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 6 难言之隐() 5 隔墙有…… 4 美人蛇 3 矫情与偏见 2 临时情侣 1 跨界狗仔 1 跨界狗仔 2 临时情侣 3 矫情与偏见 4 美人蛇 5 隔墙有…… 6 难言之隐() 7 “欢迎回来” “还没下雪也会长冻疮的吗?”何应悟将咔咔几口造完的飞机餐盒子递给过道里的乘务人员,道了谢后立马转身凑到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米饭的谈嘉山面前,疑惑地盯着对方的耳朵问道。闻言,谈嘉山立马下意识抬手去摸发烫的耳朵,却又在手即将碰上耳朵之前硬生生地将手收了回去,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谈嘉山嘴巴这么毒,自然要配一张厚如城墙的脸皮。他鲜有不好意思这种情绪,也就仅能通过那对皮薄骨透的耳廓显露出几分窘态。没想到偏偏被观察能力极强、脑回路却一根筋直到底的何应悟当成了冻伤。“真的好红,是不是晚上空调的温度打太低了冻出来的?”从小照顾弟弟妹妹们长大的何应悟,是一点儿也看不得身边人破皮磕碰,他当即准备上手去摸,“谈老师,你耳朵痒不痒呀,我下飞机以后去给你买管冻疮膏擦擦吧。”谈嘉山吓得往后一缩,脑袋在座椅上咚地磕出声来,眼神躲闪,不敢往何应悟的方向看。天杀的,这都是谁害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看谈嘉山长了张玩世不恭的脸,但他可是实打实的母胎单身。在加入《炊金馔玉》前,谈嘉山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经营妈妈留下的餐厅中。店里的员工们好歹还能月休四天,谈嘉山可是全年无休地连轴转,而且越是遇上逢年过节、反而得越围着运营与出品忙活,一点儿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抽不出来。离开餐厅后,时间倒是宽裕了不少。冲着谈嘉山这张脸来的勇士不在少数,可他的心气和要求本来就极高,再加上那张被光棍之神下过诅咒的嘴,一开口,追求者们恨不得搭高铁跑路。寡到二十九岁的谈嘉山乐得清闲,打定主意把“吃爱情的苦”这一选项从上升的事业道路上铲得远远的。但他哪晓得会遇到这种事情?昨晚谈嘉山睡得好好的,一声闷哼把他从梦里迷迷糊糊拖了出来。他还以为隔壁那对用嗓门乱搞的情侣闲不住屁股,又开始打鼓了。刚疑惑地翻了个身,谈嘉山便被玻璃隔间上的画面惊得睡意全消。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家酒店的卫生间与卧室之间,用的是传统的单向透视防窥玻璃。玻璃表层贴了层特殊的覆膜,能叫光线较强的区域无法窥得光线较暗的那侧,但光线较暗的这一头能清楚望见对面的情形。睡前主卧的灯是一直开着的,两人倒也没留意到这玻璃隔间的异样。但为了避免吵醒谈嘉山,何应悟是摸黑去的洗手间,而洗手间里的电动马桶又恰好配了感应夜灯功能。也就是说,何应悟在洗手间里是看不见外头的,但在微弱的灯光下,反倒叫洗手间里的画面一览无余。老天爷啊,谈嘉山头一回憎恨自己5.0的视力,他都看见了什么——是小鸟在搓小鸟啊!何应悟显然没打算打扰谈嘉山,只是静悄悄的在洗手间里自力更生。可隐忍而寂静的一触即发,反倒比下午时隔壁那对川渝同性情侣大张旗鼓的活春宫要挠心多了。投射在脸颊上的睫毛阴影、顺着下颌线往下滴落的汗水、不断起伏的小腹、窄而有力的腰部、动作不甚熟练的手……以及那双结实修长的腿。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原本被谈嘉山啃出十几环浅红微凹的牙印地方早已恢复如初,在双腿不自觉的搐缩中,那几寸白净的地儿跟着肌肉扑腾,晃得谈嘉山牙痒痒。对方醒来后曾抱怨过,说谈嘉山把这两条大腿错认成了火腿。哪能错认成火腿呢?要类比的话,它们更像是比豆腐还要嫩滑的姜撞奶,用勺背一拍,便能哐哐抖上几抖。但口感不会那么软糜。咬起来或许和朝市的手打牛筋丸差不多——不能是用其他部位滥竽充数、用破壁机和绞肉机糊弄的那种丸子;非得用上好的牛腱子肉,手持三斤有余的铁棒上下生打,摔到成泥成纸为止。这样打出来的牛筋丸方能弹劲十足,就和这两条大腿的口感一样,如果再蘸点沙茶酱一定会更好吃……不是。等下。谈嘉山在被子里抽了自己一巴掌,顿时清醒了两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他的眼睛一往何应悟那边飘,又被熏得迷糊了三分。突然,何应悟抬起了头,眼神透过玻璃,直直朝这头的谈嘉山望过来。他看见我了?谈嘉山立刻屏住了呼吸,背后全是因紧张冒出来冷汗。观察了许久,谈嘉山才发现何应悟虽然盯着自己这边,视线却漫无目的地飘来飘去,更像是到了顶点以后的涣散样子。见对方没什么异常,仿佛被施加了定身咒、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的谈嘉山这才终于放下心来,连吐了好几口浊气。听见窸窸窣窣的开门声,谈嘉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猴子似的,急不暇择地将被子拉到头顶上。或许是累得狠了,何应悟一挨着枕头就睡沉了过去,徒留谈嘉山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瞪着天花板,失眠了一整晚。以至于第二天看到与往常一样傻乐的何应悟,谈嘉山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再怎么不自在也只能受着。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嘉山总不好跑去和何应悟掰扯,苦口婆心讲一堆诸如“昨晚玩鸟玩得很好,以后不要再玩了”的这种话吧。退一万步说,人家跑洗手间里自我纾解本就是为了不打扰他人,反倒是谈嘉山这个偷偷摸摸看完全程的观众理亏。要怪,也只能怪这酒店设计得不够人性。“别碰我!”顾不得被座位头枕撞得钝痛的后脑勺,谈嘉山仓皇拉开与何应悟的距离。或许是担心自己反应过度叫对方起疑,他又强行找补道:“……你刚吃完饭没洗手。”“哦,对。”何应悟这才想起对方那爱干净的臭毛病,老老实实将手收了回来,但嘴还是闲不住,“飞机餐不合胃口吗?我看你都没怎么吃。”饱受昨夜失眠折磨的谈嘉山没什么胃口,他推开小桌板上的航空餐,悻悻道:“我吃饱了。”“还有这么多呢,好浪费……我吃掉吧。”不等谈嘉山搭茬,何应悟便当即把饭盒端了过来,风卷残云般的刮了个干净。吃吧,吃吧,孩子能吃是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嘉山生硬地扭头去看窗外的云层,强迫自己不去回想何应悟叼着的那把塑料勺子自己刚刚用过这一事实。有过两次虽波折不断、但结束得还算美满的评审经历后,何应悟终于成功进入试用期考核的最后一个阶段——进阶集训。与何应悟同批入职的大约有十二三号人,头两次的评审观察时期便淘汰了一大半倒霉蛋,等到集训正式开始时,滇省本部的培训教室里只剩下了五个座位。成为一名优秀的评审员需要多年的行业经验浸润,并在长久以往的试菜经历中习得不俗的品味,才能刨除自身喜好等主观因素,成为一名标准客观的评分者。《炊金馔玉》的基层队伍中,不乏类似何应悟这种有天赋、但缺乏餐饮阅历的的跨行业小白;但更多则是在原有领域有一定成就,但对评审程序与笔记撰写方面一窍不通的偏科职工。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实习生们将暂时与各自的老师分开,接受高强度的知识灌输与惨无人道的味觉洗礼。何应悟虽然没有谈嘉山的私人联络方式,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工作软件当成聊天APP,每天给在天南地北出差的谈老师汇报每日学习进度。一开始何应悟还有些束手束脚,发消息前的文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总担心自己发消息的时机不对,打扰到对方工作。可谈嘉山比他想象中的要耐心多了,不管何应悟发来什么没营养的东西,得了空便会顺手回上两句——「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谈老师,我们今天下午试吃奶酪!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3」:试试蓝纹那款。「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好~「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吃到一半发现这款里面有霉菌!原来蓝纹是这个意思啊啊啊啊!「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是汗脚的臭袜子在生锈的菜刀上面放了一个月再泡进腐乳汁里腌制半年后和臭豆腐汁一起度过七年之痒的味道!呕!!!「+3」:令人震撼的文化水平。「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居然还有化妆课……「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图片]「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我画得怎么样?「+3」:我觉得你应该赔我点钱。「是鹦鹉不是绿毛鸡」:试吃了二十种酱油和十七种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3」:一肚子墨水,不愧是高材生。「是鹦鹉不是绿毛鸡」:不想和你说话了「+3」:给你寄特产,吃吗?「是鹦鹉不是绿毛鸡」:吃!「是鹦鹉不是绿毛鸡」:今天是皮蛋专场,我记得谈老师你挺爱吃皮蛋的……猜猜我今天吃到了什么震撼人心的东西?「+3」:不猜。「是鹦鹉不是绿毛鸡」:酸奶拌皮蛋!「是鹦鹉不是绿毛鸡」:皮蛋雪梨肉饼汤!「是鹦鹉不是绿毛鸡」:番茄炒皮蛋!「是鹦鹉不是绿毛鸡」:榴莲皮蛋手抓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8 宣誓主权 每逢冬季,关于“究竟是北方更冷还是南方更冷”的话题总是能争个你死我活。何应悟在鲁省长大,虽然农村不像城里一样拥有完善的集中供暖系统,但入冬前购置的煤块和天气温暖时存下来的花生壳、柴火,也足够叫家里的两口大锅、三张炕床烧得热烘烘的。就气温而言,冬天的南方比北方确实是要暖和上不少。但南方没有暖气。滇省四季如春,直到来了湘省,两人才切实体会到南方冬季的威力。湘省的冬天大多数时候都在下雨,寒风一吹,阴冷潮湿的魔法攻击便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钻,就算秋衣秋裤穿得再厚也不顶用。“比我老家还冷……”何应悟刚张开嘴,一口冷风便狰狞地灌进来,把口中剩余的热气凝结成白雾呼地全卷了出去,远远望去竟有种灵魂出窍的奇妙观感。他连忙把挂在脖子上的无线头戴式耳机戴上,用其厚实而柔软的耳罩捂住刚下车就被冻得失了温的耳朵。说起来,这只还是谈嘉山以祝贺何应悟转正的由头送的。作为新传学子,尽管何应悟已经不在新闻行业了,但随身带着耳机的习惯却没改掉。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评审员在旅途中的时间极为漫长,何应悟习惯了在闲暇时听听例如《去现场》、《忽左忽右》和《东腔西调》一类的播客,它们不仅能用于打发时间,更有助于他打开视野、触及行业热点。何应悟的上一副有线耳机用了快两年,耳机端口的位置有些接触不良,非得用手按着才能听见声。有强迫症的谈嘉山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抠搜样子,在确认旧耳机没救过何应悟的命以后,第一时间就把这破耳机的线给剪了,强迫其换新。呼的又是一阵风。何应悟揉揉被冻得发红的鼻子,说:“早知道就该听杨姐的,穿条秋裤再上车。”“她昨天上午才刚分配到这个评审项目,你这么快就和人家聊上了?”同样被冷得够呛、但还坚持在装酷的谈嘉山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顺便把冻得发紫的手插进身前的何应悟脑袋后边的兜帽里取暖,不咸不淡地说着风凉话:“才认识一天就叫人家杨姐,好亲密哦——”“昨天过完行动会议后,杨姐就通过临时工作组和我聊了会儿……因为她是湘省人,我想提前做点功课嘛。”何应悟举起三个手指头,脸上的表情颇为委屈,“臣绝无二心,皇上明鉴啊——”谈嘉山不置可否地哼了声,推着箱子继续往前走。出了高铁站,街头路人们不分性别、不分年龄地穿着成套的珊瑚绒睡衣和极厚的棉鞋,尽管没那么美观,但这装备足够抗寒。“来之前听说湘省有自己的省服,我本来还不信呢。”何应悟羡慕地朝着懂得僵硬的手指头上里哈了好几口热气,试图叫它们软和些。突然,“嘭”的一声巨响从对街传来,震得何应悟一哆嗦。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朝着往发声处望去,只见一位老人踩着老式手摇铸铁锅的支架,抖搂着还在冒着米香与蒸汽的皮袋子。刚刚跑远了些捂着耳朵的学生们围上前,你一袋我一袋地分光了刚出炉的老式爆米花。而旁边卖烤红薯和煨鸡蛋的摊子,比崩爆米花的那片儿还要热闹。隔着街道,根茎类经过烤制后独有的霸道的香味道轰轰烈烈地扒开路人们的鼻孔,豪横跋扈地往里钻。何应悟点开网约车软件,见距离司机到达时间还有一会儿,便举着手机去隔壁买了两个烤红薯。刚用火钳从炉子里夹出来的红薯香得浓郁、灰扑扑的皮上甚至还有好几处还在滋滋冒着糖浆。何应悟烫得拿不住,左右手来回倒腾着凑到谈嘉山跟前,龇牙咧嘴地分了一个给对方,说:“趁热吃,刚好暖暖手。”“这个形状不好看,我要你那个。”谈嘉山嫌弃地推开那只大而肥、但形状不太规则的蜜薯,薅过何应悟手中刚剥好的那只。尽管明白眼前这位大少爷多半是不想自己剥,省得弄脏手,但何应悟还是有点种媚眼抛给瞎子看的无力感。自己可是特意给谈嘉山拿了个大红薯呢!两人带着一身潮湿阴冷的寒气,逃命似的躲进了与临时组员汇合的茶馆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何,快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一位裹得严严实实、约三十五岁上下的短发女人从茶馆候客区的沙发上站起身,交代一旁服务员把温在炉上的热茶奉上来,“我是海外事业部的评审组组长,杨钰。咱们昨天电话聊过的。”当下,《炊金馔玉》的采编餐厅范围仅限于国内,但随着英文版在海外的畅销、境外读者的呼吁声渐高,主编在去年年底便组建了增发海外刊的海外事业部。杨钰在加入《炊金馔玉》前曾就职于专业的第三方机构,作为神秘访客,她常年奔走在对全球最大的酒店管理品牌——万豪集团进行BSA审计的路上。不过杨钰在米其林资深评审员与《炊金馔玉》海外版评审部部长的offer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正如她昨天同何应悟聊天时所说的:米其林的金字招牌当然响亮,但她只想做纯餐饮——毕竟杨钰早已经受够了在评审过程中,像只老鼠似的钻到酒店房间的洗手台下面,忍着恶心去故意去找人家的卫生死角,只为了例行拟出一份以挑刺为主体的报告。这不符合她加入行业的初衷。可海外版创刊并不是三两天就能筹备好的。提交创刊选题、申报刊物书号、编辑部组建、经费及流水印证、匿名评审程序考察……程序不比国内的创刊流程简单。为了不叫海外组的评审员们闲在本部长毛,使得专业技能荒废,杨钰向主编打了申请以后,风风火火地把自己和手底下组员的档案全丢进了任务库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嘉山此前作为评审员级别中积分最高的独苗型员工,十次多人任务里至少有七八次会被分配到资深评审员所在的小组。但《炊金馔玉》的资深评审员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人,杨钰又是资深评审员里最活跃的那一位。因此,两人在各项多人评审项目中合作过不下十次。谈嘉山与杨钰在各自的专业领域都足够专业,不可避免的有些恃才傲物。所以哪怕他们在工作时足够默契,但私下碰面时,总免不了会互相损上几句。原因无他——杨钰嫌弃死了谈嘉山那装模作样又舌芒于剑的死样子;而谈嘉山每次碰上泼辣凶悍的杨钰,也颇有种秀才遇到兵的腻烦。两人之间的熟悉水平,与他们相看两生厌的程度完全成正比。就像现在,谈嘉山这么壮这么高的一个成年男人就杵在门口,杨钰也全当没看见似的,自顾自乐呵呵接过何应悟的旅行箱和书包,热情地询问着对方旅程是否顺利,全程把一旁黑着脸的谈嘉山当空气。“谈老师你也坐呀。”何应悟不敢怠慢了在门口冒冷气的谈嘉山,和杨姐打了招呼以后,便立马巴巴地凑到对方面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挂外套、倒茶、递擦手毛巾,一条龙服务下来,叫旁边的杨钰恨铁不成钢,“小何,你别管他。姓谈的自己有手有脚,操心他干嘛?”谈嘉山一个眼刀过去,叫处于风暴中心的何应悟更不敢吱声了。趁着两人干仗的功夫,何应悟擦干净手,默默夹下几个在烤炉上烫出辛辣味的橘子。烤过的橘子有些烫,但比起新鲜的咬更好剥皮摘络。何应悟在谈嘉山和杨钰各自面前的碟子里摆了一小摞,试图拿吃的堵住两人的嘴。“人长得聪明伶俐,做事情还这么贴心。”杨钰顾不上搭理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谈嘉山,笑眯眯地掰了几瓣橘子,边吃边挖墙脚:“小何,在谈嘉山这事儿精手底下干太浪费啦——你跳来我们海外筹开组吧,姐带你去吃香的喝辣的!”虽然也有给谈嘉山上眼药的成分在,但杨钰是真挺喜欢何应悟这小孩儿。她老早就听说谈嘉山捡漏了一位在味觉方面天资卓越的组员,但几乎没人看好这位画风哪哪儿都不对劲的新人。毕竟何应悟作为《炊金馔玉》创刊以来招揽的最年轻的评审员,履历不匹配、专业也不对口,这种菜鸟一般连前两次简单评审任务都撑不过去,更别说还被分在以挑剔和嘴毒闻名的谈嘉山手底下。但没想到何应悟却还是凭着一股子拗劲,以专业考试场均前三的高分、虽然生涩但资深评审员们也挑不出什么错处的详实评审报告,硬生生给自己搏出了个位置。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本着不得罪人的出发点,端水大师何应悟一面偷看谈嘉山的脸色,一面在尽量不损杨钰脸面的前提下委婉拒绝对方,“谢谢杨姐,不过我暂时没有去海外的计划。”说完,他还是没忍住替谈嘉山辩白了两句:“我跟着谈老师也能学到很多,他人很好的,请不要再这样说他了。”有徒弟就是好,吵架都不用亲自上,被徒弟护短的谈嘉山暗爽。但有时适当的示弱,比直接宣誓主权还要来得有效。谈嘉山把刚剥好的南瓜子仁塞进受宠若惊的何应悟手里,夸赞道:“我们小鸟真受欢迎啊……你要想去海外看看也挺好的,新部门晋升机会多,也能增长些见识。”担心自己当场被逐出师门的何应悟,就差把脑袋摇出残影了。得,原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本来天就冷,杨钰被这对师有情徒有意的狗男男膈应得更为恶寒。 9 鱼目混珠 月亮粑粑,乧里坐个嗲嗲;嗲嗲去克买菜,乧里坐个奶奶。奶奶出来绣花,绣个糍粑;糍粑跌到井里,变成月亮——尽管外地人们不一定去过湘省,但绝大多数一定听过这首安眠熨帖的童谣。小时候,何应悟的娱乐方式不多,一台二手的背投彩电便承包了他绝大多数的童年闲暇。在网络平台爆火、各大上星卫视异军突起之前,湘省芒果台的自制节目在电视领域称得上风头无两。那会儿能看的娱乐性节目不多,每逢周五周六晚,何应悟便会与弟弟妹妹们互相监督着早些写完作业,好蹲守在电视机前收看一周一期的潭州本土节目《越策越开心》和《一家老小向前冲》。以文娱产业为重要经济支柱的湘省,称得上是新传从业者的耶路撒冷。本精神湘省人今天就要在新传界耶路撒冷,接受圣物的洗礼!穿着运动套装、刚从河边晨跑回来的谈嘉山,拎着两碗麻辣牛肉炒码的扎粉,一把推开门,怒道:“这里是刘阳,又不是潭州市区,我一大早的去哪里给你买臭豆腐和糖油粑粑啊?”“没有就没有嘛,生那么大气干什么……”人醒了但魂还在睡的何应悟打了个哈欠,拖着椅子挨到谈嘉山身边,接过对方拆好的筷子,“谈老师你吃过了吗?没有的话我们合吃一碗。”“吃过了。”被这么一打岔,谈嘉山的气倒也去得快,他顺手薅了把何应悟还没来得及打理的乱糟糟的卷发,催促道:“赶紧吃,吃完了好出门。”何应悟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低着头吃粉。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头卷毛的手感未免也太好了,像刚从雨后的泥土里长出来的新茬草尖,像带着体温的幼猫软毛,又或者是入口即化的龙须糖。谈嘉山忍不住把手指插进何应悟的头发里,又多揉了几把。杨钰嫌弃这种父子情深的画面不下饭,自顾自地端着粉去房间另一头吃去了。都说湘省方言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的特点,没想就连湘菜的味型也继承了这一传统。在湘菜泰斗王墨泉等人的博考研讨下,湘菜被大致归纳为腊香、豉香、瓿坛香、臭香、霉香等33种基本味型。与滇菜的酸辣、蜀菜的麻辣比较,湘菜反而在辣度上没什么竞争力,口味更侧重在将菜做得香浓爽口上。发源于大围山的刘阳菜便是其中的代表。本次行程的主要目的,便是对连续在榜五年的一家金筷子评级的刘阳菜餐厅进行降级评审。“他们家今年的口碑下降得极快,已经有两组评审员给出了铜筷子级别的评分。”杨钰将往期笔记和前期调研报告递给同在后座的何应悟,“我们是最后一组,谈嘉山和我所在职级的评审权重比较高,所以待会在试菜的时候得更慎重一些。”何应悟点点头,接过文件仔细翻阅。餐厅的位置选得偏僻,的士师傅在城中村绕了快半小时,才把三人送到老城区的定位点。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家店开在街尾的一栋筒子楼底商,与周边仿佛从千禧年停滞至今的陈旧建筑相比,装修的痕迹格外明显,崭新得有些格格不入。推开那扇做旧样式的木门,迎面扑来一股混合了腊香、油香、菜香味道的热风。“欢迎光临姐弟蒸菜馆!”穿着仿苗族款套装的服务员立马迎了上来,将几人领到一张空桌子前坐下,示意他们扫码点单,“三位是本地人还是来旅游的?我们有正常辣、微辣和微微辣,可以在点单的时候备注。”“正常辣就行了。”想到谈嘉山那时不时上线的洁癖,何应悟先找服务员要了壶开水,细致地把三人的餐具全烫了一遍。“乖。”谈嘉山接过还有些烫手的碗筷,把手机递给何应悟,“你们看着再点几个菜,你选不辣就行。”“好哦。”何应悟同杨钰凑到一块,对着屏幕研究了半天,总算是把单给点好了。“这家蒸菜馆里的好像大部分是游客。”趁着等上菜的功夫,杨钰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边的几桌客人,小声说:“天南地北说什么方言的都有,偏偏没有讲刘阳话的。”闻言,谈嘉山皱起了眉头,说:“但在之前的笔记里有提到,这家店最初是作为大围山蒸菜的金字招牌店提报上来的,本地认同度应该很高才对。”“上菜咯!”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服务员的吆喝声打断了众人的思路,才距离下单还不到10分钟,点的十几样菜便端了上来。刘阳蒸菜的特色便是水汽导热、出菜率快,一个蒸锅便能同时搞定十几道甚至是几十道小钵子鲜料菜品。卖相极佳的蒸菜在方桌上码开,水汽带着菜香向上蒸腾,看得何应悟直咽口水。待服务员走远,何应悟迅速掏出手机给各道菜拍了证件照,几人这才开始动筷子。剁椒猪脚肥而不腻,混着贡菜的酸辣剁椒为油润的猪脚肉增添了几分爽脆的口感,而香辣咸鲜的调味刚好中和了猪脚肉的腥臊;腊味合蒸焦香浓郁,切得极薄的腊肠、腊肉交错码放,顶上还摞了一撮萝卜干、几粒干豆豉更是为这道菜增添了几分复合滋味;蒸老南瓜和水晶萝卜被蒸得极为软烂、入口即化,携老带小的游客们基本都点上了一份,但……“摆盘、温度和原料是合格的。但这么多菜,就拿着两三款料汁反复用,口味未免也过于单调了。”每道菜尝了两口,谈嘉山便放下了筷子,“如果不是中厅里摆着这么大一个电蒸箱,我都要怀疑他们家用的是不是半成品的预制菜了。这口味连铜筷子的边都摸不着,之前那两组是没吃过好的吗?”“毕竟这家餐厅前五年都是拿的金筷子,要取消评级资格的话还是得谨慎些。”杨钰吃得也不太满意,她百思不得其解:“我记得三年前有个湘菜厨师长出身的资深评审员来试过这家店,对方给的评价还是挺高的。往期报告里对这家店的改进建议基本集中在店内环境和出品速度,但是看店里的装修痕迹和上菜时间,他们应当是在这两个方面下了功夫的,但出品质量怎么会下降得这么快……”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在两位大佬面前插不上话,见他们都吃得不多,便放心地撒开了膀子吃,连青椒蒸咸鸭蛋这种拌饭菜都刮了个干净。“小何弟弟,你吃这么多,肚子不会难受吗?”在手机上编辑完评审意见初稿的杨钰刚抬起头,被桌上的空碗们吓了一跳,不由得有些担心起何应悟的身体。“常规饭量而已,他顿顿都吃这么多,待会回去了他还能再来俩包子填填缝。”谈嘉山打量着何应悟狂炫一顿但没有任何鼓胀趋势的肚子,面无表情。之前谈嘉山还担心过何应悟这么吃对身体不好,出于健康层面的考虑,他也曾监督着何应悟按照正常食量进食了一段时间。结果才短短一周,何应悟轻减了五六斤斤,颊脂垫部位都瘦得凹了进去。看在公司安排的每月一次的体检报告中,何应悟的指标实在正常,谈嘉山也就随他去了。“我太羡慕你这天生吃不胖的体质了。”杨钰隔着羽绒服捏了捏何应悟皮肉紧实的胳膊,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也不知道肉都长哪儿去了。”肉都长在大腿和屁股上。看过实物的谈嘉山心虚地摸了摸耳朵。在店里时,几人不好就评级的话题多聊,等到回了酒店,杨钰这才收集了另外两人各自填报的评审笔记,开始进行二轮复盘。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家餐厅如今的水准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配不上《炊金馔玉》的评级标准,更不用说保持金筷子的级别。谈嘉山和杨钰在测评餐厅方面经验丰富,从各自的专业角度入手,给出了详实的将这家餐厅从《炊金馔玉》榜单中剔除评级资格的理由。但何应悟的评审建议却是“建议复审”。面对两人的疑惑眼神,何应悟解释道:“我买单的时候随意找了个开票方,趁着收银员忙活的时候,以洗手的借口混进了后厨。奇怪的是,他们家有好几个炉头师父,有些菜是炒过之后再分装上锅蒸的,我就说怎么吃着这家的蒸菜,总感觉有股烟熏火燎的味儿。”对此,杨钰有些不解:“这不是进一步佐证了这家店偷工减料的行为,为什么你还会给出复审意见呢?”说到这里,何应悟把手机掏了出来,点开点评软件,将今天中午刚发的一条展示给两人看,“我买单的时候,收银员以好评优惠的理由,怂恿我在点评软件上为这家店进行带图点评。”说着,他戳进这家店的定位里,从翻不到尽头的模板化夸赞中,找出几条差评。「难吃得要死,和前几年吃的根本不是一个口味,也就骗骗外地的冤大头了。」「这几次去吃环境是好了很多,但是价格也涨了不少,而且都没见过姐弟蒸菜馆的老板娘了,是换了老板吗?」而让最终让何应悟给出复审意见的,则是半年前的一条评价——「因店面租约到期等原因,原“姐弟蒸菜馆”现改名为“丽姐蒸菜馆”,新店搬迁至大围南路285号,欢迎大家前来品尝。」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因为这条评价没有带图,排序权重被挪到了极为后面的位置。点进去卡,下面也只有几条嘲讽的水评,大致内容是吐槽这家店大概率是跑来蹭姐弟蒸菜馆热度的同行。“我刚刚在企查查上搜索了关于刘阳市,姐弟蒸菜馆,的关键词条,发现它其实是今年才刚注册的。”何应悟说着,又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出发前他在各渠道搜集到的有关这家餐厅的资料,用红笔将湘省日报中关于这家餐厅的一则内容圈了出来。“前年,姐弟蒸菜馆携特色菜‘醋蒸鸡’,参加了由大围山举办的‘围山八蒸’选拔赛。当时这道菜拿的是第三名的金奖,但我们今天在点菜时,并没有看到这道招牌菜。”“访谈中还提到,代表姐弟蒸菜馆参与现场选拔赛,并上台领奖的是店里的厨师长兼店长。”“她的名字就叫包丽丽。” 10 以伪谤真 叮铃——挂在门口迎宾的风铃一响,坐在桌前掐辣椒梗的老板娘立刻抬起了头,笑得淳朴:“进来坐、进来坐,里头还有位置。”店里的装潢简单到甚至有些朴素,墙上打了十几个钉子,却只在顶上挂了张营业执照、在底下贴了张老板娘穿着白色厨师服、带着厨师帽的领奖照片。丽姐蒸菜馆并不大,光是全开放式厨房就占了一大半的面积。尽管店里桌椅板凳擦拭得整洁,但从椅面和桌边的磨痕,还是能明显看出它们已经有些年头了。一位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听见动静,从后厨里快步走出来。他从货架上拿了塑封过的旧菜单递给几人,“蒸石斑鱼和泉水鱼没得咯,黑山羊扣肉要提前一天预定,别的都能点哈。”素菜三块一碗,花荤六到九块,哪怕是店里最贵的单笼大荤,也不过才五十出头。这便宜的物价,叫抠门到将一分钱掰做两分花的何应悟幸福得恨不得住下来。与姐弟蒸菜馆那快餐店一般的出品速度不同,丽姐蒸菜馆的菜肴大多得根据点单情况现场烹饪。环顾四周,看得出在店里慢悠悠等着上菜的顾客已经习惯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蒸菜份量小,不像炒菜,得照着人头点单。单身的上班族和忙活到傍晚的外卖员拼了个小桌,一人一碗撒了芝麻和玉米粒的蒸饭,配上一荤一素和一杯免费的紫菜汤,便足以驱散被深冬攥进身体里的寒意。懒得做菜的中年人穿着睡衣拖鞋,拎着刚在隔壁摊子上买的麻辣兰花干子和炸肉丸,再来丽姐蒸菜馆打包几碗蒸菜,全家老小的晚饭也能将就糊弄一顿。上了年纪的人难免会有些三高的毛病,医生大多会要求他们在日常饮食中做好控糖;再加上牙齿跟着其他器官老化松动,因此比起香辣刺激的炒菜、酥壳硬脆的油炸,还是松软清淡的蒸菜更适合大爷大娘们。谈嘉山熟练地点好菜、付了钱,兼任服务员的中年男子立马揣着刚撕下的菜单白联往回走。不多时,哐哐剁肉的声音便从后厨传了出来。店里切配的活基本是男人在干。焯好水的荤腥被切成大小薄厚均匀的方丁;配菜被剁得长短一致,整齐码放在小钵子蒸碗里。“丽姐,下好料了,你过来调个味撒。”不等后厨中年男子继续催促,被称作丽姐的老板娘应了声,抱着一盆刚摘好的杂椒进了后厨。先传来的,是菜刀在砧板上噔噔噔快速剁切的声音。开条、宰节、剁块,一摞摞配菜被菜刀扫到蒸碗里,动作行云流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再响起的,是不锈钢调羹在调料罐子里舀料时发出的叮当叩击声。无论是谁,都能从那行云流水的节奏里,听出丽姐在调味时的从容自如。何应悟好奇地转过头,只见一汪蒸汽撵着菜香从后厨里呼啸而出。待到水汽彻底散去,竹笼里的几十碗蒸菜,已经被中年人用防烫夹挪到了上菜的托盘上。刚装好碗的那一桌子小钵,则按照口味和蒸制时间,被丽姐迅速分好类、码摞进了竹制的笼中。开水加到淹过底笼一指的位置,在四方垫好防止烧笼的竹片后,原本旋着的蒸汽从水底噗噜噗噜的直线入笼。水雾触到蒸笼顶层,又反冲回下面几层,在层数极多的蒸笼周围绕成了一环白而稠的气圈。何应悟望菜止饿,馋得双眼发绿。“我记得你早上刚吃完一大碗粉,谈嘉山还给你加了俩虎皮蛋……”杨钰叹服。旁边的谈嘉山习以为常地从手包里掏出一袋手指饼干,丢在何应悟怀里,朝杨钰说:“让他吃,我都担心他要是哪天饿过劲,晚上梦游时把我当肘子给啃了。”“所以你们俩睡一间?”杨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八卦的雷达竖得老高。何应悟咔吧咔吧地啃着饼干,解释道:“谈老师说怕你半夜来敲门挖墙脚,只有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睡觉才安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熟悉的剧情……小谈好像那种小电影里很怕妻子出轨、但黄毛来你家做客时又睡得很死的苦主。”杨钰笑得直抖,筷子上的一粒花生米在空中晃悠了半天,最终还是掉落在碗里。“吃东西的时候别说话。”谈嘉山从何应悟喷着的饼干袋子里拈了根饼干叼着,皱着眉头装作在手机上认真写笔记,对耳边来自杨钰的嘲笑充耳不闻。被禁言的何应悟吃完最后一根饼干,蒸菜刚好出了笼。魁梧的中年男人像一节风风火火的喷汽火车头,连端带拎,一趟便将饭菜上了个齐全。豆豉是刘阳蒸菜的灵魂,撮上一把,与姜片、干辣椒粉和生抽等调料一起,将冷水下锅焯过的剁节仔排盖得七七八八;再淋上半圈白酒半圈醋,拿冷的山茶油泼过一趟,利口咸甜、滋味丰富。香芋甜糯、肘子肥润,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东西片成厚块、交错上汽,蒸出来居然恰到好处——绵密粘牙的芋头浸满肉汁、弹如果冻的肘皮香而不腻,随便一勺,便能送下小半碗米饭。在湘省水质好的地段,有一种蠢到拿根鞋带子绑粒灰都能钓上来、钓鱼佬钩起来都得丢去喂猫的小鱼,它们被称作“肉嫩子”。肉嫩子薄薄一片、肉少头大,真拿来做菜的人家不多,但其却是湘省特产火培鱼的重要原料。火培鱼其实就是拿谷壳和桔子皮作燃料,小火慢慢焙干的开腹肉嫩子。被焙过的小鱼干而不柴、刺软肉香,若是与腌过的萝卜干和螺蛳肉一起,挨上顿螺丝椒的大火爆炒,能馋到连着厨房的邻居们纷纷捧着碗来家里串门。但一桌子菜里味道最抢风头的,还得是店里的招牌菜——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醋蒸鸡。尾羽还没长齐的仔鸡烫去腥味,浇上调料和剁椒、白米椒、红线椒混成的碎丁,上笼二十分钟,那酸香味儿能捞出饱得不能更饱的胃底的那只钩子。“好好吃!好好吃!”何应悟一连添了四五碗饭,边吃边吱哇碎碎念,吃相香到叫同一桌的谈嘉山和杨钰都忍不住多盛了一碗饭。最后几人干脆又加了份醋蒸鸡。刘阳说普通话的不多,听了几耳朵三人没什么营养的聊天内容,隔壁桌的大爷夹了片清淡的肉片在一次性杯子里涮涮,用手喂给桌子底下那条胡子都白了的老狗,主动搭讪道:“你们不是刘阳人吧,也是来看烟花秀的?”正在与杨钰进行筷子大战、争夺碗里最后一块醋蒸鸡的谈嘉山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头,顺着大爷的话题应下。比起蒸菜,刘阳的花炮要更为知名。尽管现在大多数城市下了禁止燃放烟花的规章条例,但每逢过年过节、大型庆典,刘阳产的大型焰火总是能将气氛推向新高潮。为了吸引游客、笼络招商,每逢跨年,刘阳都会举办一场由当地烟花艺术家团队主导的大型的烟花秀。几人来的时间赶巧,刚好能融入冲着观赏烟花秀的游客里,倒也不算显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出发前,三人提前做了分工。何应悟嘴最甜、长得也难让人有防备心理,套话的任务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的头上。无需谈嘉山使眼色,机灵的何记者便立马端着茶水转了个身,自来熟地和大爷唠起了嗑。“是啦,我和哥哥姐姐特地从外地赶来这边看烟花呢,结果忘了提前准备,天空剧院的小程序里的票都卖空了!”“哎呀,没买才好!”说到这个,大爷连连摆手,“我们本地人都是去赐金滩和锦城大道边上看的,哪里需要要花这个冤枉钱哦——”“哇!还好我们还没买!果然出来旅游还得多问问本地人。”何应悟从进店时,便留意到了摆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那一溜与姐弟蒸菜馆中包装类似的在售土特产。他故意递了个话头,问:“对了,叔您有适合做伴手礼的特产推荐吗?”大爷作为老刘阳人的荣誉感,在给外地人介绍老家时早已油然而生。再加上本来就很少有人受得住何应悟那对饱含诚挚和崇拜的大眼睛,大爷原本只开了条缝的话匣子,不多时便被翻了个底朝天:“特产啊……花炮你们又带不上高铁,可以买点紫苏酸枣饼、刘阳炒米、干豆豉,还有干子豆腐?”大爷为难地挠了挠头顶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些也不好说是刘阳独有的,因为你在湘省的各个炒货店都买的到。硬要说特色的话——这家粉蒸肉的五香粉、蒸碎鱼头的剁椒、火培鱼和腊鸭,都是他们自己做的,别的地方可没这味道。要不你捎点回去?”“不买了,昨天我们在姐弟蒸菜馆吃饭时买了不少呢,又贵,味道又不太好。尤其是那个剁椒,油汪汪的,又咸又陈。”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往姐弟蒸菜馆上引,“说起来,昨天去的那家蒸菜馆听说还上过不少杂志和节目呢,结果还没这家酒店前台推荐的店好吃。”“嗐!别去那种笸箩货店恰饭!”听到这个店名,大爷肉眼可见地心情差了不少。他将筷子往碗上一拍,吹胡子瞪眼地飙起了方言,“白眼狼开的撮把子店,专门骗你们外地人的,可不能再去了!”他叫住正在柜台里给客户倒米酒的丽姐,忿忿道:“丽丽哦,你看,又是三个被你那背时弟弟坑蒙拐骗的细伢子!”丽姐无奈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见另外两人像是听不太懂方言,杨钰这个湘省人立马接上了大爷的话,“弟弟?咱们这家是分店吗?”“那细别是果么港滴嘛?真不要脸,丽姐这家才是正宗的,那家纯属挂羊头卖狗肉。”三人身后那桌的小情侣听了几耳朵,端着碗拖着椅子过来加入了话题。姐弟蒸菜馆,店如其名,这就是一家由姐弟两人共同经营的家庭店。刘阳的蒸菜馆数量比街上的便利店还多,要想在这里做出点成绩和特色,实在是难如登天。好在丽姐和弟弟虽然没读过书,但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娃儿基本都是吃得了苦的性子。他们俩一个掌厨、一个吆喝,好不容易在刘阳市的老牌店铺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店面眼看着红火了起来,探店、节目采访、金筷子评级、文旅奖项……各类姐弟俩在乡下种地时,想也不敢想的荣誉,慢慢挂满了半面墙。可哪怕血脉相连,有时候也只能共苦、无法同甘。一开始弟弟只是香提高菜品价格——那会儿弟弟还会以原料和人工成本做借口;后来涨得频繁了,便多以同业统一涨价的理由搪塞过去。开店的前几年,绝大部分成本摊销在食材、厨师工资和店内易耗品上。但自从尝到了金筷子评级带来的甜头,每月净利润的大头便倾斜向了营销费用科目。无论是同行还是客户,苦虚假营销已久。可卖货和推广作为职业的KOL达人们却引以为傲,凭借“分享”的冠冕堂皇理由,鸡贼地绕过了广告法的条条框框。为了提升视频完播率、图文点赞评,他们不惜以夸张的手法进行虚假宣传,吸引顾客通过自己的返利链接以达成交易。至于店面是否能为超载的客流量提供达人们所承诺的出餐水平和服务质量,他们是全然不管的。后厨的丽姐与大厅只隔着一道玻璃门,见来来往往的客户越来越多,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尽管确实累了些,但她还是咬咬牙撑了下去。叫围着灶台打转的丽姐察觉到不对的,还是供应商送来的劣质食材。冻库的排骨、屠宰场的下脚料、泡过药水的芋头、干瘪糜烂的辣椒、配料表和盒子一样长的科技调味料、杂牌子的食用油……“这种不入流的腌臜东西,你敢让你老婆孩子吃吗?!”弟弟从小顽皮,但在丽姐和父母的规训下,总不至于走弯路。暴怒的丽姐妄图想像小时候一样,拿炒勺敲醒从小机灵有余、却沉稳不足的弟弟。“蒸菜馆、蒸菜馆,你当初说想用电蒸锅代替竹蒸笼好加快出菜速度,我是答应了;但你现在想拿这种东西当原料,还想用炒过的菜冒充蒸菜——你是被猪油蒙了心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在快钱面前,再深刻的亲情羁绊也只是障碍。苦口婆心的丽姐等来的不是弟弟的迷途知返。这一回,甚至连父母也不站在她那边。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1 烟花 饮食有东西南北之分,唯有烟花是环绕在这片土地上最为整齐划一的情怀象征。蕴含着恐怖能量的火药隐藏在抽象且模糊的硝烟之中,在火舌照亮半边夜空后,才能分辨出它究竟是虚张声势的烟火,还是能以摧枯拉朽之势碎石搅海的火器。与几百年前以土硝、硫磺、红泥调制成的传统花炮不同,如今的刘阳烟花早已配备上了用电脑精准点火的电子元件与定时控压设备,花样与配色也因配方的多元化而升级得愈发绚丽夺目。烟花秀正式开始前,主办方为了测试风向与能见度效果,试射过几发。因此一靠近浏阳河,便能闻见淡淡的硫磺味道。头回来观赏烟花秀的游客,首选的观焰地点当然是环境更好、温度舒适的天空剧院观景台。闲着出来散步的本地人是懒得去花这个冤枉钱的——带上一袋卤味、口袋里塞两把瓜子,在观景台对岸的赐金滩上找块草甸子铺张塑料袋坐下,就算是高标准的夜间活动了。赐金滩岸边坐满了人,走水路的却不太多。船下水时,何应悟还听见了旁边好几个小孩的羡慕喟叹声。皮艇越往前划,周边越安静。吃饱喝足的何应悟空有一身力气没处使,他回忆着龙舟队员们划船的动作,吭哧吭哧将船桨摇得飞快,“谈老师,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端午节赛龙舟比赛的船员?就是趁着其他队睡着了,偷偷来河里练习卷死对手的那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船太小,谈嘉山眼皮子底下就是穿着鼓鼓的救生衣的何应悟。救生衣充满了气,衬得何应悟的脑袋更小。谈嘉山想了会儿,认真评价:“你现在比较像一只用来献祭的肉馅粽子。”刻意找话题消解谈嘉山烦闷的何应悟不乐意地坐直了身子,手上用了些力气,用船桨将层层涟漪哗哗向后掀。谈嘉山笑了笑,也握住皮艇两侧的桨把,随着何应悟的动作劈开水浪。两人坐得有些远,何应悟不仅比谈嘉山矮了大半个脑袋,身量更是窄了好几个维度。见船只有些头重脚轻,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的何应悟不由得有些担心:“谈老师你好重,我感觉皮艇前面都有点翘起来了。”“我重?那你今天吃的一电饭煲米饭和一桌子蒸菜到哪里去了?”每天在晨跑时挥汗如雨只为保持体重的谈嘉山,最受不了的就是何应悟这光吃不长肉的基因。他冷笑着用脚踢踢船头瘪下去的背包,问:“上船前说不是说给我准备了芒果干吗?我看你一路上都在吃,还剩了多少给我?”当然是一片都没剩啦。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挠挠耳朵,当做什么也没听见。根据水路攻略的指引,两人循着导航的位置将船划到河中心便停了桨。此时距离烟花秀开始还有约十五分钟,没了耳边拨浆分浪的水声,四周安静得有些诡异。今夜月光微弱,苍白的光晕全然穿不透那浓得令人背后发毛的稠黑。何应悟无论是朝前、朝上远眺,还是向左、向右张望,映入眼帘的全是极黑极沉的暗色浩淼。——如果不是船底的水浪还在涌动翻滚着,身后又时不时传来谈嘉山规律的呼吸声,何应悟真以为自己把船开进了摸不见边且能见度极低的黑洞里。一紧张,何应悟的碎碎念就停不下来,他没话找话:“谈老师,你说万一烟花火星子掉在船上烧了个洞,把船给烧沉了,我们该咋回去啊?”“工作机有防水功能。”“可以用来求救是吗?”“求救可能来不及,但沉下去之前可以用手机放《我心永恒》。”“好不吉利……”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谈嘉山从兜里掏出手机,播了首超吉利的《好运来》。积极健康又催人奋进的旋律一响起,唯物主义的光辉立马重重击碎了何应悟心中的恐惧。“你去租救生衣的时候,我在商店买了个无线夜灯。”谈嘉山知道何应悟大概是怕黑,倒也没有继续拿对方的恐惧开玩笑的意思,他提醒道:“夜灯我塞书包里了,你把它挂上吧,待会往回划的时候视野能好点儿。”何应悟应声,上半身努力向前屈,尽力去够放在脚尖附近的背包。大概是因为穿着救生衣,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好不容易才将它钩过来。皮艇底部不像木船那么结实,往回坐的时候,小而轻的船随着何应悟的动作左右晃了两下,险些侧翻。身后的谈嘉山眼疾手快地以船桨撑住湖面,这才堪堪保持住了平衡。好在书包没掉进水里。“……你是要在船上翻跟头,还是打算练坐位体前屈?”见惊魂未定的何应悟还在乱动,谈嘉山干脆伸直长腿牢牢钳住身前的人,强行将人制住。冷静下来的何应悟连连道歉,就连往钓鱼钩上挂小夜灯的动作也谨慎了几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挂完夜灯,何应悟这才留意到自己与谈嘉山的姿势有些暧昧。除了家人,何应悟就没与同性这么亲密接触过。哪怕在读书时住宿的那会儿,也因为早出晚归地打工和兼职,何应悟业几乎与同寝的室友、同班的同学没什么交集。像现在这样曲着身子坐在一个成年男人的怀里,对性取向本来就是男人的何应悟来说实在是过于新鲜的体验。何应悟按住皮艇的两舷,抬起身子偷偷往前蛄蛹,却因为船身不稳,反而重重地摔了回去。还没来得及细想屁股底下那存在感颇强的玩意儿是谈嘉山的哪个部位,便听见了从身后传来的成串的嘶嘶抽凉气声。何应悟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坐到哪儿了。我完了,要被丢到河里喂鱼去了——何应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热爱运动的谈嘉山自然没何应悟这么怕冷,偏高的体温还是通过薄厚适中的裤子布料诚实地传递过来,蒸得何应悟有些燥热。这姿势尴尬得叫何应悟想重新投胎,他才刚动身,便被谈嘉山按住了。“你先别动!”谈嘉山咬牙切齿的声音中夹杂着几丝劫后余生的庆幸,“我刚刚还以为有头牛撞了上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不起对不起!”何应悟惭愧到恨不得一头扎进河里,他犹豫着将手往后伸,不太确定地问:“要不我帮你揉揉?”谈嘉山羞愤交加的rap还没来得及往外蹦,一声破空尖啸先打断了他的思路。整面夜空忽的被照亮。是烟花秀开始了。一排整齐的低空烟花像弓箭似的,从地面齐齐射出,在空中由点及面地拉出辐射形的光迹。不等其颜色完全消弭,数颗单发的球形礼花弹在高空中接连绽放。一粒接着一粒、一球叠过一球,照得夜明如昼。球形烟花盛开到极致后,光点带着火花旋转着往下落,活像是在夜空中拉出了一帘金红色的瀑布。不等它们落到地面,几颗升速飞快的亮球像蝌蚪似的游走上浮,直至再也升不上去时,它们精准而默契地在烟花瀑布顶端短暂滞空。随即轰地一声巨响,人类水平视野也盛不下的巨型烟花层层炸开,在烟雾中勾勒出一座镂金铺翠的海市蜃楼。黑沉沉的潮水像一面不甚平整的镜子,诚实地倒映着空中的火树银花。或许是尤嫌不够,浏阳河又自作主张地在倒影中加了层浮光掠影的水波纹动效,好叫这镜中画变幻得更为奇绝。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这极为壮观的盛景之下,何应悟分不清方向,甚至有种醉酒后才会产生的迷蒙失重感。烟花仍在燃放,何应悟却觉得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自己、这艘小船,还有身后的谈嘉山。何应悟被漫天星火拱得心潮澎湃,他不由自主地往后倚。似乎靠得更近些,那被压抑在插科打诨下的心旌摇曳便能通过触碰,传达给身后的人。他不太清楚如何通过言语或者行动,来表达自己极为矛盾的情感。一开始何应悟对谈嘉山的确只有仰慕,毕竟人人都多少有点慕强心理。而无论在专业上、还是在生活中,事事皆能应付自如的谈嘉山,与何应悟这种初出社会茅庐的小白相比简直是全方位碾压。当然,谈嘉山身上的缺点也不少。这人嘴刁、神经质、臭美,强迫症更是极其严重。但说谈嘉山毒舌吧,但对方最多也只是嘴上不饶人而已,不至于真没分寸到伤人自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尽管每天摆出一副臭屁又自大的样子,但容忍程度却意外的高,不管何应悟问出什么蠢得离谱的问题,他都会皱着眉头一一解答。何应悟不是没看过那些因为小恩小惠便轻易交出真心的例子,他也曾对这种被归类为恋爱脑的行为动机不敢苟同。但在何应悟因为长途跋涉而饿得发晕时,谈嘉山总是能边嫌他肚子是无底洞、边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掏出总是那么合胃口的零食;在何应悟被特辣菜烧得嘴肿脸红、满屋子打转时,谈嘉山大概率会嘲笑着及时递上早已在一旁晾凉的白水。优点、缺点交织在一起,反倒叫谈嘉山的特质更为矛盾和鲜活。他忍不住观察着对方的一言一行。然而越观察,何应悟就越无法控制自己投向谈嘉山的视线,也更不能抑制这份注视的质变过程。对一个人有好感时,分享欲会像嗓子里捂不住的咳嗽一般倾泻而出。转正培训期间需要与对方短暂分开的那几个月,何应悟忍不住将日常工作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记录下来,再绞尽脑汁、酌字斟句地将日常见闻以自认为有趣的形式分享给对方。若是听见评审员联络软件的发出的提示声,哪怕此时正在浴室里洗澡、还糊着一头洗发泡沫,何应悟也会先关了水、擦干手,跑到洗漱台前点亮屏幕,看看是不是谈嘉山发来了信息。绝大多数时候,手机上收到的只是杂志社群发的推送、编辑的确认信息;但下一次提示声响起,何应悟还是会第一时间放下手头的事情,带着喜悦去期盼置顶对话框的红点亮起。一条条回信像柴火一般助长何应悟内心暗喜的火焰,可当它越烧越烈,焦虑和自我厌弃的阴影也随之而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何应悟清楚,自己无论是性格还是长相,与谈嘉山比起来实在是平平无奇。更别提自己还是个男人。何应悟笃定,就算把自己现有的条件同等置换成女孩,在挑剔的谈嘉山面前大概率也毫无魅力可言。可何应悟越是逃避,这份被压抑的情愫便汹涌得越夸张。他伸手按住动静极大的胸口,苦恼于这烟花爆裂的声音还不够响亮,就连自己的心跳声也盖不住。恍惚间,何应悟似乎听见身后的谈嘉山在叫自己。他回过头去。何应悟在看烟花,谈嘉山低头在看他的发旋。一旋善、二旋精、三旋牛转世——谈嘉山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在哪里看过这段关于发旋的谚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2 带薪假期 “你们俩倒是乐呵呵地跑去看烟花了,留我一个人在酒店加班。”瘫在酒店房间书桌上的杨钰疲惫地撑起身子,薅掉头顶的发带,控诉道:“我是你们师徒养成游戏中的NPC吗请问?”她指着旁边初步整理好的复审笔记,顺手拎起何应悟带回来的夜宵,边往外走边打哈欠:“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明早别叫我。”沾了一身烟花硫磺味的师徒俩严肃而同步地点点头,目送杨钰离开。门一关,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俩各占了桌子的一头,按照杨钰列好的粗纲与要点往下细化。两人谁也没提今晚在船上因意外打的那个啵儿,心虚的何应悟更是连直视谈嘉山的勇气也没有。何应悟的脸现在还是麻的。都说接吻的感受甜蜜而柔软,谈嘉山的嘴唇也比他想象中的要软和。但当撞上谈嘉山的嘴时,何应悟却仿佛被毒蛇的利齿给蛰到了脸,浑身麻痹、血液倒冲到头顶。尽管谈嘉山迅速反应过来及时向后撤了身,却比不上何应悟闭眼的速度。啊啊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知道电视剧看多了脑子会毁掉!那会儿自己干什么不好,为什么偏要闭眼睛!如果不是谈嘉山还在房间,何应悟一定会抓心挠肺到哐哐撞墙。他竭尽全力克制住因尴尬而狰狞的表情,原本遒劲有力的字迹在紧紧攥着的笔下扭得东倒西歪。当然桌对面的另一个人也没好到哪儿去。谈嘉山的工作效率极高,何应悟的表还没填完,他便已经将自己的部分整理得差不多了。但听见耳边簌簌不断的写字声,谈嘉山一点儿也不想抬头。手边的一整瓶矿泉水已经被他喝到了底,可谈嘉山仍然感觉嘴里有芒果干味。谈嘉山甚至怀疑,以后只要看到和芒果有关的玩意儿,就会想起今晚鬼迷心窍啃了一口何应悟嘴巴的自己。上上回咬对方大腿、上次偷看人家自渎、今天啃何应悟的嘴巴。自诩正人君子的谈嘉山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因为寡得太久,导致身体里不明不白地分裂出了一个流氓预备役。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说前两次是因为中毒和酒店玻璃设计,勉强还能说情有可原;但这一回,他完全找不到为自己的越界行为开解的借口。谈嘉山的控制欲极强,甚至到了有些病态的程度。这种控制欲倒也不全算是缺点,至少从谈嘉山以往就任的餐厅每年拿到的奖项数量、《炊金馔玉》杂志社的评审员积分排名,和臭味相投的强迫症朋友类型就能看出,他将个人性格与工作及生活融合得极好。尽管他不会以此干涉或者试图干涉他人,但谈嘉山那过度关注细节、反复检查进度、对结果要求至臻至美的行为,难免会叫身边共事的人压抑或者焦虑得喘不过气来。奇怪的是,何应悟好像并未受其影响。说是钝感也好、老实也罢,对于谈嘉山吹毛求疵且极具主观色彩的挑三拣四,何应悟从来都是照单全收。不管谈嘉山提出的条件有多苛刻,态度有多恶劣,何应悟总是会在时限内超标准完成,甚至偶尔还会给自己带来些计划外的惊喜。——就像是有人随手在窗外撒了把杂野种子,莫名栽出了一丛漂亮又极具生命力的花蔓。更可怕的是这花蔓还顺着窗户缝往屋里钻。何应悟那对大而亮的瞳仁同卷曲头发的颜色一般浅,无论看什么东西都带着一股子认真的劲头,偏偏在望向谈嘉山的时候,总是带着恳求又狡黠的意思。磨得谈嘉山不知不觉就答应下来,陪着这人干了一堆不在他日常计划表上的、幼稚又无聊的事情。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何应悟实在是太了解谈嘉山这吃软不吃硬的纸老虎性子了。他求人的时候,总是连哄带骗地拿可怜得紧的眼神与酒窝、梨涡连番攻击,非得烦得谈嘉山莫名其妙答应些神戳戳的提议不可。比如两人评审计划中的大部分餐厅用不着伪装身份,但何应悟偶尔会借着本部给的“仅供参考”的评审员建议,照本宣科地为两人各自安上乱七八糟的身份,拉着谈嘉山大玩角色扮演。短短半年,谈嘉山捏着鼻子扮演过何应悟的老板、舅舅、哥哥、姐夫、男朋友。以至于现在何应悟不管叫谁,谈嘉山都会下意识抬头去看这人是不是在叫自己。更不用说谈嘉山还浪费了不少时间,干了一大堆诸如陪着何应悟看没营养的爆米花电影、买散装玉米粒在废弃的公园里喂鸽子、在跳蚤市场淘旧书旧报纸的之类鸡毛蒜皮的琐事。真的很幼稚。可正是这种接近于天真的幼稚,反倒叫厌恶虚伪社交的谈嘉山分外轻松。与其说是自己在迁就和容忍何应悟,不如说是对方在不厌其烦地提供情绪价值、撬动着麻木度日的谈嘉山。被烟花炸醒的时候,谈嘉山的左手离何应悟的后脑勺仅有十几公分。脸贴着脸,谈嘉山向下看,只能望见何应悟长而密的眉毛、睫毛。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尽管看不见贴着自己的嘴唇,但谈嘉山抿的那一下,清晰地描摹出了上唇稍薄却唇珠明显、下唇微厚且均匀润泽的形状。这实在是一张适合接吻的嘴。他差一点就扣着人家的脑袋,往自己这边带过来了。还好及时停了手。谈嘉山也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惋惜还是庆幸。总之他现在有点不爽。谈嘉山面无表情地撕下笔记本上画满秃毛鸡和芒果涂鸦的废纸,抓成团丢进垃圾桶里,有些烦躁地拿了换洗衣服往洗漱间去。练了半天鬼画符的何应悟长长呼了口气,用手背抹掉额头上因为紧张而沁出来的细密汗珠。本次评审的过程称得上坎坷。光是涉及到实际经营主体变更、原店面取消评审资格的调查内容,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摞。更不用说还需要提报一份缜密而客观的关系到新店重新评级的材料。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此,三人在刘阳多待了些日子。回滇省报道时,已经接近小年。街道两侧的铺子多提前挂上了春节气氛浓重的饰品,行人们也一改上班上学时的死气沉沉,满脸盛着对放假的期盼。除了维系日常运营的编辑值班人员、人事财务等后勤部门办公室员工,常年出外勤、攒了一大堆假期的评审员们老早就提了假单,早早回家陪家人过年去了。入职满半年的何应悟只有三天带薪年假,凑上入职以来攒下的调休,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能在小年前赶回家。“怎么寄这么多套小孩衣服和玩具?”被何应悟以帮忙刷浴缸和马桶作为交换条件,骗来给快递打包的谈嘉山大惊失色,“当时你简历上不是写的未婚未育么?!”“都是弟弟妹妹啦。”何应悟边给快递盒缠胶带,边耐心解释道:“这两套连衣裙都是一米四的码了,我哪生的出这么大的孩子。”更别说我还是gay。“哦……”谈嘉山放下心来,重新恢复那张镇定的漂亮臭脸。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好不容易把一堆花花绿绿的礼物分门别类地装好、贴了快递单,两人都出了一身大汗。站在冰箱前给谈嘉山拿水的何应悟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隔着一地的快递盒,伸手去够桌上的空白加班单递给谈嘉山,“对了,我今天去拿请假单的时候,人事的姐姐让我问问今年过年你是不是可以继续出外勤?确定好了的话要提前填加班申请,方便排班。”谈嘉山接过加班单,就着何应悟伸过来拉自己的手,发力站起来。“嗯,待会吃完饭我去抽个任务,顺便把单子填了带给她。”尽管何应悟没打算参与本次评审,但谈嘉山抽取任务时,他还是巴巴跟在人家屁股后边,等着看对方放假时要去哪儿。“谈老师,你过年不回去吗?”“不回。”等待结果的时间有点儿长,谈嘉山收回感应台上的工卡,顺手薅了一把反坐着椅子、把下巴搭在椅背上的何应悟的头发,说:“混个加班费。”何应悟把脑袋垂下,往谈嘉山的方向抻脖子,方便对方过手瘾。他用脚也知道谈嘉山在敷衍自己。得益于做狗仔那会儿恶补过的品牌知识,哪怕消费不起,何应悟也能看出谈嘉山的吃穿用度颇为讲究。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不说那一堆光用手指头摸上去都能感受到价格分量的成衣和休闲装、一抽屉各色样式的手表和袖箍,谈嘉山甚至连袜子和内裤都选得极为用心。每回帮着收拾衣柜的何应悟总是得迷茫个几分钟——他低头望向自己身上那一套100块钱能从头买到脚的穿搭,时常分不清楚究竟谁才是gay。既然谈嘉山的消费水平摆在这儿,自然看不上这点加班费。何应悟当然想更了解谈嘉山,但对方找好了借口,自己也不好去追根究底、惹人不快。屏幕重新亮起,任务地点和内容更新的提示打断了何应悟的纠结。本次谈嘉山抽中的评审的任务,是对鲁省泉城的一家曾任金筷子评级、近两年却下滑到铜筷子级别的鲁菜馆,进行年度例行的定级复审。正打算提前请假赶回鲁省沂州的何应悟睁大了眼睛,往谈嘉山的方向望去。谈嘉山笑了笑,将手指虚虚指向屏幕上“同组队员勾选与否”的等待界面,朝何应悟看过来:“小鸟,你想不想给弟弟妹妹们包个大红包?”按照《炊金馔玉》的人事制度,非法定节假日加班能拿到1.5倍的加班费;如果在法定节假日出外勤,加班费则会按照基本工资,上浮至日薪的3倍。本次评审任务的时限从小年跨至正月初七,也就是说,只要卡在除夕之前完成评审任务的所有节点,何应悟就能美美带薪过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甚至还能报销鲁省至滇省的来回机票费用。抠王之王何应悟不可能拒绝得了这种条件。他火急火燎地催着谈嘉山赶紧把加班单提了,沉浸在开巨源、节大流的喜悦中无法自拔。为了能早些放假,兴奋过度的何应悟连夜整理好了平时得花上两三天才能梳理出来的评审要点。以至于刚上飞机,何应悟便头一歪、眼一闭,睡死了过去。“不用叫他,我来吧。”谈嘉山低声谢绝了空乘人员的好意,给睡得歪七扭八的何应悟扶正些,系好安全带。他顺手摘下何应悟挂在耳朵上还亮着灯的无线耳机,收进包里。“我还能吃,再给我吃一口。”睡得迷迷糊糊的何应悟被拉扯得大半个身子歪过来,脑袋搭在谈嘉山的肩膀上,咕哝着说梦话,“鸡屁股夹给谈老师……”谈嘉山莫名其妙:“凭什么?”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3 名字 何应悟用膝盖碰碰谈嘉山的腿侧,问:“谈老师,话说你们酒店管理专业还得学烹饪吗?”“嗯,因为我选的是餐厅运营与美食鉴赏方向。”谈嘉山接过何应悟刚烫好的碗筷,先给何应悟盛了满满一碗饭,“这个专业还有侍酒师、高尔夫球场运营、会场及秀场管理和酒店品牌运营等方向。至于具体选择往哪个领域深耕,得看自己的个人爱好和就业意向。”端过热气腾腾的米饭,何应悟的好奇不减:“那你为什么会选择餐厅运营与美食鉴赏方向呢?”“因为我家有餐厅。”可恶的有钱人!何应悟恶狠狠地扒了口饭,酸溜溜地说:“那谈少爷你为什么没有继承家业,反而来《炊金馔玉》当打工人呀?”谈嘉山给人夹了块刚分好的狮子头,前言不搭后语地敷衍道:“沙丘政变后杨广夺位,这意味着九子夺嫡失败。于是在一个大雨天,我瓜尔嘉山氏被逐出宫门,斩于玄武门之下……欲知后事如何,先给我剥十只爬虾,吃饱了再继续给你编。”何应悟震惊于谈嘉山胡编乱造的能力,但还是戴上手套,乖乖给人剥起了爬虾,“刚听龙老师说你还有个弟弟?”闻言,谈嘉山叹了口气、放下筷子,将手伸向了何应悟。“谈、谈嘉山——你干什么!”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被摸得脸都吓白了,但他带着手套、攥着虾壳,实在是没法反抗,只能通过乱扭尽量避开谈嘉山那双掏完外套口袋又接着掏裤兜的手。“找记者证。”坐回椅子上的谈嘉山,好整以暇地观摩着对方下意识叫自己大名时舌头打结的紧张模样,恶趣味道:“你们狗仔采访路人、搜集八卦的时候都不带证件出门的吗?”好奇的小鸟记者彻底熄了火,总算叫谈嘉山的耳根子安静下来。等到店里的高峰期过了,忙得团团转的龙厨这才从后厨脱身。他端着盘形若石榴、皮薄晶莹的金丝烧麦溜达过来,笑眯眯地朝何应悟说:“小何,这是刚出锅的金丝烧麦,趁热吃!”何应悟一口一个,道谢的时候嘴也甜得很。没有厨师不喜欢能吃且捧场的食客,龙厨别提有多稀罕何应悟这位吃得又多又香的晚辈了。见人吃得开心,龙厨又忍不住叫后厨现拍了一盆黄瓜拌油条、烫了碗奶汤蒲菜端上来。“龙老师,别加了,有多少他会吃多少的。”谈嘉山拦住还想起身连续给何应悟加菜的龙厨,有些无奈,“待会晚上撑得睡不着了,他又得急得翻来覆去直哼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龙厨颇为可惜地坐了回去,顺势问道:“小谈,你觉着这顿口味怎么样?”知乐园开了十几年,向来以菜式正宗、价廉物美闻名于鲁省内外。近几年口碑虽然下滑了些,但提到鲁菜,当地人首先想到的还是这家老字号。谈嘉山无意暴露自己评审员的身份,再加上龙厨当过自己一段时间的老师,怎么评价都有失公允。他推脱了两句,在桌下的手拍拍何应悟的大腿,示意他接话。正埋在碗里大吃的何应悟抬起头,脸朝龙厨的方向,说:“这一桌子,要数糖醋鲤鱼最好吃了。”糖醋鱼讲究头尾两翘,鱼嘴、鱼肚、鱼鳃、刀口四处张开。光凭这鱼的支棱样子,便能一窥龙厨精湛的刀工与火候把握程度。何应悟本来就好酸甜口,再加上来他之前特地做过功课,对这道菜更是赞不绝口,“您这用的是黄河鲤鱼吧,比一般鲤鱼的肉质要紧实得多、一点儿土腥味也没有。”勾芡的糖醋酱汁浓稠而不黏腻地均匀挂在酥脆的炸壳上,再顺着刀口渗入鲜嫩的鱼肉中,口感酸甜可口、酥嫩相宜。吃得欢快的何应悟还不忘给谈嘉山夹一块嫩弹的糖壳腹肉,抱着碗幻想道:“不敢想象我要是每天能上来一条,得有多幸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平日里洁癖又挑三拣四的谈嘉山,低头看了好一会儿碗里那块被何应悟夹得毫无美感可言的碎鱼肉,面不改色地夹了送进嘴里。等到口中的食物全数吞下,何应悟才继续开口道:“九转大肠外观红润透亮,多样化的口感搭配得恰到好处、极富层次感……就是、就是回味好像有点苦?”烹饪中的独家秘技被点出来,龙厨别提有多得意了。他眉开眼笑地朝何应悟解释道:“九转大肠讲究一个酸、甜、苦、辣、咸,许多厨师把握不好调味,往往调出个酸甜口就不错了;但不加点儿带着草木味的砂仁粉,就算不得正宗的九转大肠,更祛不了肠头那肉腥味儿!”点评完最惊艳的两道菜,何应悟朝谈嘉山的方向望去。接收到了对方投过来的鼓励眼神,他这才敢继续往下说,“但我感觉其他的菜没这么惊艳:爆炒腰花炒得似乎老了些,有点儿咬不动;鸭蛋黄狮子头里的咸蛋加得有点儿多了,吃多了以后口感有点发腥;丝瓜烩面筋和松菇炖豆腐的调味……”见龙厨脸上的笑意敛去,何应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将身体下意识朝谈嘉山那一侧靠过去,声如蚊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没有。”谈嘉山安抚地拍了拍何应悟的背,安慰道。“不愧是小谈的人,舌头还真灵。”龙厨苦笑将沾了油渍的掌根按在白围裙上反复摁擦着,表情有些尴尬。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龙厨的性格内敛,当着何应悟这个头一回见面的小辈,也不好诉说烦闷,只是一个劲地叹气。知道龙厨不自在,谈嘉山干脆主动把何应悟支开:“小鸟,我和龙老师聊会儿,你先去附近转转。”他把随身包斜跨在何应悟身上,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包里有面包和零食,别在外面乱吃东西——也别走太远了,等我来找你。”何应悟听话地点点头,挎上包一阵风似的跑了。因为不知道谈嘉山说的“聊会儿”具体要多久,何应悟也不敢走远,跟着导航散步至知乐园对面的一家商场。商场的低楼层是彩妆及珠宝区,生活习惯比直男还糙的何应悟对此提不起兴趣。他老头散步似的走马观花,乘着电梯直上三楼男装区。常年在网店买便宜衣服、下单前还得对比哪家返利软件优惠力度最大的何应悟才逛了一两家店,便被吊牌上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价格给劝了出来。起步四位数的价格,贵得不像是无产阶级能接触到的消费水平。但经过一家光看店内陈设就知道价格不便宜的男装店时,何应悟还是没忍住拐了进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毕竟谈嘉山衣柜里带logo的大部分领带和西裤,都来自于这个品牌。许多Gay靠着运动鞋、白袜或者丁字裤一类的“圈内流行元素”元素辨识同类,但何应悟实在是不好这口。每次一看到类似的单品,何应悟不仅没有同类相吸的感觉,反而想把鼻子给堵上。反倒是见到谈嘉山穿着西装,搭上臂环、领带夹、手表和领带一类的配饰后,何应悟的注意力会溜号。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毛病,一听到谈嘉山解、系表带折叠扣的声音,耳朵便会下意识竖起来;谈嘉山绑、拆领带时,自己的目光便会被无形的手给强行拉过去。何应悟由姥姥带大,成长过程中从来缺乏父亲与兄长的角色;而支配欲强到有些神经质的谈嘉山,刚好弥补了他对代表权威感的角色的憧憬。谈嘉山的一张脸漂亮得锐利辛辣,与和顺驯良完全搭不上边。再加上这人本来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性子,对方垂着眼睛不说话时,哪怕没做错事,何应悟也会莫名心惊胆战。但规整的服装的穿上身、标志着有序的饰品被扣在合适的位置以后,谈嘉山那股子令人悚然的锋芒便会巧妙地全数收敛在内。白金的机械表像一副精致的手铐,而布料挺括的领带则像极了项圈。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它们被严丝合缝地合上时,总叫人想起扣在藏着獠牙的凶兽吻部的嘴笼。而当它们被摘下……停停停。何应悟拍拍脸,止住脑袋里天马行空的桃色幻想。先不提自己那隐秘的心思,单论入职以来谈嘉山在工作方面的提携和生活方面的帮助,何应悟有些表示也不为过。以他目前的工资买不到像样的手表,但咬咬牙买一条贵价领带送给谈嘉山还是没问题的。见何应悟在柜台前纠结了许久,店员主动上前,为其介绍起了销量较好的几款明星单品。“下午好,先生。这一排都是桑蚕丝质地的箭头形手打领带,刚好适合您这样的年轻男生。需要我找一件替换衬衫帮您系上试试吗?”何应悟连忙摆手,解释道:“不用……我是买来送人的。”想到谈嘉山那一柜子设计感极强、配色大胆得像孔雀开屏的衣服,何应悟就有点儿头疼,他将脸转向店员,问道:“有没有那种适合三十岁左右男性,能搭配浅色衬衫和色彩明度较高的外套的领带呢?”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纠结了十几分钟,何应悟最终挑出了一条几何图形的深绿色领带、一条藏蓝色的暗纹提花领带。店员将这两款材质和设计类似的领带从展示柜中取下来,为何应悟展示细节,她说:“藏蓝色这条要稍稍贵一点,但这款可以在领带窄端这头,用银线绣上您指定的单词。”差价足足有一千五。哪里是稍稍贵一点,这简直是在割何应悟的肉。但贵的那款能绣字。能绣字哎!何应悟神态自若且痛彻心扉地付了钱,接过店员递来的样纸。何应悟在稿纸上试了好几回,这才慎重地在样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谈嘉山的姓氏拼音——Tan. 14 邀请 作为龙厨曾经的学生,谈嘉山深刻了解对方对鲁菜的热爱与偏执。因此,在降级评审列表里看到知乐园时,谈嘉山其实是有些惊讶的。谈嘉山想过许多原因:厨师流失、食材更换、管理困难……唯独没想过,知乐园口碑下滑居然是因为龙厨遇上了家庭剧变。“节哀顺便。”谈嘉山给龙厨添了茶,劝慰道。龙厨举着筷子,却迟迟没有夹菜的意思。他的表情有些苦涩,“小何其实说得挺中肯——除了糖醋鲤鱼和九转大肠这两道招牌菜是我掌厨,现在店里的其余菜都是叫炉头师傅炒的,出餐水平确实比不上前几年。”龙厨与妻子因鲁菜结缘。为了铺开知乐园的生意,夫妻俩一心扑在事业上。餐饮品牌要想挣出些名头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两人又都是厨房里的顶梁柱,因此要孩子的时间也有些晚。“我老婆身体本来就不太好,三年前乐乐——就是我女儿,她去世的时候,我老婆整个人都垮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从来令人悲痛。这几年因为疫情,餐饮生意本来就不太好做;再加上龙厨的妻子大病初愈,正是离不得人的时候。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店里的生意懈怠下来以后,原来的那几个炉头师傅也挪了地儿。既然心思不在顾店上,我打算在年前把店关了,省得砸了知乐园的招牌。”说到这里,龙厨的眼圈有些红,声音里却有些解脱和释然的意思:“店还能再开,但我老婆只有我了……”现代社会生活节奏极快,本来就已经在走下坡路的知乐园这么一关店,再想恢复昔日荣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谈嘉山向来不擅长安慰人,尽管可惜,却他也明白龙厨早就下定了决心。晚餐的经营时间一到,谈嘉山不方便再继续打扰,识趣地同龙厨道了别。推开门的瞬间,寒风裹着成片的雪花,同谈嘉山打了个照面。下雪了。下雪了。盐粒子似的雪花星星点点地往下落,被风一裹,像蒲公英的小伞似的,在空中无所依地沉浮、荡漾。等天色暗了,形单影只的雪花们便也学着结伴的行人们攥成团,化作从旧棉服服里扯出来的破絮,打着旋儿往下飘。泉城的居民习惯扛着水桶去泉眼旁打水,为了避免污染水质,因此当有在游客在试图投喂泉中活鱼时,本地人们大多会进行劝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前些年被喂得胖成煤气罐的锦鲤们受不了这苦。不论是柳絮、树叶,还是雨水、碎石,但凡落到了水面上的东西,它们非得啃上一口试试咸淡不可。纷纷扬扬的雪絮还没来得及碰到泉水、被沁润成透明的冰片,反倒是先被水面下嗷嗷待哺的鲤鱼们当做投下的面包碎,一口啄了去。何应悟在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台等了将近半小时,待到绿化带的植物枝头累起了薄薄的一层初雪,才终于在路灯亮起前,等到谈嘉山推开了知乐园的门。他快速加入斑马线前等待红灯变绿的人群里,频繁地低头看手机。这人明明都已经从店里出来了,怎么还没发信息过来!冬季天黑得早,两人又隔着条宽阔的马路,何应悟看不清楚谈嘉山脸上的表情,却依然能感受到环绕在对方身周的低气压。入职和培训期间,何应悟听说过不少关于谈嘉山的传言。无外乎就是把这位大少爷,塑造成了一位工作能力卓越、嘴巴毒到淬砒霜、脾气阴晴不定的冷血动物。可谈嘉山的共情能力并不差,他只是懒得反馈、不愿合群。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时独自站在门口发呆的谈嘉山明明依旧衣着光鲜,却没了平日里昂然自若的样子,看上去反而还有些可怜的意思。读书的时候,何应悟曾和几位同学一起前往学校附近的一家动物园做过实训采访。这里地处郊区,周边除了菜市场和学校,就只有这间设施陈旧的动物园。它也曾经是辉煌过的——门口的宣传栏贴满了褪色卷边的照片,大抵是馆里的明星动物在表演时座无虚席的盛况场面。只是后来娱乐花样多了,再加上反对动物演出的呼声渐高,这间本来体量就不大的动物园几经人手,最后就这么沉寂了下来。收入锐减,维护成本下降,馆里的动物同游乐设施一样老得飞快。在气味浑浊、砖坯脱落的假山间,何应悟发现了一只身形极大却消瘦阴沉的棕熊,它沉默得像尊没了生气的蜡像。何应悟忍不住问:“他怎么一动不动?”“大概是饿了。”饲养员丢了个苹果下去,骨碌碌滚到棕熊的爪子前,可它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继续重复着摇脑袋的刻板行为。饲养员有些尴尬,解释道:“以前这个区有三四只棕熊,后来只剩它一只了……你们帮忙多宣传宣传我们园子嘛,说不定游客多了以后,它就会恢复往日的活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不是什么热点选题,几个学生的实训采访视频也掀不起什么水花,动物园并没有因此增加多少曝光。听说那间动物园后来被收购、推倒,在地皮上重新盖了工厂。长时间的孤独会叫人发狂,动物也是如此。何应悟不清楚那头棕熊的去向,但大抵是不太乐观的。而现在,他却在谈嘉山的身上看见了那头棕熊的影子。几乎要可视化的空虚和孤寂,像一座玻璃罩子,隔绝着谈嘉山与周边喧嚣的联系。上次见到谈嘉山这个样子,还是从姐弟蒸菜馆出来的那一晚。尽管谈嘉山从来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但观察力敏锐的何应悟能隐隐猜到,谈嘉山与原生家庭的关系并不好。何应悟参加工作以后赚的第一笔钱,便是把姥姥用了十年有余的山寨机换成了按键更大、声音更洪亮,还有视频功能的老人机。除了将每月的工资转一半给姥姥,何应悟差不多每周还会打两次电话回去。虽然家长里短的唠叨其实并没什么营养,但一聊总是半小时起步,像是怎么也说不够似的。但何应悟从没见过谈嘉山给家里打过电话。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次也没有。根据HR的说法,谈嘉山自入职以来,逢年过年都是选择出外勤,像是故意在避着什么似的。而距离对方加入《炊金馔玉》,已经足足有四年了。何应悟心里不是滋味,更不想放任对方沉溺在抑郁情绪里闷闷不乐。他深吸一口气,从后方绕到人身前,迅速将礼品袋塞进谈嘉山手里:“新年礼物!”见对方正欲开口,何应悟赶紧呱唧了一大串,试图堵住对方的话头:“谈老师我觉得这条领带很好看所以给你买了下来它一点儿也不贵请不要有负担不准给我转账而且发票我已经撕了退不了的你快收下天啦我快要喘不上气了——”被何应悟打了岔,谈嘉山这才猛地从消沉中抽离出来。“你慢点说,别被口水噎着了。”谈嘉山根本没听清何应悟在说什么,只笑着应和对方的话先说好,边用手推着这人的脊背往上顺气。等到何应悟缓得差不多了,谈嘉山这才放了心,他正欲取出礼物,却被对方捏住了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慢着!等回去以后再看。”也不知道何应悟的脸是不是被冻的,酡红从下巴尖一直飞到眼下,“哪有当着人的面拆礼物的。”谈嘉山知道何应悟脸皮薄,便遂了对方的意,把礼品袋小心地装进了包里。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在手机上戳了戳后将屏幕亮给身边的何应悟。“我看了下,晚上还有一趟回沂州的高铁。如果来得及的话你先收拾行李早点赶回家吧,不然再耽搁几天撞上春运就不好了。”谈嘉山抬手制住何应悟预备摇头的脑袋,补充道:“回去再把手头的评审笔记整理好发我就行,我来收尾,早点回家过年。”好不容易从谈嘉山那只握力极强的魔爪下逃出来,何应悟不依不饶地追问:“谈老师,那你过年去哪儿?”“就在泉城转转,得空的话去隔壁豫省喝碗胡辣汤。”“噢。”何应悟做了足足两三分钟心理建设,紧张得手心出汗,盯着谈嘉山的眼睛一眨也不眨:“谈老师,如果你还没计划好过年去哪儿——我是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沂州过年?”“我给你炸小麻花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嘉山周密的过年计划,在何应悟的诚挚邀约下脆弱得像个无足轻重的屁,风一吹就散了。两人要去的地方距离沂州高铁站还有些距离,晚上又没车愿意往山旮旯里拉人,何应悟只好在路边拦下一辆三蹦子。所谓三蹦子,其实就是带棚子的电动三轮车。这玩意儿比摩托车要多个遮风避雨的功能,但比正经汽车可要颠簸多了。抱着行李箱、屈起大长腿坐在逼仄的车厢里时,谈嘉山后知后觉地开始后悔——这个点,自己应该在五星级酒店的恒温泳池里畅游,而不是在小得像鸡笼的三轮车里摇摇晃晃!“坐稳了!”前头司机师傅的吆喝还没落地,毫无减震功能的三蹦子被前方马路上一连串的坑洞晃得几乎散架,叫座位上的何应悟和谈嘉山东倒西歪、不住趔趄。向来身体素质极佳的谈嘉山,最终是被何应悟从三蹦子上扶下来的。他踉跄着走了两步,终于克制不住地蹲在田边,哇啦哇啦吐了一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在包里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水,只好把自己喝过的橙汁递过去给谈嘉山漱口,“抱歉啊谈老师,我不知道你晕车这么厉害。”谈嘉山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何应悟一眼,刚张开嘴,一肚子酸水又从胃里冒上来,他赶紧转过头继续吐。“这师傅以前开赛车的吧。”吐空了的谈嘉山虚弱得像个刚从轮椅上站起来的病号,从又拖箱子又背包的何应悟手里将大半行李接过来,“脑仁都要被晃散了。”何应悟愧疚得要命,要不是两人的身高、体型相差得实在有点大,他恨不得一把背起谈嘉山跑回去。沂州的雪,下得比泉城要大得多。尽管不像城市里那样灯火通明,但路面的雪覆得极厚,月光一照,便映得前路一片通透,叫这夜晚也亮得像白天似的。在铺得松软、厚至脚踝的雪甸子里往前走,还没冻成冰的积雪嘎吱嘎吱地顺着脚印往下陷,留出深一脚浅一脚的痕迹。冬日雪地里特有的冷峭味道,与烧炕的柴火味、煮饭的烟火气一起织成布,像不怎么温柔的长辈洗脸似的、轰轰烈烈地碾过两人的鼻子。夜晚风大,吃完饭的人们早早回了屋,沿途只能听见远处传来的狗叫声、间或响起的麻将洗牌声。走了大概十多分钟,总算是到了地儿。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5 骑士 “小乖、小谈,坐了这么久的车饿坏了吧,吃煎饼不吃?”姥姥是个勤快性子,何应悟和谈嘉山的屁股还没在炕上焐热,她先挽起袖子忙活了起来。“吃!姥姥您再帮我们夹个鸡蛋、卷点大葱呗!”何应悟边收拾着两人的行李、带回来的礼物,边回应道。板凳被姥姥拿去用了,妹妹爬不上炕桌,最后还是多亏谈嘉山搭了把手,这才爬上来。她捏碎两颗桂圆,一颗塞进谈嘉山手里,一颗塞进自己嘴里,漏着掉了牙齿的牙床问:“哥哥,我叫何岑,你叫什么呀?”“我叫谈嘉山。你今年几岁了?”“六岁,你呢?”“二十九。”“那哥哥为什么不让我叫你叔叔?”“……”谈嘉山无言以对,剥了十几粒果仁,试图堵住何岑这张随了他哥的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天没听见动静的何应悟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和何岑大眼瞪小眼、略显局促的谈嘉山,又朝着厨房的方向补了声:“我那份刷豆瓣酱,谈哥那份刷辣椒油哦!”知道今天何应悟要带朋友回来,姥姥提前在锅里留了菜。下午刚从鏊子上揭下来的小米面薄煎饼,摊上自家土鸡下的笨鸡蛋,刷上酱汁,再卷进火腿肠、大葱、土豆丝、小河虾和芝麻盐,一个诚意十足的沂州煎饼就算是做好了。姥姥和妹妹晚饭吃得早,一人捧着碗豆花,乐呵呵地看着两个大老爷们像猴子啃苞米似的,抱着煎饼吃得香甜。农村没什么娱乐活动,大家都睡得早。见一老一小打起了哈欠,何应悟三两下啃完最后一点儿饼皮,赶紧催促着姥姥和妹妹去睡觉。“别忙活了,你们先去洗漱睡吧,我会照顾好谈哥的。”谈嘉山还在和费牙的煎饼较劲,等他吃完,何应悟已经烧好了洗漱的水、垫好了卧室的炕。麻利的何应悟还顺便把一次性折叠衣柜支了起来,将谈嘉山的贵重衣服们通通装进防尘袋。洗漱完的何应悟提着热水瓶和几个小盆过来,搬着板凳在一旁看着谈嘉山洗手刷牙泡脚。看见对方虽然不太习惯,却没有嫌弃的意思,何应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乡下条件有限,谈老师你看看要是有什么用得不衬手的东西,我赶明儿去集市上给你买。”“没什么不习惯的。”只是谈嘉山依然对于何应悟第一次见杨钰,就亲亲热热地叫上了姐的这件事耿耿于怀,他酸不溜秋地提点道:“刚刚在姥姥和何岑面前,你可不是叫我谈老师的。”跟在他后头团团转的何应悟最少补了十句谈哥,这才把这动不动撅蹄子的大少爷哄好。北方的炕床就着厨房灶台的余温,睡上去比开了电热毯还暖和。尽管屋里墙壁发黄、家具老旧,但姥姥把家中打扫得干干净净,反而还比酒店多了点儿温馨的味道。在下雪前,姥姥便把何应悟的被子和床单挂在院子里晒了小半个月。哪怕隔了一个星期才重新从橱柜里拿出来,上头暖烘烘的松软味道依然不减。谈嘉山换好睡衣地睡进被子里,才刚摆好规矩的入眠姿势,被子便被掀开了。穿着薄睡衣的何应悟像颗炮弹似的轰了进来,一个劲地往谈嘉山的方向挤,“哥,往里面去点,炕边超——级冷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嘉山被蹭得顾不上忸怩,连忙用小腿夹住何应悟凉得不行还到处乱蹬的双脚,警告道:“好好睡觉,不准乱动。”“好暖和……”从被子里拔出个脑袋的何应悟幸福得眯起了眼睛,享受着人工天然热水袋的温度。想起门口的福利院牌匾,谈嘉山有些疑惑——不是何应悟不正常,而是这人正常得过了头。谈嘉山养成如今这别扭偏执的性子,与他少年时期遭遇的家庭变故不无关系。但父母角色的缺位,好似在何应悟身上并没留下多少消极的痕迹。甚至于何应悟因为缺乏某些常识而出糗、自我调侃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时,谈嘉山也最多只以为这人只是出身和长大的环境比起常人要稍差一些。他完全没想过平日里开朗得接近傻乐的何应悟,居然会是孤儿。谈嘉山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找了个不算唐突的突破口:“之前你不是给好几个弟弟妹妹寄了礼物吗?怎么今天回来只看到何予?”“他们被收养了,当然不会再留在福利院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面对谈嘉山的方向侧卧着,双脚被捂暖了也舍不得拔出来。他尽力抵抗着困意,慢吞吞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如今还差何岑没找到合适的收养家庭;如果实在找不着合适的,我就拿公积金和商贷给她们在镇上买一套小房子。刚好明年何予上小学,是不是要看看学区什么的呀……”话还没说完,何应悟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咕哝,消失在被子里。谈嘉山想问的还有很多,但他舍不得吵醒轻轻倚在自己肩膀上睡着了的人。给对方掖被子的手自然下落,谈嘉山轻松环住比自己的体量小了好几圈的何应悟。就算在空调房里睡觉,也得把被子拉到下巴位置盖紧的何应悟怕冷得不像个北方人。感受到靠近的热源,不等谈嘉山再动作,睡梦中的何应悟像只找口袋似的袋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颇为主动窝进了谈嘉山怀里。屋外是簌簌的宁静落雪声,偶尔还能听见隔壁柴火燃烧时炸出来的几声爆裂动静。房间里标志着陷入沉睡的规律呼吸声,从一道变成两道。姥姥起得早,出门前便给灶台下重新加了柴,烧得整间屋子暖烘烘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在炕床上被小火慢烤了一整晚的谈嘉山醒来时,嘴唇已经干得起了层皮。他把埋在自己胸口睡得脸红扑扑的何应悟撕下来,坐起身咕咚咕咚喝了小半杯水。屋内暖和,谈嘉山穿着单衣便下了床。在翻找毛衣的时候,他恰好摸到了昨天何应悟送自己的礼盒。谈嘉山回头,见人还没醒,这才动作极轻地拆开了这盒何应悟昨晚死活不让自己当面拆开的礼物。看见领带上的刺字,谈嘉山抬了抬眉毛。他将领带挂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走回床边,俯下身子看何应悟。少了个用来取暖兼压被子的人形抱枕,何应悟的睡相立马原形毕露——大半铺盖蹬到炕床边垂着,半边身子还露在外面。谈嘉山把何应悟睡得露出一截腰的单衣扯下来,又从对方腿间抽出被夹成咸菜的被子,盖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紧实大腿和着凉的屁股蛋。把何应悟全往脸上扎的卷发撩到耳后边,心满意足的谈嘉山终于收了手,套上羽绒服出了门。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姥姥、何岑,早上好。”“早——厨房灶上烧了热水,可以兑了温水去洗漱。”姥姥蹒跚着从橱柜里找了个新盆递给谈嘉山,里面装着还没拆封的新毛巾和牙刷牙杯。厨房里的另一个灶眼上热着早餐,等谈嘉山洗漱完了,姥姥立马端了碗刚出炉的糁汤给他:“小谈,我们家小乖还没起床呀?”“嗯,他前段时间工作辛苦了,可能想睡睡懒觉。”谈嘉山面不改色地给房间里睡得四仰八叉的何应悟打着掩护。按照姥姥的建议,谈嘉山往每一勺都能舀到牛肉的浓稠糁汤里撒了些黑胡椒。蘸着油条吃完这碗御寒效果极强的糁汤,热乎乎暖意几乎要从谈嘉山的毛孔里渗出来。吃完早餐,他这才想起有件人生大事还没解决。“冬天上下水会冻上,所以我们这儿的洗手间都建在室外。”说到这里,姥姥有些不太好意思,往院子外的一栋红砖小隔间指去,“在那个方向。”谈嘉山道了谢,做好与极寒天气与恶劣脏乱环境搏斗的心理准备后,捏上纸巾毅然决然地冲进了风雪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北方的旱厕杀伤力极强。除了减肥功能强大的视觉、嗅觉效果,通风效果极强的旱厕到了冬天,便会化作一座小型的臀部速冻厂。一番五谷轮回下来,谈嘉山的眼、鼻、腚,均受到了不同维度、不同强度的伤害。憋气憋得头晕的谈嘉山系好裤子,趔趔趄趄地推开了旱厕的门。可谈嘉山还没来得及呼吸上几口新鲜空气,不知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后猛地冲了出来,把他撞得人仰马翻。随时随地倒头就睡,算是何应悟的特异功能之一。难得放假,何应悟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连眯了好几个回笼觉,就是不舍得从被子里出来。身边虽然已经空了,但何应悟一想到昨晚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谈嘉山正紧紧搂着自己,他就兴奋得在被子里狂打滚。不管对方是不是因为怕冷才下意识凑过来,但那鼓囊囊的肱二头肌、那放松状态下软弹弹的胸肌,何应悟是切实享受到了的。超大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回弹超强!何应悟抱着枕头无声尖叫了几句,既不好意思又分外激动地朝着空气踹了两脚。抒发完少男情怀,何应悟总算平静了些,他取来床头的茶缸喝了两口水,这才慢悠悠下了床。金泰村福利院早年有公家支持,何姥姥便是当时街道以劳务派遣的形式,招来的福利院院长。只是随着机构改革、落实特困供养机构归口管理后,绝大部分福利院调整成了民办性质,进行了市场化改革,盈亏自负。由于学籍问题不好解决,在福利院关闭前,已经上小学的孤儿会继续留在金泰村福利院等待收养;隔壁几个村若再出现新的孤儿,将按照最新通知直接安置到镇上的福利院进行集中供养。合同制的护工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从小抚养这群小孩儿长大、无儿无女的何姥姥却舍不得这群孩子。因此她选择就留下,成为最后一个留在福利院的工作人员。唯一的好消息是房子没被收回去。在打了报告征得上级同意以后,何姥姥把原本宽敞的平房和操场租给了村里的畜农,收来的租金便用以维持福利院的日常开支。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6 搓澡 根据《工伤保险条例》的第十四条规定:职工只有在工作时间中、处于工作场所内、因工作原因遭受事故,从而造成自身伤害的情况,才能被认定为工伤。谈嘉山的双脚离地时仍在苦思冥想,应该从哪个角度解释,才能让行政部同事相信旱厕也算工作场所。神游归神游,谈嘉山的摩托车驾驶证不是白考的。在整个身子飞起来前,他下意识揪住了眼前唯一能叫他保持平衡的抓手。随即,这辆“摩托车”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还没等谈嘉山低头看清楚自己骑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福利院便已经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风雪太大有些糊眼,怕被甩下来的谈嘉山不敢松手,好不容易才睁开了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骑着的是一辆……一头猪。一头将近四百斤的、饶是一米八九的谈嘉山伸直了腿也够不着地面的高壮家猪。谈嘉山吃过各种花样烹饪的猪肉,但还真没见过猪跑。猪的力气不比牛小、毛发不比马短。亏得谈嘉山核心力量强大、腿长有力,这才没从被揪痛背毛的狂奔家猪身上给撅下来。这头猪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哪怕背上载着谈嘉山这个一百多斤的成年男人,依旧奔走如飞。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轰轰烈烈的杀猪团跟在家猪后边吃了一嘴巴灰,鉴于猪上还骑了个人,他们也不好轻易往前丢掷板砖、棍子一类的杀伤性武器。“小伙子!把它按住!”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却盖不住这头巨猪嘲讽似的嘶吼。常年举铁的谈嘉山的力气在同龄人中算大的,拎比他矮上一头的何应悟时,轻松得像抓小鸡似的。但这不代表他能压制住这头发了狂撅蹄子的、仿佛得了疯猪病的凶猛家猪。他甚至怀疑再来两个自己,也不一定压得住这头疯猪。跑在最前方的中年男人好不容易够到猪屁股,他才刚摸到那根糊满泥巴的长尾,受了惊的家猪立马灵活地往前一个大跳,疯了似的从水泥路上拐进了道路左侧刚上冻的鱼塘群里。谈嘉山稍稍将重心往后挪,正打算找个合适的时机往下跳,远处却传来了何应悟焦急的声音:“哥!别跳,它会踩人!”“待会你用力揪着他耳朵。”连袜子也没来得及穿、踩着棉拖鞋就冲出了门的何应悟后来居上,他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杀猪团最前方,指挥道:“我数三二一,你就把它往我这边掀,小心别被猪压着了!”“三!”“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一!”趁着谈嘉山翻身的空档,何应悟向前猛扑在侧翻的猪身上。随即杀猪团迅速围上来,效率极高且分工有序地按住了这头逃猪,拿绳子捆了猪蹄子装车。刚卸力,何应悟便立马转身找谈嘉山。谈嘉山脸上、身上全是黑泥,他形象全失地叉着腿,生无可恋地坐在满是黑泥的鱼塘里看天。向来擅长察言观色的何应悟险些找不准谈嘉山的五官位置,只得小心翼翼地从满是泥巴和碎冰的鱼塘里扶起摔懵了的男人。一路上,不知道是怕张嘴时泥巴掉进嘴里、还是洁癖龟毛病大爆发,谈嘉山沉默得就像一头犁了十里地却还没吃上草的黄牛。回了福利院以后,何应悟兢兢业业地给谈嘉山烧了足足五六壶水,也没能将那位在大澡盆里把手指头都泡皱了的少爷给劝出来。来沂州是临时起意,谈嘉山没带那么多厚衣服。原本的外套被臭烘烘的泥水泡了个透,短时间是穿不了了,谈嘉山也不想再碰。可这天气不披一件外套,铁定会把身体冻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翻出自己最宽松的一件衣服,但谈嘉山连手臂都塞不进去;而这几年身材发福的姥姥的外套,谈嘉山穿着倒是意外的合身。洗了五六遍澡以后,谈嘉山心如死灰地穿着由姥姥缝制的保暖效果极佳、但花色实在辣眼的碎花袄子回了屋。“谈哥……”何应悟心怀忐忑地粘过去给黑着脸的人擦头发,惴惴不安地问道:“你还好吗?”“还好。”谈嘉山入乡随俗地把手揣进碎花袄子的口袋里,释怀地笑了,“就是有点不想活了。”由于误伤了远道而来的南方客人,心含愧疚的杀猪团割了两大挂后腿肉、一串肋排,派人送到了福利院来,用以表达对无辜受害者的歉意。何应悟拎着一麻袋用谈嘉山的“清白”换来的还带着热气的新鲜肉块,只觉得烫手。他匆匆跑进厨房里将猪肉递给姥姥,刚准备进屋,迎面撞上了才消停不到十分钟,又脱下那件碎花袄子、端起水盆打算往外走的谈嘉山。谈嘉山神经质地自言自语道:“我得再洗一遍……”“别洗了,我带你去镇上搓澡!”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终于受不了了的何应悟夺下水盆,朝厨房的方向大声喊道:“姥姥,我带谈哥去一趟镇上,明儿赶完集再回来!”在沂州,集市和澡堂子是过年前最热闹的两个地儿。何应悟带上谈嘉山那一大包零零碎碎的护肤品,又在澡堂外买了换洗内衣裤、搓澡巾、毛巾和硫磺皂,拖着身边那位因为裹着碎花袄子而坚决不愿意摘下墨镜的大少爷进了洗浴中心。接过大堂经理递来的手牌,何应悟把因为蒸汽扑到镜片上晕起水雾,而看不清前路的瞎眼大个子推进更衣室,给人摘了墨镜。“谈哥,把衣服脱了塞储物柜里吧,我带你去澡堂。”“嗯。”谈嘉山火速扒下碎花棉袄后,这才慢吞吞地背过身去,脱到只剩一件贴身T恤和四角内裤。感受到身后强烈的被注视感,谈嘉山摸摸腹肌,暗戳戳地得意上了——看来自己这一周七次的增肌减脂没白练。他转过身,刚准备假装不经意地再炫耀一遍自己的正面身材,却冷不丁被坦坦荡荡望向自己的何应悟吓了一大跳。“围上围上!你这是在干嘛?!”谈嘉山惊恐极了,手忙脚乱地抓起毛巾围在一丝不挂的何应悟腰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毛巾不比浴巾,挡住前头露出屁股,盖住屁股又鸡飞蛋甩。北方澡堂里赤条条的男人多得是,原本没觉着有什么的何应悟被谈嘉山这么一捯饬,这才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他按住毛巾,讪笑着解释道:“吃饭前才穿浴衣呢!我们待会是先去冲澡、搓澡,大家一般都是光着去的……”听到这里,谈嘉山几欲昏厥——经历过旱厕和骑猪的他,原本认为不会再有什么能打倒自己了的。对何应悟来说还能遮住半个屁股蛋的毛巾,在谈嘉山手里小得像方巾似的。他如临大敌地捂着裆,迈着不至于叫自己走光的小碎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何应悟身后,同手同脚地进了淋浴间。真是眼前一黑又一黑。这里的淋浴间,居然没有隔间。“哥,你快洗,我帮你挡着!”看出了谈嘉山的窘迫,何应悟义不容辞地挡在了谈嘉山的前面,还不忘回头提醒:“先不用洗头哦,身上用硫磺皂搓搓就行,不然身上太滑的话搓澡时会搓不动。”你这小身板到底能挡住什么,谈嘉山腹诽道。距离过年只剩下三四天,跑来澡堂搓去一身风尘仆仆的人不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被洁癖折磨了一整天的谈嘉山好不容易夺回自主权,坚决不愿意进浮着一群光屁股大老爷们的公共浴池里泡澡。被硬生生砍了一道程序的何应悟有些可惜,只得直接带人去搓澡师傅那儿排号。怕谈嘉山抹不开面子,何应悟特地给他选了靠墙那头人少些的位置。搓完前头的大哥,搓澡师傅扯掉塑料膜,哗啦一盆热水浇上来。重新铺上一张一次性的结实塑料膜后,搓澡师傅右手套上何应悟递过去的搓澡巾拍拍床面,示意谈嘉山躺上来。见这人一副眉头紧锁的样子,腿间的毛巾也盖得严实,师傅的脑中雷达立马支棱了起来:“第一回搓澡?”谈嘉山谨慎地点了点头。搓澡师傅脸上那克制不住的“让我给你这个南方人一点儿小小的震撼”的表情,叫躺在一旁的何应悟都有些心惊肉跳,在师傅天花乱坠地介绍项目之前,何应悟赶紧利索地给谈嘉山选了醋搓。过了会儿,已经躺下的何应悟又不放心地坐起来,再次叮嘱道:“师傅您待会少用些力气,他头一回搓……我特意给他买了细砂的搓澡巾和毛巾带来,您悠着点儿!”“放心!”搓澡师傅右手套上搓澡巾,按着谈嘉山的脑门便搓了上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是在法令纹两侧咵咵一顿搓,不等人反应,搓澡师傅又像刷牙似的,抬起谈嘉山的下巴粗狂却不失仔细地唰唰擦了一圈。接着,师傅以执手泪眼相望的友好动作,团结而爽利给谈嘉山的两条大胳膊搓得明明白白。“你看这泥!”搓澡师傅不忘把搓成条的皴泥捏到谈嘉山面前展示,“小伙子看着白白净净的,搓下来也不少啊!”不等谈嘉山反应,搓澡师傅示意他将掌心背到脑后去,以投降的姿态接受新一轮的洗礼。“咱们南方的哥们儿就是精致哈!”师傅从谈嘉山咯吱窝一直搓到肚皮上,还不忘赞叹他考究的自我管理水平,“瞧瞧这腋下管理做的,连毛茬子都没有……肚脐眼也洗得干干净!”谈嘉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但师傅嘴贫归嘴贫,搓澡的技术真是没的说。就连谈嘉山平日里擦身体乳的时候最容易被忽视的膝盖部位,都被师傅像拧螺丝似的搓得一干二净,在灯光下还能晃出点儿高光来。“嚯!”伴随着搓澡师傅的惊呼,谈嘉山身下一凉。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惊恐地支起身子,只见自己小心翼翼盖在腿间的毛巾,被搓澡师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抓在手里,那一片搓遍谈嘉山全身的搓澡巾正在往下伸。“这里不用搓!”耳朵通红的谈嘉山这回是真装不下去了,他迅速捞回毛巾、盖住自己岌岌可危但存在感十足的男性尊严,绝望的双眼里甚至泛起了泪花。搓澡师傅颇为可惜地住了手,又忍不住羡慕道:“我要是有你这本钱,也不至于天天被媳妇儿骂了。”谈嘉山万念俱灰地转过头,那双无神的双眼正巧与炯炯有神地看过来的何应悟对了个正着。何应悟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老老实实转头过头去。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偷偷把脑袋扭过来、眼睛往下撇,被守株待兔的谈嘉山抓了个正着。“头转过去!”谈嘉山一声怒喝。再回到淋浴间时,被搓得白了一个色号的谈嘉山不复之前的拘谨,平静冲去一身污垢。从何应悟手里接过汗蒸服换上,摸到手机的谈嘉山终于有种从原始森林重回文明社会的解脱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7 有口难言 “姐,来只炒鸡,要辣点儿的,记得贴圈饼子;酱驴肉、香辣牛肉条、鸭蛋炒粉皮各来一份,再上盘拔丝红薯和两碟时蔬……谈哥,你喝酒吗?”见谈嘉山点头,何应悟又叫了一打啤酒。一上桌,何应悟那做东的操心范儿就压不住了。一会儿给人要毛巾、一会儿给人系围裙,被照顾得妥妥贴贴的谭嘉山甚至低头看了看,确认自己是不是坐在婴儿安全椅上。“炒鸡可是我们沂州的特色,往年碰上过节,姥姥都会给我们带一只回来,可馋人了。”何应悟先夹了个大鸡腿给谈嘉山,有些怀念。与其他地方先炖熬或是蒸煮的方式不同,从断生到下料,这道菜用的全是煸炒的手法。炒到水分蒸发得差不多,再根据个人口味泼上半瓶啤酒或者浇上一碗开水,收到汁稠汤厚以后就能出锅了。谈嘉山夹了块斜插在碗口的吸满了汤汁的面饼,配上一口焦香酱郁的鸡肉,眼睛稍稍睁大了些。这道菜的调味并不复杂,微麻微辣的酱香味渗进极具嚼劲与韧性的半年生走地小公鸡的滚刀肉块里,哪怕咬碎骨头,也能冒出几滴带着回甘的汤汁。谈嘉山吃饼的功夫,碗里就被何应悟夹得堆了尖。“这是公鸡蛋,也就是鸡腰子,可嫩了,谈哥你趁热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等谈嘉山吞咽下嘴里的食物,一碟凉水就着糖衣还没融化的拔丝地瓜又推了过来。“给你拔了块地瓜,啊——”谈嘉山下意识地张嘴咬上何应悟递来的筷子,满口鲜甜。虽然点的菜不多,但毕竟这是在鲁省,菜量全按盆算。吃香了来口素菜缓一缓、吃咸了啤酒杯一碰就是半杯下肚——哪怕有何应悟这个大胃王在,两人也撑得够呛。吃得表情管理失控的何应悟摸着鼓起的肚子演上了,扶着后腰抱怨道:“谈医生,我感觉宝宝在踢我。”刚用完漱口水回来的谈嘉山极为配合,把坐没坐相的何应悟拉起来,将手覆上对方的小腹,幽幽地说:“生下来吧,正好家里的鸡蛋不够吃了。”“虎毒不食子啊——”何应悟不赞同地摇摇头,问:“那你要吃荷包蛋还是茶叶蛋?”“荷包蛋吧,要溏心多一点的。”怕吃太多晚上会积食,谈嘉山不顾懒得往铺了地暖的大厅席子上倒的何应悟的反对,拉着人满澡堂子遛弯。拖鞋都快被撸到脚脖子上的何应悟苦不堪言,上气不接下气地抱怨道:“走慢点……大哥你腿长,两步顶我三步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谈嘉山完全没想到,偌大一家餐饮娱乐相结合的豪华澡堂子,居然找不到几样适合他们俩的休闲活动——毕竟从小死读书、娱乐方式仅限于打两把消消乐的何应悟没有半点玩乐经验。用手柄玩《分手厨房》时,何应悟不仅和谈嘉山毫无默契,甚至还火上浇油地给人帮倒忙;谈嘉山好不容易教会他斗地主的规则,但那张瞒不住心事的脸,就差把牌面写在门牙上了;玩狼人杀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好不容易找到几个年轻人组了局,开场何应悟的一句“我是一只好村民”,直接明牌结束了游戏。气得同为狼人阵营的谈嘉山捏着何应悟的耳朵,损对方是究极小学鸡。何应悟也不乐意了,捂着耳朵反对道:“不带你这样人身攻击的!”“那你倒是把绿毛鸡头像给换了。”谈嘉山从随处可见的自动售货机里买了两瓶苏打水,将其中一瓶拧开后地递给对方,说:“每回打开软件我都感觉自己在和养鸡场老板聊天,简直是精神污染。”何应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开始从各个角度论证谈嘉山的头像为什么看起来像条蓝泥鳅。吵累了以后,谁也不想和对方说话,谈嘉山干脆开了间带投影的隔间歇下,从榜单里随便挑了部恐怖电影播放。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虽然电影是自己选的,但谈嘉山全程的注意力都不在屏幕上。毕竟旁边害怕得从床尾退到床头、还强撑着胆子往屏幕瞅的何应悟,比没什么剧情的夸张血浆片要好玩多了。“你一直用脚趾头夹被子干嘛?”谈嘉山嫌弃地把今晚要盖的被子从怕得脚趾头乱飞的何应悟的脚底下扯出来,疑惑极了:“你到底是害怕还是脚痒?”“你先别说话!”何应悟实在受不了那一屏幕血次呼啦的画面,也顾不上嘴硬,惊魂未定地往谈嘉山的方向缩,“那鬼的脸都从中间裂开了!他的舌头会劈叉卧槽啊啊啊——”谈嘉山镇定地盯着那只扭曲有余、演技不足的鬼看了好一会儿,半天才嗤笑出声:“他的眼线脱妆了。”这唯物主义的一招,叫吓得快缩到美妆达人谈嘉山咯吱窝底下的何应悟消了音。播完恐怖电影,投影仪随机放起了动画片。看见动画片里的小男孩脱下动感超人纹样的裤衩跳大象舞时,何应悟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有些心虚地抓抓脑袋。搓澡那会儿,别说师傅了,何应悟也想跟着“嚯”一声。谈嘉山的尺寸岂止是大,哪怕用壮观二字来形容也毫不夸张。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尽管谈嘉山的用餐口味偏中式,但他对自己的身体护理和毛发管理的理念却是已经全盘西化了的。干净清爽的三角区衬得重点部位更加雄伟,哪怕软软搭在腿间,何应悟也能想象到它完全支起来得有多吓人——真是好一头鼻子从南极长到北极去的豫章巨象!何应悟突然有些后悔,晚上吃炒鸡的时候,自己不应该把又鲜又嫩的公鸡腰子夹给谈嘉山的。这大哥哪里还需要以形补形?澡堂的汗蒸服质量不太好,何应悟的后领口支出一根长长的线头,脑袋一晃,那根线头便在谈嘉山眼皮子底下打着圈晃。忍了整整五分钟,谈嘉山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的手了。“松开,我动不了了。”谈嘉山的手指头在何应悟缩起来夹住自己的颈窝里挠了挠,解释道:“你脖子后面有一根线头。”这一挠,脖子本来就敏感的何应悟缩得更紧了,“谈哥,你的手指头别动,哈哈哈……”“有这么痒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痒得眼泪都从眼角挤出来了,控诉道:“痒得我想上洗手间!”性格恶劣的谈嘉山闻言挠得更起劲了。“谈哥、谈老师!慢点扯线,衣服下摆缩起来了,快被你扯成露脐装了——”打闹了一阵,那根碍眼又结实的线头总算是被有强迫症的谈嘉山给拔了下来。笑到没力气的何应悟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窝着手在嘴里哈了两口,开始反击,“我不信你没有痒痒肉!”谈嘉山可不会坐以待毙。哪怕是坐着也占据身高优势的谈嘉山迅速甩开被子,一把将何应悟包了起来,得意地拍拍何应悟的头顶。被裹成鸡肉卷、只剩下脑袋能自由活动的何应悟真想给谈嘉山一个头槌。他蠢蠢欲动,蓄力去撞谈嘉山的鼻子。可刚抬起头看清那张漂亮的脸,何应悟突然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想干嘛来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距离,何应悟能清晰地数清楚谈嘉山的睫毛,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到对方耳廓上的那颗颜色浅淡的痣。都说脸上不宜长痣,但异色落在恰当的地方,反而有增益的视觉效果。——像是米白色瓷质花瓶上的一滴墨点子。何应悟盯着它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发现那颗棕色的耳尖痣的颜色似乎变浅了些。不对。是谈嘉山的耳朵变红了。何应悟将目光往另一侧移,恰好撞进低头看过来的谈嘉山的目光中。为了保证投影的流明效果,室内的灯全关了,何应悟看不太清谈嘉山的表情。只有屏幕上时而闪烁的光点缩成两方极小的画面,一跳一跳地在那双颜色深沉的眼珠里反着光。明明在温暖又昏暗的室内,何应悟却仿佛能用目光描绘出带着香味的气息呼过来时形成的气痕。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气流所过之处,空气变得粘稠而凝重。何应悟嘴唇抖了几下,他想说话,却被因紧张而情不自禁分泌的唾液呛住了,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谈嘉山眨眼的速度极慢,他好似被引诱了似的,主动向前凑来。何应悟从小在以碗做容器喝酒的沂州长大,酒量并不差,半打低度啤酒最多给他润润喉咙。但今天喝的啤酒似乎有点上头,隐隐约约的醉意带着燥热的温度慢悠悠地往上蒸腾,叫何应悟有些晕乎,哪怕谈嘉山快凑到自己脸上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你……”谈嘉山的话音未落,投影仪突然亮了起来。是刚刚的动画片切换到了下一集,自动播放起了欢快的片头曲。两人默契地同时错开视线。感受到身上钳住被子的桎梏松了,何应悟赶紧爬出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学着身边的谈嘉山一样正襟危坐,强行把视线锁定在投影仪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但脑袋里的海啸快冲得何应悟无法思考了——真是gay子眼里出gay子,他刚刚怎么会以为谈嘉山是打算亲上来呢?失落作锅、尴尬浇油,煎得何应悟的一颗少男心半生不熟。“不是说明天要早起赶集吗?”还是谈嘉山率先打破沉默,他抬手把投影关了,拍拍枕头,示意何应悟赶紧躺下,“早点睡吧。”何应悟听话地钻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谈嘉山。因为刚刚的插曲,何应悟刻意避嫌地睡到了床边上,尽量不与存在感十足的谈嘉山发生肢体接触。但这样一来,被子间的空隙便被拉得极大,这叫睡觉时一定要把被子拉到下巴位置的谈嘉山很不适应。谈嘉山只觉得一边肩膀空落落的,完全睡不踏实。“睡过来点。”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8 小麻花 一穿上那件大花袄子,谈嘉山的墨镜就像黏在了脸上一样。何应悟苦口婆心地劝他:“天还没亮啊哥,你戴这玩意儿出门看不清路。”“你看得见就行。”要面子不要视力的谈嘉山十分笃定,盲人摸象似的扶着何应悟的肩膀,装出一副自若的模样。两人也不讲究,一人拎着一袋子从面皮里渗出油汁、底下煎得焦香面上却还保留着暄软质地的牛肉煎包,边吃边逛湖西崖集。有谈嘉山这尊大神在,首先要买的自然是衣服。进档口前,何应悟先拉住了谈嘉山,极认真地普及道:“待会你看中哪件衣服,给我使个眼色就行,但千万不要表现出你很喜欢的样子——这样就不好还价了,剩下的都交给我。”谈嘉山虽然挑剔,但不至于把平日里对奢侈品牌的那一套标准带到这里来。他逛了好几家档口,好不容易试到一件版型不至于臃肿、颜色中规中矩的夹棉夹克,立马朝何应悟眨了下眼睛。“帅哥,你穿这件也太俊了!”老板的反应比何应悟更快,她笑嘻嘻地从墙上叉下一条牛仔裤,自来熟地往谈嘉山怀里塞,“再带上这条裤子呗,姐给你个优惠价,899——今年过年的时候你穿去相亲,成功率绝对高!”谈嘉山谨遵何应悟的教诲,沉默得像个锯嘴葫芦似的,示意何应悟开始他的表演。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款式的裤子咱家里多得很呢,没必要拿。”何应悟故作嫌弃地给了谈嘉山宽阔的背肌一巴掌,“这上衣也不咋滴,俺哥穿着像只大狗熊似的。”谈大狗熊眯起眼睛,骂人的目光在何应悟脸上来回扫射。老板显然不认同何应悟的糟糕审美,坚持道:“这夹克版型修身得很,在里面穿件厚毛衣也不带显胖的,你哥穿了多好看,诚心要的话五百给你拿走。”“五百?”根本不吃这套的何应悟学着老板将调子在舌头上阴阳怪气转了个弯,他揪起谈嘉山的领口往外翻,“你瞧瞧这水洗标,里头填充的是棉花又不是羽绒,外面的料子也一般……去旁边的东方购物广场去买最多只要一百。”“一百?!”老板的音量陡然提高:“他们那种样子货,能和我三百进来的东西质量一样好吗?这件三百能要就要,不要拉倒!”“这价格不诚心。”何应悟一边摇头一边扒拉着谈嘉山的衣服,“咱去下一家店看看。”原本已经坐回红色塑料板凳上的老板站了起来,开始与何应悟你来我往地推拉起来,“你诚心要我就二百八十八给你,不能再少了。”“最多一百六十八。马上就过年了,这个数字吉利,168一路发!”见老板还在那儿推三阻四,何应悟直接拉着谈嘉山往店外走。“不买了吗?”谈嘉山抱着碎花大袄子,一脸懵圈。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摇摇头,低声说:“走慢点。”果然,还没走出五米,老板就跟了出来,“回来!拿走拿走——真是的,大除夕的刚开壶,就碰上个这么能讲价的……”五百块的夹克被生生砍到一百六十八还不算,就冲着何应悟的那句“姐我加您微信以后常来嗷”的糖衣炮弹,老板还生生搭进去一条裤头、一双袜子。谈嘉山叹为观止。两人一路走一路吃,吃到胃里实在没位置了,何应悟才风风火火地冲去干货区买了几大袋豆腐卷、青豆渣和地瓜粉条。一开始他还不太好意思叫谈嘉山帮忙提东西,只让对方拎着袋光有个头、没什么重量的米花糖;等到走出市场时,谈嘉山左右手已经拎满了灌肉肠、酱熏猪蹄和风干鸡。“你再敢把棉鞋往我脖子上挂试试看?”谈嘉山威胁道。返程时两人还是坐的三蹦子,但骑过猪的谈嘉山已然无所畏惧,甚至还能在剧烈晃动中抽空玩会儿手机。“哥哥回来啦!”蹲在门口逗鸡的何岑磕磕绊绊地跑过来,接过何应悟手里的一袋有她半人高的干货,走三步歇两脚地往厨房里赶,嘴上还不忘给姥姥通风报信。得知两人中午是吃过饭回来的,姥姥这才放心地回了厨房,继续给年夜饭备菜。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闲得蛋疼的谈嘉山在厨房三进三出,每回都被何应悟以“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给赶了出来。他只得无奈地坐回炕上,去找趴着忙活了好一阵的何岑套近乎。何岑举着剪刀,正在捏着张硬纸片细心裁剪,大腿上的碎屑落得到处都是。炕桌上摊开一本图案可爱的小小手账本,一旁还摆着固体胶、叠成摞的相片和亮晶晶的贴纸。“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吗?”谈嘉山坐到何岑对面,征求着小女孩的意见。“那边还有一把剪刀,你帮我一起剪相片吧?”小女孩指指谈嘉山身后的工具柜,想起何应悟的嘱咐,又补上一句:“谢谢哥哥。”谈嘉山拿了剪刀,接过小女孩递来的一摞照片,开始按照对方的要求沿着人物边缘剪出形状。他瞄了眼手头的纸片子,乐了:“都是小鸟……你哥哥的照片啊,干嘛要剪下来呢?”“是我去打印店打印的!”何岑的声音有点儿大,她紧张地回头看了眼厨房,这才放心地凑到谈嘉山旁边说悄悄话,“这是我给哥哥准备的生日礼物,晚上睡觉前你可以偷偷帮我放到他枕头底下吗?”谈嘉山愣了两秒,随即在何岑认真的眼神里慎重地与对方拉了钩,证明自己使命必达的决心。炕桌上的照片是按照从现在到以前的时间顺序从上往下摞的,何岑剪完这半年以来何应悟发回的在各个地方出差时拍摄的游客照,谈嘉山终于看到些自己没见过的新鲜照片。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个是哥哥在上一家公司上班时拍的照片。”见谈嘉山盯着那张何应悟与穿着打扮高调光鲜的男人的合照看了许久,何岑主动解释道:“这是个大明星哦,演过好多电视剧的,哥哥还给我要了他的签名照片。”谈嘉山在社交软件上刷到过这位艺人,毕竟他的花边绯闻没断过,扑朔迷离的性向话题更是在社交软件上经久不衰——这应该是何应悟在当狗仔的时候留下的影像。或许是因为带着成见,谈嘉山总觉得这人与何应悟的距离过于亲密,甚至连看向何应悟眼神也不太清白。照片上的何应悟看上去也很拘谨,甚至有些不自在。尽管他笑得礼貌又客气,但强行将蓬松卷发压塌的深色的鸭舌帽,盖不住何应悟往镜头外躲闪的眼神。“这张哥哥看上去不开心,我们不放。”看合照不爽的谈嘉山义正言辞地分析着何应悟的微表情,忽悠得何岑一愣一愣地换上了其他照片。“嗯,换这张好了,这是哥哥在读大学时候拍的!”何岑深思熟虑地摸了摸下巴,找出两张更朝气蓬勃的照片,献宝似的介绍道:“这是哥哥放暑假时在快餐店打工那会儿拍的,当时这张照片还上了他们‘服务之星’的宣传栏呢!”还真别说,就冲着照片上何应悟那露出八颗白得发光的牙齿的标准微笑,哪怕去超市给大爷大娘们发鸡蛋,也能捞到个“地推之星”的奖项。另一张是面容显然更稚气些的何应悟,正抱着印有学校logo和“国家奖学金8000元”字样的宣传KT板,傻里傻气地朝着镜头比大拇指的个人照。剩下的照片大多是何应悟还在读初高中的时候留下的——有帮姥姥下地干活的、有边抱着弟弟妹妹们哄睡的、有啃着指甲在台灯下写作业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半大小孩的稚气和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被融合定格在像素模糊的相片上,尽职尽责的记录着孤儿院里最大的孩子的童年少年期。谈嘉山看得很认真,遇到有趣的照片,还会掏出手机拍下来。他注意到何岑故意避开了三张照片,不免有些疑惑,他问:“这几张为什么不剪进去?”“我印错啦,哥哥应该不太想看到这几张照片。”何岑嫌弃地撇开那几张何应悟与几位成年人的合照,气呼呼地说:“姥姥和我说过,这三家都是领养过哥哥的家庭——第一家说自己的决定做得太仓促了,把哥哥接回去才发现自己其实还没做好做父母的准备;第二家是接了哥哥过去以后,突然怀孕了,就把哥哥送了回来。”“最后这家是最讨厌的,他们说哥哥性格太内向、话少、又不爱笑,把哥哥丢回福利院门口就跑了。”何岑愤愤地戳着照片,把它们塞到屁垫底下去,“坏家伙!”谈嘉山完全没法把内向、沉默寡言还有不爱笑的标签与何应悟对应上。自从认识何应悟以来,他就没见过这人消极的模样。只要是和人说话,何应悟就会下意识露出笑容,有时甚至还带着些任人揉搓的讨好意思。有时候谈嘉山说得过分了,他也不生气,只是当没听懂一样乐呵呵地捧个哏,像是对外界的恶意很迟钝似的。可观察能力从来都是做记者的基本技能,何应悟不仅在工作中具备足够的敏锐度,就连对谈嘉山时不时上线的消极情绪也能及时体察、以插科打诨的形式逗人开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何应悟究竟是真的钝感,还是因为害怕被讨厌从而养成了压抑自己负面情绪的讨好型人格呢?缓了好一会儿,谈嘉山这才想起来安慰生闷气的何岑:“他们说得不对,你哥哥是个很善良、很听话的乖小孩。”“嗯嗯!哥哥很善良很聪明的。”小女孩赞同地点头。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有点心虚地从相片堆最底下掏出一张左上角写着“小乖”的泛黄的旧照片,偷偷给谈嘉山分享何应悟的糗事,“不过哥哥小时候好像确实不太乖,所以奶奶才给他取这个小名,嘿嘿……”谈嘉山接过那张年代久远的照片,摸了摸相片上大约五六岁的又瘦又矮又黑的小男孩,问:“怎么不乖呢?”“姥姥说哥哥小时候饿怕了,老是半夜爬起来偷吃村子里其他家看门狗碗里的剩菜,被狗追着撵了好几次,哈哈哈——”何岑捂着嘴,但吃吃笑起来时门牙还是漏风,“现在村里年纪稍微大点的狗,看见哥哥时还是会龇牙咧嘴地护食。”何岑的童言无忌让谈嘉山有点想笑,但又心疼得扯不动嘴角。他闭上眼睛,脑袋里全是最后一张照片上何应悟那双亮得邪门的眼睛。当然,其他细节也很清晰:比如那一头乱糟糟的、东一簇西一丛的盖住额头的干枯脏乱卷发;胡乱挽了好几截的破衣服里露出的满是冻疮的皮肤;用捆废品的化纤绳绑了几个塑料袋当鞋穿,但面上还是伤痕累累的拘谨的双脚。“不哭不哭。”何岑跳下床拿了纸巾,学着姥姥带小孩的方式,在眼睛红红的谈嘉山脸上乱擦一通,问:“是不是炕烧得太热了,把你的屁股烫疼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还没哭呢。”谈嘉山惊讶于小孩子对于情绪感知的敏感程度,任由何岑扒着自己的眼皮检查。其实谈嘉山没多少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经历,这几年唯一抱过的只有知乐园龙厨家年龄相仿的女儿。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何岑抱到了自己的腿上,问:“你爱不爱吃糖醋鲤鱼?”炸货是沂州年夜饭桌子上重要的角色——炸藕盒、炸带鱼、炸里脊、炸素丸,少了任何一样都不够有年味。为了避免串味,何应悟一般是从素菜炸起的。扒了皮蒸地瓜揉进面粉里,这样和出来的面团没有一坨是不劲道、清甜的。把面皮擀到薄透,用碗拧出来的圆面皮拿来包水饺;剩下的边角料重新揉揉切成方形,从中间剪开翻上一个结,就是最简单的小麻花剂子。沿着烧到冒烟的油锅滑进去,滋滋炸至金黄的小麻花,咬起来的动静比摔炮还响亮。“姥姥,你帮我看着锅,我待会儿就回来!”捞好素炸货的何应悟从竹箅里拣了一小碗形状好看的小麻花,淋了一勺热红糖,撒了芝麻,屁颠屁颠地送去了堂屋。“为什么给谈哥哥那碗的红糖比我多,麻花也比我大!”踮着脚在谈嘉山脸上粘亮晶晶贴纸的何岑瘪起嘴巴,从贴画纸上找了只粉色猪头贴在何应悟的眉心,“给偏心哥哥贴个猪。”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换牙的时候要少吃点糖哦,不然会有虫子半夜钻你嘴巴!”何应悟把妹妹抱下床,扮鬼脸吓得何岑哇哇叫着满屋子跑。陪妹妹玩了好一会儿,何应悟才磨蹭到谈嘉山身边,问:“不喜欢吃吗?”我炸了好久呢。“爱吃。”谈嘉山摇摇头,伸出被何岑戴满塑料戒指的十根手指,展示被泡泡贴纸贴得花花绿绿的指甲,“但刚做完指甲,有点不太方便。”“妹妹年纪太小了,还不太懂事,我待会批评她。”何应悟表面义正言辞、内心锣鼓喧天地给戴着芭比粉护甲的谈太后喂了好几根麻花,这才恋恋不舍地回厨房继续忙活。鲁省的年夜饭并不像网上说的那样,单调得只剩水饺。尽管加上谈嘉山也才四个人,但方桌上满满当当摆了十几个菜。天色一黑,门外的鞭炮声便伴随着春晚开播的倒计时噼里啪啦地炸了起来。姥姥在桌前倒酒、摆筷、烧纸、上香,敬完天地以后,霸气地一摆手,宣布开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9 长岁常安 小孩儿和老人家不像年轻人那样能熬,春晚还没放到小品,祖孙俩便开始打哈欠了。何应悟抱着睡得像头小猪的妹妹,把放心不下的姥姥往房里推,“姥姥,你们洗漱完早点睡,收拾零碎的活交给我就行了。”今晚用到的餐具和碗筷不少,何应悟光是洗那一盆叮铃哐啷的东西就花了两小时。这期间谈嘉山在厨房进进出出:一会儿进来洗两个鸡蛋、一会儿进来舀一勺油、一会儿进来拎半袋面粉和糖,转悠得何应悟头晕。“又做养生粥啊,谈老师。”蹲在地上把碗筷往橱柜里摆的何应悟闻到电饭煲里的甜香味,使劲嗅嗅鼻子,“是不是做的鸡蛋甜粥?”“没有,我刚刚在房间孵蛋呢。”忙活完的谈嘉山也不搭茬,边帮何应悟刷锅、边神戳戳地胡诌:“待会你忙完回房间,就能看到一群小鸡崽围着你叫爸爸。”“……谢谢干爹。”何应悟无奈地走过去帮谈嘉山挽袖子,胳膊肘一不小心戳到那对鼓囊囊的胸肌。应该叫谈嘉山奶爸才是。干完活的何应悟洗去一身油烟味,又往缸里加了一桶刚烧出来的热水,把自吸式花洒留给了洗起澡来磨蹭又精细的谈嘉山。才刚躺下,他的后脑勺便被枕头底下的硬质边角给顶了个激灵。何应悟反手摸出那本花花绿绿的两只巴掌大小的本子,还没来得及翻开,他先笑出了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妹妹才读学前班,认的字不多,就连何应悟的名字也不会写。学龄前儿童何岑只能歪歪扭扭地在封面上依葫芦画瓢地描了“小乖”两个字,旁边一个箭头,七拐八弯地指向水彩笔画的泡面头小人。每天早上穿衣服时连扣子都扣不明白的何岑,在这份礼物上显然是用了心的——颜色精心搭配的贴纸、剪裁时小心翼翼避开人物主体的照片、每一张照片旁准确无误的狗爬式阿拉伯数字……何应悟甚至能想象出妹妹努着嘴用心做手工的认真样子。相册手帐里的绝大部分照片,连何应悟自己都没印象——比如边哕边给刚接收的小孩子换尿布时的嫌弃样子;躺在院子里晒太阳、身上腿上挂一串小屁孩的睡相;强装坚强送走养了一年多的小孩后,哇哇哭得鼻涕都流出来了的抓拍。这些照片大多是顽皮的弟弟妹妹们拿姥姥的老人机偷拍的。毕竟福利院与幼儿园不同,这里的孩子们从不留下合照影像。树大分杈、人大分家,哪怕是亲子至亲也有歧路各别的时候,更何况只是在福利院里有短暂交集的孤儿们。入园两年内,大多数身体无恙的孤儿会在院方和当地媒体的宣传帮扶下,匹配到合适的领养家庭。为了加强儿童与领养家庭的联络、切断儿童对福利院护工产生的稚鸟情怀,定期上门探访监护情况的工作基本会交由街道的工作人开展。哪怕对亲手带大的孩子再有感情,姥姥和何应悟也没办法打着关心的名义去打扰弟弟妹妹们的生活——他们最多只能以曲线关怀的方式,买些衣服、文具一类的礼品,在征求领养家庭的同意后,再以社会捐助的名义寄给小孩们。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被收养的时间本来就有些晚,三次弃养经历更是让他错过了被收养的适龄期。作为唯一一个在福利院留到成年的孤儿,何应悟早就断绝了对收养家庭的想往;这么些年下来,何应悟硬是从半大不小的救助对象,长成了能帮姥姥迎来送往、经营奔波的沂州金泰村福利院编外人员。如果不是这些照片,他都快忘了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翻到最后一张时,何应悟留意到写着“小乖”的照片旁多了一段用何岑的粉色水彩笔写的,但字迹迥劲、显然并非出自学龄前儿童的祝福语——“小乖,祝你阔达、烂漫,长岁常安。”尽管没有落款,但何应悟一看就知道它出自谁手。简简单单的几个汉字像是有千斤似的,敲得何应悟的脑子里砰砰作响。他祝我生日快乐!还和姥姥一样叫我小乖!何应悟迅速合上本子,把头埋在枕头里冷静了十几秒,又重新翻到最后一页,把短短的一段话从头到尾看了几十遍。我真想、我真想——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何应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心潮澎湃又小鹿乱撞地裹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位。他还没来得及理清楚自己脑袋里炸来炸去的冲动念头究竟是什么,卧室的灯就这么猝不及防的灭了。年三十夜里的月亮不上班,关了灯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何应悟原本以为是灯坏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翻下床找拖鞋开灯,烛火先亮了起来。与电灯这种现代制品不同,烛光的映照范围有限。风一吹,烛火就猎猎地摇,给寂静平和的黑暗中平添了一丝动态的光影滤镜。在这一圈暖黄的光晕里,何应悟只能看清谈嘉山从下巴至锁骨的光洁皮肤、明显的喉结滚动时在光照下刻出的阴影,和对方手里像是盛着什么东西的碟子。走近了,远观时瑰丽得像刚从画上揭下来的人这才沾上凡世的味道。谈嘉山的左手端着个花色土气的碟子,上头趴了块随着走动晃悠的、约莫六寸大小的圆形蛋糕胚子。蛋糕的外形虽然朴素,但秉持完美主义的谈嘉山还是坚持用勺子挖了造型,按照中点摆盘的标准,在蛋糕表面悉心码了两圈罐头黄桃片。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右手拿着的蜡烛更不合时宜——那还是姥姥赶集时贪便宜买的印着“早生贵子”的大红烛,从远处乍一看,何应悟还以为谈嘉山手里杵着根刚出炉的开花大烤肠。“生日快乐,小鸟。”见何应悟依旧呆呆的没什么反应,谈嘉山催促道:“搭把手,蜡油快滴我手上了。”何应悟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跳下床,接过蜡烛歪着倒出些热蜡油在桌上的酱菜瓶盖上,再趁热将红烛牢牢固定住。“时间和材料有限,吃个小蛋糕将就一下吧,回昆弥市再给你补个大的。”谈嘉山将蛋糕摆在桌子中央,把又恢复待机状态的人一把薅了过来,将呆呆望着自己的何应悟的脑袋扭向蛋糕的方向,“寿星,先许个愿吧。”福利院的小孩太多,大多数又是没留下任何身份证明的弃婴,往往是什么时候建的档,就以哪天作为生日。被捡回来的时候何应悟大概四五岁。那会儿正逢过节,趁着春运人流量大,何应悟好不容易从控制幼童乞讨卖艺的组织里侥幸逃出,顺着高速公路北上流浪到沂州。初一年集上,跟在商家屁股背后捡白菜帮子啃的何应悟,被好心人用一袋老面馒头、两个冷了的鸡蛋,给“骗”到了姥姥所在的福利院里。从那以后,大年初一就成了何应悟的生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福利院里孩子太多,每个月都有几个过生的;再加上建院之初经费有限,姥姥能做到的不过是掐着日子给小孩们做一碗窝蛋的肉丝面。虽然自从入职《炊金馔玉》以来,何应悟就没挨过饿——八大菜系、中西点心、酒水饮料试了个遍;就算没有谈嘉山审阅,何应悟也能洋洋洒洒罗列出一份质量上乘、评判客观的评审报告。在评审体系的各个维度里,使用例如干冰、碎花和灯带一类的道具来强化用餐氛围,也只是归类于用餐过程中的庸余行为,对口味及分数没有任何加成。但此时,何应悟不得不承认有些仪式感,能赋予寻常的食物以特殊含义。就像年夜饭桌上包了糖块的水饺、爆竹声声中塞给返乡晚辈的砂糖桔、在月下与家人分而食之的月饼。同样的食物,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出现,其扮演的角色、给人带来的感受全然不同。比如眼下这只等了二十四年——应当是二十四年的,只属于何应悟一个人的生日蛋糕。“我许了三个愿望。”何应悟睁开眼睛,保持着双手合十的姿势,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不能说出口?”“是,说出来的不灵。”谈嘉山凑近了些,烛光也顺势朝何应悟的方向倒,“现在可以吹蜡烛了。”呼的一声,蜡烛熄灭,黑暗如同泼墨一般地染黑了何应悟的视野。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视觉尽失时,听觉和触觉会变得格外灵敏。窗外掐着零点燃放的烟花和盘炮争先恐后地燃亮了半边天,村里已经睡着的狗被吓得跳起来,朝着明明灭灭的天际乱吠。“生日快乐。”谈嘉山重复了一遍。耳畔的祝福在五花八门的噪音中并不明晰,像梦呓、又像何应悟自作多情的幻觉。他若有所感似的抬起了头,眼前人炽热的呼吸小心却毫不犹豫地缠了上来。不再是浏阳河上意外的触碰、也不再是昨晚心照不宣的闪躲,一只手承托住何应悟的后脑勺,叫他连往后逃遁的空间也没有。第三个愿望好像实现了,何应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未宣之于口的愿望,好灵。 20 我想的() 流浪汉这种职业没有学历和年龄歧视。只要有一只能嗅出食物馊没馊的机敏鼻子、一条能尝出霉变程度的灵巧舌头,再加上被当成垃圾驱赶时厚到没边的脸皮,好赖总能活下来。得益于姥姥和弟弟妹妹们如春风拂面的关怀,何应悟已经记不太清那些睡在桥洞底下时被老鼠咬脚趾头的日子了。不过在流浪过程中逼出来的机灵鼻子和舌头倒是保留了下来,倚仗着它们,何应悟还阴差阳错地获得了留在《炊金馔玉》的工作机会。与大多数人依靠视觉定义外界不同,何应悟常常会将对外物的嗅觉、味觉印象纳入感知系统中。第一回见到谈嘉山时,除了对方那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何应悟印象最深的就是谈嘉山下颌附近传出的清淡须后水味道。朝夕相处久了,有关于“谈嘉山”的味道记录册中又增加了护肤后的身体乳淡香、刷完牙的薄荷冽香,还有藏在对方衣服和被子里的形容不上来的肌肤特殊味道。——当然不是体味。硬要形容的话,会叫何应悟想起姥姥以前常做给小孩们的、平替超市米粉的一款米浆。做法也简单,不过是把干净没沾过油腥的剩饭像淘米一样洗散,加入一碗开水、一小把冰糖,丢进豆浆机打成米糊。米糊温和包容的谷物味道混合着若有似无的发暖甜香,哪怕叫最挑食的小孩来也能喝上两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越是无害的味道反而越叫人上瘾,如果碰上出差、两人恰好又住在一起时,何应悟总会趁着对方出门跑步的空档,把自己埋在谈嘉山还留有余温的被子里,闻到快缺氧才钻出来。尽管现在还只是嘴唇相依,但独属于谈嘉山的味道还是沿着微张的齿隙一刻不停地往何应悟的鼻子里灌。吸气的速度远远比不过味道逸散的速度,叫何应悟贪婪到几乎要产生过度呼吸的症状。“怎么憋得脸都红了。”谈嘉山后撤一分,按住向前追的何应悟的下巴,“先喘口气。”跟着眼前人的节奏,何应悟的理智同呼吸一起慢慢回炉,迟到的茫然与难为情这才先后涌上来。何应悟松开攥着谈嘉山扣子的手,指甲因为紧张在掌心里深深掐出指印。“你为什么……”突然亲我?他想不明白。但哪怕是直白如何应悟,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他当然想得到对方被自己吸引的答案,但何应悟更害怕对方是因为看过相册,才偶发性地同情心泛滥,再施舍一点点好感给自己。“当然是因为喜欢。”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与那张冷静自持的脸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谈嘉山从廓尖红到耳垂肉的耳朵。“按照计划,我应该先放点儿背景音乐,再问问你要不要切蛋糕的……蛋糕底下我还藏了朵雕了好久的萝卜花来着。”“结果你一转头过来我全忘了。”何应悟难得见到对方这么懊恼的样子。理直气壮的偏爱和猝不及防的告白,把何应悟的语言体系搅成了一锅粥,他忙不迭地答应着:“哦哦……谢谢!”谈嘉山捧起那张局促不安的脸,音调不可思议地升高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谢谢?”“我是指谢谢你的喜欢。”见谈嘉山脸上骤然冒出的收到好人卡的崩溃表情,何应悟连忙补充道,“不是拒绝的意思!”见对方还是不说话,何应悟凑上前好声好气地解释:“我也好喜欢你的,就是没想到……”谈嘉山长吁一口气,扣着何应悟的后脑勺,堵上了那张叫他心情大起大落的嘴。他嘬布丁似的抿了一会儿何应悟的嘴,无师自通地撬开对方的嘴舔了进去。没有恋爱经历,不代表没有生理常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得到了回应的吻,来势比刚刚温柔的嘴唇厮磨要凶猛得多,搅得何应悟只想往后躲。何应悟本来就怕痒,隔着衣服的皮肤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神经末梢敏感无数倍的黏膜部位。他的舌系带短,外物侵入后,哪怕是想躲也没地方去;只能仍由那条蛇信子般的舌头卷上来,缠得何应悟无意识哼出声。听不懂。但荒谬糊涂的呓语比清晰可闻的情话还要更缠绵,要不是谈嘉山的双手分别控制着何应悟的后颈和后腰、实在空不出来,他非得揉一揉自己那烫得吓人的耳朵。何应悟感受得到拍打在鼻下的呼吸越来越烫,托着自己后脑勺的手也扣得越来越紧——他甚至产生了可能会被谈嘉山拆吃入腹的错觉。谈嘉山是真爱咬人啊。尖锐的犬齿在下巴、嘴唇上都留下不破皮的凹痕也就算了,上颚、舌侧、颊侧肉之类的部位更是被对方舔了个遍。怎么有人能把标志着情侣间和睦温存的亲吻,搞得这么杀气腾腾呢?何应悟悄摸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登时又闭上了。一方面是谈嘉山的这张脸太有蛊惑性,何应悟很难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保持那所剩无几的理智;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另一方面则是出于谈嘉山那小众的接吻习惯——在外物靠近面部时,出于抵抗潜在伤害的生理保护机制,人们的眼皮总是会下意识地闭紧;而接吻本就是仅次于做爱的亲密行为,高速分泌的多巴胺与肾上腺素更容易叫肢体僵硬紧张。但谈嘉山太怪了,他接吻不闭眼睛。哪怕是何应悟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谈嘉山的眼神也依旧会像打了锚似的定在何应悟脸上。简直就像一条随时随地保持着警戒状态、死死锁定猎物的冷血毒蛇。“嘶!”在对方的舌尖掠过臼齿位时,何应悟没忍住呼痛出声。谈嘉山抹掉何应悟因为被迫张开嘴太久从嘴角溢出来的唾液,轻声问:“我弄疼你了吗?”“没有。”何应悟摇头,含糊不清地说:“是昨天拔丝地瓜吃多了,有点牙疼。”“张嘴,”谈嘉山捏开何应悟的嘴,仔细检查,“是哪一颗疼?”乖乖张大嘴巴的何应悟勾起舌头,去够右后方的臼齿,示意给谈嘉山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应该不是龋齿。”谈嘉山伸手进去,绕着让何应悟牙根酸软的牙齿细致摸了一圈,“待会睡前再刷一次牙,没带电动牙刷的话就用我的。”被中指压着舌面的何应悟唔唔点头。哪晓得他这一点头,蓄在舌下肉阜的口水没能存住,决堤似的顺着谈嘉山的掌根流向了手腕。何应悟尴尬地合上了嘴。他口中被拢住的手指却没抽出来,反而在何应悟的口中本能地屈了一下,又伸直。接着,两根手指钳住了乱动的舌头。谈嘉山将覆向下的手掌向上翻,以无名指和小手指托起何应悟的下巴。大拇指蹭上来,揉开何应悟本来就不太坚决的唇瓣,绕着何应悟的舌侧拂拭。哪怕舌头不是性器官,何应悟也快被这种暧昧意味十足的隐晦盘弄撩拨得有些意动。毕竟舌头这种东西,说敏感也敏感:作为味觉感受器,只要沾了酸甜苦辣咸,味道便会第一时间化作生物信号,忠实地往神经中枢传输。尽管谈嘉山的手已经洗得足够干净,但他毕竟揉了那么久的面,蛋糕的甜香味若有似无地挨着味蕾,勾得本来就爱吃甜食的何应悟的喉结上下滚动。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但它同时又耐造得厉害:热汤的烫、火锅的辣、白酒的扎,哪怕胃和肠子快要尖叫了,铁打铜铸的舌头总是不以为然。谈嘉山的手指灵巧,湿润厚实的舌头在他手里听话得像条被鞣制过无数次的韧性皮面,实在太适合把玩。不过十指连心,谈嘉山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游刃有余。舌头被玩得越软,顶着何应悟大腿的东西硬得越快。都是男人,何应悟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做了好久的心理斗争,用了些力气缩回舌头,亲了亲谈嘉山湿淋淋的指关节,后撤几步站在床边,缓缓跪坐了下去。何应悟用脸蹭了蹭谈嘉山两腿之间无所遁形的鼓包,抬头向上望去。“你不需要为我做这个。”尽管身体的反应明显得厉害,但谈嘉山还是立马扶着人往上站,“现在是我在追你,应该由我来讨好你才对。”是了,何应悟的确是那种没什么安全感的性格,他早就习惯了用十分付出换一分回报。即使会感到为难,何应悟也总希望通过取悦他人,来获得微不足道的被认同的喜悦。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习惯在姥姥面前扮演不让人操心的听话晚辈、在弟弟妹妹们面前装成有求必应的大人、在同事面前饰演好说话的可靠同事。这一套很好用,至少何应悟靠着它把孤僻不合群的帽子给甩得远远的。但谈嘉山不吃这套——他似乎很看不惯何应悟带着完美假面扮演好好先生的样子,总变着法子半恶劣半悲悯地激出他的真实情绪。原来是可以不需要讨好,也会被偏爱的。没有安全感的隐秘心思被戳破、被看透,难以言喻的恐惧感顺着何应悟的背脊往上爬,一直顶到何应悟的天灵盖。“我想的。”害怕与兴奋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混乱萦绕在何应悟胸口,叫他魂不守舍。何应悟掰开谈嘉山的手,重新趴回对方并拢的膝盖上,手往里滑,声音坚定——“哥,我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