便提头来见!” 这并不高声的两个字宛如一道炸雷,突然之间就把庭院里所有人都给震得僵立在原地! 此时夜幕笼罩的大门之外,正停着一辆宽大的马车,而马车的下方,站着成排的侍卫,成群的宫人,在他们的最前方,穿着日常黄袍的皇帝定定的立在灯笼光覆盖区域之内!…… 皇后望着杨奕:“二十四年前,奕儿虽然还不是皇子,可他终究是我们的儿子。大月人将他囚禁起来,这是我大周的耻辱。 皇后伸手示意他站起来:“罪不罪的都在其次,段若阴险又狡猾,此刻就算是将罪于你,也不过是中了奸人下怀。 皇后点头:“册封燕王的章程还在礼部走着,估摸着完全走完,最快也要一个月,但愿你们能赶在这一个月内达成使命。” 皇后起身,在环视了一圈这门庭:“那就先这样吧,我得回宫了。你们父子先跟奕儿合计合计出行的事,长昊媳妇儿跟真儿送我出去,你们合计好了再出来。” “你也不必专门挑那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低级官户的就可以,年岁大些不要怕,哪怕是有过婚约的,或者生育过也成。 “母亲回宫路上小心,不用太操心我,您只管好生将养着身子。” 裴夫人点头:“这层我懂的。” 只有马车里的皇后望着丈夫怔忡无语,以及车窗之下的杨奕双目幽深纹丝未动。 皇帝深吸气抬起头来,眼望着前方屏风上的喜鹊登枝图案:“那就摆驾,去裴家!” 杨奕在车窗之下与皇后道别。 马车已经备好了,这时候杨奕他们也走了出来。 杨奕看穿她心底的忧虑,缓声道:“您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无故失踪了。就算发生天大的事情,我也会对您有个交代。” 裴家人闻言皆相视对望,随后裴瞻父子壮志激昂的站了起来:“臣等遵命!” “哪怕是将来报了此仇,也有可能成为天下人攻击奕儿的一个把柄。 皇后扬唇微笑:“我能有什么要求?只要家世清白,能够和奕儿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成,自己的儿子都这岁数了,我还能当个恶婆婆挑三拣四不成? 裴昱盘估之后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也不认为应该再向朝廷要求增加人马。 “生育过了的,至少说明身体好。当然,得是跟前夫家中不再有任何瓜葛的。毕竟牵扯不清,将来麻烦不小。” 皇后听到这里眼圈就红了。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尽在不言中了。 裴夫人附和:“正是,天色也不早了,咱们抓紧时间,娘娘还要回宫,不要耽误了时间,引人注意。”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做到一劳永逸,杜绝后患。但是姓连的既然能够把东兹国的大将也给策反,一定是个至为狡猾之人。 “不是我!” “何况,大月也有人知道我曾经被囚,就算长昊叔他们不说,大月人也有可能往外散播,堵不住的。” 杨奕看向裴瞻两口子:“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到时候随军出征。就当个谋士吧。” 他转向皇后:“其实我不在乎天下人怎么看我,就算被囚,我也没有变节,对得起大周,对得起天下人。 “我听说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东兹王金旭又是奕儿的恩人,也许他将会算准我们投鼠忌器,这场仗不会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你们一定要在保证金旭平安的情况下,达成斩草除根的目的。” 皇帝脚步虚浮,甩开前来搀扶的宫人,极为缓慢地跨进了门槛,一步一步来到了马车前方。 说到这里余下的话,她却是无法说出口了。 “只是……” “是么。” 皇帝这一次他把目光转向了车窗里的皇后,涩哑的声音里有哀然的意味:“你竟然也不告诉我。” (本章完) 第376章阴谋开始了求月票 皇后抿着双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转头,她才发现裴家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院子里已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她叹了口气,步下马车,指着院内道:“既然来了,就进屋说吧。” 另一边围墙外的傅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进入了厅堂,收回目光后也看了身边的裴昱夫妻和裴瞻一眼。 大家一时间都没有 《盛世春》第376章 阴谋开始了(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6章阴谋开始了求月票 皇后抿着双唇,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一转头,她才发现裴家人竟不知什么时候走开了,院子里已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她叹了口气,步下马车,指着院内道:“既然来了,就进屋说吧。” 另一边围墙外的傅真看着他们一家三口进入了厅堂,收回目光后也看了身边的裴昱夫妻和裴瞻一眼。 大家一时间都没有 《盛世春》第376章 阴谋开始了(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有事请假,明天见 《盛世春》6.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61 有事请假,明天见 《盛世春》6.1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7章国家的前途更重要求月票 那夜里见过杨奕之后,皇帝回到宫中,乾清宫的灯火便一夜未熄。 宫人们除去侍卫之外,都没见过年少时候的杨奕,不知道,皇帝父子当初究竟是怎么样一番情形。 但就夜里父子相见的情况来看,杨奕对待皇帝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是“孝”和“顺”,皇帝虽然仁厚,可他到底是个马上得天下的君王,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 《盛世春》第377章 国家的前途更重要(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7章国家的前途更重要求月票 那夜里见过杨奕之后,皇帝回到宫中,乾清宫的灯火便一夜未熄。 宫人们除去侍卫之外,都没见过年少时候的杨奕,不知道,皇帝父子当初究竟是怎么样一番情形。 但就夜里父子相见的情况来看,杨奕对待皇帝的态度,绝对算不上是“孝”和“顺”,皇帝虽然仁厚,可他到底是个马上得天下的君王,年轻的时候杀伐果断, 《盛世春》第377章 国家的前途更重要(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8章银票求月票 傅真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方睁着眼睛吃惊地说:“问了好几条线索,都说贺昭兄弟是被侍卫请到宫里去了!” “什么?” 傅真和杨奕对此都感到了意外,但杨奕比她更快地平静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沉了一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手道:“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出发,再打发人来吱一声即可。” 傅真点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退了出去。 杨奕回到房里没多久,贺昭便回来了。主仆俩相顾无言,最后贺昭想张嘴把来龙去脉说出来,杨奕却先一步伸手止住了他。 “不要说了。去准备准备吧,我们随时出发。” 贺昭抿唇垂头,称了声是,退去了。 杨奕静静坐在远处,目光漫无目的前视了片刻,末了才抬起手来撑住额角。 …… 皇帝这边下旨同意之后,裴瞻他们行动就快起来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整顿人马配备兵器,全部办妥。 傅真在房里给裴瞻准备好了盔甲,看他来来去去打点扈从,这般匆匆忙忙,心头渐渐浪潮翻涌。 最后看他终于把人全部打发出去,走回屋里来,她便抱着盔甲迎了上去: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还是会有凶险。你也不要太拼命,多防备些。” “知道了。”裴瞻接过盔甲披在身上,顿一下又反过身来看着她,然后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手去扶她的下巴,凑下去轻声道:“怎么了?” 傅真深吸气,抬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如今,如今你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凡事要多想一想。” 裴瞻听闻她吐气如兰,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由将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庞:“你这是承认了吗?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傅真脸上泛了点红,随后又轻瞪了他一眼:“当初没有答应跟你合离的时候,不就等于是承认了吗?怎么现在还在问这个话?” 裴瞻笑了,摩挲着她的手掌:“我就是不放心。我这一去少说一个月,我可真怕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说什么傻话呢!” 傅真笑了。望着他的眉眼,也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脸庞,柔声道:“我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你早早把事情办完,早早回来。” 裴瞻点头,然后双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回来后就要和你圆房!” 说完他咧嘴笑了,也不等愣住了的傅真反应过来,就把手放下大步走向了门口。 门槛下他一回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才迈开长腿,大步远去! 傅真又羞又臊,咕哝了一句“二傻子似的”,脚步又情不自禁的跟了出去。 暮色渐渐笼罩了京城大地,马蹄声跨过长街,哒哒的朝着远方而去了。 傅真扶着门框,幽幽望着渐渐寂静的街头,久久不肯回来。 宁夫人和裴夫人相伴着到了门下,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宁夫人轻声道:“真儿怎么没去送一程呢?” 傅真回头,两眼红红:“他不让我送。” 把裴夫人看得心疼的不行,一把将她搂过来:“那臭小子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疼人!……” …… 发兵五千人马对于朝廷来说动静不大,只不过率领这五千人的是裴瞻,加上前去追捕的乃是大月王国之君留下的余孽,此事让人情不自禁加以关注,才在京城内外引起了轰动。 城中议论基本上分成两派,一派则是心悸于大月人如此野心勃勃,对此趟出兵能否彻底斩草除根抱有疑虑。一派则因为统帅的人是平西将军而保持无尽的信心。两派人在赌场里开了局,就连好些茶馆里头都有了买彩头的。 按照正常行驶速度,从燕京到关内七八日路程。前几日留守在京城之中的人就等于是干等着了。 而此刻的西北关内,早因为接到了朝廷军报而严阵以待。关卡严密得连一只雀鸟都难以飞过。 除此之外,西北大营附近的几个村镇也驻扎了官兵,为的就是防止连旸在此潜伏。 裴瞻带领骑兵们日夜兼程赶路,第七天已经到达西北范围内,五千兵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而沿途驿站吃茶的两个人此时悄无声息地摸去了驿道后方的树林。 树林的那一边,是连绵的两座山头,而翻过这两座山,是戍边大营安扎在此地的其中一支卫所营地。 营地面积不大,不过百来亩荒园。营房也不过几十间,与其说是卫所大营,倒不如说是一支固定在此的岗哨。 西北地大人稀,营房都大,住的地方也宽敞。 此时北风呼啸,黄叶飘零,沙尘时不时的飞卷在空中,位于百夫长罗照居住的院子之中,此刻却暖意融融。 铺着锦绣的土炕之上,围着炕桌坐着三人,作在主位的人身着绸缎长袍,他的手边摆着一枚大周将领的令牌。 而主人的左手则坐着穿着布衣的连旸,他的对面是另外一名身形健壮的汉子,这位的右手旁边,也放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大刀。 宽大的炕桌上摆满了菜肴,道道俱是山珍,桌上两坛酒,一台已经开封,此时拿着大周将领令牌的绸衣男子正举起酒坛子来,豪迈的给另外两人斟酒。 “这是好不容易才搞来的京城佳酿,等了十日才到,颇为不容易,难得连公子辗转数日平安到此,这是可喜可贺之事。——来,我先敬连公子和连将军一杯!” 三个人先后举起了酒杯,然后仰脖饮下。 连旸面怀得意之色:“这必定就是出自通州的玉泉佳酿。我在大月的时候就曾听说通州的天泉山庄专出美酒,可惜一般人喝不到。 “没想到罗将军神通广大,竟然连这种宫廷玉酿都能够搞到手。真是让在下敬佩不已!” “哪里哪里!”主位的绸服男子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我区区一个百夫长而已,在大周军营之中排在末位,平日连得见主帅的资格都不曾有,算什么神通广大?只能说是连公子和连将军恰恰有口福罢了。” 连旸正色:“罗将军此言差矣。百夫长之职位虽小,可罗将军镇守的此处乃为通往关外之要塞,从这大山绕过去,通过两山之间的夹道,便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大月国,平常人不知此处之利害,我连旸又岂能不知? “此地说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半点不为过!若不是罗将军用兵如神,断断不会被派来此处。” “正是。”那手畔放着大刀的“连将军”也附和起了连旸,“我与罗将军相识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罗将军的实力?过往,我就多次向我家主上推荐过将军,今日特地带我主上来此求见将军,也是替罗将军抱屈。” 罗照听到这里,扬起的唇角浮上了一抹哂然:“明人不说暗话,就凭我与于将军十来年的交情,也就不瞒你了。 “我罗照打从大周立国时期就已经入营,两国交战那些年,我虽然没有上过前线,在后方却也不曾有过差错,可这官位始终上不去。 “我算是看透了,大周等那些将领,全部都是有关系走后门爬上去的,像我们这些低阶的将领,兴许到死都没有升迁的机会。” “大周朝堂都烂透了。”“连将军”拿起酒坛子给他的酒碗里斟满,“不管换谁坐那个位置,朝堂上下都是沆瀣一气,哪里会当真给百姓们谋福?又何曾会给下面的人机会? “说实话,我连翌也是看在罗兄不曾上过前线,不曾沾染过我们大月人的鲜血,这才心生敬仰之情,与罗兄交往。 “像罗兄这样的有实力的将领,在我们大月,绝对不可能被埋没。 “就像我早前说过,只要罗兄愿意,升官进爵,高官厚禄,全都不在话下。 “如今当着我主上之面在此,我同样用这番话许诺罗兄。就看罗兄怎么想了。” 连翌边说边和连旸对了一下眼色。 罗照哼哼笑了一笑,夹了一口菜吃,缓慢的咀嚼着,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连将军这话的确说过不少回了。今日得见连公子之面,可见往日他不是糊弄我。” “自然不是糊弄。”连旸说着甚至前倾,胳膊肘支在炕桌上,“只要罗将军答应给予方便,不用你出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你露面,事成之后,我即封罗将军为正三品的荣威将军!” 罗照深深的望着他们:“二位这是在逼着我当叛徒啊。” 连旸笑了一下,往后仰了仰身子:“将军此言差矣。你们中原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大周立国这许多年,国运尚没有起色。而且据可靠消息,大周皇帝即将面临无人接替皇权的窘境,也就是说,你们大周皇帝都绝后了,这是他多行不义,遭了天谴啊! “一个才开国一代马上就又要陷入皇嗣困境的皇朝,你罗将军当真还要为他尽职尽忠吗?” “这话从何说起?”罗照露出了纳闷之色,“废太子虽已犯事被诛,可宫中不是还有一位皇子吗?所以说这位皇子体弱,但也据说已经在谈婚论嫁,不久之后就要大婚。” 连旸淡笑一声:“你说的是燕王。可这位燕王,他却是假的。” “什么?”罗照拧起了眉头,“皇子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这当中有典故,说来就话长了。总之你只要知道,这个燕王既不是皇帝的儿子,也不是皇后的儿子,就够了。” 罗照情不自禁失色,他琢磨了一会儿后说道:“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连旸挑眉,“燕王的亲生父母,我这里都有真实名姓可查。况且,我连某人是诚心想请罗将军助阵大月,怎么可能会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你? “而我若没有完全把握,又怎么会铤而走险走罗将军你最招棋?” 罗照看了他一眼,凝眉未语语。 连旸继续道:“大周皇帝只有三位嫡子,那位皇长子听说倒是也十分英武,年少有为,可惜却在建国之前已经失踪,自然早就已经死了。 “而废太子被诛,燕王又是假的,大周已经没人继承皇位了。罗将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眉头轻挑:“意味着朝廷会大乱。而那些功臣老将为了不让他乱,只能胡乱找一个人上位,不管这个人是谁,哪怕就是燕王,一定也会成为那些勋贵老臣们的傀儡。 “这样的朝廷,能够延续多久?就算能延续,他也不姓杨了。 “到时下面人更加难以上位。罗将军真的甘心为这样的皇室卖命?” 随着他的话语,一沓银票也被摆在了桌角上。 罗照瞅了一眼,眉头越锁越紧,右手无意识的举起了酒碗,然后张口喝了大半碗酒。 连旸道:“如果罗将军有落叶归根之情结,那我连某人可在此立誓,只要罗将军答应归附,来日待我打入关中,入主中原之时,这中原朝廷之中,依然会有罗将军一席之地! “届时你依然可以落叶归根,并且还可以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告慰故老。” 罗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但要在举起酒碗的时候,门外匆匆的进来了一个人:“禀将军,平西将军率领的数千人马方才已经急速赶往西北大营!估摸着最迟晚间就会到达!” 罗照闻言后把碗放下来,看一眼连旸道:“裴将军真的来了,真的是他来了!” 连旸道:“他裴瞻也是勋贵子弟,他也是依靠祖荫才有机会建功立业的!罗兄何须怕他?” 罗照深吸气,胸脯接连起伏了几下后,他拿着令牌站起来:“万一他要是逮住了什么把柄,那岂非我们都是去送死?” 目光乱飞之时他又扫到了桌上的银票,他一咬牙:“我这院子宽敞,不缺住的地方,你们先留下来待几日吧。我先打发人去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再说!” 说完他要走。 连旸一使眼色,连翌便拿着银票起身,上前塞到了罗照怀里:“打点人也需要盘缠,罗兄先拿着这个,慢慢用。” 第378章银票求月票 傅真派出去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对方睁着眼睛吃惊地说:“问了好几条线索,都说贺昭兄弟是被侍卫请到宫里去了!” “什么?” 傅真和杨奕对此都感到了意外,但杨奕比她更快地平静下来。他无可奈何地沉了一口气。然后什么也没说,摆手道:“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出发,再打发人来吱一声即可。” 傅真点头,看了他一眼之后便退了出去。 杨奕回到房里没多久,贺昭便回来了。主仆俩相顾无言,最后贺昭想张嘴把来龙去脉说出来,杨奕却先一步伸手止住了他。 “不要说了。去准备准备吧,我们随时出发。” 贺昭抿唇垂头,称了声是,退去了。 杨奕静静坐在远处,目光漫无目的前视了片刻,末了才抬起手来撑住额角。 …… 皇帝这边下旨同意之后,裴瞻他们行动就快起来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的时间,整顿人马配备兵器,全部办妥。 傅真在房里给裴瞻准备好了盔甲,看他来来去去打点扈从,这般匆匆忙忙,心头渐渐浪潮翻涌。 最后看他终于把人全部打发出去,走回屋里来,她便抱着盔甲迎了上去: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是立下了军令状的,还是会有凶险。你也不要太拼命,多防备些。” “知道了。”裴瞻接过盔甲披在身上,顿一下又反过身来看着她,然后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手去扶她的下巴,凑下去轻声道:“怎么了?” 傅真深吸气,抬头笑了笑:“没什么。就是,盼着你平平安安的。如今,如今你可是有妻子的人了,凡事要多想一想。” 裴瞻听闻她吐气如兰,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由将她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庞:“你这是承认了吗?你是在向我表白吗?” 傅真脸上泛了点红,随后又轻瞪了他一眼:“当初没有答应跟你合离的时候,不就等于是承认了吗?怎么现在还在问这个话?” 裴瞻笑了,摩挲着她的手掌:“我就是不放心。我这一去少说一个月,我可真怕我一回来,你就不见了。” “说什么傻话呢!” 傅真笑了。望着他的眉眼,也忍不住抚了抚他的脸庞,柔声道:“我不会走,我哪儿也不去。你早早把事情办完,早早回来。” 裴瞻点头,然后双眼亮晶晶的说道:“我回来后就要和你圆房!” 说完他咧嘴笑了,也不等愣住了的傅真反应过来,就把手放下大步走向了门口。 门槛下他一回头,又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才迈开长腿,大步远去! 傅真又羞又臊,咕哝了一句“二傻子似的”,脚步又情不自禁的跟了出去。 暮色渐渐笼罩了京城大地,马蹄声跨过长街,哒哒的朝着远方而去了。 傅真扶着门框,幽幽望着渐渐寂静的街头,久久不肯回来。 宁夫人和裴夫人相伴着到了门下,二人对视了一眼,随后宁夫人轻声道:“真儿怎么没去送一程呢?” 傅真回头,两眼红红:“他不让我送。” 把裴夫人看得心疼的不行,一把将她搂过来:“那臭小子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疼人!……” …… 发兵五千人马对于朝廷来说动静不大,只不过率领这五千人的是裴瞻,加上前去追捕的乃是大月王国之君留下的余孽,此事让人情不自禁加以关注,才在京城内外引起了轰动。 城中议论基本上分成两派,一派则是心悸于大月人如此野心勃勃,对此趟出兵能否彻底斩草除根抱有疑虑。一派则因为统帅的人是平西将军而保持无尽的信心。两派人在赌场里开了局,就连好些茶馆里头都有了买彩头的。 按照正常行驶速度,从燕京到关内七八日路程。前几日留守在京城之中的人就等于是干等着了。 而此刻的西北关内,早因为接到了朝廷军报而严阵以待。关卡严密得连一只雀鸟都难以飞过。 除此之外,西北大营附近的几个村镇也驻扎了官兵,为的就是防止连旸在此潜伏。 裴瞻带领骑兵们日夜兼程赶路,第七天已经到达西北范围内,五千兵马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而沿途驿站吃茶的两个人此时悄无声息地摸去了驿道后方的树林。 树林的那一边,是连绵的两座山头,而翻过这两座山,是戍边大营安扎在此地的其中一支卫所营地。 营地面积不大,不过百来亩荒园。营房也不过几十间,与其说是卫所大营,倒不如说是一支固定在此的岗哨。 西北地大人稀,营房都大,住的地方也宽敞。 此时北风呼啸,黄叶飘零,沙尘时不时的飞卷在空中,位于百夫长罗照居住的院子之中,此刻却暖意融融。 铺着锦绣的土炕之上,围着炕桌坐着三人,作在主位的人身着绸缎长袍,他的手边摆着一枚大周将领的令牌。 而主人的左手则坐着穿着布衣的连旸,他的对面是另外一名身形健壮的汉子,这位的右手旁边,也放着一把寒光闪烁的大刀。 宽大的炕桌上摆满了菜肴,道道俱是山珍,桌上两坛酒,一台已经开封,此时拿着大周将领令牌的绸衣男子正举起酒坛子来,豪迈的给另外两人斟酒。 “这是好不容易才搞来的京城佳酿,等了十日才到,颇为不容易,难得连公子辗转数日平安到此,这是可喜可贺之事。——来,我先敬连公子和连将军一杯!” 三个人先后举起了酒杯,然后仰脖饮下。 连旸面怀得意之色:“这必定就是出自通州的玉泉佳酿。我在大月的时候就曾听说通州的天泉山庄专出美酒,可惜一般人喝不到。 “没想到罗将军神通广大,竟然连这种宫廷玉酿都能够搞到手。真是让在下敬佩不已!” “哪里哪里!”主位的绸服男子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我区区一个百夫长而已,在大周军营之中排在末位,平日连得见主帅的资格都不曾有,算什么神通广大?只能说是连公子和连将军恰恰有口福罢了。” 连旸正色:“罗将军此言差矣。百夫长之职位虽小,可罗将军镇守的此处乃为通往关外之要塞,从这大山绕过去,通过两山之间的夹道,便神不知鬼不觉到了大月国,平常人不知此处之利害,我连旸又岂能不知? “此地说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半点不为过!若不是罗将军用兵如神,断断不会被派来此处。” “正是。”那手畔放着大刀的“连将军”也附和起了连旸,“我与罗将军相识多年,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罗将军的实力?过往,我就多次向我家主上推荐过将军,今日特地带我主上来此求见将军,也是替罗将军抱屈。” 罗照听到这里,扬起的唇角浮上了一抹哂然:“明人不说暗话,就凭我与于将军十来年的交情,也就不瞒你了。 “我罗照打从大周立国时期就已经入营,两国交战那些年,我虽然没有上过前线,在后方却也不曾有过差错,可这官位始终上不去。 “我算是看透了,大周等那些将领,全部都是有关系走后门爬上去的,像我们这些低阶的将领,兴许到死都没有升迁的机会。” “大周朝堂都烂透了。”“连将军”拿起酒坛子给他的酒碗里斟满,“不管换谁坐那个位置,朝堂上下都是沆瀣一气,哪里会当真给百姓们谋福?又何曾会给下面的人机会? “说实话,我连翌也是看在罗兄不曾上过前线,不曾沾染过我们大月人的鲜血,这才心生敬仰之情,与罗兄交往。 “像罗兄这样的有实力的将领,在我们大月,绝对不可能被埋没。 “就像我早前说过,只要罗兄愿意,升官进爵,高官厚禄,全都不在话下。 “如今当着我主上之面在此,我同样用这番话许诺罗兄。就看罗兄怎么想了。” 连翌边说边和连旸对了一下眼色。 罗照哼哼笑了一笑,夹了一口菜吃,缓慢的咀嚼着,然后才抬起头来看着他们:“连将军这话的确说过不少回了。今日得见连公子之面,可见往日他不是糊弄我。” “自然不是糊弄。”连旸说着甚至前倾,胳膊肘支在炕桌上,“只要罗将军答应给予方便,不用你出一兵一卒,甚至都不用你露面,事成之后,我即封罗将军为正三品的荣威将军!” 罗照深深的望着他们:“二位这是在逼着我当叛徒啊。” 连旸笑了一下,往后仰了仰身子:“将军此言差矣。你们中原人说,良禽择木而栖,大周立国这许多年,国运尚没有起色。而且据可靠消息,大周皇帝即将面临无人接替皇权的窘境,也就是说,你们大周皇帝都绝后了,这是他多行不义,遭了天谴啊! “一个才开国一代马上就又要陷入皇嗣困境的皇朝,你罗将军当真还要为他尽职尽忠吗?” “这话从何说起?”罗照露出了纳闷之色,“废太子虽已犯事被诛,可宫中不是还有一位皇子吗?所以说这位皇子体弱,但也据说已经在谈婚论嫁,不久之后就要大婚。” 连旸淡笑一声:“你说的是燕王。可这位燕王,他却是假的。” “什么?”罗照拧起了眉头,“皇子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这当中有典故,说来就话长了。总之你只要知道,这个燕王既不是皇帝的儿子,也不是皇后的儿子,就够了。” 罗照情不自禁失色,他琢磨了一会儿后说道:“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连旸挑眉,“燕王的亲生父母,我这里都有真实名姓可查。况且,我连某人是诚心想请罗将军助阵大月,怎么可能会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你? “而我若没有完全把握,又怎么会铤而走险走罗将军你最招棋?” 罗照看了他一眼,凝眉未语语。 连旸继续道:“大周皇帝只有三位嫡子,那位皇长子听说倒是也十分英武,年少有为,可惜却在建国之前已经失踪,自然早就已经死了。 “而废太子被诛,燕王又是假的,大周已经没人继承皇位了。罗将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眉头轻挑:“意味着朝廷会大乱。而那些功臣老将为了不让他乱,只能胡乱找一个人上位,不管这个人是谁,哪怕就是燕王,一定也会成为那些勋贵老臣们的傀儡。 “这样的朝廷,能够延续多久?就算能延续,他也不姓杨了。 “到时下面人更加难以上位。罗将军真的甘心为这样的皇室卖命?” 随着他的话语,一沓银票也被摆在了桌角上。 罗照瞅了一眼,眉头越锁越紧,右手无意识的举起了酒碗,然后张口喝了大半碗酒。 连旸道:“如果罗将军有落叶归根之情结,那我连某人可在此立誓,只要罗将军答应归附,来日待我打入关中,入主中原之时,这中原朝廷之中,依然会有罗将军一席之地! “届时你依然可以落叶归根,并且还可以风风光光衣锦还乡,告慰故老。” 罗照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但要在举起酒碗的时候,门外匆匆的进来了一个人:“禀将军,平西将军率领的数千人马方才已经急速赶往西北大营!估摸着最迟晚间就会到达!” 罗照闻言后把碗放下来,看一眼连旸道:“裴将军真的来了,真的是他来了!” 连旸道:“他裴瞻也是勋贵子弟,他也是依靠祖荫才有机会建功立业的!罗兄何须怕他?” 罗照深吸气,胸脯接连起伏了几下后,他拿着令牌站起来:“万一他要是逮住了什么把柄,那岂非我们都是去送死?” 目光乱飞之时他又扫到了桌上的银票,他一咬牙:“我这院子宽敞,不缺住的地方,你们先留下来待几日吧。我先打发人去看看他那边什么情况再说!” 说完他要走。 连旸一使眼色,连翌便拿着银票起身,上前塞到了罗照怀里:“打点人也需要盘缠,罗兄先拿着这个,慢慢用。” 第379章富贵险中求求月票 罗照揣着银票走出营房,到了屋里人看不到之处,回头瞅了一眼,然后停在土垛旁问先前来禀报的士兵:“先前消息确认属实么?” “属实!小的亲眼看到的!” 罗照满脸阴翌,看着脚下叹了口气。 士气很显然是他的心腹,见状凑上前半步,压声道:“平西将军直奔大营,咱们这儿只是戍边沿线其中的一段防护岗哨,从大营来咱们这儿紧赶慢赶都得大半日路程,以往一年里大营里那边能来个三四次巡查就不错,将军这是在忧心什么?” 罗照看看左右,说道:“平西将军乃为天潢贵胄,他担任主帅统领,只要不出西北地界,他有调兵斩将之权,咱们这块地儿虽说偏僻,入不了大老爷们儿的眼,可这毕竟是通敌大罪。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让大营那边知道了,咱们几个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的。” 士兵自然也是惜命之人,闻言便道:“那该如何是好?” “只有两条路,要么抓住他们去大营,或者向大营告密,要么,就一条道走到底,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也套不着狼。以咱们这样的身份,再过八百年只怕都等不来一条晋升的大道,眼前就是唯一的机会。” 士兵的心思跟随着摇摆起来,他眼望着罗照身上的绸衫:“若是选择前者,那将军过往之事,只怕也瞒不住,还有里头那两位万一再反咬一口,招出将军与他们早有勾结,大营那边必定要冲大人下手了。” “说的是啊。”罗照负手感叹,“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将他们给杀了,提着他们脑袋去大营领赏,多少也能升个一官半职。” “可,可他们看起来不那么好杀!”士兵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没错,那俩大月人,一个生得高大粗壮,一把寒月刀杀气腾腾,不知沾过多少血,另一个看着斯文,但浑身阴鸷,似乎一个眨眼就有一串杀人的主意,这要开杀,谁先被杀还不知道呢。 “再说了,傻子也能知道,这俩人在这紧要关头还能冒头找上门来,背后能没点准备?” 罗照越说声音越低沉,士兵更是站不住了。 他抬头道:“将军,咱们是不是没别的选择了?” 罗照面色凝重得如同板砖:“不错,没得选了。我们但凡能想到的所有的道路,都在他们的盘算里。现在别说我们动手杀人,就是但凡派出人去,恐怕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先前就连我敬他们的酒,他们也都是看我先喝他们才下喉。” 士兵两腿筛起糠来:“那怎么办啊将军?!” “眼下东兹的十万兵马已经在朝大月有序推进之中,那批人可是精锐,而且他们与连旸已经达成了交易,只要咱们放连旸进入这后山通往大月的峡道,与十万大军会合,他们推翻如今的大月王,复辟为王是轻而易举之事。”罗照凝眉问他:“你两个儿子的病,还想治吗?” 士兵顿住。转而重重点头:“想,当然想!” “那你会怎么选择呢?” 士兵想了想后说道:“既然已经无可退避,那倒不如迎难而上了。将军方才也说富贵险中求,这机会难得啊!” 罗照点头,然后深深望着他:“这么说来咱们想到了一处。但咱们就这么答应了他还是轻松了。一方面咱们也还得保证自身安全。” 士兵忙道:“将军您说,该怎么办?” 罗照便道:“我们先拖他两日,摸摸他们的底。否则他们会觉得我们太好拿捏。二则,朝廷那边的火力也得牵制牵制。我方才得了个消息,连旸说当今皇上所生三子,一子失踪早夭,一子被诛,还有一子竟然不是真皇子。也就是说杨氏一族已经没了传宗之人,这可是个劲爆的消息,这两日里,你就想方设法把这消息传到京城!” 士兵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双眼绽亮,情不自禁朝罗照竖起了大拇哥儿! “将军高明!” 罗照抻身,重新负起双手:“去吧。” “好嘞!” 士兵一溜烟地远去了。 …… 裴瞻踏着暮色入了大营。 戍边的统帅正好轮到杜明谦的舅舅高常远当值,迎到裴瞻这干人之后,半路上就在汇报近期的各方军情了。 “十日前接到将军送来的急令,便都已按照吩咐打点了下去。各处点哨全都在控制之中,就等将军来了!” 高常远三十岁,是杜夫人最小的弟弟。他在攻打大月时立了不少战功,从最低阶的百夫长一路爬升到的参将。在西北一呆十三四年,对各处地形了如指掌,是裴瞻当初带领过的,此番也是在出行之前,皇帝亲口提及过的。 他把大概情况禀报完毕,裴瞻一行人也就刚好入了大帐。 看着随同进来的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不由又探询地看向裴瞻。 裴瞻指着梁郅和程持礼:“他们俩你自然是认识的,这一位,”他看向杨奕及贺昭陈嵩:“这是此番我亲自请出来的谋士杨先生以及他的两位忠随。杨先生曾深入大月东兹两邦,对他们皇室内幕十分熟悉,而且两邦的地理地形也熟。” 高常远闻远立刻行礼见过:“这就太好了,大月这边我们已经十分了解,但是东兹方面,自从大周与大月开战以来,与东兹的交往也断了,再加上他们换了新的国君,更是不熟悉,东兹情况几乎只能从过往的商人处获得。 “先生竟对东兹这般了解,那真是如虎添翼了!” 说完他又不着痕迹地往一身布衣的杨奕身上打量了两轮。 大家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人,杨奕拱手回了礼,便自怀里取出来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舆图:“这是在下根据亲身踏足过的东兹地界,以及根据东兹国人详述而亲手绘制的东兹疆域图,请高将军过目,看是否用得上?” 高常远听闻,便伸双手接了舆图,只见这羊皮图有一臂来长,一臂来宽,展开一看一副绘制精细的地形图便赫然展现于眼前。粗看之下线条匀称,地名大小齐全,竟然是一幅十分符合规范的地图。 高常远眼前一亮,当下平置在桌面上,唤人掌起了油灯,就近细看。 这些年大周虽与东兹断了交,可三国之间皆有交界区域,就是再不熟悉东兹情形,作为戍边的军队,就近的一些山川地貌总归是要想办法掌握的。 高常远率远找到与大周交界之处的方位,一看这地貌与他们所掌握的竟一点不差。地名也是十分准确,甚至许多他们都未曾听说过的旧地名也写在了上头。 再一看跟大月交界处——打从裴瞻打入大月,虽然大月没有周军驻扎,又怎么可能不趁机入内察看地形,从而做到心中有数?所以,东兹跟大月交界的一带高常远心里也是有底的。 他这么看下来,弯下去的身子就情不自禁绷直了,眼里的惊讶益发转浓,得他让人把收集到的所有关于东兹地名相关的卷宗文书统统取来加以比对完毕,抬起头来的他脸上就浮现出了无法抑制的钦佩之情! “先生高人!是在下唐突了!望先生海涵。” 高常远施作一揖,这于有军职在身的将领来说,便是极高的礼仪了。 杨奕双手扶住他胳膊:“高将军言重。将军守边卫国,谨慎细心,如此才为正道。” 高常远再行将杨奕一番打量,深深点头,扬声道:“来人!即刻为各位将军张罗住房,于裴将军就近处,给杨先生也单置一间!” 裴瞻笑着看了他一眼,抿茶未语。 是夜大帐里的灯直亮到近天明时才灭,翌日晨起,程持礼与梁郅便分东西两厢开始摸索沿线关卡。 而裴瞻与高常远就杨奕提供的东兹地图,结合大月地图一道参议战局。同时向大月皇廷传达号令,令如今的大月王支棱起来,配合周军边防兵马时刻关注着从东兹出发奔向大月的那十万叛军。 关内外这片山多。 东兹那三个叛将一个唤金何,一个叫萧蔚,还有一个唤作邬成平。这三人都是金旭的继母邬太后一党,都出自东兹大家族,邬成平更是邬太后的堂弟,而金何、萧蔚都是邬太后的儿子、金旭弟弟的属臣。 邬太后在世时借着东老兹王壮大了自己不少势力,几个家族也跟着在朝中植根甚深,以致于邬太后虽然失势而死,金旭逆袭上位,可依然未能完全拔除掉几大家族的势力。这些年金旭也是在极力与各大家族抗衡。 如若不然,大周与大月交战那几年里,跟段家人有杀姐之仇的金旭没有理由不插一脚,联合大周将大月干掉。也不会在金旭上位的十余年之后,这几个家族依然还存在,还掌着兵,到今时今日,还选择与连旸这只丧家犬勾结。 从西北这边发现邬成平等人率军叛逃大月时,高常远就已经联系上了大月王,一直在持续监视中,为免提前多出来的伤亡,尚未曾正面迎击。 换句话说,大月这边情势几乎在随时掌握中。最新消息显示出,邬军正已呈之字形朝大月境内回旋进入。 而他们如果接下来有两条线,一条是通入大月皇城,一条则是通往大月与大周的交界地。 直入大月,有机会迅速抢占大月,作为根据往外突击。 而如果选择第二路线,那则可以守住两国要塞,一面向北攻击夺取大月皇权,一面南下防守大周攻势。 而如果邬军不再转变路线,那他们选择第二条路更有利,毕竟这是个好计策。但前提是连旸得与他们配合好。因为连旸才是首脑,若他不在,那邬军也掌管不住大月,真打起来也不过是白白牺牲双方兵马。 监视邬军主要是由高常远所率的边防军负责。 裴瞻带的这五千人此番主要目的是抓连旸,双方重在配合而已。 就在裴瞻与高常远紧密推演邬军动向的时候,杨奕这边已在不惊扰旁人的情况下,打发陈嵩出发联络金旭了。 西北大营距离东兹都城,快马不过五六日路程,但是金旭既主动向杨奕递出了消息,那自然已经在约定好的要塞上安排了接应之人。所以这个时间还可以缩短。 裴瞻来的路上已与杨奕商议过,这一仗打的就是速战速决。 找不着连旸,没关系,到了紧要关头他自然会露面。邬军一旦明确了目的路线,也就是连旸冒头与他们会合之日。 这也是裴瞻让高常远只管盯着邬军动向,而暂且不必轻妄动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也是需要做出“寻找”的样子来的。 梁郅负责的寻找路线是西路,也正是预估的邬军有可能前往的两国边境线的方向。 日上中天的时候,罗照抬手搭着小凉棚看了看远处静静而枯黄的山岗,然后放下来,想一下问起身边人:“刘贵呢?” “刘贵这几日都去驿馆收信,尚未归来。” 罗照顿一顿,转回了院中。 屋里煮着茶,氤氲的茶汽把一身西北独有的干冷给浸暖了。 连旸和连翌正端坐在圆桌侧,扭头问他道:“如何?罗兄可拿到了最新的消息?” 罗照摇头,在空出来的凳子上坐下来:“此处偏僻,人烟又少,如不主动寻取,消息很难到得耳内。” 连旸微微顿首,此时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我这里却得了消息,大营那边,裴瞻已经派遣抚国大将军府的梁郅率军一路沿着西线搜过来了。按照他们的脚程,最迟明日就会到达此地。 “罗兄,你莫非还没有打定主意吗?” 罗照迅速接了他手上的纸来看,随后他惊讶抬头:“你们这几日根本没有出过营门,是怎么收到的这消息?” 连旸与连翌对视一眼,微微扬唇:“若无三两三,怎敢上梁山?我能让罗兄你惊讶的事情还多得很。怎么样,罗兄到底肯不肯相助于我,想好了吗?” 第379章富贵险中求求月票 罗照揣着银票走出营房,到了屋里人看不到之处,回头瞅了一眼,然后停在土垛旁问先前来禀报的士兵:“先前消息确认属实么?” “属实!小的亲眼看到的!” 罗照满脸阴翌,看着脚下叹了口气。 士气很显然是他的心腹,见状凑上前半步,压声道:“平西将军直奔大营,咱们这儿只是戍边沿线其中的一段防护岗哨,从大营来咱们这儿紧赶慢赶都得大半日路程,以往一年里大营里那边能来个三四次巡查就不错,将军这是在忧心什么?” 罗照看看左右,说道:“平西将军乃为天潢贵胄,他担任主帅统领,只要不出西北地界,他有调兵斩将之权,咱们这块地儿虽说偏僻,入不了大老爷们儿的眼,可这毕竟是通敌大罪。万一要是走漏了风声,让大营那边知道了,咱们几个可是十个脑袋都不够人砍的。” 士兵自然也是惜命之人,闻言便道:“那该如何是好?” “只有两条路,要么抓住他们去大营,或者向大营告密,要么,就一条道走到底,俗话说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也套不着狼。以咱们这样的身份,再过八百年只怕都等不来一条晋升的大道,眼前就是唯一的机会。” 士兵的心思跟随着摇摆起来,他眼望着罗照身上的绸衫:“若是选择前者,那将军过往之事,只怕也瞒不住,还有里头那两位万一再反咬一口,招出将军与他们早有勾结,大营那边必定要冲大人下手了。” “说的是啊。”罗照负手感叹,“如此一来,倒也可以将他们给杀了,提着他们脑袋去大营领赏,多少也能升个一官半职。” “可,可他们看起来不那么好杀!”士兵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没错,那俩大月人,一个生得高大粗壮,一把寒月刀杀气腾腾,不知沾过多少血,另一个看着斯文,但浑身阴鸷,似乎一个眨眼就有一串杀人的主意,这要开杀,谁先被杀还不知道呢。 “再说了,傻子也能知道,这俩人在这紧要关头还能冒头找上门来,背后能没点准备?” 罗照越说声音越低沉,士兵更是站不住了。 他抬头道:“将军,咱们是不是没别的选择了?” 罗照面色凝重得如同板砖:“不错,没得选了。我们但凡能想到的所有的道路,都在他们的盘算里。现在别说我们动手杀人,就是但凡派出人去,恐怕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先前就连我敬他们的酒,他们也都是看我先喝他们才下喉。” 士兵两腿筛起糠来:“那怎么办啊将军?!” “眼下东兹的十万兵马已经在朝大月有序推进之中,那批人可是精锐,而且他们与连旸已经达成了交易,只要咱们放连旸进入这后山通往大月的峡道,与十万大军会合,他们推翻如今的大月王,复辟为王是轻而易举之事。”罗照凝眉问他:“你两个儿子的病,还想治吗?” 士兵顿住。转而重重点头:“想,当然想!” “那你会怎么选择呢?” 士兵想了想后说道:“既然已经无可退避,那倒不如迎难而上了。将军方才也说富贵险中求,这机会难得啊!” 罗照点头,然后深深望着他:“这么说来咱们想到了一处。但咱们就这么答应了他还是轻松了。一方面咱们也还得保证自身安全。” 士兵忙道:“将军您说,该怎么办?” 罗照便道:“我们先拖他两日,摸摸他们的底。否则他们会觉得我们太好拿捏。二则,朝廷那边的火力也得牵制牵制。我方才得了个消息,连旸说当今皇上所生三子,一子失踪早夭,一子被诛,还有一子竟然不是真皇子。也就是说杨氏一族已经没了传宗之人,这可是个劲爆的消息,这两日里,你就想方设法把这消息传到京城!” 士兵听完先是一愣,随后双眼绽亮,情不自禁朝罗照竖起了大拇哥儿! “将军高明!” 罗照抻身,重新负起双手:“去吧。” “好嘞!” 士兵一溜烟地远去了。 …… 裴瞻踏着暮色入了大营。 戍边的统帅正好轮到杜明谦的舅舅高常远当值,迎到裴瞻这干人之后,半路上就在汇报近期的各方军情了。 “十日前接到将军送来的急令,便都已按照吩咐打点了下去。各处点哨全都在控制之中,就等将军来了!” 高常远三十岁,是杜夫人最小的弟弟。他在攻打大月时立了不少战功,从最低阶的百夫长一路爬升到的参将。在西北一呆十三四年,对各处地形了如指掌,是裴瞻当初带领过的,此番也是在出行之前,皇帝亲口提及过的。 他把大概情况禀报完毕,裴瞻一行人也就刚好入了大帐。 看着随同进来的多了些陌生的面孔,不由又探询地看向裴瞻。 裴瞻指着梁郅和程持礼:“他们俩你自然是认识的,这一位,”他看向杨奕及贺昭陈嵩:“这是此番我亲自请出来的谋士杨先生以及他的两位忠随。杨先生曾深入大月东兹两邦,对他们皇室内幕十分熟悉,而且两邦的地理地形也熟。” 高常远闻远立刻行礼见过:“这就太好了,大月这边我们已经十分了解,但是东兹方面,自从大周与大月开战以来,与东兹的交往也断了,再加上他们换了新的国君,更是不熟悉,东兹情况几乎只能从过往的商人处获得。 “先生竟对东兹这般了解,那真是如虎添翼了!” 说完他又不着痕迹地往一身布衣的杨奕身上打量了两轮。 大家都是见惯了场面的人,杨奕拱手回了礼,便自怀里取出来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羊皮舆图:“这是在下根据亲身踏足过的东兹地界,以及根据东兹国人详述而亲手绘制的东兹疆域图,请高将军过目,看是否用得上?” 高常远听闻,便伸双手接了舆图,只见这羊皮图有一臂来长,一臂来宽,展开一看一副绘制精细的地形图便赫然展现于眼前。粗看之下线条匀称,地名大小齐全,竟然是一幅十分符合规范的地图。 高常远眼前一亮,当下平置在桌面上,唤人掌起了油灯,就近细看。 这些年大周虽与东兹断了交,可三国之间皆有交界区域,就是再不熟悉东兹情形,作为戍边的军队,就近的一些山川地貌总归是要想办法掌握的。 高常远率远找到与大周交界之处的方位,一看这地貌与他们所掌握的竟一点不差。地名也是十分准确,甚至许多他们都未曾听说过的旧地名也写在了上头。 再一看跟大月交界处——打从裴瞻打入大月,虽然大月没有周军驻扎,又怎么可能不趁机入内察看地形,从而做到心中有数?所以,东兹跟大月交界的一带高常远心里也是有底的。 他这么看下来,弯下去的身子就情不自禁绷直了,眼里的惊讶益发转浓,得他让人把收集到的所有关于东兹地名相关的卷宗文书统统取来加以比对完毕,抬起头来的他脸上就浮现出了无法抑制的钦佩之情! “先生高人!是在下唐突了!望先生海涵。” 高常远施作一揖,这于有军职在身的将领来说,便是极高的礼仪了。 杨奕双手扶住他胳膊:“高将军言重。将军守边卫国,谨慎细心,如此才为正道。” 高常远再行将杨奕一番打量,深深点头,扬声道:“来人!即刻为各位将军张罗住房,于裴将军就近处,给杨先生也单置一间!” 裴瞻笑着看了他一眼,抿茶未语。 是夜大帐里的灯直亮到近天明时才灭,翌日晨起,程持礼与梁郅便分东西两厢开始摸索沿线关卡。 而裴瞻与高常远就杨奕提供的东兹地图,结合大月地图一道参议战局。同时向大月皇廷传达号令,令如今的大月王支棱起来,配合周军边防兵马时刻关注着从东兹出发奔向大月的那十万叛军。 关内外这片山多。 东兹那三个叛将一个唤金何,一个叫萧蔚,还有一个唤作邬成平。这三人都是金旭的继母邬太后一党,都出自东兹大家族,邬成平更是邬太后的堂弟,而金何、萧蔚都是邬太后的儿子、金旭弟弟的属臣。 邬太后在世时借着东老兹王壮大了自己不少势力,几个家族也跟着在朝中植根甚深,以致于邬太后虽然失势而死,金旭逆袭上位,可依然未能完全拔除掉几大家族的势力。这些年金旭也是在极力与各大家族抗衡。 如若不然,大周与大月交战那几年里,跟段家人有杀姐之仇的金旭没有理由不插一脚,联合大周将大月干掉。也不会在金旭上位的十余年之后,这几个家族依然还存在,还掌着兵,到今时今日,还选择与连旸这只丧家犬勾结。 从西北这边发现邬成平等人率军叛逃大月时,高常远就已经联系上了大月王,一直在持续监视中,为免提前多出来的伤亡,尚未曾正面迎击。 换句话说,大月这边情势几乎在随时掌握中。最新消息显示出,邬军正已呈之字形朝大月境内回旋进入。 而他们如果接下来有两条线,一条是通入大月皇城,一条则是通往大月与大周的交界地。 直入大月,有机会迅速抢占大月,作为根据往外突击。 而如果选择第二路线,那则可以守住两国要塞,一面向北攻击夺取大月皇权,一面南下防守大周攻势。 而如果邬军不再转变路线,那他们选择第二条路更有利,毕竟这是个好计策。但前提是连旸得与他们配合好。因为连旸才是首脑,若他不在,那邬军也掌管不住大月,真打起来也不过是白白牺牲双方兵马。 监视邬军主要是由高常远所率的边防军负责。 裴瞻带的这五千人此番主要目的是抓连旸,双方重在配合而已。 就在裴瞻与高常远紧密推演邬军动向的时候,杨奕这边已在不惊扰旁人的情况下,打发陈嵩出发联络金旭了。 西北大营距离东兹都城,快马不过五六日路程,但是金旭既主动向杨奕递出了消息,那自然已经在约定好的要塞上安排了接应之人。所以这个时间还可以缩短。 裴瞻来的路上已与杨奕商议过,这一仗打的就是速战速决。 找不着连旸,没关系,到了紧要关头他自然会露面。邬军一旦明确了目的路线,也就是连旸冒头与他们会合之日。 这也是裴瞻让高常远只管盯着邬军动向,而暂且不必轻妄动的原因。 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也是需要做出“寻找”的样子来的。 梁郅负责的寻找路线是西路,也正是预估的邬军有可能前往的两国边境线的方向。 日上中天的时候,罗照抬手搭着小凉棚看了看远处静静而枯黄的山岗,然后放下来,想一下问起身边人:“刘贵呢?” “刘贵这几日都去驿馆收信,尚未归来。” 罗照顿一顿,转回了院中。 屋里煮着茶,氤氲的茶汽把一身西北独有的干冷给浸暖了。 连旸和连翌正端坐在圆桌侧,扭头问他道:“如何?罗兄可拿到了最新的消息?” 罗照摇头,在空出来的凳子上坐下来:“此处偏僻,人烟又少,如不主动寻取,消息很难到得耳内。” 连旸微微顿首,此时却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我这里却得了消息,大营那边,裴瞻已经派遣抚国大将军府的梁郅率军一路沿着西线搜过来了。按照他们的脚程,最迟明日就会到达此地。 “罗兄,你莫非还没有打定主意吗?” 罗照迅速接了他手上的纸来看,随后他惊讶抬头:“你们这几日根本没有出过营门,是怎么收到的这消息?” 连旸与连翌对视一眼,微微扬唇:“若无三两三,怎敢上梁山?我能让罗兄你惊讶的事情还多得很。怎么样,罗兄到底肯不肯相助于我,想好了吗?” 第380章前因后果 罗照神色晦暗。随后他咬牙点头:“如若此消息是真,那罗某人就没有别的路途可行了。” “罗将军果然识时务。”连旸勾起的唇角蓄上了得意。 罗照道:“在下可以相助连公子成事,但咱家却也有一点不明白,公子在咱家这儿通行回到大月后,又准备如何成事?我很好奇,公子为何不藏身暗处发号施令,坐等那十万邬军横扫大月,而后直取皇位呢?这样于你而言不是更安全么?” 连旸道:“你知道邬成平他们为何能够调动十万大军吗?”” 罗照撩眼:“为何?” 连旸微哂,漫声道:“他们能调动那十万大军,是因为手里有着老东兹王留给邬太后的半枚虎符。” “半枚虎符?” “没错。那虎符分两半,须得两半合起来才算师出有名,才能称为王者之师。邬成军手上就有那半枚虎符,他们刚好能够凭这半枚虎符调动十万大军,可也仅仅是能调动而已。他们只有得到另外半枚虎符,才能够以王师为名杀回东兹,将金旭赶下马。” 罗照沉吟:“如此说来,这两半虎符合在一处,岂非有传国玉玺的功效?” “罗将军聪明。”连旸点头,“当年老东兹王因为宠信邬太后及其子嗣,所以将半枚虎符赐给了邬太后。后来邬太后又转给了她的娘家人,这也是金旭上位后这么多年始终拿邬家无可奈何的原因。 “当然,邬家这么多年无法掰倒金旭,也是因为他们手上只有一半虎符。” 罗照皱眉:“难怪金旭对邬家一党这么不放心。若是这虎符落在外人手上,哪怕只有一半,对东兹来说也必定是个极大的威胁。” “谁说不是呢?”连旸抿了口茶,继续道,“但凡有些势力的人拥有这虎符,都可以凭它就地起事,招兵买马。金旭怎么可能放心?” 罗照不由好奇:“那另外半枚虎符,又在何处呢?” 连旸听到这里与连翌相视一眼,二人笑起来。 罗照微怔,脱口道:“莫非那半块,就在连公子手上?” “猜对了。”连翌道,“早些年金旭与其姐姐宜兰公主在东兹宫中颇不受宠,此事不知罗兄在西北多年了,可曾听说过?” 罗照扶着茶杯,缓声道:“这些往事,确是曾有耳闻。” 连翌接着道:“那你想必也曾听说过宜兰公主死后,金旭曾上大月苦苦地寻找过他的事了?” 罗照看了眼连旸:“据说是因为金旭觉得宜兰公主死的并不简单。” “宜兰公主是被翼王杀死的。” 罗照提起气来:“真是他杀的?” “宜王公主和金旭自从生母去世,便失宠受冷落,你不奇怪她为何又会被大月的皇室看中么?” 罗照听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连旸:“我听说还不止如此,不但翼王想求娶宜兰公主,就连曾经的大月王陛下也对宜兰公主穷追不舍。当时的说法是,宜兰公主是东兹的嫡出大公主,那堂兄弟俩都想通过娶宜兰公主得到老东兹王的相助。” 他口中的大月王就是连旸的生父段若,这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连旸听到提及这段时却泰然自若,似乎根本不受父辈这些轶事所影响。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连翌也回应得行云流水:“但事实上,翼王一门心思想娶宜兰公主,还有个原因。” 罗照垂头默了下,随后道:“莫非,那半枚虎符,在她的手上?!” “正是!”连翌挑眉,“罗兄果然不愧为能够镇守要塞之人!” 罗照微微抻身,然后又看向连旸:“不知这半枚虎符如何会落入不受宠的宜兰公主手上?” “宜兰公主的生母在世时,虽说和老东兹王的情份不怎么样,但老东兹王有时候也让人看不懂。他一面冷落着这位元后,一面又在成亲三年间接连生下两个儿女。据说后来人发现,元后的宫中有着数量庞大的稀世珠宝,都是以往老东兹王从各处搜罗而来。 “虽然老东兹王把那半枚虎符给了元后是何心理,但的确是在成亲不久后就给了她,而后来元后死去,这虎符又传给了宜兰。” 罗照边听边点头:“我知道了,后来宜兰公主死去,这半枚虎符就自然落到了翼王手上。” 说到这里他又福至心灵地朝他们看去:“翼王死在大月王手上,自然这半枚虎符就落到了大月王手中。而大月王既然对连公子寄予了厚望,这半枚虎符也就传给了连公子。 “所以,这半枚虎符,才是连公子至今为止仍然锲而不舍地想复辟的底气吧?” 连旸卖的关子终于被揭开,听到此处也未免露出了一丝得意。 罗照继续道:“大月王在时,手掌大月雄兵,用不着这半枚虎符,等到他想用之时,却为时已晚,平西将军率军直入皇庭让他走投无路,于是他将这半枚虎符留给你。如此说来,当初宜兰公主究竟死于谁手,还有商榷的余地。” 连旸眼底浮上薄霜:“这些陈年往事,跟罗将军也不相干,就不必深究了吧?” 罗照仰首而笑,随后沉吟:“原先连将军与我结交时,我还纳闷,裴将军于去年冬已经几乎将大月掀翻了天,大月境内虽说不曾进驻兵马,却也在掌控之中,留给连公子的即便还有人,也必然不多。到底连公子是哪来的信心可以复盘? “直到如今我方才明白,连公子有手上的半枚虎符,邬成平等三个家族不可能不心动,所以你以这虎符为筹码,跟他们订下了盟约。 “他们率领十万叛军助你复辟,而后等你掌握了大月的兵马,再反过来助他们拿下东兹。如此堪称互利互惠之举,他们必定会同意。于是西北戍边的将领就看到,你们竟然以出乎意料的速度达成了协议,邬成平他们率领叛军西进了。 “金旭虽然厉害,你们双方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万人,足可将他击败。 “等你们双方全都得手,再反过来联手对付大周——大周可是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此事传开,朝野上下必定大乱,到时你们趁虚而入,可以说完全有可能完成当年令尊入主中原的愿望。” 这席话一出口,便等于是把连旸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 连旸闻言敛色:“罗将军不是也希望大周天下大乱吗?要不然,前几日你又怎么会迫不及待地让人去驿馆散播你们三皇子是个假货的消息?你知道你身为大周将领,散播皇室秘辛搅乱朝堂,会给你招至多大的祸事吗?” 罗照从善如流,朗声回应:“这不更加说明了,我罗某人与连公子的心愿一致吗?” 连旸眼波浮动,漫声道:“这么说来,罗将军已是决意加入大月了?” 罗照正色:“不瞒连公子,原本罗某对于公子的实力还有几分疑虑,但听到公子将原因细细这么一说,罗某便再无顾虑了。只是罗某还有最后一请求,公子若答应,罗某便就义无反顾了。” “什么事?你说。” 罗照倾身:“不知这虎符何在,可否拿出来让在下看一眼?” 连旸听到这儿又与连翌对视了下,然后抬抬衣袖,示意他看己身上:“此物极为要紧,带在身上多有不便,这恐怕难以办到了。你也知道,我俩来的时候行李都未曾有,也不存在欺瞒你。” 罗照嘶了一声,摸起了下巴:“可若看不到,我又如何能证明你们所说的是真的呢?我罗某人放弃这中原大国的将职叛去大月,可不容易。将军能不能入关与邬军会合,全在罗某一人掌握。还请将军谅解。” 连翌右手握住了刀柄,目光盯着连旸等他示意。 连旸沉默半刻,看到旁边有笔墨,便取了过来说道:“虎符的确不在我身上,但我却可画与你瞧瞧。虎符上刻的都是东兹皇室之图腾,非我能随意杜撰得出来。山下驿道上亦有不少东兹客商往来,你拿着去打听打听,或许能问出来其物之虚实。” 说着他信手提笔,就在纸上画了枚半月形的图样,仔细一看的确是虎符。 罗照拿在手上看过,折起来道:“如此也成。只是这么样一来,就得花上些时间,还得委屈公子再暂居两日了。” 连翌沉脸:“梁郅的人都已经搜过来了,如何还可拖两日?你莫不是故意如此?” 罗照起身:“将军不信我,又如何来寻我?” 连翌脸色顿变,却被连旸按住。 连旸声色自若:“只要罗将军能有办法将梁郅引开,我二人多呆两日也无妨。” “还是公子痛快!” 罗照说完伸手示意:“那么二位稍安勿躁,且喝些茶,我这就下去安排核验。” 连翌绷直着身子,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把阴鸷的目光收回来,看向连旸:“这厮过于奸滑,也不知会不会有变故。” 连旸扬起下颌:“你打发人去盯着他不就是了?” 连翌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根墨玉圆筒,然后挑了只刻了字样的银管插进去,走到窗边用力一吹,那细小的圆管就如针芒一般飞发出去,飞向了远处营房以外的树林之中。 回到桌旁,连翌又道:“幸亏主上未曾将虎符带在身上,否则这姓罗的要真是靠不住,岂非很有可能直接在此地将主公拿住?” “虎符乃我复国大计之最最要紧之关键,自然不能随身携带。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连旸深深望着罗照离去的方向,“姓罗的虽然在我们掌握之中,过往的把柄也确实证明他是个贪财小量之人,能够为我们所用,但眼下毕竟是要紧关头,没到他给我们打开关卡那一刻,便不能对他完全放心。” 说着他拧开指间戒子上的戒面,洒了些粉末在面前沸腾了的茶壶中,提起来给他道:“这大冷天的,拿去罗将军屋里温上,让他回来后暖暖身子。” …… 梁郅和程持礼都是裴瞻发话带过来的。 这几日裴瞻就在大营里与高常远盘算对策,也没见他们拿捏出个明确的章程来,去问了几次都只说听命行事即可,梁郅二人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来终于下了个命令让他们分东西沿线搜寻,这不纯属是无用功吗? 整个大营涉及的地界全给搜寻过了,要能搜到不是早就该得手了吗? 但军令不得不从。 搜了几日,这日便绕过了两座山头,到了羊角隘的地界。此地还连着驿道,且附近就有驿馆。 梁郅想了想,便在寒风里挥手:“分成五拨,四面各一拨,再余一拨上驿道瞧瞧。” 这一片多是荒土,便是有林子也不过是稀疏的几棵树,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藏人。唯独驿道人来人往,驿馆停留的人也多,或有线索。 把人打发走后他也下了马展开搜索,二里地还没走完,打发去往驿道的那拨人就回来了俩:“将军!驿道上发现个鬼鬼祟祟的人,拿着张绘着奇怪图案的纸专找东兹来的客商打听!人带回来了,就在后头!” 梁郅直身望去,果见前方有士兵押了个人走来。 待人到了跟前,将士们便把人往地下一推,将纸递过来:“将军请过目!” 纸上画着个半月形的繁复图样。梁郅定睛细辨,看了几眼后就皱眉道:“这是东兹的东西,这哪来的?!” 伏在地下的人偷觑着他,不肯出声。 梁郅便踹了他一脚,又弯腰揪起他的头发。 这人的头被迫提了起来,可他即便被吓得血色尽失,也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梁郅发狠,捏住他的嘴巴,可在看到他张开的嘴里一条断舌之后,他不由地愣住了! 他问旁边士兵:“哪发现的?” “就在驿馆里头,他跟路过客商比划个不停,因为但凡他找过的人都是东兹那边来的,小的觉得奇怪,就带来了。” 梁郅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扭头往羊角隘卫所方向瞅了两眼,而后缓慢地望着地下,然后把图塞入怀中,直起身道:“带回去!”(本章完) 第380章前因后果 罗照神色晦暗。随后他咬牙点头:“如若此消息是真,那罗某人就没有别的路途可行了。” “罗将军果然识时务。”连旸勾起的唇角蓄上了得意。 罗照道:“在下可以相助连公子成事,但咱家却也有一点不明白,公子在咱家这儿通行回到大月后,又准备如何成事?我很好奇,公子为何不藏身暗处发号施令,坐等那十万邬军横扫大月,而后直取皇位呢?这样于你而言不是更安全么?” 连旸道:“你知道邬成平他们为何能够调动十万大军吗?”” 罗照撩眼:“为何?” 连旸微哂,漫声道:“他们能调动那十万大军,是因为手里有着老东兹王留给邬太后的半枚虎符。” “半枚虎符?” “没错。那虎符分两半,须得两半合起来才算师出有名,才能称为王者之师。邬成军手上就有那半枚虎符,他们刚好能够凭这半枚虎符调动十万大军,可也仅仅是能调动而已。他们只有得到另外半枚虎符,才能够以王师为名杀回东兹,将金旭赶下马。” 罗照沉吟:“如此说来,这两半虎符合在一处,岂非有传国玉玺的功效?” “罗将军聪明。”连旸点头,“当年老东兹王因为宠信邬太后及其子嗣,所以将半枚虎符赐给了邬太后。后来邬太后又转给了她的娘家人,这也是金旭上位后这么多年始终拿邬家无可奈何的原因。 “当然,邬家这么多年无法掰倒金旭,也是因为他们手上只有一半虎符。” 罗照皱眉:“难怪金旭对邬家一党这么不放心。若是这虎符落在外人手上,哪怕只有一半,对东兹来说也必定是个极大的威胁。” “谁说不是呢?”连旸抿了口茶,继续道,“但凡有些势力的人拥有这虎符,都可以凭它就地起事,招兵买马。金旭怎么可能放心?” 罗照不由好奇:“那另外半枚虎符,又在何处呢?” 连旸听到这里与连翌相视一眼,二人笑起来。 罗照微怔,脱口道:“莫非那半块,就在连公子手上?” “猜对了。”连翌道,“早些年金旭与其姐姐宜兰公主在东兹宫中颇不受宠,此事不知罗兄在西北多年了,可曾听说过?” 罗照扶着茶杯,缓声道:“这些往事,确是曾有耳闻。” 连翌接着道:“那你想必也曾听说过宜兰公主死后,金旭曾上大月苦苦地寻找过他的事了?” 罗照看了眼连旸:“据说是因为金旭觉得宜兰公主死的并不简单。” “宜兰公主是被翼王杀死的。” 罗照提起气来:“真是他杀的?” “宜王公主和金旭自从生母去世,便失宠受冷落,你不奇怪她为何又会被大月的皇室看中么?” 罗照听到这里又看了一眼连旸:“我听说还不止如此,不但翼王想求娶宜兰公主,就连曾经的大月王陛下也对宜兰公主穷追不舍。当时的说法是,宜兰公主是东兹的嫡出大公主,那堂兄弟俩都想通过娶宜兰公主得到老东兹王的相助。” 他口中的大月王就是连旸的生父段若,这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秘密。 但连旸听到提及这段时却泰然自若,似乎根本不受父辈这些轶事所影响。真不愧是干大事的人! 连翌也回应得行云流水:“但事实上,翼王一门心思想娶宜兰公主,还有个原因。” 罗照垂头默了下,随后道:“莫非,那半枚虎符,在她的手上?!” “正是!”连翌挑眉,“罗兄果然不愧为能够镇守要塞之人!” 罗照微微抻身,然后又看向连旸:“不知这半枚虎符如何会落入不受宠的宜兰公主手上?” “宜兰公主的生母在世时,虽说和老东兹王的情份不怎么样,但老东兹王有时候也让人看不懂。他一面冷落着这位元后,一面又在成亲三年间接连生下两个儿女。据说后来人发现,元后的宫中有着数量庞大的稀世珠宝,都是以往老东兹王从各处搜罗而来。 “虽然老东兹王把那半枚虎符给了元后是何心理,但的确是在成亲不久后就给了她,而后来元后死去,这虎符又传给了宜兰。” 罗照边听边点头:“我知道了,后来宜兰公主死去,这半枚虎符就自然落到了翼王手上。” 说到这里他又福至心灵地朝他们看去:“翼王死在大月王手上,自然这半枚虎符就落到了大月王手中。而大月王既然对连公子寄予了厚望,这半枚虎符也就传给了连公子。 “所以,这半枚虎符,才是连公子至今为止仍然锲而不舍地想复辟的底气吧?” 连旸卖的关子终于被揭开,听到此处也未免露出了一丝得意。 罗照继续道:“大月王在时,手掌大月雄兵,用不着这半枚虎符,等到他想用之时,却为时已晚,平西将军率军直入皇庭让他走投无路,于是他将这半枚虎符留给你。如此说来,当初宜兰公主究竟死于谁手,还有商榷的余地。” 连旸眼底浮上薄霜:“这些陈年往事,跟罗将军也不相干,就不必深究了吧?” 罗照仰首而笑,随后沉吟:“原先连将军与我结交时,我还纳闷,裴将军于去年冬已经几乎将大月掀翻了天,大月境内虽说不曾进驻兵马,却也在掌控之中,留给连公子的即便还有人,也必然不多。到底连公子是哪来的信心可以复盘? “直到如今我方才明白,连公子有手上的半枚虎符,邬成平等三个家族不可能不心动,所以你以这虎符为筹码,跟他们订下了盟约。 “他们率领十万叛军助你复辟,而后等你掌握了大月的兵马,再反过来助他们拿下东兹。如此堪称互利互惠之举,他们必定会同意。于是西北戍边的将领就看到,你们竟然以出乎意料的速度达成了协议,邬成平他们率领叛军西进了。 “金旭虽然厉害,你们双方加起来也有二十来万人,足可将他击败。 “等你们双方全都得手,再反过来联手对付大周——大周可是正面临着后继无人的窘境,此事传开,朝野上下必定大乱,到时你们趁虚而入,可以说完全有可能完成当年令尊入主中原的愿望。” 这席话一出口,便等于是把连旸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 连旸闻言敛色:“罗将军不是也希望大周天下大乱吗?要不然,前几日你又怎么会迫不及待地让人去驿馆散播你们三皇子是个假货的消息?你知道你身为大周将领,散播皇室秘辛搅乱朝堂,会给你招至多大的祸事吗?” 罗照从善如流,朗声回应:“这不更加说明了,我罗某人与连公子的心愿一致吗?” 连旸眼波浮动,漫声道:“这么说来,罗将军已是决意加入大月了?” 罗照正色:“不瞒连公子,原本罗某对于公子的实力还有几分疑虑,但听到公子将原因细细这么一说,罗某便再无顾虑了。只是罗某还有最后一请求,公子若答应,罗某便就义无反顾了。” “什么事?你说。” 罗照倾身:“不知这虎符何在,可否拿出来让在下看一眼?” 连旸听到这儿又与连翌对视了下,然后抬抬衣袖,示意他看己身上:“此物极为要紧,带在身上多有不便,这恐怕难以办到了。你也知道,我俩来的时候行李都未曾有,也不存在欺瞒你。” 罗照嘶了一声,摸起了下巴:“可若看不到,我又如何能证明你们所说的是真的呢?我罗某人放弃这中原大国的将职叛去大月,可不容易。将军能不能入关与邬军会合,全在罗某一人掌握。还请将军谅解。” 连翌右手握住了刀柄,目光盯着连旸等他示意。 连旸沉默半刻,看到旁边有笔墨,便取了过来说道:“虎符的确不在我身上,但我却可画与你瞧瞧。虎符上刻的都是东兹皇室之图腾,非我能随意杜撰得出来。山下驿道上亦有不少东兹客商往来,你拿着去打听打听,或许能问出来其物之虚实。” 说着他信手提笔,就在纸上画了枚半月形的图样,仔细一看的确是虎符。 罗照拿在手上看过,折起来道:“如此也成。只是这么样一来,就得花上些时间,还得委屈公子再暂居两日了。” 连翌沉脸:“梁郅的人都已经搜过来了,如何还可拖两日?你莫不是故意如此?” 罗照起身:“将军不信我,又如何来寻我?” 连翌脸色顿变,却被连旸按住。 连旸声色自若:“只要罗将军能有办法将梁郅引开,我二人多呆两日也无妨。” “还是公子痛快!” 罗照说完伸手示意:“那么二位稍安勿躁,且喝些茶,我这就下去安排核验。” 连翌绷直着身子,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把阴鸷的目光收回来,看向连旸:“这厮过于奸滑,也不知会不会有变故。” 连旸扬起下颌:“你打发人去盯着他不就是了?” 连翌点头,从怀里摸出一根墨玉圆筒,然后挑了只刻了字样的银管插进去,走到窗边用力一吹,那细小的圆管就如针芒一般飞发出去,飞向了远处营房以外的树林之中。 回到桌旁,连翌又道:“幸亏主上未曾将虎符带在身上,否则这姓罗的要真是靠不住,岂非很有可能直接在此地将主公拿住?” “虎符乃我复国大计之最最要紧之关键,自然不能随身携带。不过你的担心也有道理。”连旸深深望着罗照离去的方向,“姓罗的虽然在我们掌握之中,过往的把柄也确实证明他是个贪财小量之人,能够为我们所用,但眼下毕竟是要紧关头,没到他给我们打开关卡那一刻,便不能对他完全放心。” 说着他拧开指间戒子上的戒面,洒了些粉末在面前沸腾了的茶壶中,提起来给他道:“这大冷天的,拿去罗将军屋里温上,让他回来后暖暖身子。” …… 梁郅和程持礼都是裴瞻发话带过来的。 这几日裴瞻就在大营里与高常远盘算对策,也没见他们拿捏出个明确的章程来,去问了几次都只说听命行事即可,梁郅二人便有些摸不着头脑。 后来终于下了个命令让他们分东西沿线搜寻,这不纯属是无用功吗? 整个大营涉及的地界全给搜寻过了,要能搜到不是早就该得手了吗? 但军令不得不从。 搜了几日,这日便绕过了两座山头,到了羊角隘的地界。此地还连着驿道,且附近就有驿馆。 梁郅想了想,便在寒风里挥手:“分成五拨,四面各一拨,再余一拨上驿道瞧瞧。” 这一片多是荒土,便是有林子也不过是稀疏的几棵树,根本不可能长时间藏人。唯独驿道人来人往,驿馆停留的人也多,或有线索。 把人打发走后他也下了马展开搜索,二里地还没走完,打发去往驿道的那拨人就回来了俩:“将军!驿道上发现个鬼鬼祟祟的人,拿着张绘着奇怪图案的纸专找东兹来的客商打听!人带回来了,就在后头!” 梁郅直身望去,果见前方有士兵押了个人走来。 待人到了跟前,将士们便把人往地下一推,将纸递过来:“将军请过目!” 纸上画着个半月形的繁复图样。梁郅定睛细辨,看了几眼后就皱眉道:“这是东兹的东西,这哪来的?!” 伏在地下的人偷觑着他,不肯出声。 梁郅便踹了他一脚,又弯腰揪起他的头发。 这人的头被迫提了起来,可他即便被吓得血色尽失,也还是发不出声音来。 梁郅发狠,捏住他的嘴巴,可在看到他张开的嘴里一条断舌之后,他不由地愣住了! 他问旁边士兵:“哪发现的?” “就在驿馆里头,他跟路过客商比划个不停,因为但凡他找过的人都是东兹那边来的,小的觉得奇怪,就带来了。” 梁郅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扭头往羊角隘卫所方向瞅了两眼,而后缓慢地望着地下,然后把图塞入怀中,直起身道:“带回去!”(本章完) 第381章有问题 大营的楼台上,黑压压的天幕下盘旋着几只鹰隼,裴瞻伸长手臂,一只鹞子鸣叫着落在其上。 灯火之下,蒋林拿着手里的军报上前:“沿线二十三道岗哨的情况皆回传了。重点的几道目前都无异状。” 裴瞻抖了抖手臂,放走鹞鹰,然后拆开军报看起来。 “老五!” 这时楼梯下传来梁郅急急的呼唤声。裴瞻 《盛世春》第381章 有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81章有问题 大营的楼台上,黑压压的天幕下盘旋着几只鹰隼,裴瞻伸长手臂,一只鹞子鸣叫着落在其上。 灯火之下,蒋林拿着手里的军报上前:“沿线二十三道岗哨的情况皆回传了。重点的几道目前都无异状。” 裴瞻抖了抖手臂,放走鹞鹰,然后拆开军报看起来。 “老五!” 这时楼梯下传来梁郅急急的呼唤声。裴瞻 《盛世春》第381章 有问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