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度》 拾柒·哀求 *医学部分都是瞎编的,不要认真刘公公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雨中就有人抬着轿子来到太后的宫门口。雨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有下人给陆倾撑着伞,陆倾仍是被雨淋了个七七八八。暗卫几乎是抱着陆倾上了轿子,刘公公看见轿子离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欲去厨房吩咐下人,扭头却赫然看见,皇上刚才站立过的地方,一片鲜红的血迹被雨水冲开,触目惊心,像是一条蜿蜒的血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下一秒刘公公又暗骂自己不是瞎想的时候,迈开腿跑去厨房了。雷声阵阵,陈太医提着医箱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了皇上的寝殿,龙床上的皇上闭着眼,湿了的发丝贴在额头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呼吸羸弱,金雕玉琢的面容苍白如纸,像是了无生气的精致玩偶。陈太医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但是他已无暇顾及,随便在衣服上还是干着的地方擦了擦手上的雨水,便伸手掀开了皇上身上的被子。陈太医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仅皇上的袍子下摆上满是鲜血,就连身下的床褥都已经染上了醒目的血红色,像是一朵朵诡异妖艳的花朵。陈太医心里打起了鼓,触脉的手都颤抖起来。诊脉结束,恰巧皇上的眼睛睁开。陆倾头晕的厉害,他低声咳嗽了一声,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他的声音沙哑,“怎么样?”“回皇上,您应该是误食了断肠散,这毒药伤的是心肺。但幸好服用的量不多,并无性命之虞。”陈太医回答道,“微臣这里有可以解这种毒的解药……只是,只是……”陈太医跪下来,“只是是药三分毒,这解药同样也是烈性药物,怕是吃下去之后对腹中皇子不好。”许是毒药的影响,陆倾的心跳的很快,呼吸急促。这边陆倾呼吸不畅,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不好受,动的厉害,一下下的撞击在脆弱的宫壁上。陆倾白皙的脖颈上都是汗,同时他又觉得冷的厉害,“若是……不用解药,毒能解吗?”“这……”陈太医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他之前从没有尝试过不用这解药来解断肠散,虽说皇上服用的剂量少,可是这毒却是凶狠,若不马上化解,终究会伤及心肺。可是皇上的语气摆明了没能给他拒绝的余地,他咬了咬牙,道,“臣全力而为。”“这孩子能留住,你项上人头就能留住。”陆倾幽幽的一句话,让陈太医头上的汗流的更凶了。陈太医写了一张方子命宫女去煎,一旁站着的小太监上前褪下了陆倾身上的外袍,解开了亵衣的扣子,穿着衣服时肚子并不明显,可是脱下衣服时却发觉腹部已经有了一抹难以忽视的弧度。皇帝的腰上有几处青紫的指印,想必是刚刚痛的狠了为了不摁着肚子而掐着腰时留下的。陈太医先在心肺下方施了一套针延缓毒进展的速度,又在下腹部施了一套针来止血。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心肺下方的针姑且还算好受,可是这长针刺入下腹的位置时,又酸又麻的感觉蔓延开,让陆倾忍不住蹙起眉头痛吟出声。“药好了!”宫女端着一碗深黑色的药汁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小太监和太医一起扶陆倾坐了起来。“陛下,这是催吐的药汁,里面加了碳灰,用来逼吐陛下服下的毒。一会儿还要再喝一次,直到陛下吐出的液体颜色像水一样为止。”陈太医在一旁解释道。加了碳灰的药汁味道冲鼻,陆倾只能屏气一口气喝下去。药效来的很快,喝下去没多久,陆倾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宫女连忙拿起痰盂站在一旁。“呕……”这种呕吐的感觉和平日里孕吐的感觉不同,吃了药之后的呕吐来的更猛烈,根本控制不住,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才罢休。陆倾的肩膀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到最后他哇的吐出一口黑血,不住的呛咳起来,身上也溅上了几处血点。眼看着陆倾要伸手去摁胸口,陈太医眼疾手快的拉住陆倾的手,避免陆倾碰到身上的针。好不容易渐渐熬过去了这一阵的呕吐,宫女立刻又端来了一碗浓黑的药汁。陆倾这会儿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些发黑,但他咬了咬牙,仰头干脆利落地喝下了第二碗汤药。再次趴在床边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陆倾已经感受不到难受,只是觉得疲惫和寒冷。明明是六月的炎夏,他却觉得冷的彻骨,与此同时,肚子里先前动个不停的孩子也慢慢变得安静了。肚子一阵阵的向下坠着发痛,陆倾把手放上去,硬硬的,像是一块压冰冷的石头。陆倾心里掠过一阵惊慌,气若游丝的对太医说,“孩子……好像不太好……”陈太医心里也是一阵慌乱,他伸手去探皇上的脉,脉象微弱沉细,是流产的脉象!刚才催吐解毒还是太慢,看来有一部分毒仍是伤及了腹中的胎儿。陈太医之前从没遇到过这样凶险的时刻,不知这毒伤及腹中胎儿的时候该怎么解,一时间手脚大乱。“呃……”腹中一阵阵的发紧,本来已经止住血的下身又有鲜血蔓延开,陆倾向后仰起脆弱的脖颈,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与此同时,一滴泪无声无息的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好像快要失去这个孩子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砰的一声,紧闭的寝殿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守门的侍卫仍在拦着来人,“道长,您不能进去。”,结果被无根道人一掌推开。无根道人先是被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沉沉的苦药味惊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命令一旁的宫女去煎,接着大步上前推开六神无主的陈太医,伸手快准狠的封住了陆倾的几个穴位,阻止毒的进一步蔓延。陆倾此刻脑子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工夫去想为什么无根道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是一根漂泊的羽毛。他一只手仍抱着肚子,仿佛这样可以挽留住肚子里的孩子,另一只手抓住了无根道人的袖子,不知不觉中眼泪流得更凶,“咳……救救他……他已经……已经会动了……”是哀求的语气。陆倾从没有求过什么,少时的经历教会了陆倾求是没有用的,所以他昨日在道观见了神像也不拜,他信的只有自己。从记事起,他若是想要什么,便不择一切手段去抢取。于是他一步步直至站在了最高处,成了孤傲的,自负的,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生死的帝王。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低下头满眼是泪的去求面前这个只见过两次尚不知是否可靠的道士。他忽地想起昨日抽到的那张签,“事多离散。难望再成。”陆倾闭上眼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他竟然开始后悔没有花十万黄金买一张护身符了。腹中又是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把尖刀正一点点的剜去腹中的血肉。陆倾苍白的指尖把衣料抓出了深深的痕迹,无力感和疲惫感包裹了陆倾,他的一颗心痛的发麻。药终于煎好了,陆倾的意识已经开始抽离,无根道人掐着陆倾的下巴逼着陆倾喝下药,但终究是喝了半碗洒了半碗。年轻的帝王靠在床榻上,一头青丝凌乱着,面色如纸,胸口鲜有起伏。无根道人又给陆倾服下了一颗药丸,陆倾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到了无根道人腰间的玉佩,是那枚自己在玉泉山见过的。终于支撑不住的陆倾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终于想起为何觉得这玉佩看起来格外眼熟。椭圆形,上端出尖,中有一圆孔,近似于鸡心的形状,两面皆刻流云纹。是皇家才会有的纹样。 拾陆·桂花糕 花尘浪卷清昼,渐变晚阴天。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明明下山的时候还是晴天,等回到别宫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乌云密布,孕育着一场大雨。天气不好,陆倾也不好意思赶无根道人上山,于是叫下人打扫了一间院子出来,让他先住下了。打了一晚上闷雷却终究是一滴雨点也没下来,第二天仍是阴天,山雨欲来风满楼,闷热的风吹不进粘滞在一起的空气,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仅仅是站上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粘腻的汗。院里的芭蕉昨夜被风吹折了几枝,于是被下人们偷偷捡起来当作扇子用。就是这样的天气,午睡过后,熙太后宫里的春迎前来传话,说太后请皇上去她房里用茶。因为是阴天,所以宫里现在已经点上了灯,陆倾放下手里的书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春迎说,“既然太后请了,那朕做儿子的就不能不去。”熙太后宫里的灯点的很足,整间屋子都是亮堂堂的,窗外的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散幢幢灯影。寒暄之后,熙太后让陆倾坐下,相顾无言的沉默之后,熙太后忽然开了口:“哀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八岁。”陆倾垂眸笑了笑,“太后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怎么能记得不清楚呢。”熙太后的眼神落在半空中,陷入了回忆里,“那么瘦小的孩子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衣服也明显不合身,皱皱巴巴的,哀家下了轿子把你扶了起来,问你几岁。你说八岁。”熙太后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哀家根本就不敢相信你有八岁,那么瘦,那么矮,一看就是没能好好吃饭。正好那天哀家自己亲手做了桂花糕要拿去给先帝,所以就从食盒里拿了一块递给了你。皇上还记得吗?”“记得。”陆倾眯了眯眼睛,“太后的手艺很好,尝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那是朕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熙太后做了个手势,一直站在一旁的春迎去端了一盘点心进来放在桌子上,陆倾一看,正是桂花糕。熙太后让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下了,她从点心盘里拿了一块,道,“哀家这两日心血来潮,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再做一次桂花糕。今早在小厨房做了点,因此特地叫皇上来尝尝,看看哀家的手艺退步了没有。”熙太后率先咬了一口,然后去看陆倾。陆倾笑的温和,“太后的手艺定是最好的。儿子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再次吃到太后做的桂花糕。”在熙太后看不见的地方,陆倾放在桌子下那只正在转着珠子的手将珠子越转越快。最终,手中的珠子停了下来,他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冲着熙太后笑着,然而手中的珠子却越攥越紧。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伸手拿起一个盘中的桂花糕,毫不犹豫的就往嘴里送,他咬了一口,桂花糕软糯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一如记忆里的那样。他正要咬下第二口,手中的桂花糕却猝不及防的被熙太后打掉了。桂花糕落在桌子上,又骨碌了两圈,啪的掉在了地上。熙太后低头看向别处,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才不至于失态。然而陆倾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是微笑着,“这桂花糕不怎么好吃。太后的手艺比起当年,确实是退步了。”宫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仍在呼啸。熙太后颤抖着开了口,“你……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哦?太后说的是哪一件?是说你和远亲王有染?还是说之前淑妃抱着跳井的七皇子其实没有死?又或者是昨日刺杀朕的是远亲王的人?”陆倾突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知道了,太后莫非想说的是这桂花糕里被下了毒是不是?”熙太后算起来也不过才四十出头,仍旧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美人。然而此刻她瞪大了双眼,双唇不住的颤抖着,脸上倏然浮上一层灰白的神情,却是怎么也看不出花容月貌来了。熙太后深受先帝喜爱然而却膝下却无所出,只因为熙太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先帝的弟弟远亲王。先帝还在的时候,她并非没有勇敢追求过自由和爱情,冒着杀头的危险与远亲王私下相见,诉说了心意之后却被狠心的拒绝。她从此灰心冷意,以为自己的结局就是在这深宫里度过余生。可谁知道三个月前徐焕误中毒那次,她刚开始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把那个下药的宫女抓起来拷问。那宫女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给了熙太后,跪下来说,是远亲王派自己来的。熙太后抓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上是远亲王的字迹没有错,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说陆倾这帝位来路不正,而当日淑妃抱着跳井的七皇子并没有死,被秘密养在城郊里的一处庄子里,希望熙太后能帮助自己匡扶七皇子上位。熙太后不解,问那宫女,倘若真如信中所说,把信给到哀家手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你下蒙汗药?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宫女答,远亲王给了奴婢一封立七皇子为皇帝的假圣旨,他吩咐,若蒙汗药顺利让太后喝下了,奴婢就趁乱偷懿章出来扣在圣旨上。倘若太后没喝下蒙汗药,奴婢就把信给太后看。熙太后苦笑,这个人还是这样的自私,一点也没有变,他的首选项是利用自己,其次才是让自己成为他的盟友。可是更可怕的是,自己也一点也没有变,还是爱着他。于是自己帮他引了陆倾来到了别宫,送了消息给远亲王,远亲王昨日派的刺客并未得手,因而自己今日在桂花糕里下了毒,想送陆倾上路。却不知道为何在那最关键的一刻,恐惧蔓延上来缠绕住了脖颈。熙太后的手比脑子快,率先打掉了陆倾手里的桂花糕。熙太后不知道电光火石的那一刻,究竟是哪一个念头让自己没能狠下心看着陆倾吃下有毒的桂花糕。是因为陆倾留了自己做这个太后?还是因为远亲王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利用?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回想起了那个八岁时瘦弱的接过自己手里的桂花糕,低低的说了声“谢谢”的小男孩?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成了定数。陆倾拿起手帕擦了擦手,靠在椅背上,犹如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猛兽,轻轻笑了一声,“太后的撒谎技术实在是太拙劣了。朕和你有什么可叙旧的呢?理由未免也太牵强。”“太后是不是等着朕一死,就与远亲王里应外合呢?真是可惜,远亲王已经被朕抓起来扔到地牢里了。”窗外的风刮得更加猛烈,像是凄厉的哀嚎,屋子里的灯被风吹灭了几盏,陆倾的脸落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远亲王不是在金陵么?怎么会……怎么会……”熙太后彻底崩溃了,抓着头发不住的重复。“既然太后这么喜欢这处别宫,不如也别离开了,就在这里颐养天年吧。”陆倾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落在熙太后的耳朵里,熙太后仿佛置身地狱一样浑身发凉。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完了,一切都完了。熙太后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忍不住双手掩面,低低的哭了起来。她没能杀掉陆倾,也再不能坐在太后的位子上了。她跌坐在地上,窗外突然打了一道惊雷,照亮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熙太后失神痛哭的样子和陆倾满头的冷汗。哗啦一声,终于下起雨来。风急促着拍打在门窗上,像是有人在不住的敲门。陆倾一眼也没去看坐在地上的熙太后,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一只手伸手扶住了门框,另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腹部,弯下腰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之前有暗卫拦截到远亲王和熙太后二人之间的书信,远亲王是个谨慎的人,书信里也写的隐晦,陆倾派人跟踪了两个月才终于撞见一次熙太后和远亲王私下会面,于是陆倾推断熙太后和远亲王有染。陆倾紧接着又派人去查远亲王,可是却是什么也查不到。陆倾深知有时候查不到消息便是最大的蹊跷,至于刚刚所说的刺客是远亲王的人,以及七皇子没有死……都是陆倾看着熙太后的神情猜的。他也还没有抓到远亲王,刚才一番话是为了从熙太后口中诈出消息。远亲王虽然手中兵力不多,却都是忠心的良将,倘若远亲王真的已经包围了别宫,自己说不定今日真的会死在这里。陆倾看见那桂花糕的第一眼,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赌,赌熙太后妇人之仁,赌自己的猜想都是对的,赌能从熙太后嘴里套出远亲王真正的下落,赌自己,不会死。还好,赌赢了。毒药终究是毒药,仅仅是吃了一小口,陆倾从刚才在熙太后宫里就开始有些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了,小腹里更是一阵一阵的绞痛着。这会腹中的孩子作动的厉害,急躁的在肚子里的翻来覆去,陆倾咳嗽了一声,于是铁锈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站在宫外的刘公公见皇上终于出来了,连忙过来撑伞,离得近了,被陆倾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皇上的额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也不知道是汗水打湿的,还是屋檐下飘过来的雨水淋的。皇上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快要窒息一样,一只手死死的扣进门框的木头里,指甲里已经满是血迹。另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按着肚子,想要使劲却又极力控制着。刘公公在宫里这么多年,这会一见陆倾的样子再加上陆倾刚刚在太后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哎哟了一声,扭头就要跑,“奴才这就去叫太医!”“等等……”陆倾的声音很微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传朕的口谕给禁卫军,到金陵……捉拿……咳咳……远亲王……”“奴才遵旨!”刘公公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一溜烟的就消失不见了。 拾伍·无根 折腾了一天,终于是到了别宫。别宫不比皇宫威严华贵,面积不大,风格更似私家园林。入口并不起眼,沿着潺潺的水声走过三进院落,才豁然开朗,看到典雅的宫殿和宫殿前四方的水池。别宫中摆放着历代皇帝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别有一番趣味。陆倾毕竟年轻,歇了一晚上之后,身上的不适也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了。说起来,他不过也才刚加冠的年纪,可是身为帝王,在宫中总要表现出威严老成的样子。这会儿一接触到山山水水,少年心性就被激出来了,恰巧今日的天气正好,不似昨日那般炎热,于是他带着两个暗卫在别宫附近逛了起来。逛着逛着就到了玉泉山的山脚下,玉泉山之所以叫作玉泉山,正是因为山上有一汪碧泉才得名。素晖射流濑,翠色绵森林。在这山脚下能听到泉水泠泠淙淙的声音,入目是一片让人舒心的苍翠,让陆倾觉得放松了许多。走了两步,看见了玉泉山的阶梯,陆倾今日无意登山,因此只是站在这阶梯处抬头环顾了一圈。低头的时候,看见几步远处的台阶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光,他拾阶而上,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枚玉佩。这玉佩的样式有些眼熟,陆倾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当他打算弯腰捡起玉佩仔细端详的时候,有人像一阵风一样跑到自己身边,先自己一步从地上捡起了玉佩。来人一身道士打扮,看不出年纪,浓眉剑目,眼睛亮晶晶的,右眼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眼角的几道细纹。他长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玉佩收进了前襟,“幸好找到了。”然后他才看到一旁的陆倾,冲陆倾行了个礼,“这位施主可是要去山上的玉泉观?贫道可以带路。”陆倾今日出门着了常服,因而这道士未能认出自己的身份。陆倾摆了摆手,道,“改日再来。今日就不叨扰了。”这道士又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贫道道号无根,施主改日上山请香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八折。”陆倾:“……”陆倾与这道士寒暄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他没有看到背后无根道人迅速收起了开玩笑的表情,一脸凝重的望着自己离开的背影。转眼间到了钦天监算好的祈福的吉日,此次祈福并不正式,只算是一次临时起意,因此礼数并不严谨,陆倾也只带了几个下人和侍卫就上山了。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玉泉观在玉泉山岚深浓的山顶上,道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早就通知过道观住持今日皇上要来,因此道观中并无旁人,一派幽静、肃穆气氛。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进了三清殿,站在正中间的元始天尊面前,手里拿着三柱香,长久的凝视着面前威严庄重的神像,弯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了神像的面前。他不信神仙能保佑他和他的子民,他只信自己,因此他不跪。旁边的住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待陆倾结束了祈福,便带着陆倾出了三清殿,说带陆倾在这道观里逛逛。陆倾也不急着下山,于是跟着主持走到了另一个殿内,刚一进去,殿内一个道士就走过来,道:“这不是那日在山下遇到的施主吗?”陆倾也认出来面前的人正是那日见过的无根道人。无根道人冲陆倾行了礼,“没想到之前见到的竟然是皇上,真是失敬失敬。”他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却听不出惊讶之意,反而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恰在此时道观的主持有事被叫走了,主持便让无根道人陪着皇上走走。陆倾听这主持对无根道人说话时客气的语气,推断出无根道人在道观中的身份也不低。主持离开,无根道人随手从一旁殿前的桌子上拿过一个签筒,“皇上应该还未求签吧,来都来了,不如求一个。”道士把签筒递给陆倾,道,“闭上眼睛,面对神像,想你心中所想,然后轻轻晃三晃。”陆倾按照无根道人所说的做了,他晃了三下之后,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文,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陆倾虽不懂修道,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并非上签,他把签文递给无根道人,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道观为了哄皇上开心,会拿一个全是上上签的签筒让朕来抽。”无根道人向陆倾竖了个大拇指,“住持是要这么做来着,只可惜时间太短,没能做出一套全新的签,才做了罢。这一套签就是观中寻常的签,贫道也是一时兴起,才让皇上抽的。”他冲陆倾笑了笑,说,“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陆倾问,“那此签何解?”“此签乃下下签,说的是王昭君忆汉帝的典故。施主戒勿轻信。凡事与人有约。始虽和合如意。亦是巧言虚花。终无准实。如婚姻之转瞬败盟也。及早参透。免自扰累。或可另作亡羊补牢之计。若终受愚弄。非徒无益。而受害多矣。人情如此。其可不知悟乎。”无根道人云里雾里说了一大串,最后总结道,“事多离散。难望再成。痴心未解。尚自客情。纵能强合。终必败盟。凡事谋望。守宇真诚。”陆倾不信这些,自然也没放在心上,他随口问了一句,“那这签怎么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道观里有护身符,可以破财消灾。十万黄金一张。”无根道人笑眯眯的答。陆倾;“……”下山的时候天还亮着,陆倾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沉声道:“树丛里是谁?”随身跟着的两个暗卫听到陆倾的话,立刻走向前来,手按在剑上,像一根绷紧的弦一样随时准备动手。一道凌厉的剑风从陆倾身后劈来,陆倾侧身去躲,与此同时两个暗卫上前去与刺客扭打在一起。那刺客穿着一身黑,又蒙着面,辨认不出身份。陆倾皱了皱眉,没来由的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同样有人拿着剑闯入寝殿要刺杀自己,会是同一批人吗?这刺客身手了得,自己的两个暗卫竟然渐渐的招架不住。他看准了一个空当,绕过自己面前的两个暗卫直接冲陆倾过来,陆倾身上没有武器,心里暗叫不好。视线中却看见无根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山,掏出拂尘,帮自己挡下了这一招。刺客与道士交手了几招,发现这道士并不简单,于是转身就跑了。陆倾立刻下令让人去追。他走上前,冲无根道人做了个揖,“多谢道长出手相助。”无根道人不看陆倾,反而低头一直左右端详着自己手里的拂尘,“哎呀哎呀,那人的剑好生厉害。贫道的拂尘竟然被他劈出好几个口子,这可怎么是好。”陆倾一下子就明白了无根道人的意思,做了一个手势,“那不如请道长一起下山去朕的别宫坐坐?若看见什么喜欢的尽管带走,就当是朕的赔礼。”“好嘞。”无根道人欢欢喜喜的答应了,跟着陆倾一起下山了。 拾肆·途中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一入夏,天气便迅速的热了起来。宫殿的四角都摆上了琉璃冰桶。陆倾生性怕热,饶是这样,他仍是觉得酷暑难耐。陆倾身上这新裁的龙袍是上好的辑里湖丝制成的,穿在身上轻便凉快,可是这轻薄的衣服却是难以掩盖他的身形。孕期进入第四个月,陆倾的肚子也是一天一天的大起来,他只期盼这夏天早点过去,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这日下了早朝,陆倾照例去慈宁宫去给熙太后请安。两人坐下后,陆倾身后跟着的宫女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上,食盒有两层,最下面一层的盒子里放的是冰。盒子外面凿了几个孔,还在源源不断的散发冰凉气。陆倾把食盒最上面的盖子打开,里面是饱满鲜红的荔枝,他开口道,“听闻太后喜欢吃荔枝,这是朕差人今日从岭南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太后尝尝。”陆倾剥开一个荔枝递给熙太后,熙太后接过来尝了尝,连声称赞,“果真是上好的果品,皇帝的孝心哀家心领了。”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家常,熙太后开口道,“往年夏日,先帝会带着哀家前往这南边的别宫去避暑。这别宫附近还有一座玉泉山,上面有一座道观,据说从开国以来就在那里了。先帝也会顺道去观里求签祈福。”熙太后又拿了一个荔枝,试图剥开,奈何她手上的护甲太碍事,一不留神,荔枝滚落到一旁去了。旁边的婢女连忙把地上的荔枝捡了起来,并上前来要给太后剥荔枝。陆倾不动声色的把熙太后的动作和话语记在心里,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荔枝把玩,等着熙太后下一步的言语。熙太后摆了摆手,于是婢女放下荔枝走到了一边。太后接着说,“这别宫也是好久没人住了,今年宫里实在是太闷热,不如带上几个下人,去别宫避避暑。再来呢,皇帝你是新帝上位,去这玉泉山上的道观祈祈福也是盼一个国泰民安的好兆头。”陆倾把荔枝攥在手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太后所言极是,那一切都交给太后来安排。”和先皇当时带着浩浩汤汤的嫔妃前来避暑不同,陆倾带的人可以说是少得可怜。除了自己和熙太后之外,他吩咐下去,其余的下人能不带就不带。到最后算起来陆倾身边也只跟了一队暗卫和几个贴身的下人。皇帝况且如此,熙太后也只能听令,带的人自然也不多。队伍中的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并且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华丽耀眼。车内更是舒适宽敞,塌上铺了厚厚一层的软暄的垫子,还塞满了软垫绣枕。从皇宫到别宫需一天一夜的车程,这马车装饰的再舒适,也架不住这长久的行程。出发时陆倾尚能靠在塌上闭目养神,行车了半日之后,他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行至山路,饶是车夫再小心,马车少不了颠簸,颠簸中自己那膨隆的腹部也跟着马车上下摇晃,抛起来再随着重力重重的落下去,坠在那一截窄腰上,更显得沉重。陆倾头上滴下汗来,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抓在窗沿上的手难耐的攥紧。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宣太医。”皇帝的生意从窗内传来,听不出情绪。传令的小官立刻骑马去队伍后面找太医去了。严庄前几日写出了一张治疗西边时疫的方子,再加上他曾经有在民间治疗时疫的经验。来给陆倾请平安脉的时候请求到西边支援时疫。严庄知道自己这官职是皇帝所赐,自己若是想走也得皇帝亲口批准。陆倾准了严庄的请求。严庄办事也是妥帖,立即推荐了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陈太医来暂接在皇上这里的职位。这往日里后宫嫔妃众多的时候,陈太医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是随着新帝上位,后宫的嫔妃死的死,散的散。专治妇科的陈太医也成了太医院里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严庄吩咐他去给皇上请脉的时候,陈太医怎么都没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可当他把手搭在皇帝的手腕上时,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往来前却,流利辗转,替替然如珠之应指……竟然是喜脉!那时候,皇上威严的双目扫过来,“该做的事好好做,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朕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在队伍后面得了传令的陈太医进了皇上在的龙辇,看见皇上正白着一张脸抱着肚子喘着粗气,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陆倾今日着了常服,再加上这病弱气把身上的君王之气冲淡了一半。芊芊玉指把身上上好的衣料都攥出了褶皱。陈太医连忙上前给皇上把脉,陆倾的脖颈之间都是腻出来的汗,他出声问道,“孩子……还好吗?”“回皇上,腹中胎儿一切都好,只是路上颠簸太过劳累导致的寻常腰腹疼痛。正好前面有一驿站,停车休息一下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陈太医诊了脉后,回复道。听陈太医这么说,陆倾也多少安心了些。车队在驿站口停了下来,传令的小厮得了令到熙太后的轿辇前传话,说已经中午,在驿站歇歇脚,用了餐再赶路。在路上的时候倒不觉得,这车一停,陆倾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感觉来势汹汹。他不顾宫女的搀扶,跳下马车,快步向驿站后面的竹林走去。那宫女没见过这种阵仗,犹豫着跟上了皇上,被匆匆赶来的刘公公拦下了。刘公公腿脚不快,等他走到竹林的时候,看到的是陆倾扶着一根竹子正吐得昏天黑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呕……”陆倾已经很久没有吐过了,许是今天路上太过颠簸,这孕吐竟然又卷土重来,而且还愈演愈烈。吐到最后,陆倾的腿肚子都开始发软,他手有些颤抖,竹子表面又光滑,因而止不住的整个人往下滑。刘公公连忙伸出手扶住陆倾,以免陆倾摔倒在地。此时正是中午,太阳挂在正上方,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闷热的很。这竹林的树叶并不茂盛,毒辣的阳光直射下来照在陆倾身上。陆倾本身就怕热,又在室外站了这么久,开始有些头晕眼花,眼前的东西都变成重影的了,竟是走路也走不利索了。最后还是守在暗处的暗卫现身,把陆倾抱进了驿站的客房去休息。这边熙太后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车,驿站应该是早就得了吩咐,已经布置好了满满一桌美食,虽然不比宫里的饭菜精美,却大多是宫里没见过的新奇菜式。可熙太后坐在桌前左等右等,却是迟迟不见陆倾出现,只等来了一个匆匆前来的暗卫,上前对太后说,“皇上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让太后先动筷,不用等了。”熙太后一听,连忙关心道,“皇上怎么了?要不要紧?”那暗卫回道只是天太热了有些中暑,让太后不用太过忧心。于是熙太后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开始用午膳。用完午膳,她扭头对春迎说,“春迎,陪哀家出去走走吧。”春迎会意,上前扶起熙太后。旁边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宫女看了一眼窗外,开口道,“太后,这外面日头这么毒,您小心别也中暑啊。”熙太后的脸色冷下来,“多嘴。差去厨房打杂,别在哀家这里碍眼。”春迎一个眼神看过来,那小宫女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说一个字。春迎跟着熙太后出了驿站门向西走了一段路后停住了脚步,远处的山林郁郁葱葱,主仆二人无言的在此站了一段时间后,像是在等待什么,恰在此刻一只白鸽盘旋着下落。大概过了一刻钟,两人扭头往驿站的方向走了回去。身后,那只白鸽再次飞向了远方。 拾贰·离开 皇帝告病请了两次早朝的假,吩咐下去早朝依旧,由丞相张泰民主持。这可累坏了年近七十的老丞相,听奏章,维持秩序,简单的折子就由自己批复,重要的留给皇上定夺。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皇上病愈上朝。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刘公公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于是官员开始按照顺序上奏。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徐戎站在队伍右侧的前列。刚才行礼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陆倾,才发现几天不见,陆倾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已经四月,众人都换上了轻便的夏季官服,可是陆倾仍是穿着加了薄棉的龙袍,看起来竟然有一种他被这龙袍压住的感觉。早朝的最后,依然是战事和时疫的折子成了重头戏。礼部尚书李文远道,“皇上,这西边的时疫是越来越严重,前两日已有流民聚集欲发起暴动。形势不容乐观!”兵部尚书也上前一步,“皇上,西北匈奴屡次进犯,守边的谢将军中箭受伤,将士们也士气大挫,战事实在是迫在眉睫!”这谢将军名为谢朝柳,是徐戎自小就认识的玩伴。本来是在东边驻守,现在被调到了西北边线去。谢朝柳受伤了?徐戎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不中用的家伙。陆倾捏了捏山根,沉声道,“宫中吃喝用度节省为之前的六成,剩下的统统拿去赈济灾民。同时下令东边去年丰收的几个州也运粮到西边。派太医院曾治疗过时疫的几个太医到西边去,同时若能研究出治时疫的方子的,重重有赏。”户部尚书跪下,“皇上英明。”接着陆倾深吸了一口气,徐戎敏锐的察觉到陆倾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心中没来由的突然飘过一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深究,就听到了陆倾的声音,“大将军徐戎带兵多年,骁勇善战,为我朝可用之才。今西北战事紧张,命大将军徐戎带兵前往西北援助谢朝柳。时不我待,后日即刻启程。”徐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陆倾冷笑着对自己说,“别做梦了,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这皇城半步。”却没想到陆倾真的愿意放自己走。既然陆倾能够下出这道指令,那么想必他应该已经想清楚了,放徐戎回西北就相当于放虎归山,放鱼归水,若是徐戎不愿意的话,徐戎可以这辈子都不再踏入皇城一步。没有听到徐戎的答复,皇帝用手撑着头接着问,“怎么,大将军难道是不满意朕的旨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从感慨中清醒,一甩官袍,双膝跪下,朗声道,“臣接旨。”终于可以离开这皇城,像他日日夜夜梦想中的那样,守在边关,以身报国。可又是为何,心中竟然空落落的,陡然生出一丝怅然。徐戎自嘲,大概是在这京城里闲散日子过的太多,竟然会有些不舍。陆倾给即将出征的战士放了今日和明日的两天假,准他们回家探亲。徐戎在这世上的亲人也只剩下徐焕一个。将军府里,徐焕站在一旁捏着手里的帕子,看着管家忙前忙后的给徐戎收拾行李。徐戎也没什么好带的,三下两下管家就已经收拾好了。看着面前收拾妥当的行李,徐焕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作为将门之女,徐焕从小到大送过太多人上战场,也经历过太多突然的永远离别,她知道挽留是没有用的。也只能红着眼眶看着哥哥,让哥哥注意身体,一路平安。徐戎拍了拍小妹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妹已经长成了这么亭亭玉立的一位少女,“哥哥不在,你可不能没了监督就偷懒不读书。”徐家世代从军,徐焕从小便耳濡目染,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爱的是骑马打猎,最讨厌被闷在屋子里读书。现在眼看着哥哥要走,徐焕也不像往日那样调皮了,不住的点头,“焕儿一定好好读书,哥哥回来若是提问,我一定对答如流。”徐戎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又耍赖。”徐焕低下头,眼睛又红了几分,声音都带上了颤抖,“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无限的不舍和依恋都浓缩在了这一句话里。徐焕不求别的,只求她的兄长可以平安归来。徐戎心里一动,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妹妹揽进了怀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日是母亲的祭日,徐戎带着徐焕来了星原山,他们的父母长眠的地方。徐戎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就来墓前坐坐,因此墓碑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徐戎把新鲜的祭品换上,点上三柱香插在了父亲母亲的墓前,拉着徐焕跪下了。“爹,娘,二老有灵,孩儿不孝,不能留在徐府照顾焕儿,又要远走。”徐戎跪的笔直,“焕儿也长大了,懂事了,你们若是能看见现在的焕儿,定会十分欣慰。”徐戎永远也忘不了十三岁那年,父亲徐冲在战场上被一根淬了剧毒的流矢所伤,那毒十分歹毒,刚开始并没有症状,徐冲也没放在心上,拔了箭就继续在战场上征战。谁知那毒半夜起了效,徐冲在将军帐中一命呜呼。自己的母亲看到运回来的父亲的尸体的时候,当场就吐血晕了过去。母亲本来就身子弱,被父亲的死刺激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的那天,就是在这样的四月,母亲昏迷多日之后许是回光返照,让下人扶她坐了起来。母亲出神的望着窗外府中那颗茂盛的桃花,小声喃喃道,“原来已经春天了啊。”当年七岁的徐焕不懂得这是母亲生命最后的时刻了,扑上母亲,眼睛亮起来,“母亲是不是病好了?是不是可以和焕儿一起出去玩了?”徐母想抬手摸一摸自己女儿光滑细腻的脸蛋,想拍一拍女儿乌黑柔软的头发,可是她已经虚弱的抬不起手了。于是只能笑着回答,“母亲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咳咳……怕是,不能……咳咳……和焕儿一起玩了。”“是哪里?可是带上焕儿吗。”徐焕急急的追问。徐母摇了摇头。于是徐焕瘪了嘴就要大哭,被徐戎制止住了,“不要哭。母亲现在很难受。”徐焕很是听徐戎的话,于是小姑娘就憋着声音无声的哭,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到最后憋得一张脸都红了。徐母看着心疼,“唉……咳咳……她还小……”徐母颤颤巍巍的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一双子女的手,目光止不住的在这她放不下的牵挂上留恋,“娘亲和你父亲不称职,不能教养你们长大。戎儿你做哥哥的……咳咳……可能要多辛苦辛苦照顾一下你妹妹了。我的戎儿勤奋刻苦,聪慧机敏,我知道肯定能长成栋梁之材……咳咳……”徐母低头咳出一口鲜血,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黑白无常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等着带着自己下地府。徐冲死后,徐戎短短几个月已经成长了很多。徐母看着徐戎默不作声的把一切责任都往单薄的肩膀上抗,她最不担心的是自己的这个儿子,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这个儿子,徐母气若游丝的最后叮嘱着,“只是……咳咳……你要记得……刚过易折,遵从本心方能……方能……”母亲的手陡然松开,徐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探母亲的鼻息,已经没了气。徐焕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徐戎终于也落下泪来,一直挺直的脊背弯折下来,趴在母亲的身上恸哭,“母亲,母亲……”管家看不下去,哽咽着拉开徐戎,“少爷,时候到了,夫人该上路了。”徐戎血红着一双眼,像是听不到管家说的话,甩开管家再次扑上去,最后是几个大人合力才制住了徐戎。闭上眼睛的母亲,还是那么温柔娴静,像是病痛从来没有折磨过她。母亲的脸好苍白,黄泉路上她会冷吗?徐戎站在一边看着管家在母亲身上盖上了一张白布,那张白布好大,遮住了母亲的面容和身体。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外阳光明媚,四月天里的桃花艳艳,开的正好。耳边是众人的哭喊声和嘈嘈杂杂说话的声音。可是徐戎却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那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铁马萧萧报疾驰,冲霄将士具威仪。十里长亭外,战士们井然有序的站成条列,祭祀结束,只等将军下令,即刻出发。太和殿内,徐戎穿着铠甲单膝跪下,“古人云‘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臣徐戎定会拼尽全力守住边疆,为大祁肝脑涂地,死不足惜。请陛下下令,命臣带兵出征。”“大将军请起。”朱唇轻启,陆倾看着穿着铠甲的徐戎,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是了,他就应该在边疆做一匹自由不羁的烈马,而不该被困在这四方墙壁的皇宫之中。陆倾肆意的看了一会儿徐戎,突然开口道,“朕不准你死。”徐戎没料到陆倾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让他捉摸不透陆倾的意思。然后才听到陆倾下令,“将军徐戎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命卿带兵西征,威振夷狄。”徐戎跪下行礼,“臣接旨,定不负使命。”他抬头看了陆倾一眼,他知道此去一别,再相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这几个月来和陆倾之间的争执仇恨,在家国征战面前,都变得渺小起来。也许,也是时候该往前看了。他再次行礼,真心实意的道,“臣祝愿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陆倾哈哈笑起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徐戎的口中听到祝福自己长命百岁的话。一个月前的那个夜里,徐戎不是还在说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吗?但是陆倾不欲在出征前和徐戎再呛起来,他摆了摆手,“大将军快去吧,吉时快到了,将士们还在长亭外等着将军呢。”徐戎后退几步之后,转身离开。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竟然是会心甘情愿的放他走的。 拾壹·细雨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窗外微风轻拂,生机勃发,朝气蓬勃,轻盈烂漫,然而养心殿内却是萦绕着沉沉的浓苦药味。往日里都是将至天明时刘公公带着内侍来唤皇上,近日可倒是得了闲,根本不用来唤皇上,每日到了时辰还未走近,隔着宫门都能听到皇上干呕的声音。推开门,皇上必然是趴在龙床边,扶着床沿呕的浑身颤抖。这日清晨,陆倾还穿着就寝时的寝衣,白着一张脸闭着眼靠在床榻上,伸出一只手让严庄把脉。严庄的手指探上皇帝那一截露出来的白皙的手腕,细细诊断之后,开口道,“皇上略微有些发热,身体并无大碍,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康健。干哕和呕吐是早孕的寻常反应。”“可是皇上这两天最起码吐了有十几回了。坐轿子晃了吐,往日里点的龙涎香闻了吐,更别提吃饭了。昨日夜里又不停咳嗽,咳嗽的急了就干哕,折腾半天衣服都湿透了,一晚上换了三件里衣。”刘公公一脸担忧,“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双儿孕育比起女子反应更重,孕期也会更辛苦。”严庄写下一张方子,“这是开胃止吐的方子,先让皇上服上一周,若不管用臣就再换张方子。”严庄又从一旁拿过一袋油纸包着的糕点,“臣今早进宫的时候在城东的糕点铺买了些桂花糕,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但是这家做的糕点口味清新,陛下说不定能吃下一点。”刘公公上前接下糕点,陆倾的口中还萦绕着刚才吐完之后那若有似无的腥味,一时也吃不下,他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爱卿有心了。”这一日下了朝之后,陆倾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刚才在朝上,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分别就战事和时疫的事上了折子。两件事情都迫在眉睫,让陆倾心生烦闷。他上位时间不长,手下可用之才也还不多,因此朝后留了礼部尚书,下令要把春考的时间提前。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可是陆倾这皱着眉低气压的样子,让一旁的宫女戚戚然不敢说话。还是刘德盛小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皇上,已经到了午时,可否传膳?“陆倾这才发觉已经到了中午,他点了点头。刘公公喊了传膳之后,立刻有宫女提着红色的食盒进来,满满当当的摆好了一桌吃食。陆倾连着几天喝了严庄开的止吐的方子,多少能吃下点东西了。桌子上的菜都是按着陆倾近日的口味做的清淡的菜肴,陆倾尝了几道之后还是吃不下去了。他夹起一块桌子一旁的桂花糕,入口之后皱起了眉,“这是御膳房自己做的?”“前两天严太医送来的桂花糕,奴才瞧着皇上吃着还算可口。所以叫御膳房也做了些,不知道合不合皇上的口味。”刘公公答道。口中还残留着浓郁的桂花香,御膳房做点心定是放了十足的馅料,可是反而物极必反,失了原来的清新可口。陆倾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评价道,“太腻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奴才吩咐人去城东的糕点铺买些回来?”刘公公提议道。“不用差人了。”陆倾回道,“朕自己去。”陆倾带着两个暗卫坐着马车出了宫,近日被朝堂之上的事情搞得头昏脑胀的,前几日又身体不适整天在床上躺着,他实在是想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到了城东之时,天上下起了细细的春雨。暗卫打扮成了寻常富贵人家里小厮的模样,撑起一把油纸伞,扶陆倾下车。陆倾也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长袍,布料上点缀着几颗翠竹,看上去哪里还像九五至尊,倒真的是一个普通公子罢了。陆倾不想让这两个暗卫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于是让他们一个待在车上,一个隐于暗处,自己独自一人走向了糕点铺。由于下雨,糕点铺的生意并不多。小二殷切的上前招呼陆倾,“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偷偷打量着来人,衣服是新的,腰上系的玉佩看上去价值不菲,应该是非富即贵,于是小二招呼的更加卖力,“我们家的招牌是桂花糕,绿豆糕也卖的不错。客官要不要来点?”“那就你说的这两样各称一些吧。”陆倾道。小二称过价格之后,陆倾接过糕点,掏出银两放在柜台上,说了一句不用找了之后,就转身离开了。雨势渐盛,水珠如珀,一层薄雾笼罩着世界。街头的小摊贩早已收拾停当,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陆倾独自撑伞穿过街巷,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雨滴渗透肌肤的清凉,觉得五体通透,全身都得到了彻底放松。走下桥头的几节台阶时,陆倾一瞬间有一些头晕,一不留神踩漏了一节,眼看着就要仰面摔倒。谁知身后有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公子小心。”徐戎是个闲不住的人,陆倾不让他出兵打仗,他就在皇城里练练兵,没事自己捣鼓捣鼓兵器。这一天他出门去城中的一家兵器铺去取之前拜托老板打的一把剑。取完剑刚踏上桥就看见前方的一个人人影一晃,他连忙快步上去扶住了来人。陆倾的手一脱力,伞被风吹到了一边,他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没想到正是徐戎。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扶的人竟然是皇上,一身水绿色的长袍让陆倾像一个翩翩少年郎,几丝额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略带惊慌的眸子在雨中显得更亮,徐戎看着那双眸子有一瞬间竟然有些失神。他伸手把自己手中的伞给陆倾撑上,“皇上怎么出宫也不带两个侍卫?”徐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关心的意味,刚刚差点摔倒的陆倾一颗心仍在剧烈的跳动,他咳嗽了一声,“朕让他们别跟着。”于是不知怎得,就变成了徐戎和陆倾两个人一起在雨里漫步。两个人并肩走着,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能听见的只有沙沙的雨声。这几个月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在争吵,在愤怒,却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安静。拐弯遇见一家木工店,店门口摆着几样颜色鲜艳,做工精巧的小孩子玩具。陆倾上前拿起一个拨浪鼓,转动起来,拨浪鼓便发出声音来。徐戎站在一旁,恰好捕捉到陆倾脸上那一抹柔软的笑意。店主看陆倾爱不释手的样子,开口推销自己的产品,“这位爷可真有眼光,这是京城买的最好的小孩玩具。客官应该是快要当父亲了吧?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先给孩子买一个。”徐戎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到陆倾说道:“包起来吧。”“好嘞。”店主顿时喜笑颜开。只留一旁的徐戎一头雾水,他跟陆倾走了几步之后,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陛下买着拨浪鼓作何用?”陆倾心想:买给你未来的儿子玩。他嘴上不答徐戎所问,反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徐将军可有想过子嗣之事?”徐戎答道,“臣不敢想。”“有何不敢想?大将军经天纬地,想必这天下的女子都想嫁给将军。怎么就不敢想了?”陆倾反问。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抬眼,正巧看见池塘一隅有一只孤鸭,用嘴轻梳羽翼,在雨中更显得形单影只。他缓缓开口,“边境战事一日未平,臣就一日不得安睡。况且……”他深吸一口气,“臣做错了太多事,这辈子只求以身报国,不求子孙满堂。”陆倾的试探换来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伞下徐戎看不到的地方,陆倾自嘲的笑了笑。也是,徐戎心中只有边境和国家,他不想要孩子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是我怀的孩子,倘若他有一天知道了,定会觉得是脏了他们徐家的血脉。陆倾想的很通透,却阻止不了心里的一角隐隐作痛起来,连带着小腹也有些不适。他恶劣的想,如果现在告诉徐戎,一定能看到徐戎生气错愕到极致的表情,说不定会用他手里新铸的剑一剑捅死我和我肚子里这个不该有的孩子。不如,就让他走吧。陆倾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无理取闹也罢,一心强求也好,即便现在他腹中有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他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中间隔着家国,隔着仇恨。即便徐戎现在脱下了铠甲,却仍是一身铮铮君子骨,心里仍是清清白白的照着忠君两个字,倒反衬出陆倾的狼狈不堪来。先动心的人总是输的最彻底。徐戎不会想到短短几分钟内陆倾的脑子里竟然闪过这么多的念头和想法。他护送陆倾上了马车,临别前又嘱咐道,“臣看陛下的脸色仍是不太好,今日又淋了雨,陛下回宫之后记得吩咐御膳房做上一碗姜汤暖身子。”陆倾已经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听不出来情绪,“这点小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马车渐行渐远,陆倾把额头靠在马车的窗户边,苦笑起来。徐戎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狠不下心对自己,哪怕是现在自己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仍是像几年前在边疆那时一样习惯性的照顾和关心自己。他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失望和希望交错的反反复复,让他的一颗心也随之上上下下。他不想再这么煎熬了。天慢慢黑了下来,可雨仍在下。 拾·追问 徐戎叫了两个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回到养心殿,秘密的把刺客的尸体带到了大理寺,吩咐人暗中调查此事原委。等到他回到养心殿的偏殿里的时候,徐焕已经醒了,熙太后正坐在床边和她说话。熙太后看见徐戎来了,立马起身,表情恳切,“刚才还和焕儿聊到了大将军呢。在哀家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哀家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将军请罪。昨夜的事哀家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来送药的宫女以前是服侍淑妃的,老身和淑妃不和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拷问那宫女的时候,她一口咬定这都是哀家的计谋,是哀家逼死了淑妃,说什么凭什么淑妃跳井而死,哀家却能享尽荣华富贵。这奴才走火入魔,给哀家的汤药里下了蒙汗药,不料却误被焕儿喝了下去。”熙太后的眼角浮现出泪花,表情更加愧疚,“哀家已经下令处死了这狗奴才。但是焕儿喝下汤药,和哀家有撇不开的关系。唉,都怪哀家没看管好下人。哀家在这里给将军还有小姐赔不是了。”说完这句,熙太后的眼泪掉下来。熙太后算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作为前朝皇上盛宠的嫔妃,自然是有一幅好皮囊的,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再加上梨花带雨般的眼泪,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生怜惜。徐焕作为将门之女,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的身体没有大碍,这件事又和熙太后没有直接关系,况且认真算起来自己和太后也是一家人,何必一直揪着不放呢。徐焕立刻换上自己平时撒娇的语气,对徐戎说,“哥哥,我没什么事,这件事也不是太后的错,你就别生气了。”熙太后如此放低身段的来给自己道歉,徐戎也不是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他立马给太后行礼:“末将不敢受。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所以,这件事跟陆倾没有关系?徐戎回想起自己昨晚面对陆倾的时候说的话,他那会儿被怒气冲昏了头,以为给徐焕下药是陆倾和太后一同的主意,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对陆倾动了手,那陆倾为什么不解释?他现在还能想起来陆倾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绝望,像是一潭再也不会泛起涟漪的死水。徐戎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这会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和徐焕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徐戎打算把徐焕送到府里之后,再进宫去找皇上,把这件事说清楚。还没进将军府,远远的就看见刘公公站在门口。徐戎连忙下车把刘公公请进门,让下人给刘公公端茶倒水,刘公公连忙摆手,“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不用这么客气。”刘公公一招手,几个小厮抬着一箱箱的东西进了府。刘公公说这都是皇上为了表示歉意送过来的东西。徐戎向刘公公行礼,“谢皇上的一番美意。敢问圣上可否安健?”刘公公可是人精,之前的种种事情早就看出来大将军和皇上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恩怨。于是他连忙回礼,答道,“奴才嘴笨,说不明白。皇上圣体是否康健,大将军前去看一看就明了了。”于是徐戎安排好将军府的一切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进宫去了养心殿请求面圣。刘公公已经先一步已经回了养心殿,见到了请求面圣的徐戎之后,他进去给陆倾通报,“皇上,外面大将军求见。陛下是见还是不见?”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昨日折腾了整整一夜没合眼,陆倾现在正精神不济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奏折,西北战事迫在眉睫急需支援,西边又起了时疫,大理寺那边呈上的折子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昨夜意欲刺杀自己的人的身份。几件事情堆在一起让他头疼欲裂,他放下折子揉了揉太阳穴,又听到刘公公说徐戎来了。他一只手摸上自己仍是平坦如初的小腹,平日里自己是逼着徐戎留下来陪自己,可是今天徐戎自己找来了,陆倾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戎。他摸着小腹的手紧了紧,又想起徐戎那晚赤红着双目掐住自己脖子,目光里尽是恨意的样子。“不见。”皇上的声音响起,刘公公应了一声之后刚要转身去传话,谁知刚走了两步又听到皇上的声音,“慢着,宣他进来吧。”于是刘公公捏着嗓子传徐戎进来,然后打发一屋子的宫女下去了,自己最后也退了出去,并给屋子里的两位大人关上了门。徐戎向皇上行了礼,“微臣叩见皇上。皇上身体可好些了?”他还记得那晚陆倾倒进自己怀里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闭着眼睛十分痛苦。“无妨,寻常的头疼脑热罢了。”陆倾仍是低头看着折子,并不抬头去看徐戎。然而在徐戎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仍是一直叩在小腹上。“臣已经从熙太后那里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日,臣担忧家妹心切,一时头昏,误会了皇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请皇上恕罪。”徐戎向来是坦率承认错误的人,于是直达主题,低头道歉。“不中听?”陆倾终于把视线投向了徐戎,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朕这几天记性不太好,让朕想想是哪句来着?是那句‘如果可以的话,我绝对不会在战场上救起你’吗?是这句吗,徐爱卿?”是了,这就是陆倾,他从来不会委婉,也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走下你为他铺设好的台阶,他会直接揭开伤口上的结痂,哪怕这会让他鲜血淋漓。徐戎不说话了。徐戎的沉默像是激起了陆倾的求知欲,“怎的不说话?今日大将军可是清醒极了,朕倒是想听听徐大将军的真实想法。”陆倾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一双眼直直的看过来,犹如利剑一样刺在徐戎身上,他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后悔吗?”徐戎抬头对上了陆倾的双眼,今日的陆倾和往日格外的不同。往日的陆倾像是不在乎一切,他高高在上的蔑视一切,以玩弄的语气激怒自己并乐在其中。可是刚才问出那一句的陆倾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恳切和认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悔吗?肯定是后悔过的,当自己的将士死在那场不该有的战役里,当自己去山上祭祀父亲的时候。可是无论怎样,无论自己再怎么不甘和愤恨,事实已经发生了,而且自己错误的在其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一环。陆倾看着徐戎陷入思考的样子,并不催促。陆倾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再问一遍,明明自己昨天已经听到了徐戎的回答。或许是因为腹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吧,又或许是自己借着徐戎昨晚的态度看清了自己的心意,陆倾几不可察的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头上正悬挂着一只剑,而剑柄握在徐戎的手中。陆倾表面上看起来好整以暇满不在乎,实际上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期待着徐戎的回答。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茶水早已放凉,微微带着一股腥苦的气息。陆倾只喝了一口,就被这苦味冲的一阵反胃,这感觉来势汹汹,他一时压不住,按着胸口偏过头皱着眉干呕起来。徐戎被陆倾这势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把台阶下的痰盂递到皇上旁边。陆倾今日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尽是胃里的酸水。他吐到最后全身都在颤抖,双眼通红,一双昳丽的眸子里噙着泪,看起来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帝王威严的样子。徐戎有些慌乱,他的手搭上来,一下下帮着陆倾顺着背,“臣这就叫刘公公去传太医。”陆倾吐得顾不上跟徐戎说话,冲着徐戎摆了摆手。徐戎的双眉皱在一起,不明白陆倾的意图,“皇上圣体不适就应该请太医看看才是。”陆倾终于停了下来,嗓子像是在被刀割一样火辣辣的疼,吐的时候太用力,肚子现在也一阵阵的发紧。他很疲惫,也没了听徐戎说话的欲望,也是了,何必再问呢?昨日徐戎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是腹中的孩子给了陆倾一丝虚妄,让他期待着听到和昨日不一样的答案。可是此刻这一阵胃里的酸楚让他从不该有的期冀中惊醒,告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徐戎不怨恨自己。他按着胸口忍过下一波的呕意,再次冲着徐戎摆了摆手,声音也是沙哑的,“你退下吧,朕不想知道了。”“臣这就去请太医过来。”徐戎仍是坚持。“刘德盛,送客。”陆倾不欲与徐戎在这个问题上再坚持,他抬高声音,是要赶徐戎离开的意思。徐戎搭在陆倾背后的手停了一下,他神色复杂的抬头看了一眼陆倾神色苍白的面色和满头的汗水,然后退后给陆倾行了礼,“微臣先告退了,皇上还请保重身体。”接着就大步离开了。 玖·礼物 待陆倾安置好一切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经过今晚这一番折腾,他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可是等到这会儿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是横竖又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就是徐戎那望向自己的充满恨意的双眼,陆倾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几乎要喘不过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才撞上桌子的后腰此刻又疼起来,痛意并不凶猛,但却绵长细密,连带着小腹丝丝拉拉地痛起来。陆倾辗转反侧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是那日后花园里梅树下,自己和徐戎比剑。徐戎十分精准的一下把剑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里,陆倾低头看向自己不断流血的胸口,竟是不觉得痛,抬头去看徐戎。徐戎的神色仍是浓浓的恨意,直到看到徐戎的眼神之后,陆倾的心脏才一下子像是突然爆炸一样疼起来。恍惚间场景又回到今晚,徐戎掐住自己的脖子之后终是没有放手,直到陆倾的脉搏停止了跳动。于是陆倾变成以上帝视角俯瞰着这一切,他看到徐戎一眼都没有看歪倒在一旁的自己,第二天便带着徐焕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突然间,陆倾在梦中一脚踏空,脸色苍白的睁开眼,额头上的汗珠不断的往下淌,脸上也是湿湿的,他抬手摸了一下脸,却摸到了一手的温热。陆倾盯着自己满手的眼泪,奇怪的是,心中却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偏执的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哦,原来他那么恨我。怎么办?自己好像不仅仅想得到徐戎这个人,也想得到他的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陆倾突然听到了“砰”的一声,像是有人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声音。他收起自己刚刚的心绪,从枕头下摸出来了一把刀。果然,有人蹑手蹑脚的推开了房门,无声无息的接近自己,陆倾闭上眼睛装作睡得正熟,被子下面握着刀的手却将刀攥的越来越紧。就在那人来到自己床边的时候,陆倾猛地睁开眼,快速挥刀想要把刀插进那人的心脏。然而那人身手敏捷,刀只堪堪插进了他的肩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辨别不出身份。他拔下自己肩头的刀,从身后掏出一把剑,向陆倾砍来。陆倾连忙闪开,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腰沉得厉害。陆倾会一点功夫,但是在这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面前刚开始还能勉强招架,后面渐渐节节败退下来。陆倾在躲避之中摔倒在地上,腰上沉沉的钝痛一下子炸开,让他无法动身。眼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剑就要劈下来,陆倾躲闪不及,于是认命的闭上眼睛。心里想,自己当时也是这么用剑捅死自己亲爹了,今天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陆倾睁开眼睛,看到有人挡在自己前面把黑衣人手中的剑打掉了。然后三下两下的制服了黑衣人。是徐戎。徐戎挂念徐焕还没有醒,于是听从了陆倾的话,夜宿在了宫里的云烟台。云烟台离养心殿不远,徐戎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恰巧看见养心殿门口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他疑心有刺客,但又不确定,于是快步走到养心殿门口,果然听到养心殿里有打斗的声音。徐戎将那刺客绑在殿内的一处柱子上。然后去扶摔倒在地上的陆倾,他低头并不看陆倾,只是低声问,“皇上可有大碍?”突如其来的腹痛让陆倾甚至有些耳鸣,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徐戎对话,又回想起刚刚梦里徐戎将剑刺向自己的情形,于是他干脆闭嘴不答。陆倾甩开徐戎搀扶自己的手,忍着疼痛站起来之后走到那刺客的身前,一把拽下来了他的面罩。这刺客面容模糊,各个特征都不明显,一看就是易过容。陆倾沉声问,“谁派你来的?”那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头一歪,嘴角流出鲜血,一动也不动了。徐戎连忙上前蹲下确认那人的鼻息,“皇上,人已经死了!”陆倾皱了皱眉,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查!让大理寺秘密的给朕查清楚,不要惊动旁人。”说完这句话陆倾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徐戎看陆倾的反应不太对,问,“皇上可是伤到了哪里?”然后他就看到陆倾突然身子一歪,徐戎反应迅速,在陆倾摔到地上之前把陆倾搂进了怀里。徐戎这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陆倾一身寝衣已经被汗湿透了,额头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将手覆盖上去,果然烫得吓人。外面天色仍是黑的,若这会儿传太医一定会惊动旁人,这刺客的事情也就会传出去。徐戎低头看陆倾白的像纸一样的面容,传太医的话还得一会儿功夫,而自己怀里的陆倾显然是等不起这一会儿了。他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陆倾披上,使出轻功抱着陆倾去向太医院的方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夜恰巧是严庄当值,他正在烛火下正抄写着药方,太医院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天刚蒙蒙亮,来人怀里抱着一个人,带着浑身的凉意进来,把怀里的人放到床榻上,示意严庄过来查看情况。严庄掀开盖在那人身上的披风,竟是皇上。严庄刚要开口问,就被徐戎打断了:“什么都不要问,你只管医治就可以了。今日的事不准告诉旁人。”那刺客的尸体还留在养心殿里,徐戎不宜在太医院久留,起身先离开了。严庄看皇上烧的厉害,先给陆倾打来了一盆凉水,将手帕打湿了敷在陆倾的头上。陆倾皱着眉头,看起来难受的紧。严庄搭上陆倾的手为他把脉,只见一向神色淡淡的严庄突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再三把脉确认。陆倾再睁开眼的时候,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自己身上不适的感觉已经减轻了很多,心中挂念那夜里闯进来的刺客,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端着药碗进来的严庄拦住了。飘起来的草药的味道让陆倾皱了皱眉,他小时候身子弱,没少喝药,因此格外讨厌这种味道。但是他这会儿赶时间,端起药碗三下五除二的就喝完了。正要再次翻身下床时又被严庄拦住了。严庄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他,问,“皇上可知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陆倾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普通的头疼脑热吗?”严庄避而不答,又问,“皇上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男子天生可以孕育子嗣?”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是聪明的人,话都挑明到了这份上再不明白的话就是不礼貌了。陆倾难以掩饰自己的脸上的震惊,他一只手无意识的抓紧身下的床铺,另一只手触摸上自己的小腹,脸色苍白的开口:“朕……朕……”陆倾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严庄把袍子下摆一甩跪了下来,“皇上腹中龙子已有将近两个月。”陆倾沉下脸,“你可知道欺君是死罪。”严庄叩首,“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双儿出生时左边的耳垂上会有一处明显的朱砂痣,大约两个时辰后会消失不见。为了标记身份,接生婆会在朱砂痣的位置打一个耳洞,然后给刚出生的双儿带上一个银质的耳环。陆倾抚摸上自己左边的耳垂,那里光滑平整,“你是说朕是双儿?可是为何朕二十多年来从来都不知道?”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想必只有霜姨和自己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亲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再次无声无息的停在了闲月阁的后门处。先进门的是严庄,霜姨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还没高兴上一会,就看见穿着私服的陆倾走了进来,她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给陆倾磕头。陆倾把霜姨扶起来让她坐下,他开口道,“朕说过了,不用这么多礼。朕今日来,是有一些陈年旧事想问问霜姨。”陆倾使了一个颜色,严庄会意,把门窗都关紧了之后就出去了。陆倾低声问道,“当年青娘生产的时候,身边只有霜姨你一人吗?”霜姨点头,“青娘那时候没钱,请不起接生婆。再加上又是早产,产程凶猛。还好我懂一点接生,青娘才生下来了皇上。只可惜产后大出血,再请大夫也来不及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又压低了声音,问:“那敢问霜姨,朕出生的时候左耳垂上可有朱砂痣?”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此刻轰隆一声闷雷。霜姨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她跪倒在皇上面前,“皇上……皇上……”看到霜姨这个反应,陆倾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厉声道,“你可知隐瞒双儿身份可是死罪?”早年间,有不良商贩为了赚钱,将寻常男子说成双儿卖与有钱人家,闹出了不少官司。后来出台了用银质耳环标记双儿身份的律法,此前这种欺诈的行为才慢慢少了。霜姨边磕头边说:“皇上,皇上你听我解释!双儿的命运皇上也知道啊,大都是被有钱人家娶了当小妾了。更别提这青楼女子生的双儿了,大都是继续在勾栏里长大的贱命。当时青娘生下皇上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她紧紧捏着皇上左耳垂上的朱砂痣,求我隐瞒皇上的身份,等着朱砂痣消了再出门。”“皇上,青娘她也是一片苦心。婢女也不是成心欺瞒,求求皇上饶了婢女这一回吧!”霜姨声泪俱下,只当皇上这次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倘若她再聪明一点,就能猜出来皇上为什么会突然间知道了自己是双儿。陆倾被这哭声吵的头疼,“朕没有要治你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这件事永远的烂在霜姨的肚子里。”陆倾从闲月阁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下着绵绵的细雨。他满腔的愤懑与无奈最终仍是只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迅速接受了自己是双儿的事实,霜姨说的没错,倘若自己出生那日被标记成了双儿,被青楼那些人知道了,定会把自己带回青楼,自己若能活到现在,恐怕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正不知在哪个富贵人家的房里唱着小曲。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被标记成了双儿之后,霜姨带着自己瞒过了青楼的人,被父皇认回之后,只怕会更不受宠,早就被嫁给了哪个皇亲贵戚去了。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青娘仿佛早就知道陆倾想选怎样的一条路,早早的帮陆倾消除了最大的障碍。冥冥中,已经故去二十多年的青娘仿佛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伸手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仍是一片平坦。那现在呢?娘亲?你也是知道的吗?这孩子是对自己那日强迫徐戎的惩罚吗?回去的马车上,严庄看陆倾一直闭目养神不说话,推测陆倾是在为腹中孩子的事情烦恼。堂堂天子怎会委身为他人生子,况且双儿生子不比女子,而是更加艰难凶险。他开口道:“回宫之后,臣给圣上开一副汤药,喝下之后就可药到病除。”严庄这话说的隐晦,可是陆倾和严庄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马车颠簸,陆倾这会腰有些酸,他睁开眼睛,冲着严庄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汤药价贵,还是不劳严太医费心了。”这便是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意思。严庄懂得不该问的事情不问的道理,于是就闭口不言了。惩罚吗?抑或是……礼物呢?看似陆倾坐拥天下,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是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强抢过来的。这个龙椅是坐一天算一天,总有一天会被旁人夺走。他其实拥有的很少,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完完整整的爱,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可是现在,腹中的这个孩子却是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所以他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偏要知不可为而为之。 捌·对峙 徐戎的父母去世的早,而徐戎又常年在边疆征战。先帝体恤徐家为国征战,所以徐焕自幼时起就常常被叫进宫,和后宫的几位娘娘可以说是挺相熟,而熙太后作为徐焕的姨母,一直都很照顾徐焕。陆倾上位之后,熙太后便更加频繁的叫徐焕进宫。后宫里就她自己,深宫寂寥,她需要人陪伴。叫徐焕来了几次之后,熙太后怎么都觉得徐焕来当这个皇后实在是甚好。她向陆倾提过这事一次,说徐家的女儿即大气婉约,又名正言顺,不如直接纳为皇后。她想起上次陆倾对选秀的态度,以为陆倾会一口回绝,谁知道陆倾听了之后却是沉思了片刻,说让他想想。他是真的在想,徐戎极其偏爱徐焕,如果娶了徐戎的妹妹,徐戎就真的这辈子都被自己困在这皇城之中了。可是终究陆倾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这对徐焕来说太不公平,也会让徐戎恨自己一辈子。这一日晚间,熙太后又传了徐焕进宫。两人秉烛夜话,皆是尽兴。熙太后近日精神不济,于是徐焕又是给熙太后捏腿,又是给熙太后按头,服侍着熙太后躺在床上了才准备离开。恰巧此刻一个宫女推门进来,“太后,这是今日的安神汤。”熙太后抬眼一看,发现送药进来的是一个生面孔,开口问,“你是新来的?春迎呢?”那宫女快速地低下头去,像是不敢看太后一样,“回太后的话,春迎姑姑今晚休息,该奴婢当差了。”徐焕倒是一点也没在意刚刚宫女和太后的对话,她从宫女手里接过药碗,吹了吹,舀了一勺先放进嘴里尝了尝,“药还有些烫,我在这服侍太后喝完药再走吧。”安神汤是安定神思的补药,徐焕在府里的时候也喝过。她自小是娇生惯养,不懂这药汤凉到何时才能入口,只能吹吹等等之后,自己再尝一口看温度如何。熙太后正想感叹这孩子挺有心,突然见徐焕端着药碗的手一下子卸了力,闭着眼睛身子一歪,昏倒在了床边,药碗啪的一声打碎在了地上。陆倾这几日身子不爽,白日间常常感到疲惫,而夜里又睡不安稳。这一日他刚躺下没一会就被刘公公急急忙忙地叫醒,说慈宁宫里出了事,让皇上赶紧去一趟。陆倾一边更衣一边听刘公公讲这事的来龙去脉,听完之后陆倾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换好衣服出了殿门,三月底的夜风已经是带着暖意,可是陆倾莫名的觉得有些冷。到了慈宁宫,太后坐在一旁擦泪,而徐焕躺在床上正由太医诊治。陆倾安慰了太后几句,问太医,“可有大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医答,“并无大碍。臣查看了这汤药,其中加了些蒙汗药,虽然药性猛烈,但是好在对身体伤害不大,臣已经给徐小姐服了解药,只需静养就能恢复了。”陆倾挥手让太医和下人退下,问熙太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熙太后这会稳了稳神,开口道,“皇上放心,这事发生在哀家宫里,哀家一定会彻查,给徐家一个交代。”平日里的陆倾定会是要连夜彻查此事,不查明白不罢休。可是今日陆倾实在是精神不济,他头疼的厉害,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好,朕那就等着太后给这事一个合理的解释。”慈宁宫的偏殿里,徐焕闭着眼睛躺在内室的床上,陆倾坐在外面屋子里的桌子边,闭着眼睛撑着头,已经是疲惫得不行,但他知道今天这事还没结束。等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道身影推开偏殿之门,犹如疾风般冲入内室。陆倾睁开眼,看见徐戎气喘吁吁的跑进内室里。于是陆倾也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这下突然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的,他扶着桌子稳了稳神,随着徐戎踏进内室,站在一旁看着徐戎反复确认徐焕的情况。徐戎黑着一张脸开口问,“焕儿什么时候能醒?”陆倾答,“太医看过了说没有大碍,只不过现在药劲还没过去,大概几个时辰后药效下去了就醒了。”徐戎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帮仍在昏迷中的徐焕掖好被角。陆倾在心里反复斟酌,终究还是开了口,“太后已经下令彻查,你放心,这件事……”徐戎开口打断了徐戎的话,站了起来,侧过脸,并不去看陆倾,“出去说,在这会吵到焕儿。”于是两人移步到外室,陆倾心中忐忑,事出古怪,在别人看来太像是自己和太后联手来逼迫徐家。他接着解释道,“朕知道你不放心你妹妹,今晚你就别离宫了,夜宿在宫里吧。朕会给徐家一个交代,也会补偿……”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被徐戎打断了,他红着一双眼问,“补偿?是补偿血洗紫禁城中我那枉死的三千弟兄?还是补偿徐家被你毁于一旦的世代忠良?”徐戎的眼中的恨意像是要迸发出火光,他上前拽住陆倾衣领,“我只剩下徐焕了!我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天下女子那么多,你大可选一个相貌品行更出色的做皇后,为什么非要这么对徐焕!”陆倾这才反应过来,徐戎误以为今日的一切是为了逼迫他同意让徐焕成为皇后。自己当时确实也说过要让徐焕当皇后的话来激怒徐戎。他扶额,觉得头更痛了,开口道:“你听朕说……”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徐戎上前拽住陆倾衣领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打断:“闭嘴。”陆倾向后退了两步,后腰撞上身后的桌子,引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酸痛。但他没空去管后腰上得疼痛,陆倾如墨的一双眸几乎与这黑暗融为一体,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徐戎,开口问,“你就这么恨朕吗?”徐戎的手掐上陆倾的脖子,这时候的徐戎不再是前几日避其锋芒温顺俯首得臣子,而是战场上那个冷酷无情的将军,他冷笑一声,“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当年我绝对不会在战场上救起你。”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心软救了陆倾,现在自己还是在边疆带兵,那些死去的弟兄也都还好好的活着。徐戎的手能感受到陆倾不断跳动的脉搏,他缓缓收紧,听着陆倾变得急促的呼吸,一瞬间,他是真的有杀掉陆倾的念头。徐戎最后还是放了手。他一眼也没看歪在一旁捂着脖子咳嗽个不停的陆倾,径直走出了慈宁宫。殿外,夜色如水,月如钩。 壹·立春 祁风三十七年,祁国的六皇子陆倾夜间血洗紫禁城,几乎杀光了皇宫里所有人,登基上位,改年号为宁启。“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陆倾身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金銮殿的最高处,看着大殿内的官员都俯首跪下,看似都虔诚无比,实际上各个都暗怀鬼胎。他嘴角扬上一抹捉摸不透的笑,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空缺的位置,冕旒下的朱唇轻启:“徐大将军还是没来上朝?”礼部尚书李文远起身朝着高处的皇上鞠了一躬,眼睛都不敢望向高处那抹明黄色的人影,战战兢兢的回答:“回皇上,徐大将军仍然告病在家。”冕旒轻晃,陆倾没有说话,轻抬手指敲了两下龙椅。旁边的刘德盛立刻心领神会,捏着嗓子说道:“退朝——”到了御书房,陆倾从御案上小山般的奏折里找出徐戎的,上面是自己所熟悉的徐戎苍劲有力的字迹,“皇恩宽厚,赐大将军一职于徐,徐某不胜感,然吾不能,不任大将军一职,还请圣上收回旨意,另觅其人。”通篇意思就是老子不想干,麻烦找别人。陆倾撕碎徐戎的奏折,徐戎笔走龙蛇的毛笔字刹那间变成一张张碎片。他把撕碎的奏折扔在地上,不想干是吧,还装病,朕有的是办法让你乖乖过来做事。翌日,陆倾在御书房有一搭没一搭的批着奏折,心里盘算着时间。果然没过一会,刘公公就进来了,“皇上,徐大将军求见。”“见。”陆倾并未抬头,手中的朱笔点在纸面上久未抬起,氤氲开一个墨点。这边刘公公刚刚说完宣徐大将军进来,那边徐戎就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陆倾把毛笔架在砚台上,似笑非笑的抬头去看徐戎:“哟,这不是告病在家连上朝都不能去的徐大将军吗,怎么,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徐戎看见陆倾这副从容不迫拿捏自己的样子,心里更加烦躁,也不管哪些礼数,开口便问:“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家妹徐焕呢?”自从陆倾登基之后,徐戎就一直用生病的借口呆在府里。今天他出门谈事,回来的时候潘管家就告诉自己,刚刚小姐被圣旨召进宫里了。徐戎早预料到自己之前递上去的奏折会惹恼陆倾,但却未曾想到陆倾卑鄙到会用徐焕作为要挟自己的筹码。陆倾并不接徐戎的话,他仍旧是不紧不慢的开口,“徐大将军从小也是学尽了诗书,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呢?难道还需要朕来教大将军日常礼节吗?”陆倾坐着,徐戎站着。陆倾微微侧过来一点身子,用手撑着头仰视着徐戎,他微抬下巴,嘴角仍旧是噙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雪白的一张脸,黑墨的一双眼,冷月一般的笑。明明是仰视这样带着一些弱势的姿势,陆倾做出来却仍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感觉。这是陆倾登基之后,徐戎第一次见他。其实也没多久,却又好像已经隔了一世。徐戎望着陆倾的脸,多少有些恍惚。他太熟悉这张脸,记得这张素净的脸上布满黄沙或者满是血污的样子,然而现在却是这样陌生。徐戎愣神的瞬间,陆倾已经收起了嘴角的笑。他一字一顿:“徐安之,听不懂朕的话吗?朕、让、你、跪、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徐戎握紧拳头,青筋暴起。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跪下来叩首:“臣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倾不说让他起来,徐戎就要一直这么跪着。陆倾站起来,制作精美的龙袍随着他走动的动作摇曳在地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戎,徐徐说道:“爱卿不是说身体抱恙吗?今日一见,倒是看不出哪里抱恙。所以什么时候可以复职?也好帮朕出一份力。”徐戎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缓自己的情绪,就事论事的说:“皇上,臣能力有限,恐不能胜任。”陆倾缓缓走了两步,龙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晰,他站到徐戎正前方,说道:“朕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如果能有一位贤良的皇后帮助朕稳固民心真是太好不过了。朕刚刚见了令妹徐焕,谈吐不凡,相貌上佳,不知……”陆倾话还没说完,徐戎就直起上半身怒视陆倾:“不许打徐焕的主意!”明晃晃的龙靴踩在徐戎的肩头,是下了狠劲的:“朕让你起来了吗!”徐戎吃痛,却仍是不肯低头:“陆倾,你欺君枉法,只不过是造反上位的乱臣贼子罢了,别太过分了!”“呵。”冷笑的声音,陆倾挑眉:“朕过分?那不知道作为‘造反’主力军头目的徐将军,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呢?”徐戎本来气得通红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万千想要接着骂陆倾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口了。他可以辩解自己有苦衷,也可以指责陆倾利用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样,事情是自己做的,这板上钉钉的事实,让他厌恶自己,也是他这半个月来逃避一切的缘由。见徐戎白着一张脸不说话了,陆倾放下脚,背过身,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一碧如洗的天空,这红墙绿瓦的四方天还是没有塞外的天空蓝啊。他很快就收回自己的思绪,冷下声音说:“什么欺君枉法,这君只有朕一个,这法也只有朕说了算!”“要是不想让你妹妹来当皇后,那就乖乖的来当你的大将军。你放心,朕有的是办法逼你来任这个职位。”陆倾向御书房外走去,扭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徐戎,说道,“可以滚了。”刘德盛跟着陆倾出去了,御书房里的太监宫女低着头,不敢去看跪在地上的年轻将军。徐戎等陆倾走远了才缓缓站起来,怒火褪去,只剩下浓重的疲惫。他走出皇宫,回头望这红墙绿瓦,高墙重重,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城墙上有一处明黄色的人影,这会才发觉这人影的渺小。让他想起了那个在黄沙中受了伤还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小屁孩。 贰·落梅 徐戎回到将军府里的时候,徐焕已经回来了,穿着浅粉色袄裙的少女大声喊着哥哥扑过来,徐戎稳稳地接住自己的妹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仍是不放心的问道:“把你叫进宫,没发生什么事吧?”徐焕从自己哥哥身上下来,有些奇怪:“没什么事呀,哥哥为什么这么问?”徐戎一时不好解释,又问:“那你见到圣上了吗?”“圣上?为什么会见到圣上,是熙太后传的我,说是好久不见了,想与我叙叙旧。”徐焕觉得更加奇怪了,“哥哥是进宫见皇上了吗?”陆倾又一次骗了我,徐戎心想。明明根本就没有见徐焕,却骗自己说见了。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被陆倾精准的击中死穴。徐焕看到面前徐戎的脸色越来越差,识趣的没有再多问,给哥哥沏了一壶茶就离开了。新月初上,徐戎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桌子上是盛满了酒的酒碗,桌子下面还有两个空了的酒缸。酒碗旁放着那把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刀,刀柄已经有些破损,可刀刃仍闪着锋利的光芒。徐戎喝的双颊酡红,想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然而越喝思绪却更加清醒。他枯坐良久,突然站起来拿起桌子上的刀,提刀出鞘,锐利的刀锋反射出冷光,映照出他颓唐的样子。他的手停顿了很久,最终却还是慢慢把刀收了回去。明明死不足惜,可更痛苦的是,他不能死。徐家世代良臣忠将,怎么就出了自己这样一个叛军!可是倘若今日自己真的做了懦夫,不敢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就这么草草一了百了,自己到了地府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徐戎的父亲徐冲早年战死沙场,徐戎便发了疯似的刻苦练习,先帝最终允他继承了父亲的职位。于是徐戎便替父亲接着镇守西北边关。在边疆带兵打仗的时候,有一日行军休息的途中,徐戎发现队伍里有个小孩,脸色苍白,双颊却是不正常的红。徐戎拍了拍他,问道,“你是不是不舒服?”小孩扭过头,警惕的瞪大双眼,不说话。徐戎索性直接上手去摸小孩的额头,摸到了滚烫的温度。徐戎皱起眉:“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小孩仍是不说话,徐戎这才认真去端详面前人的面孔,即便是满脸的黄沙也遮盖不住脸上的俊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尾向上挑着,像是一把小勾子一样勾了徐戎的心一下。徐戎咳嗽了一声:“以前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吧,叫什么名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小孩仍是不说话,徐戎也不再问。把小孩拉到一边,脱下小孩身上厚厚的铠甲才发现小孩身上好多伤口,有大有小,有的已经成了疤痕,有的却仍在溃烂。他二话不说把小孩拉到一边,从医疗兵那里要来药箱,亲手给小孩擦药、包扎伤口,全然没有一点将军的架子。待包扎好之后,徐戎才听到似是小猫嘤咛的低低的一声“小六。”徐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孩是在说自己的名字,他笑起来,温柔的像是凉州四月的春风,“小六是吧,不要怕,以后哥罩你。”那时的回忆还笼罩着斑斓的色彩,徐戎记得,自己是怎么一点点教会小六骑马射箭,小六又是怎么从原来的一句话都不肯说变成了黏着自己的跟屁虫。徐戎又喝下一碗酒,突然怒火攻心,把空酒碗用力摔到地上。骗子!什么小六!都是在骗自己!陆倾用假名字假身份骗取了自己的信任,然后毫不吝啬的利用了这份信任,让自己成为了他的造反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直到回过神来,徐戎才发现自己一错再错,可是刀已经挥下,再也没有收回的道理,一切都已成了定局。第二天早朝,陆倾一眼就看到群臣中徐戎的身影,满意的笑了笑。陆倾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想得到的一定要得到,无论什么方式。早朝结束,徐戎被陆倾留下。徐戎跟在陆倾身后,走进了后花园。后花园里种了一排红梅,正开的热闹。细看不是雪无香,天风吹得香零落。一阵风吹来,梅瓣飞舞,像是下起了红色的雪。陆倾摘了一朵树上的梅花,他的皮肤白,红色的梅花在他的手心里显得更加妖冶。陆倾静静的看着手里美丽且脆弱的梅花,突然攥起手掌把梅花碾碎,扔到了地上。他扭头对徐戎露出了一个极为明艳的笑容,恰如身后开的正好的梅花:“朕好久没有练过剑了,徐大将军陪朕练几招怎么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沉默着,不知陆倾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在徐戎沉默着的这会时间里,刘公公上前递上两把剑,陆倾取了其中一把,于是刘公公把另一把递到徐戎的面前。还没等徐戎反应过来,陆倾就拿着手中的剑刺过来。徐戎一时反应不及,迅速拿过刘公公递过来的剑挡住了陆倾这一招。可还是动作慢了一点,脸上被陆倾的剑划出一个口子。陆倾趁着这个功夫继续逼近,可是接下来使出的每一招都被徐戎破解。最后梅花飞舞中,徐戎手中的剑架在了陆倾的脖子上,只要再用力一点点就可以割开陆倾那雪白而脆弱的脖颈,徐戎语气没什么起伏的开口道,“皇上不会忘了吧,是臣教会圣上如何使剑的。”陆倾的脖子被锃亮锋利的剑抵着,神情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勾起嘴角微微笑起来,语气仍是悠然自得,甚至带了几分亲昵:“朕怎么会忘呢,朕的剑可还是将军手把手教的呢。”他刻意加重了“手把手”这三个字,意图激怒徐戎。“你!”徐戎果然被激怒,他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陆倾竟然还能用像对着故人叙旧一样用旧时的语气说出往日的事情,就仿佛自己和陆倾仍是在边疆亲密无间那样。他一时气极,手上下意识的一使劲,剑便往里进了分毫,于是陆倾的脖子便渗出几滴鲜血。刘公公本来站在一旁作壁上观,这会看见皇上受了伤,连忙细声细气的提起嗓子叫出声来,生怕徐戎一气之下把皇帝的脑袋砍下来:“皇上——”徐戎被刘公公这一声叫回了神,手中松了劲,把剑扔在了地上。他再也看不下去陆倾这假惺惺的样子,恶狠狠的对陆倾说:“以前我瞎了眼,就当是一片良心喂了狗。你不是想让我当什么大将军吗?好,顺了你的意,我当就是了。但是以后别再给我在这假惺惺的演什么温情的戏码,往日之事,也一个字也别再提起!”徐戎扔下话就走了。刘公公这才急急忙忙的上前查看陆倾的伤势,嫣红的鲜血已经顺着脖子流进了明黄色的龙袍领口,把明黄色染成了暗黄色。刘公公尖着嗓子喊了一声哎呦,说道:“奴才这就传太医。”陆倾点点头,于是刘公公忙去叫太医去了。陆倾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摊开手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鲜红,恰如刚刚手心里那朵红梅的颜色。他眯起眼睛望向徐戎离开的方向,突然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朕要的事情,可不止是让你当一个大将军这么简单。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来了一阵乌云,又是一阵风吹过。云锁嫩黄烟柳细,风吹红蒂红梅残。 叁·燎原 徐戎在墓前放下两坛子酒,伸手摸了摸墓碑上刻的“先父徐冲之墓”,用袖子一点点的擦干净了墓碑上的薄灰,牵起嘴角笑了笑,可是眼圈却慢慢的红了,“爹,我来看你了。”徐冲葬在离徐府不远的一座山上,山名叫星原山,徐家的祖祖辈辈都安眠在了这座山头上。徐戎直接坐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拧开盖子,和放在墓前的酒碰了一下,然后仰头灌了大半瓶。酒是烈酒,可是徐戎却像是喝水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放下手中的酒瓶,一双眼被酒气逼得更红,他哑着嗓子开了口:“爹,我死了可就不敢和您一起睡在这星原山上。”徐戎坐在地上,红着的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无措,哪里像是堂堂的大将军,倒像是迷路的孩童。前几日下了春雨,放眼望去尽是翠绿,草长莺飞的时节里,徐戎的心里却是一片荒芜。“爹,我想死。”低沉的声音带着暗哑,徐戎克制的声音里是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从那天晚上之后的每一天我都想死,我一想到国家亡在了我的手里,一想到那些以为自己是守卫家国,到死还是被蒙在鼓里不清不白的弟兄,我就恨不得立马把剑捅进自己身体里……可是,我没脸见爹,更没脸见娘,我也做不到留徐焕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爹,你说我该怎么办……”徐戎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哽咽的不成样子,他趴在地上,把脸贴近那冰凉的墓碑,试图从中汲取一丝根本不存在的温暖。山谷中一片寂静。没有人能回答他。死了的人永远沉默着,活着的人只能继续痛苦。“退朝。”陆倾不耐烦的靠在龙椅上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说道,“徐大将军跟朕到御书房谈话。”徐戎望向陆倾在的方向,龙椅很高很远,他看不清陆倾的脸,只能听得到他似乎带一点玩弄的语气。徐戎咬了咬牙,跟着引路的公公向御书房走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和陆倾进了御书房,陆倾坐在御书房的桌子前,活动了一下脖子,看见徐戎还在面色阴沉的看着自己,开口道:“徐爱卿坐啊,朕与你好好谈谈。”陆倾话音还没落就有宫女过来把书桌前另一张椅子拉开,徐戎于是坐在桌子前,与陆倾面对面。另一个宫女端了茶上来放在桌子上。陆倾让这些闲杂人等都下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开口说道:“昨日是徐冲将军的忌日吧?”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徐戎以为自己那天和陆倾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谁知道陆倾却每次都把自己说的话当成耳旁风,一次次的挑战自己的底线。徐戎装作没听见,低头喝了一口茶。“这么说起来,家父的忌日倒是和令尊离的不远。”陆倾说话时的神情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却是让人心惊肉跳,谁都知道陆倾口中的“家父”是被陆倾亲手杀死的先帝。“可惜了,你没能看见朕把剑插进老皇帝身体里的时候他的表情,啧啧啧,真真是精彩无比,看过一次之后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徐戎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跳。“我从小就是皇室里最不受宠的孩子,娘亲是勾栏里的贱命,没钱没势,只有一张漂亮脸蛋。一辈子都没踏进过皇宫,生下孩子难产而死,之后才被老皇帝随便封了个贵人。从小到大天天有人在老皇帝耳朵边吹风说我是天煞孤星,老皇帝索性把我扔到了塞外,对外说是让我磨练心性,实际上他巴不得我死在塞外。”或许是因为说起来小时候的事情,陆倾舍了尊称,他吹了吹早已凉透的茶,冲着徐戎笑了笑,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还好遇到了徐大将军,不然我不一定能活到现在。”徐戎沉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弑父夺权的理由?”“还不够吗?”陆倾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了,声音渐渐提高,“你们眼里的他宽厚温良,可谁有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我就像一条狗一样,他高兴了赏我点东西,不高兴了就打我,甚至把我关进地牢!”“那你有想过那些无辜的人吗?他们凭什么为了你们之间的恩怨献出生命?”徐戎握紧了拳头。那一夜的场景又一次在自己眼前出现,四周都是红色,连绵不尽的火焰还有满地满墙的鲜血,他站在宫城之中,听着兵器厮杀的声音还有风吹来的哭喊声,宛如人间炼狱一般。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面对着徐戎的愤怒,陆倾毫无动容,又笑起来,道,“那不还是有劳了徐大将军嘛。”几年前,徐戎在塞外捡到快死了的陆倾,把陆倾带在自己的身边。陆倾刚开始并没有告诉徐戎自己是皇子,只是说自己叫小六,爹娘都死了,是个孤儿。过了好多年之后,陆倾才告诉徐戎自己真实的身份。当时先皇年纪已经大了,太子就是当时的大皇子。但是二皇子实际上更受宠一些,然而二皇子骄奢无度,并非皇上的良选。陆倾告诉徐戎自己要回京城帮太子争取皇位,同时保护先皇。多年的相处让徐戎不疑有他,信了陆倾。陆倾走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朝中的形势几经变化。太子突然染上重疾,病的连床都下不来。皇位眼看着就要到了二皇子的手里。一天夜里,徐戎接到连夜送过来的圣旨,圣旨里说二皇子要造反,让徐戎速去救驾。除了圣旨之外,还有陆倾写的一封血书,说自己被二皇子所伤,身处皇宫之中,性命垂危,想在死之前再见到徐戎一面。看到圣旨的时候徐戎没有多大的反应,谁都知道太子与二皇子为了继位的事情势若水火,三天两头起冲突,而二皇子一向恃宠而骄,造反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反倒是陆倾的血书让徐戎心头重重一跳,升起一阵慌乱,小六……要死了?徐戎当时驻扎的营地离京城不远,于是他带着队伍连夜赶到京城,果不其然京城周围都是二皇子的人,场面一片混乱。他指挥着军队加入战斗之中,同时自己一直焦急的找寻陆倾的下落。然而谁又能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圣旨是假的,二皇子造反也是假的,陆倾说自己快死了也是假的,一切都是陆倾精心布好的一局棋,徐戎顺着陆倾的心意走了最为错误的一步。陆倾鼓吹二皇子造反,提前拟了假的圣旨差人送给徐戎,怕徐戎会识破假圣旨,又加了一封血书骗徐戎自己快死了,想见徐戎一面。二皇子采取行动的这个夜里,在徐戎和二皇子杀作一团的时候,陆倾冲进皇上的寝殿之中,把剑捅进了老皇上的心脏里。徐戎再一次被陆倾激怒,他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拉住了陆倾身上明黄色的龙袍的领子:“你到底想怎么样?”陆倾的领子被徐戎拉开了一点,露出前几天的伤口。伤口已经结了痂,挂在雪白的脖颈上,很是显眼。徐戎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静自持的人,近来却一次次的被陆倾激怒,“你是想看我悔恨的神情?还是想让我更加恨你?还是想让我死在你面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死?”陆倾又是极轻极浅的一笑,甚至是有些古怪的笑容,“你可千万别死。”徐戎的头突然一阵嗡鸣,他感觉自己呼吸之间都带上了热气。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怒极反笑:“你给我下药?”“知道为什么要给你讲我小时候的故事吗?”陆倾的面容在徐戎眼前逐渐变得模糊。“我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得到。”陆倾揪起徐戎的领子,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徐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都冲着下半身去了。他突然就变得怒不可遏起来,他不明白面前这个人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惹自己,他明明已经咬着牙一步一步的后退了,被迫谋反他认了,大将军他也当了,可是陆倾竟然用下药如此卑劣下贱的手段来羞辱自己!徐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他对陆倾为数不多的耐心在此刻全数告罄,药物加上怒火让他的脑子变得不清明,只想好好惩罚面前这个挑起一切祸端的人。他本来抓着陆倾打算把他推开的手变成了用力一拉,于是两个人就贴在了一起,徐戎一只手摸上陆倾的腰,转了个方向就把陆倾推到了一旁的书桌上。御书房书桌上小山一样的奏折被挥落在地,陆倾坐在桌子上,两只手撑起上半身去看徐戎,身上不知多少绣娘织成的龙袍在拉扯间已经变得皱皱巴巴了。他笑起来,带上情欲的一张脸更是活色生香,如一张明艳的画卷,“徐大将军可知道男子和男子该怎么做?”伴随着陆倾调笑的话语的是陆倾的裤子被扯破扔到一旁的声音,徐戎听不太真切陆倾的声音,直接三下两下把陆倾的裤子扯了下来,这裤子同样也是用金丝云锦制成的,十分结实,此刻却被徐戎一下扯破了,可见徐戎用的力气有多大。于是陆倾龙袍下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就露出来,陆倾一点都不嫌臊,仍是不停的说着话,“也是,在军营里多的是男子和男子之间相互慰藉,徐大将军什么没见过。”边说话,陆倾白玉一般的脚尖从徐戎的小腿上一路逡巡向上,最后停在徐戎胯间鼓鼓囊囊的那一团,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徐戎那里源源不断散发的热气,他用脚趾夹了夹那处,感觉那处似乎变得更大更热了。徐戎把陆倾整个人都压在书桌上,陆倾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桌子上,陆倾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笑着说,“徐大将军有些着急啊。”然而微微带有颤抖的句尾却暴漏了陆倾此刻的恐惧,他尚未尝过人事,第一次又是和男子交合,尽管火是他挑起来的,可是事到临头却也难免生出几分怯意,陆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倒映出徐戎山雨欲来的表情,徐戎看起来真的被自己惹怒了,想来一会儿是要吃不少苦头。没有任何爱抚,徐戎的手直接直奔主题摸向陆倾身后的幽穴,毫不留情的把手指的一个关节伸了进去。这下一直张扬跋扈的陆倾一下子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皱着眉“嘶”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后穴还是干涩的,甫一下被手指进入,疼的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却没有因为陆倾皱眉的动作而温柔半分,他敷衍的揉了两下就想插两根手指进去,然而陆倾那处实在是太紧,怎么都进不去。陆倾头上的冷汗因为徐戎这几下动作淌了下来,本来翘着的阳物都有些疲软。军营中的生活乏味,常有男子之间相互抚慰寻乐,徐戎虽未尝试过,却也略听说过一二,知道这男子幽穴深处有一妙处可使人变得体酥骨软。于是徐戎的手指不断寻觅,在摁上某处突起的时候,陆倾“啊”的叫了一声。于是徐戎一只手不断按压着陆倾体内的那一点,另一只手摸上陆倾的阴茎上下撸动。徐戎的手上有伤口有老茧,还时不时摩挲过陆倾的铃口,前后夹击,陆倾忍不住没一会儿就尽数缴械了。陆倾的龙袍也被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一片春色。高潮后的陆倾的胸膛正上下起伏着,后穴也渐渐分泌出一些淫液,不断收缩着。因为情欲,陆倾膝盖处冒着淡淡的粉色。陆倾这边整个人变得一塌糊涂,可是徐戎却仍是穿戴整齐。陆倾有些吃味,伸手想去取下徐戎头上的簪子。然而还未碰到手腕就被徐戎牢牢的钳制住了。陆倾知道这小叶紫檀木簪是徐戎母亲的遗物,在边塞时徐戎还曾用这木簪给自己梳过头发,没曾想这刚过了几个月,自己却是连摸也摸不得了。徐戎脸上仍是一片冷色,他又开拓了几下,待到陆倾的后穴勉强能吞下三根手指的时候,就从陆倾体内把手退了出来,手指带了几缕银丝,显得淫靡极了。徐戎只解开腰带扯下裤子前端的一部分,身上其他的衣物仍是穿戴整齐,只露出狰狞的阳物,就这么直接一下子捅了进来!尽管简单的扩张过了,但是徐戎那处尺寸异常,陆倾仍是难以承受,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感觉自己像是生生被劈开了一样。他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徐戎就直接动了起来。徐戎的动作和温柔半点关系都没有,粗暴直接,大开大合的操干,像是要把陆倾从内里撕碎。硕大灼热的性器在陆倾的体内来回鞭挞,交合处渐渐有暗红色的血迹流出来,将明黄色的龙袍染成暗色。陆倾咬着牙扬起脖子,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感受到后穴那里撕裂的疼痛,身体其他的感觉像是消失了一样。可他不能逃,因为这痛苦是他自找的。反复几次,陆倾竟也从这暴虐的性爱中感受到了几分欢愉和满足。为何要给徐戎下药?他向来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此刻终于坐上了全天下最高的位置,便更加无所忌惮。徐戎不是烦他吗?不是说让自己不要再提往日的事情吗?自己偏要骗着徐戎和自己做这肌肤之亲的事情来让徐戎不好过。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低头望向陆倾,发现陆倾明明被操的眼泪都出来,竟然还在笑,他烦躁的用一只手捂住陆倾那双眼睛,不愿再看到陆倾的笑意。然后低头一口咬在陆倾脖子上结痂了的伤口处,咬的很深。徐戎向来冷静自持,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但是陆倾竟然让自己栽在他身上两次。自己明明深深厌恶痛恨着眼前这个人,然而现在却在药物的作用下做着本应是最亲密的人才应该做的事情。所以徐戎才格外的粗暴,陆倾不配得到任何的温柔。这个人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卑劣的灵魂。徐戎揽着陆倾的腰把陆倾抱起来,陆倾顿时失去全部着力点,只剩下体内与自己连接的性器。滚烫的性器又蛮横的向里面挤进一寸,陆倾恍惚间觉得自己的小腹都被捅出一个鼓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欢愉还是痛苦的声响。陆倾龙袍的领口大敞着,露出雪白的肌肤,胸口处嫣红的两点像是熟透了的果实一样可口美味,于是徐戎低头咬上了果实,让果实变得更加糜烂。陆倾全身上下都浮上了一层淡粉色,刚才仰躺在桌子上被操了一会,导致现在陆倾背上红了一大片,甚至还有几处血丝。陆倾像是被玩的破败的娃娃一样,他的头发早就乱了,青丝垂下来在肩膀上,随着一次次的撞击飘摇着。他的眼角浮着一层薄薄的红色,是工笔画也画不出的妩媚动人。尽管痛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陆倾的嘴角却仍是含着那一抹笑意,带着一点不屑与试探。忽然,陆倾低下头要吻徐戎,就在快要亲吻上的那一刻,徐戎猛地用手捂住陆倾的嘴,把陆倾推远。谁知道陆倾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徐戎的手。温热的舌头舔舐过手心,徐戎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之后又是一阵愤怒,这个人从头到尾都从容的要命,哪怕现在已经狼狈成这个样子,却仍是一副在玩弄自己并乐在其中的样子。徐戎掐着陆倾的腰更加用力的操干起来,陆倾腰上顿时浮现出青紫印记。那些怒火和恨意在药物的催化下变成了带有毁灭性的情欲,想就这么摧毁他,杀死他。深入骨髓的痛意却让陆倾感到安心,陷入无意识的前一秒,他勾起嘴角,我终于得到你了,不管用什么方式。 肆·困兽 陆倾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脑袋还有些发懵,随后记忆回笼,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像是快要散架一样,连想要起身都很困难。刘公公听见响动之后推门进来,扶着陆倾坐起来,心疼的几乎要掉下眼泪来,“皇上啊,您这……唉,怎么弄成这样啊……”陆倾就着刘公公的手喝了一口热茶,开口才发现自己的一把嗓子也坏了,声音暗哑:“昨日,朕是怎么回到寝殿的?”刘公公开口回答:“昨日是徐大将军抱着您过来的,他把您放到寝殿的床上,只说了一句传太医就走了。”风吹打在窗棂上,像是有人在悲鸣。陆倾仔细分辨了一下窗外的风声,问道:“下雪了?”刘公公点了点头,答道:“昨晚大将军抱您回来不久,就开始下雪了。”陆倾点了点头,望着窗外,有些晃神。陆倾也吃不下东西,勉强喝了点水就打发刘公公下去了。他能想象到徐戎昨天晚上离开时候的表情,定是铁青着一张脸,抿着嘴唇咬着牙,想到这里,陆倾忍不住低声笑了两下,竟然觉得身上好受多了。坐也坐不久,下面那处疼的厉害,于是陆倾又躺下了。他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雪落下时的白色影子,闭上了眼睛。梦里是塞外的飞雪,黄沙连着白雪,野云连着狂风。徐戎确实是气疯了,那晚纾解完欲望,理智回笼,陆倾躺在御书房的桌子上昏了过去。陆倾身下没有合拢的肉洞被翻出一些嫣红的穴肉,还在往外吐着精液。陆倾身下的龙袍下摆沾满了白色粘稠的液体还有血迹,甚至还有几处被撕扯了几个口子。徐戎站着正对着的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勤勉为政”,简直是无声的讽刺。他在这块牌匾的注目下,行了世界上最大逆不道的事情。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觉得自己死了之后应该会直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徐戎打定主意是不愿再做这大将军,决定朝也不去上了,看陆倾能奈他何。谁知第二天宫中就传来消息,说皇上身体抱恙,近日宫中不再上朝,正好随了徐戎的意。身体抱恙,徐戎冷哼一声,说不定又是陆倾在计谋着什么的借口。然而却在此刻,徐戎接到了来自前线的急报,说战事加急,粮草不足,请求朝中加强兵马。徐戎不得已进宫去见陆倾。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徐戎跟着公公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墙,踏过一道又一道宫门,终于见到了陆倾。外面冰天雪地,踏进养心殿却是像是春天。陆倾靠在塌上,因为生病了畏冷,即使殿内的火炉已经烧的很旺了,他在室内仍披着一件狐裘大衣。徐戎匆匆瞥了一眼陆倾,就发现陆倾的脸色不是太好。他无端的又想起昨晚的种种荒谬之事,咳嗽了一声,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污秽荒唐之事。他跪下给陆倾行礼,“微臣叩见圣上。”“爱卿平身。”陆倾一开口,徐戎才发现陆倾的嗓子也哑了大半。关心圣上龙体之类的套话到了徐戎嘴边最终仍是被徐戎咽下,都是陆倾自讨苦吃罢了。徐戎站起来之后,开口道:“西北前线战事加急,缺少可用之才,臣愿领兵前往西北一平战事。”陆倾坐在高处,垂眸俯视徐戎,莞尔一笑,朱唇轻启,“不准。”徐戎咬了咬牙,撩起官服再次跪下,“臣必当肝脑涂地,尽心尽力平复西北战乱。还望皇上赐旨。”陆倾使了一个眼神,身旁的刘公公便会了意,和几个宫女一起退下了。养心殿里只剩下了徐戎和陆倾两个人。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尽管有一些吃力。他走到徐戎面前,弯下腰,掐着徐戎的脖子迫使他看向自己,“想走?”徐戎被迫与陆倾对视,陆倾的脸色苍白,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徐戎的眼神再往下一瞥,看见了龙袍边缘露出来的半枚牙印,徐戎移开眼神,平缓着自己的语气道,“臣只不过想为西北的战事尽一份力。”“尽一份力?”陆倾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是为了离开紫禁城吧?是为了再也不想看见朕吧?”陆倾歪头笑了笑,露出一个极清极浅的酒窝,说,“别做梦了,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这皇城半步。”“陆倾你——”徐戎只觉得自己胸中的怒火快要把一切都吞没,他不懂,陆倾想要皇位,骗了自己为他谋逆造反,现在陆倾已经坐在了皇位上,得到了一切,却仍要把自己囚禁在这城墙之中,看着自己被忠君和忠孝折磨。他反手掐住了陆倾的脖子,一点点收紧,恨不得立刻杀死自己面前的这个狗皇帝。徐戎是真的被激怒了,随着他用力,陆倾的脸涨的通红。但是徐戎看见陆倾在笑。徐戎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杀死了陆倾又能怎样?那些在血洗紫禁城的时候死去的弟兄能复活吗?自己就有脸去地下见父亲了吗?陆倾只是把自己看作一个玩物,以捉弄自己激怒自己为乐。徐戎松开了手,同时也闭上了嘴。他懂了,陆倾是不会放自己去边疆的,他留自己在这深宫之中,像一只被拔掉翅膀的小鸟。看自己痛苦、自责。陆倾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他只想让自己痛苦。徐戎眼中的光熄灭了,恰如一团被浇灭的火。他再次行了礼,“臣明白了。”陆倾拿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嗤笑一声,然后伸手用手背拍了两下徐戎的脸,像是在拍一只听话的狗,“明白了就好。朕会派人去往前线,只不过永远不会是你。” 伍·旧事 陆倾活了这二十多年,遇到的好人不多,不多的含义是,若认真来数的话,只有三个。一个是在边疆给他吃的对他笑的徐戎,还有一个就是现在坐在自己对面的熙太后。当年他血洗紫禁城的时候,几乎杀死了先帝的所有嫔妃,没死的也被他遣散,这后宫中只留了熙妃一个。陆倾在被先帝丢到边塞自生自灭之前,曾经被安排在最偏远的行宫里生活过几年,对外是说六皇子身体虚弱,养在皇宫里会冲撞了皇上,可实际上的原因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上嫌弃陆倾身份低微,觉得丢人,不愿意看见陆倾。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天,先帝曾带着熙妃微服私访,在此处的行宫歇脚。那时的陆倾还小,只有六岁,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一心想见自己的父皇,欢欢喜喜的跑出来,却被侍卫拦了回去,说皇上不想见他。陆倾忍不住哭着跑开了,跑的太快,被路上的鹅卵石一下子绊倒在地。是熙妃正好路过,从轿辇上下来把陆倾扶了起来。尽管过去了这么多年,陆倾仍然记得那伸向自己的一双纤纤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他抬起头,望见一双含笑的眼睛。他呆呆的把手递给眼前的人,熙妃拉着陆倾起来之后,拉着陆倾关切的问,“没摔伤吧?”见陆倾不说话也不恼,令下人递过来一块桂花糕给陆倾,“早就听说这别宫里还有一位六皇子,今日见了果真是长得令人喜爱。这桂花糕你拿去吃,男孩子莫要哭哭啼啼的。”后来陆倾在别宫里听下人说闲话的时候,才知道熙太后母家是户部尚书,而且熙太后的妹妹正是当时炙手可热的徐冲将军之妻,可谓是高门大户。正是这随意听来的一嘴,让陆倾在边塞遇到徐戎的时候,先入为主的认为徐戎是个好人。也是这一块桂花糕,让陆倾这么多年后饶了熙妃一命,封她做了太后。除了十几年前的小小的一块桂花糕的恩情之外,陆倾也有自己的考量,陆倾上位的手段强硬,难以服众。而熙太后一直以贤良淑德闻名,自己饶她一命,可以让熙太后成为群民拥戴簇拥的对象,以此来稳定民心。先帝在世时,熙太后极为受宠,要不然先帝也不会微服私访时还带着她。可是不知为何,熙太后入宫二十年无所出。若是寻常女子,昔人皆去,只剩自己独活,并且面对着几乎杀光了整个皇宫了的陆倾,定是畏畏缩缩。可熙太后终究不是寻常女子,她对陆倾的态度一如往常,仿佛陆倾还是那个在行宫里一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小男孩。她从宫女春迎的手里接过茶壶,给陆倾沏了一杯上好的茶,随着熙太后的动作,她头上华丽的珠翠轻摇。陆倾接过茶喝了一口,开口道,“太后近来身体可好?”熙太后笑着回答,“还算康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默默坐了一会,熙太后是聪明的,她明白陆倾是想让她当一枚象征着和平安定的棋子,那她就老老实实的当好这枚棋子。她不是不知道陆倾在暗地里的那些动作,但她面上对着陆倾一个字也不提和朝政有关的内容。此时正是二月末,天气渐渐转暖,熙太后开口道,“这门口种的迎春已经吐了绿芽,看来春天马上就要到了。”陆倾点了点头。于是熙太后接着说下去,“新皇上位,后宫却空着。不如趁着春暖花开之际,大办一次选秀,充纳后宫。我看有不少大臣的女儿都到了年纪,长得俊俏的紧呢。”熙太后让春迎把名册拿上来,熙太后将名册打开,递到皇上面前,却见皇上兴致缺缺。熙太后会错了意,补充道,“皇上若是不好女色,这边也有几个大臣子女中有双儿的,也可唤来一见。”祁国自开国起就民风开放,好龙阳已经成了一种普遍的事情。有部分男子可以孕育子嗣,被称为双儿。双儿在外表上与普通男子并未二异,只不过在出生之时,左边的耳垂上会有一处明显的朱砂痣,大约两个时辰后会消失不见。陆倾转了一圈手里的珠子,对熙太后说,“太后的心意朕心领了,选秀的事情儿子会看着办的。”熙太后也明白,皇上的意思这是拒绝了自己。她送陆倾离开。春迎上来给熙太后捶腿,问,“太后,这皇上是不打算纳妃吗?按理说新帝上位元年,就是选秀的时候,这要是不纳妃,多少人该嚼口舌了。”熙太后闭上眼睛,回答,“春迎,在其位谋其职。不该我们想的事情就别想,这样才能活得久。”前面说到陆倾活了这二十多年,遇到的好人不多,不多的含义是,若认真来数的话,只有三个。这除了徐戎和熙太后之外,剩下这一个,便是陆倾下午要去拜访的霜姨。陆倾的生母是青楼女子,被唤作青娘。而刚提到的霜姨年轻时被唤作霜娘,她们两个是同乡,都被家里卖到了这青楼之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青娘是这青楼之中唱曲儿唱的最好的,先帝偶有一次微服私访时路过这青楼,便被青娘的歌声所吸引,于是临幸了青娘。先帝终是觉得娶一个青楼女子太过丢脸,但又醉倒在青娘的温柔乡中难以自拔,于是只是偶尔出宫的时候来和青娘相聚,对青娘也只字未提自己是天子,只对青娘说自己是世家的王爷。青娘此前何曾见过如此气度华贵的男子,她倾心于先帝,每天痴痴傻傻的等先帝,也不愿接待别的客人。好在先帝每次都出手阔绰,老鸨虽然嘴上骂青娘在一棵树上吊死,但也拿青娘没有办法。后来无意中,青娘发现原来这所谓的王爷是天子,她也没有要求先帝给自己一个名分,还是在这青楼中每日翘首以待。再后来,青娘怀孕了。她跪在地上给先帝磕头,说“婢女知道自己身份卑微,不该奢求能踏入皇家的门槛。婢女不求能有一个名分,只是想让皇上能认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青娘那么卑微的请求,终究是没能打动先帝。皇后善妒,且先帝还要依赖于皇后娘家的势力。自己这段时间频繁出宫已经引起了皇后的疑心,若是自己再平白无故的带着一个孩子回去,皇后一定会去调查。到时候只怕是会引起一番波澜。先帝让青娘把孩子打了,以后也再也不要见面了,让青娘照顾好自己。先帝那日身上带着的银子不多,便把身上的玉佩摘下来给了青娘,让青娘去换成银子。青娘自然不肯打掉孩子,更不肯当掉玉佩。与先帝一别之后,她日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怀了孕的青娘不肯接客,被老鸨打骂着赶出了青楼。霜娘可怜青娘怀着孕,便暗地里照顾她,帮青娘找了住处,每日都偷偷送吃的给她。由于青娘本来就身体不好,再加上怀孕的时候心神不宁,生产的时候大出血。生产的时候,只有霜娘陪在身旁。青娘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必须给这孩子找一个靠山,于是她把刚出生的孩子递给霜娘,让霜娘带着柜子里的玉佩和孩子去找皇上。说完就撒手归西了。霜娘就抱着刚出生的陆倾,带着玉佩,在皇城门口大喊大叫要见皇上。有侍卫要拖她走,她便疯了一样大喊我怀里抱着的是皇子,我手里还有皇上的信物,你们谁敢!最后惊动了皇上,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他不得已只能认下了陆倾。若不是霜姨,或许自己早就已经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陆倾上位以来,便赏给了霜姨一处院子,院子名叫闲月阁,让霜姨搬了进来。只不过陆倾因为事务繁多,今天才得了空出宫来看霜姨。马车停在了闲月阁的后门,陆倾今日是秘密出宫,并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他命令随身的暗卫在外面看守,自己进了闲月阁。若细算起来,他自出生以来便从来没见过霜姨了,据此已有二十年的光景。陆倾踏入门便看见一个女子跪着地上颤颤巍巍的喊着,“参见……参见皇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想必眼前的便是霜姨,陆倾扶霜姨起来。霜姨不敢看陆倾,这可是天子,是这世界上顶顶尊贵的人。她面对着陆倾,整个身子都在抖,磕磕巴巴的说着感谢。看到霜姨如此害怕自己,陆倾的心凉了半截,他本来还想和霜姨聊聊天叙叙旧。虽然他们也没什么旧可以叙,但毕竟霜姨算是救了自己一命的恩人。但陆倾最擅长的就是面对失望,于是他问了问霜姨的情况,又赏了些东西给她,起身打算离开。谁知霜姨扑通一下跪下来,留着泪哐哐给陆倾磕头,“我……我知道皇上已经赏了太多。可是我还是想再求一样东西。我有一个儿子,叫严庄,他和我不一样,他从小就爱读书。可是我儿他明明是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连续三次的乡试却次次落第。我儿刚开始只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于是更加用功,谁知还是没能中举。他把考场上的文章默写出来给书院的先生看,先生也觉得他写的非同一般。于是我儿他辗转拿到了闱墨,才发现得了第一名的文章正是自己写的!可是名字却被换了!求求皇上替我儿子做个主吧!”陆倾让霜姨快点起来,温声问,“你儿子在吗,让朕见见。”于是霜姨唤了严庄出来,严庄穿着一身白衣,虽然布料粗糙,但是气度非凡。他神色淡淡,不卑不亢的给陆倾行了个礼,“草民严庄见过皇上。”陆倾看严庄并非寻常人,觉得此人可以重用,于是说,“你的事朕会回去彻查,定会给你们母子一个交代。”陆倾告别了这对母子,霜姨腿脚不便,让严庄送送陆倾。严庄见自己母亲不在,开口说道,“皇上,三次科举不中,草民已见王权之险恶,也没有了做官的心。这九年来,草民自学了医术,在乡邻之间做一个赤脚医生,也别有一番乐趣。只是当官一直是家母的夙愿,草民不求大富大贵,也不愿让皇上为难,只求一个闲散官职便可。”严庄这话反而让陆倾高看了他一眼,面对皇权富贵竟能做到如此淡然。陆倾沉吟了片刻,道,“过几日,朕会提拔你到太医院任职。霜姨对朕有恩,供你读书也不容易,朕不愿也不能给你一个闲散官职。遂给你太医之职,圆你救死扶伤之愿吧。”严庄谢过皇上,在夕阳里目送马车渐行渐远的身影。 陆·柳笛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转眼遍是春天。三月三,上巳节。上巳节自开国以来一向受祁国重视,在这一天,人们会在水边举行宴饮。皇宫中有一池塘,名叫渭池。池塘边有一颗高大的柳树,在春风里婀娜着身姿。上巳节的宴饮就在这柳树旁的凌云亭里举办,在这亭中,恰好能将这如画般的美景全都尽收眼底。群臣上来敬酒,陆倾最不爱听这些奉承的漂亮话,他摆了摆手,让群臣自便。他往下望了望席间,开口问道:“远亲王没来吗?”肃亲王听到之后端着酒起身,“远亲王前几日染了风寒,唯恐来了之后把病气带给皇上,所以今日未能到场。”先帝有七个儿子,陆倾是六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都在幼年时夭折,大皇子暴毙而亡,二皇子和三皇子都在血洗紫禁城的时候被陆倾的手下杀死了,而八岁的七皇子被自己的额娘淑妃抱着跳了井。于是皇亲贵戚只剩下来了先帝的两个弟弟——排行十一的远亲王和排行老三的肃亲王。肃亲王手握兵权,先帝在位时常常因为这个打压肃亲王。而远亲王从小就是个怕惹事的,只想在天高皇帝远的自己一方封地里快活,唯恐陆倾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哪天看自己这个亲王不顺眼,于是自从陆倾登基以来,远亲王是天天称病,每天不是头疼就是腿疼,能不来见陆倾就不来见陆倾。陆倾举起酒杯和肃亲王远远的碰了一下,开口道,“朕改日定会去十一皇叔府上看望,还请肃亲王转告十一皇叔。”这一声十一皇叔叫的肃亲王浑身一激灵,全天下谁不知道陆倾身世坎坷,恨透了老皇帝,顺带也不喜欢这两位亲王。肃亲王表面上笑着应了皇上,实际上心里却打起了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倾有些微醺,他让大家不要拘束,自己离席去踏踏青醒醒酒。刘公公要跟着去,被陆倾拦下了。陆倾往渭池水源的方向走去。渭池是人工池,但是面积不小,气势宏大。随着陆倾的脚步,身边的人越来越少。水源处的小桥上倒是站着一个自己熟悉的人影,陆倾朗声道,“大将军可真是好雅致,在这得天独厚之地听风观柳。”徐戎早就听到脚步声,但是没想到来的人是陆倾,可真真是冤家路窄,徐戎不想跟陆倾说话,转身行了个礼便要离开。陆倾此刻已经走到了徐戎的身边,他拦住徐戎的去路,“怎么朕一来大将军就要走,这美景若是朕独享未免太过可惜。”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答,“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理应皇上一人独享。”陆倾嗤笑,“别在这给朕耍嘴皮子功夫,朕要你留下你就留下。”徐戎无言,只好站在原地。此时此刻此景,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春风吹拂过柳绿和花红。徐戎的思绪随着这春风飘向了塞外,塞外的将士可安好,塞外的柳树可否抽芽。“看到此处宫墙内的柳树,不知为何却让朕想到了塞外的龙爪柳。”陆倾一开口,竟然和徐戎想到一起去了。之前总是铁心冷面的将军突然内心有了一些松动,塞外的军旅生活虽然清贫困苦,但是却简单纯粹,陆倾是否也在怀念那时候呢?他还记得刚遇到陆倾的时候,陆倾身体不好,常常生病,也不爱说话,见到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刚开始大家看他年纪最小,还挺照顾他。可是陆倾从来不领情,所以渐渐的也就没人主动去招惹他。只剩下一个徐戎在陆倾身边晃来晃去问东问西。他没想到当时那么小的小屁孩却成了现在这个阴晴不定手段狠毒的皇帝。“不知道将军是否还记得怎么做柳笛?”陆倾伸手从树上掰下一段柳枝,从一端剥下一点表皮,然后用力一拧,将皮和枝干分开,递给了徐戎。“这还是徐将军当年教的。”徐戎将手中的柳笛的表皮的一端捏得扁一点儿,这样更有利于吹响。边塞的娱乐生活贫乏,几乎人人都会做柳笛这种小玩意。他当时教过陆倾怎么做,没想到陆倾还记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不知为何,徐戎没有丢掉手中这小小的柳笛。 柒·Y吻 檐牙勾角遮清月。夜幕低垂,宫殿失去了白昼的纷繁喧嚣,染上几分冷清寂寥。养心殿内的烛火下,陆倾撑着脑袋放了一枚白子,说道,“徐卿,该你了。”徐戎沉思片刻,下了一枚黑子,开口道,“是皇上赢了。”然后紧接着说,“陛下今晚真是好雅兴,可是现在天色已晚,明日还要上朝,不如早点歇下?”言下之意则是,“老子不想下了。”这徐戎故意输棋也未免输的太过刻意,陆倾倒也不恼,开口却是挑起了另一个话题,“爱卿对前一段时间的科举舞弊案怎么看?”上次霜姨提了严庄科举被换卷子这件事之后,陆倾就下令派人去彻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不查不知道,这一查从上到下查出了大大小小的受贿官员,甚至已经形成了一个体系。陆倾大怒,下令处死所有和科举舞弊有关的官员,使得举国上下都人心惶惶,心有戚戚。徐戎没想到陆倾会问自己这个,道,“臣是武将,不懂这些。”“没事,爱卿但说无妨。”陆倾道。徐戎沉吟了片刻,道,“陛下严正查办,实属明举,可扼杀不正之风。只不过,臣谨以为,在除堵之外,亦宜疏通变革。或加强对科举考试的审查,抑或在考生答卷中施为巧妙,或许能设立特定标记,以遏阻换卷之事的发生。”陆倾认真想了想,觉得徐戎说的有道理。陆倾心狠手辣又阴晴不定,上任几个月以来,群臣都两股战战,总害怕自己哪天因为说错了话而脑袋不保,于是阿谀奉承之流越来越多。陆倾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直接的谏言了。徐戎看陆倾这会龙颜大悦,于是再次请辞,陆倾大手一挥,“爱卿也累了,早日回去歇息吧。”刘公公在养心殿的门口守着,养心殿里的内室里只点了几根蜡烛,两个人刚才下棋说话的时候谁都没注意到桌边的蜡烛烧到了末尾。徐戎刚站起来,蜡烛啪的跳了一下,熄灭了。殿内一下子变得昏暗下来,只剩屋子的四角还有蜡烛燃烧着。徐戎心里的弦一下子绷紧了。常年在外征战,风吹草动一分一毫都能让徐戎紧张起来。他唯恐有什么刺客,低声说了一句,“皇上小心。”然后悄悄走到皇上的身后,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胳膊上的青筋暴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却与徐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脸上没有半点慌乱,反倒安慰起来徐戎,“不要太紧张,外面有侍卫守着。只是蜡烛燃尽了而已。”听了陆倾的话,徐戎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谁知这时候陆倾忽然转过身与徐戎面对面,昏暗的寝殿中,陆倾的一双眸子却亮的吓人。徐戎借着仅剩的昏暗的烛火和窗外的月光,撞进陆倾一双眸里。他突然惊觉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陆倾,因为在边塞捡到陆倾的时候陆倾还太小,徐戎这么多年一直只把陆倾当作小孩子来看待。那个边塞见到的浑身黄沙和伤痕的小孩变成了眼前细皮嫩肉的天潢贵胄,陆倾的脸有些女相,大多都随了他那个唱曲的母亲。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唇若涂脂,一双桃花眼曼丽缱绻,大多时间是懒散的,可譬如现在,这双眼凝神去看你的时候,则显得专一而深情。徐戎刚才安定的一颗心不知为何又狂跳起来。陆倾伸出手拽住了徐戎的玉带,徐戎没有防备,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陆倾仰起头一点点的靠近徐戎的唇。刚才蜡烛突然熄灭的一瞬间,徐戎快速移动到陆倾的身后,陆倾听着徐戎坚实有力的心跳和那声低低的“皇上小心。”,突然就很想尝尝那双说出这句话的嘴唇。虽说前几日的时候更为肌肤之亲的事情他们已经做了,可是那更像一场野兽间的交媾,不带任何温情。那日陆倾想要亲吻徐戎的时候被一把推开,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今日突然又回想起来,更加想亲一亲面前的徐戎。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徐戎像是受了蛊惑一般一动不动,他甚至能在陆倾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突然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后退了一步,咳嗽了一声,朗声唤来门外的下人来点蜡烛。陆倾有些失望,但认识徐戎这么多年,他也明白徐戎骨子里是及其传统古板的人,应该是打算把这吻留给未来的将军夫人。喝了药神志不清的时候都能把来讨吻的陆倾一把推开,现在清醒着就更不可能由着陆倾上来亲自己了。徐戎告辞离开,回府的路上,月朗星稀,徐戎脑子里不断回放刚刚昏暗的灯火中陆倾惊艳的面庞和他欲上前吻住自己的样子,心跳竟然久久不能平息。 捌·对峙 徐戎的父母去世的早,而徐戎又常年在边疆征战。先帝体恤徐家为国征战,所以徐焕自幼时起就常常被叫进宫,和后宫的几位娘娘可以说是挺相熟,而熙太后作为徐焕的姨母,一直都很照顾徐焕。陆倾上位之后,熙太后便更加频繁的叫徐焕进宫。后宫里就她自己,深宫寂寥,她需要人陪伴。叫徐焕来了几次之后,熙太后怎么都觉得徐焕来当这个皇后实在是甚好。她向陆倾提过这事一次,说徐家的女儿即大气婉约,又名正言顺,不如直接纳为皇后。她想起上次陆倾对选秀的态度,以为陆倾会一口回绝,谁知道陆倾听了之后却是沉思了片刻,说让他想想。他是真的在想,徐戎极其偏爱徐焕,如果娶了徐戎的妹妹,徐戎就真的这辈子都被自己困在这皇城之中了。可是终究陆倾还是没能下定决心,这对徐焕来说太不公平,也会让徐戎恨自己一辈子。这一日晚间,熙太后又传了徐焕进宫。两人秉烛夜话,皆是尽兴。熙太后近日精神不济,于是徐焕又是给熙太后捏腿,又是给熙太后按头,服侍着熙太后躺在床上了才准备离开。恰巧此刻一个宫女推门进来,“太后,这是今日的安神汤。”熙太后抬眼一看,发现送药进来的是一个生面孔,开口问,“你是新来的?春迎呢?”那宫女快速地低下头去,像是不敢看太后一样,“回太后的话,春迎姑姑今晚休息,该奴婢当差了。”徐焕倒是一点也没在意刚刚宫女和太后的对话,她从宫女手里接过药碗,吹了吹,舀了一勺先放进嘴里尝了尝,“药还有些烫,我在这服侍太后喝完药再走吧。”安神汤是安定神思的补药,徐焕在府里的时候也喝过。她自小是娇生惯养,不懂这药汤凉到何时才能入口,只能吹吹等等之后,自己再尝一口看温度如何。熙太后正想感叹这孩子挺有心,突然见徐焕端着药碗的手一下子卸了力,闭着眼睛身子一歪,昏倒在了床边,药碗啪的一声打碎在了地上。陆倾这几日身子不爽,白日间常常感到疲惫,而夜里又睡不安稳。这一日他刚躺下没一会就被刘公公急急忙忙地叫醒,说慈宁宫里出了事,让皇上赶紧去一趟。陆倾一边更衣一边听刘公公讲这事的来龙去脉,听完之后陆倾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换好衣服出了殿门,三月底的夜风已经是带着暖意,可是陆倾莫名的觉得有些冷。到了慈宁宫,太后坐在一旁擦泪,而徐焕躺在床上正由太医诊治。陆倾安慰了太后几句,问太医,“可有大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太医答,“并无大碍。臣查看了这汤药,其中加了些蒙汗药,虽然药性猛烈,但是好在对身体伤害不大,臣已经给徐小姐服了解药,只需静养就能恢复了。”陆倾挥手让太医和下人退下,问熙太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熙太后这会稳了稳神,开口道,“皇上放心,这事发生在哀家宫里,哀家一定会彻查,给徐家一个交代。”平日里的陆倾定会是要连夜彻查此事,不查明白不罢休。可是今日陆倾实在是精神不济,他头疼的厉害,揉了揉太阳穴,开口道,“好,朕那就等着太后给这事一个合理的解释。”慈宁宫的偏殿里,徐焕闭着眼睛躺在内室的床上,陆倾坐在外面屋子里的桌子边,闭着眼睛撑着头,已经是疲惫得不行,但他知道今天这事还没结束。等了一会儿,门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道身影推开偏殿之门,犹如疾风般冲入内室。陆倾睁开眼,看见徐戎气喘吁吁的跑进内室里。于是陆倾也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这下突然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有些头重脚轻的,他扶着桌子稳了稳神,随着徐戎踏进内室,站在一旁看着徐戎反复确认徐焕的情况。徐戎黑着一张脸开口问,“焕儿什么时候能醒?”陆倾答,“太医看过了说没有大碍,只不过现在药劲还没过去,大概几个时辰后药效下去了就醒了。”徐戎听了之后点了点头,帮仍在昏迷中的徐焕掖好被角。陆倾在心里反复斟酌,终究还是开了口,“太后已经下令彻查,你放心,这件事……”徐戎开口打断了徐戎的话,站了起来,侧过脸,并不去看陆倾,“出去说,在这会吵到焕儿。”于是两人移步到外室,陆倾心中忐忑,事出古怪,在别人看来太像是自己和太后联手来逼迫徐家。他接着解释道,“朕知道你不放心你妹妹,今晚你就别离宫了,夜宿在宫里吧。朕会给徐家一个交代,也会补偿……”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话被徐戎打断了,他红着一双眼问,“补偿?是补偿血洗紫禁城中我那枉死的三千弟兄?还是补偿徐家被你毁于一旦的世代忠良?”徐戎的眼中的恨意像是要迸发出火光,他上前拽住陆倾衣领,“我只剩下徐焕了!我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天下女子那么多,你大可选一个相貌品行更出色的做皇后,为什么非要这么对徐焕!”陆倾这才反应过来,徐戎误以为今日的一切是为了逼迫他同意让徐焕成为皇后。自己当时确实也说过要让徐焕当皇后的话来激怒徐戎。他扶额,觉得头更痛了,开口道:“你听朕说……”房间里的灯光昏暗,徐戎上前拽住陆倾衣领的时候,干脆利落地打断:“闭嘴。”陆倾向后退了两步,后腰撞上身后的桌子,引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酸痛。但他没空去管后腰上得疼痛,陆倾如墨的一双眸几乎与这黑暗融为一体,他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徐戎,开口问,“你就这么恨朕吗?”徐戎的手掐上陆倾的脖子,这时候的徐戎不再是前几日避其锋芒温顺俯首得臣子,而是战场上那个冷酷无情的将军,他冷笑一声,“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当年我绝对不会在战场上救起你。”如果当时自己没有心软救了陆倾,现在自己还是在边疆带兵,那些死去的弟兄也都还好好的活着。徐戎的手能感受到陆倾不断跳动的脉搏,他缓缓收紧,听着陆倾变得急促的呼吸,一瞬间,他是真的有杀掉陆倾的念头。徐戎最后还是放了手。他一眼也没看歪在一旁捂着脖子咳嗽个不停的陆倾,径直走出了慈宁宫。殿外,夜色如水,月如钩。 玖·礼物 待陆倾安置好一切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经过今晚这一番折腾,他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可是等到这会儿终于躺在床上的时候却是横竖又睡不着了,一闭上眼睛就是徐戎那望向自己的充满恨意的双眼,陆倾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攥紧了,几乎要喘不过气。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才撞上桌子的后腰此刻又疼起来,痛意并不凶猛,但却绵长细密,连带着小腹丝丝拉拉地痛起来。陆倾辗转反侧了将近一个小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是那日后花园里梅树下,自己和徐戎比剑。徐戎十分精准的一下把剑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里,陆倾低头看向自己不断流血的胸口,竟是不觉得痛,抬头去看徐戎。徐戎的神色仍是浓浓的恨意,直到看到徐戎的眼神之后,陆倾的心脏才一下子像是突然爆炸一样疼起来。恍惚间场景又回到今晚,徐戎掐住自己的脖子之后终是没有放手,直到陆倾的脉搏停止了跳动。于是陆倾变成以上帝视角俯瞰着这一切,他看到徐戎一眼都没有看歪倒在一旁的自己,第二天便带着徐焕快马加鞭离开了京城。突然间,陆倾在梦中一脚踏空,脸色苍白的睁开眼,额头上的汗珠不断的往下淌,脸上也是湿湿的,他抬手摸了一下脸,却摸到了一手的温热。陆倾盯着自己满手的眼泪,奇怪的是,心中却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偏执的不断重复着一个念头:哦,原来他那么恨我。怎么办?自己好像不仅仅想得到徐戎这个人,也想得到他的心。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陆倾突然听到了“砰”的一声,像是有人从房顶上跳下来的声音。他收起自己刚刚的心绪,从枕头下摸出来了一把刀。果然,有人蹑手蹑脚的推开了房门,无声无息的接近自己,陆倾闭上眼睛装作睡得正熟,被子下面握着刀的手却将刀攥的越来越紧。就在那人来到自己床边的时候,陆倾猛地睁开眼,快速挥刀想要把刀插进那人的心脏。然而那人身手敏捷,刀只堪堪插进了他的肩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来人身着夜行衣,蒙着面,辨别不出身份。他拔下自己肩头的刀,从身后掏出一把剑,向陆倾砍来。陆倾连忙闪开,这一动才发现自己的腰沉得厉害。陆倾会一点功夫,但是在这训练有素的黑衣人面前刚开始还能勉强招架,后面渐渐节节败退下来。陆倾在躲避之中摔倒在地上,腰上沉沉的钝痛一下子炸开,让他无法动身。眼看着黑衣人手中的剑就要劈下来,陆倾躲闪不及,于是认命的闭上眼睛。心里想,自己当时也是这么用剑捅死自己亲爹了,今天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陆倾睁开眼睛,看到有人挡在自己前面把黑衣人手中的剑打掉了。然后三下两下的制服了黑衣人。是徐戎。徐戎挂念徐焕还没有醒,于是听从了陆倾的话,夜宿在了宫里的云烟台。云烟台离养心殿不远,徐戎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恰巧看见养心殿门口有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他疑心有刺客,但又不确定,于是快步走到养心殿门口,果然听到养心殿里有打斗的声音。徐戎将那刺客绑在殿内的一处柱子上。然后去扶摔倒在地上的陆倾,他低头并不看陆倾,只是低声问,“皇上可有大碍?”突如其来的腹痛让陆倾甚至有些耳鸣,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徐戎对话,又回想起刚刚梦里徐戎将剑刺向自己的情形,于是他干脆闭嘴不答。陆倾甩开徐戎搀扶自己的手,忍着疼痛站起来之后走到那刺客的身前,一把拽下来了他的面罩。这刺客面容模糊,各个特征都不明显,一看就是易过容。陆倾沉声问,“谁派你来的?”那人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然后头一歪,嘴角流出鲜血,一动也不动了。徐戎连忙上前蹲下确认那人的鼻息,“皇上,人已经死了!”陆倾皱了皱眉,咬着牙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查!让大理寺秘密的给朕查清楚,不要惊动旁人。”说完这句话陆倾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徐戎看陆倾的反应不太对,问,“皇上可是伤到了哪里?”然后他就看到陆倾突然身子一歪,徐戎反应迅速,在陆倾摔到地上之前把陆倾搂进了怀里。徐戎这才发现自己怀里的陆倾一身寝衣已经被汗湿透了,额头上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他将手覆盖上去,果然烫得吓人。外面天色仍是黑的,若这会儿传太医一定会惊动旁人,这刺客的事情也就会传出去。徐戎低头看陆倾白的像纸一样的面容,传太医的话还得一会儿功夫,而自己怀里的陆倾显然是等不起这一会儿了。他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给陆倾披上,使出轻功抱着陆倾去向太医院的方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今夜恰巧是严庄当值,他正在烛火下正抄写着药方,太医院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天刚蒙蒙亮,来人怀里抱着一个人,带着浑身的凉意进来,把怀里的人放到床榻上,示意严庄过来查看情况。严庄掀开盖在那人身上的披风,竟是皇上。严庄刚要开口问,就被徐戎打断了:“什么都不要问,你只管医治就可以了。今日的事不准告诉旁人。”那刺客的尸体还留在养心殿里,徐戎不宜在太医院久留,起身先离开了。严庄看皇上烧的厉害,先给陆倾打来了一盆凉水,将手帕打湿了敷在陆倾的头上。陆倾皱着眉头,看起来难受的紧。严庄搭上陆倾的手为他把脉,只见一向神色淡淡的严庄突然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再三把脉确认。陆倾再睁开眼的时候,头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他感觉自己身上不适的感觉已经减轻了很多,心中挂念那夜里闯进来的刺客,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端着药碗进来的严庄拦住了。飘起来的草药的味道让陆倾皱了皱眉,他小时候身子弱,没少喝药,因此格外讨厌这种味道。但是他这会儿赶时间,端起药碗三下五除二的就喝完了。正要再次翻身下床时又被严庄拦住了。严庄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看着他,问,“皇上可知自己得的是什么病?”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陆倾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不是普通的头疼脑热吗?”严庄避而不答,又问,“皇上可知这世上,有一种男子天生可以孕育子嗣?”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都是聪明的人,话都挑明到了这份上再不明白的话就是不礼貌了。陆倾难以掩饰自己的脸上的震惊,他一只手无意识的抓紧身下的床铺,另一只手触摸上自己的小腹,脸色苍白的开口:“朕……朕……”陆倾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严庄把袍子下摆一甩跪了下来,“皇上腹中龙子已有将近两个月。”陆倾沉下脸,“你可知道欺君是死罪。”严庄叩首,“臣以性命担保绝无半句虚言。”双儿出生时左边的耳垂上会有一处明显的朱砂痣,大约两个时辰后会消失不见。为了标记身份,接生婆会在朱砂痣的位置打一个耳洞,然后给刚出生的双儿带上一个银质的耳环。陆倾抚摸上自己左边的耳垂,那里光滑平整,“你是说朕是双儿?可是为何朕二十多年来从来都不知道?”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的,想必只有霜姨和自己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亲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再次无声无息的停在了闲月阁的后门处。先进门的是严庄,霜姨拉着自己儿子的手还没高兴上一会,就看见穿着私服的陆倾走了进来,她吓了一跳,连忙跪下来给陆倾磕头。陆倾把霜姨扶起来让她坐下,他开口道,“朕说过了,不用这么多礼。朕今日来,是有一些陈年旧事想问问霜姨。”陆倾使了一个颜色,严庄会意,把门窗都关紧了之后就出去了。陆倾低声问道,“当年青娘生产的时候,身边只有霜姨你一人吗?”霜姨点头,“青娘那时候没钱,请不起接生婆。再加上又是早产,产程凶猛。还好我懂一点接生,青娘才生下来了皇上。只可惜产后大出血,再请大夫也来不及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又压低了声音,问:“那敢问霜姨,朕出生的时候左耳垂上可有朱砂痣?”外面的天不知何时阴了下来,此刻轰隆一声闷雷。霜姨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她跪倒在皇上面前,“皇上……皇上……”看到霜姨这个反应,陆倾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厉声道,“你可知隐瞒双儿身份可是死罪?”早年间,有不良商贩为了赚钱,将寻常男子说成双儿卖与有钱人家,闹出了不少官司。后来出台了用银质耳环标记双儿身份的律法,此前这种欺诈的行为才慢慢少了。霜姨边磕头边说:“皇上,皇上你听我解释!双儿的命运皇上也知道啊,大都是被有钱人家娶了当小妾了。更别提这青楼女子生的双儿了,大都是继续在勾栏里长大的贱命。当时青娘生下皇上的时候还有一口气,她紧紧捏着皇上左耳垂上的朱砂痣,求我隐瞒皇上的身份,等着朱砂痣消了再出门。”“皇上,青娘她也是一片苦心。婢女也不是成心欺瞒,求求皇上饶了婢女这一回吧!”霜姨声泪俱下,只当皇上这次来是来兴师问罪的。倘若她再聪明一点,就能猜出来皇上为什么会突然间知道了自己是双儿。陆倾被这哭声吵的头疼,“朕没有要治你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这件事永远的烂在霜姨的肚子里。”陆倾从闲月阁里出来的时候,天空下着绵绵的细雨。他满腔的愤懑与无奈最终仍是只化成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迅速接受了自己是双儿的事实,霜姨说的没错,倘若自己出生那日被标记成了双儿,被青楼那些人知道了,定会把自己带回青楼,自己若能活到现在,恐怕和自己的母亲一样正不知在哪个富贵人家的房里唱着小曲。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被标记成了双儿之后,霜姨带着自己瞒过了青楼的人,被父皇认回之后,只怕会更不受宠,早就被嫁给了哪个皇亲贵戚去了。这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青娘仿佛早就知道陆倾想选怎样的一条路,早早的帮陆倾消除了最大的障碍。冥冥中,已经故去二十多年的青娘仿佛一直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又伸手摸上自己的小腹,那里仍是一片平坦。那现在呢?娘亲?你也是知道的吗?这孩子是对自己那日强迫徐戎的惩罚吗?回去的马车上,严庄看陆倾一直闭目养神不说话,推测陆倾是在为腹中孩子的事情烦恼。堂堂天子怎会委身为他人生子,况且双儿生子不比女子,而是更加艰难凶险。他开口道:“回宫之后,臣给圣上开一副汤药,喝下之后就可药到病除。”严庄这话说的隐晦,可是陆倾和严庄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马车颠簸,陆倾这会腰有些酸,他睁开眼睛,冲着严庄露出一个捉摸不透的笑容,“汤药价贵,还是不劳严太医费心了。”这便是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意思。严庄懂得不该问的事情不问的道理,于是就闭口不言了。惩罚吗?抑或是……礼物呢?看似陆倾坐拥天下,可是他自己心里也明白,这是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强抢过来的。这个龙椅是坐一天算一天,总有一天会被旁人夺走。他其实拥有的很少,没有什么是属于他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完完整整的爱,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一个人。可是现在,腹中的这个孩子却是完完整整属于自己的。所以他偏要一条路走到黑。偏要知不可为而为之。 拾·追问 徐戎叫了两个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回到养心殿,秘密的把刺客的尸体带到了大理寺,吩咐人暗中调查此事原委。等到他回到养心殿的偏殿里的时候,徐焕已经醒了,熙太后正坐在床边和她说话。熙太后看见徐戎来了,立马起身,表情恳切,“刚才还和焕儿聊到了大将军呢。在哀家宫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哀家这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大将军请罪。昨夜的事哀家已经调查清楚了。那来送药的宫女以前是服侍淑妃的,老身和淑妃不和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拷问那宫女的时候,她一口咬定这都是哀家的计谋,是哀家逼死了淑妃,说什么凭什么淑妃跳井而死,哀家却能享尽荣华富贵。这奴才走火入魔,给哀家的汤药里下了蒙汗药,不料却误被焕儿喝了下去。”熙太后的眼角浮现出泪花,表情更加愧疚,“哀家已经下令处死了这狗奴才。但是焕儿喝下汤药,和哀家有撇不开的关系。唉,都怪哀家没看管好下人。哀家在这里给将军还有小姐赔不是了。”说完这句,熙太后的眼泪掉下来。熙太后算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作为前朝皇上盛宠的嫔妃,自然是有一幅好皮囊的,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再加上梨花带雨般的眼泪,任何人看到都会心生怜惜。徐焕作为将门之女,是个大大咧咧的性格,她的身体没有大碍,这件事又和熙太后没有直接关系,况且认真算起来自己和太后也是一家人,何必一直揪着不放呢。徐焕立刻换上自己平时撒娇的语气,对徐戎说,“哥哥,我没什么事,这件事也不是太后的错,你就别生气了。”熙太后如此放低身段的来给自己道歉,徐戎也不是个不懂得人情世故的,他立马给太后行礼:“末将不敢受。既然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所以,这件事跟陆倾没有关系?徐戎回想起自己昨晚面对陆倾的时候说的话,他那会儿被怒气冲昏了头,以为给徐焕下药是陆倾和太后一同的主意,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对陆倾动了手,那陆倾为什么不解释?他现在还能想起来陆倾看向自己的眼神,平静中带着一丝绝望,像是一潭再也不会泛起涟漪的死水。徐戎向来是个爱憎分明的人,这会儿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他和徐焕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徐戎打算把徐焕送到府里之后,再进宫去找皇上,把这件事说清楚。还没进将军府,远远的就看见刘公公站在门口。徐戎连忙下车把刘公公请进门,让下人给刘公公端茶倒水,刘公公连忙摆手,“奴才是来传皇上口谕的,不用这么客气。”刘公公一招手,几个小厮抬着一箱箱的东西进了府。刘公公说这都是皇上为了表示歉意送过来的东西。徐戎向刘公公行礼,“谢皇上的一番美意。敢问圣上可否安健?”刘公公可是人精,之前的种种事情早就看出来大将军和皇上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瓜葛恩怨。于是他连忙回礼,答道,“奴才嘴笨,说不明白。皇上圣体是否康健,大将军前去看一看就明了了。”于是徐戎安排好将军府的一切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进宫去了养心殿请求面圣。刘公公已经先一步已经回了养心殿,见到了请求面圣的徐戎之后,他进去给陆倾通报,“皇上,外面大将军求见。陛下是见还是不见?”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昨日折腾了整整一夜没合眼,陆倾现在正精神不济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奏折,西北战事迫在眉睫急需支援,西边又起了时疫,大理寺那边呈上的折子到现在也没查出来昨夜意欲刺杀自己的人的身份。几件事情堆在一起让他头疼欲裂,他放下折子揉了揉太阳穴,又听到刘公公说徐戎来了。他一只手摸上自己仍是平坦如初的小腹,平日里自己是逼着徐戎留下来陪自己,可是今天徐戎自己找来了,陆倾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戎。他摸着小腹的手紧了紧,又想起徐戎那晚赤红着双目掐住自己脖子,目光里尽是恨意的样子。“不见。”皇上的声音响起,刘公公应了一声之后刚要转身去传话,谁知刚走了两步又听到皇上的声音,“慢着,宣他进来吧。”于是刘公公捏着嗓子传徐戎进来,然后打发一屋子的宫女下去了,自己最后也退了出去,并给屋子里的两位大人关上了门。徐戎向皇上行了礼,“微臣叩见皇上。皇上身体可好些了?”他还记得那晚陆倾倒进自己怀里的样子,额头上都是汗,闭着眼睛十分痛苦。“无妨,寻常的头疼脑热罢了。”陆倾仍是低头看着折子,并不抬头去看徐戎。然而在徐戎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手仍是一直叩在小腹上。“臣已经从熙太后那里听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那日,臣担忧家妹心切,一时头昏,误会了皇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还请皇上恕罪。”徐戎向来是坦率承认错误的人,于是直达主题,低头道歉。“不中听?”陆倾终于把视线投向了徐戎,像是听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朕这几天记性不太好,让朕想想是哪句来着?是那句‘如果可以的话,我绝对不会在战场上救起你’吗?是这句吗,徐爱卿?”是了,这就是陆倾,他从来不会委婉,也不会拐弯抹角,更不会走下你为他铺设好的台阶,他会直接揭开伤口上的结痂,哪怕这会让他鲜血淋漓。徐戎不说话了。徐戎的沉默像是激起了陆倾的求知欲,“怎的不说话?今日大将军可是清醒极了,朕倒是想听听徐大将军的真实想法。”陆倾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一双眼直直的看过来,犹如利剑一样刺在徐戎身上,他问道,“朕再问你一遍,你后悔吗?”徐戎抬头对上了陆倾的双眼,今日的陆倾和往日格外的不同。往日的陆倾像是不在乎一切,他高高在上的蔑视一切,以玩弄的语气激怒自己并乐在其中。可是刚才问出那一句的陆倾的语气却带了几分恳切和认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后悔吗?肯定是后悔过的,当自己的将士死在那场不该有的战役里,当自己去山上祭祀父亲的时候。可是无论怎样,无论自己再怎么不甘和愤恨,事实已经发生了,而且自己错误的在其中扮演了最为重要的一环。陆倾看着徐戎陷入思考的样子,并不催促。陆倾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执着于这个问题再问一遍,明明自己昨天已经听到了徐戎的回答。或许是因为腹中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吧,又或许是自己借着徐戎昨晚的态度看清了自己的心意,陆倾几不可察的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头上正悬挂着一只剑,而剑柄握在徐戎的手中。陆倾表面上看起来好整以暇满不在乎,实际上他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中期待着徐戎的回答。他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喝了一口茶。茶水早已放凉,微微带着一股腥苦的气息。陆倾只喝了一口,就被这苦味冲的一阵反胃,这感觉来势汹汹,他一时压不住,按着胸口偏过头皱着眉干呕起来。徐戎被陆倾这势头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去,把台阶下的痰盂递到皇上旁边。陆倾今日没吃多少东西,吐出来的尽是胃里的酸水。他吐到最后全身都在颤抖,双眼通红,一双昳丽的眸子里噙着泪,看起来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帝王威严的样子。徐戎有些慌乱,他的手搭上来,一下下帮着陆倾顺着背,“臣这就叫刘公公去传太医。”陆倾吐得顾不上跟徐戎说话,冲着徐戎摆了摆手。徐戎的双眉皱在一起,不明白陆倾的意图,“皇上圣体不适就应该请太医看看才是。”陆倾终于停了下来,嗓子像是在被刀割一样火辣辣的疼,吐的时候太用力,肚子现在也一阵阵的发紧。他很疲惫,也没了听徐戎说话的欲望,也是了,何必再问呢?昨日徐戎已经说的够清楚了,是腹中的孩子给了陆倾一丝虚妄,让他期待着听到和昨日不一样的答案。可是此刻这一阵胃里的酸楚让他从不该有的期冀中惊醒,告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要求徐戎不怨恨自己。他按着胸口忍过下一波的呕意,再次冲着徐戎摆了摆手,声音也是沙哑的,“你退下吧,朕不想知道了。”“臣这就去请太医过来。”徐戎仍是坚持。“刘德盛,送客。”陆倾不欲与徐戎在这个问题上再坚持,他抬高声音,是要赶徐戎离开的意思。徐戎搭在陆倾背后的手停了一下,他神色复杂的抬头看了一眼陆倾神色苍白的面色和满头的汗水,然后退后给陆倾行了礼,“微臣先告退了,皇上还请保重身体。”接着就大步离开了。 拾壹·细雨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窗外微风轻拂,生机勃发,朝气蓬勃,轻盈烂漫,然而养心殿内却是萦绕着沉沉的浓苦药味。往日里都是将至天明时刘公公带着内侍来唤皇上,近日可倒是得了闲,根本不用来唤皇上,每日到了时辰还未走近,隔着宫门都能听到皇上干呕的声音。推开门,皇上必然是趴在龙床边,扶着床沿呕的浑身颤抖。这日清晨,陆倾还穿着就寝时的寝衣,白着一张脸闭着眼靠在床榻上,伸出一只手让严庄把脉。严庄的手指探上皇帝那一截露出来的白皙的手腕,细细诊断之后,开口道,“皇上略微有些发热,身体并无大碍,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康健。干哕和呕吐是早孕的寻常反应。”“可是皇上这两天最起码吐了有十几回了。坐轿子晃了吐,往日里点的龙涎香闻了吐,更别提吃饭了。昨日夜里又不停咳嗽,咳嗽的急了就干哕,折腾半天衣服都湿透了,一晚上换了三件里衣。”刘公公一脸担忧,“这么吐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双儿孕育比起女子反应更重,孕期也会更辛苦。”严庄写下一张方子,“这是开胃止吐的方子,先让皇上服上一周,若不管用臣就再换张方子。”严庄又从一旁拿过一袋油纸包着的糕点,“臣今早进宫的时候在城东的糕点铺买了些桂花糕,不是什么名贵的糕点。但是这家做的糕点口味清新,陛下说不定能吃下一点。”刘公公上前接下糕点,陆倾的口中还萦绕着刚才吐完之后那若有似无的腥味,一时也吃不下,他点了点头,哑着嗓子道,“爱卿有心了。”这一日下了朝之后,陆倾揉着太阳穴皱着眉,刚才在朝上,兵部尚书和户部尚书分别就战事和时疫的事上了折子。两件事情都迫在眉睫,让陆倾心生烦闷。他上位时间不长,手下可用之才也还不多,因此朝后留了礼部尚书,下令要把春考的时间提前。已经到了午膳的时间,可是陆倾这皱着眉低气压的样子,让一旁的宫女戚戚然不敢说话。还是刘德盛小步上前,压低声音问道,“皇上,已经到了午时,可否传膳?“陆倾这才发觉已经到了中午,他点了点头。刘公公喊了传膳之后,立刻有宫女提着红色的食盒进来,满满当当的摆好了一桌吃食。陆倾连着几天喝了严庄开的止吐的方子,多少能吃下点东西了。桌子上的菜都是按着陆倾近日的口味做的清淡的菜肴,陆倾尝了几道之后还是吃不下去了。他夹起一块桌子一旁的桂花糕,入口之后皱起了眉,“这是御膳房自己做的?”“前两天严太医送来的桂花糕,奴才瞧着皇上吃着还算可口。所以叫御膳房也做了些,不知道合不合皇上的口味。”刘公公答道。口中还残留着浓郁的桂花香,御膳房做点心定是放了十足的馅料,可是反而物极必反,失了原来的清新可口。陆倾放下咬了一口的糕点,评价道,“太腻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奴才吩咐人去城东的糕点铺买些回来?”刘公公提议道。“不用差人了。”陆倾回道,“朕自己去。”陆倾带着两个暗卫坐着马车出了宫,近日被朝堂之上的事情搞得头昏脑胀的,前几日又身体不适整天在床上躺着,他实在是想出去走一走放松一下心情。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到了城东之时,天上下起了细细的春雨。暗卫打扮成了寻常富贵人家里小厮的模样,撑起一把油纸伞,扶陆倾下车。陆倾也换上了一身水绿色的长袍,布料上点缀着几颗翠竹,看上去哪里还像九五至尊,倒真的是一个普通公子罢了。陆倾不想让这两个暗卫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于是让他们一个待在车上,一个隐于暗处,自己独自一人走向了糕点铺。由于下雨,糕点铺的生意并不多。小二殷切的上前招呼陆倾,“客官您要点什么?”小二偷偷打量着来人,衣服是新的,腰上系的玉佩看上去价值不菲,应该是非富即贵,于是小二招呼的更加卖力,“我们家的招牌是桂花糕,绿豆糕也卖的不错。客官要不要来点?”“那就你说的这两样各称一些吧。”陆倾道。小二称过价格之后,陆倾接过糕点,掏出银两放在柜台上,说了一句不用找了之后,就转身离开了。雨势渐盛,水珠如珀,一层薄雾笼罩着世界。街头的小摊贩早已收拾停当,青石板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陆倾独自撑伞穿过街巷,他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雨滴渗透肌肤的清凉,觉得五体通透,全身都得到了彻底放松。走下桥头的几节台阶时,陆倾一瞬间有一些头晕,一不留神踩漏了一节,眼看着就要仰面摔倒。谁知身后有一只手揽住了自己的腰,“公子小心。”徐戎是个闲不住的人,陆倾不让他出兵打仗,他就在皇城里练练兵,没事自己捣鼓捣鼓兵器。这一天他出门去城中的一家兵器铺去取之前拜托老板打的一把剑。取完剑刚踏上桥就看见前方的一个人人影一晃,他连忙快步上去扶住了来人。陆倾的手一脱力,伞被风吹到了一边,他扭头去看身后的人,没想到正是徐戎。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扶的人竟然是皇上,一身水绿色的长袍让陆倾像一个翩翩少年郎,几丝额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略带惊慌的眸子在雨中显得更亮,徐戎看着那双眸子有一瞬间竟然有些失神。他伸手把自己手中的伞给陆倾撑上,“皇上怎么出宫也不带两个侍卫?”徐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中带上了关心的意味,刚刚差点摔倒的陆倾一颗心仍在剧烈的跳动,他咳嗽了一声,“朕让他们别跟着。”于是不知怎得,就变成了徐戎和陆倾两个人一起在雨里漫步。两个人并肩走着,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能听见的只有沙沙的雨声。这几个月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是在争吵,在愤怒,却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安静。拐弯遇见一家木工店,店门口摆着几样颜色鲜艳,做工精巧的小孩子玩具。陆倾上前拿起一个拨浪鼓,转动起来,拨浪鼓便发出声音来。徐戎站在一旁,恰好捕捉到陆倾脸上那一抹柔软的笑意。店主看陆倾爱不释手的样子,开口推销自己的产品,“这位爷可真有眼光,这是京城买的最好的小孩玩具。客官应该是快要当父亲了吧?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先给孩子买一个。”徐戎刚想开口拒绝,就听到陆倾说道:“包起来吧。”“好嘞。”店主顿时喜笑颜开。只留一旁的徐戎一头雾水,他跟陆倾走了几步之后,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陛下买着拨浪鼓作何用?”陆倾心想:买给你未来的儿子玩。他嘴上不答徐戎所问,反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徐将军可有想过子嗣之事?”徐戎答道,“臣不敢想。”“有何不敢想?大将军经天纬地,想必这天下的女子都想嫁给将军。怎么就不敢想了?”陆倾反问。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抬眼,正巧看见池塘一隅有一只孤鸭,用嘴轻梳羽翼,在雨中更显得形单影只。他缓缓开口,“边境战事一日未平,臣就一日不得安睡。况且……”他深吸一口气,“臣做错了太多事,这辈子只求以身报国,不求子孙满堂。”陆倾的试探换来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伞下徐戎看不到的地方,陆倾自嘲的笑了笑。也是,徐戎心中只有边境和国家,他不想要孩子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是我怀的孩子,倘若他有一天知道了,定会觉得是脏了他们徐家的血脉。陆倾想的很通透,却阻止不了心里的一角隐隐作痛起来,连带着小腹也有些不适。他恶劣的想,如果现在告诉徐戎,一定能看到徐戎生气错愕到极致的表情,说不定会用他手里新铸的剑一剑捅死我和我肚子里这个不该有的孩子。不如,就让他走吧。陆倾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无理取闹也罢,一心强求也好,即便现在他腹中有了一个不该有的孩子,他们的距离还是那么远,中间隔着家国,隔着仇恨。即便徐戎现在脱下了铠甲,却仍是一身铮铮君子骨,心里仍是清清白白的照着忠君两个字,倒反衬出陆倾的狼狈不堪来。先动心的人总是输的最彻底。徐戎不会想到短短几分钟内陆倾的脑子里竟然闪过这么多的念头和想法。他护送陆倾上了马车,临别前又嘱咐道,“臣看陛下的脸色仍是不太好,今日又淋了雨,陛下回宫之后记得吩咐御膳房做上一碗姜汤暖身子。”陆倾已经放下了马车的帘子,声音从里面传过来听不出来情绪,“这点小事就不劳将军费心了。”马车渐行渐远,陆倾把额头靠在马车的窗户边,苦笑起来。徐戎就是这样的人,他永远狠不下心对自己,哪怕是现在自己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他仍是像几年前在边疆那时一样习惯性的照顾和关心自己。他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失望和希望交错的反反复复,让他的一颗心也随之上上下下。他不想再这么煎熬了。天慢慢黑了下来,可雨仍在下。 拾贰·离开 皇帝告病请了两次早朝的假,吩咐下去早朝依旧,由丞相张泰民主持。这可累坏了年近七十的老丞相,听奏章,维持秩序,简单的折子就由自己批复,重要的留给皇上定夺。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皇上病愈上朝。净鞭三下响,文武两班齐。天子驾坐,刘公公喝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于是官员开始按照顺序上奏。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徐戎站在队伍右侧的前列。刚才行礼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陆倾,才发现几天不见,陆倾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已经四月,众人都换上了轻便的夏季官服,可是陆倾仍是穿着加了薄棉的龙袍,看起来竟然有一种他被这龙袍压住的感觉。早朝的最后,依然是战事和时疫的折子成了重头戏。礼部尚书李文远道,“皇上,这西边的时疫是越来越严重,前两日已有流民聚集欲发起暴动。形势不容乐观!”兵部尚书也上前一步,“皇上,西北匈奴屡次进犯,守边的谢将军中箭受伤,将士们也士气大挫,战事实在是迫在眉睫!”这谢将军名为谢朝柳,是徐戎自小就认识的玩伴。本来是在东边驻守,现在被调到了西北边线去。谢朝柳受伤了?徐戎在心里啧了一声,心道:不中用的家伙。陆倾捏了捏山根,沉声道,“宫中吃喝用度节省为之前的六成,剩下的统统拿去赈济灾民。同时下令东边去年丰收的几个州也运粮到西边。派太医院曾治疗过时疫的几个太医到西边去,同时若能研究出治时疫的方子的,重重有赏。”户部尚书跪下,“皇上英明。”接着陆倾深吸了一口气,徐戎敏锐的察觉到陆倾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他心中没来由的突然飘过一个念头,还未来得及深究,就听到了陆倾的声音,“大将军徐戎带兵多年,骁勇善战,为我朝可用之才。今西北战事紧张,命大将军徐戎带兵前往西北援助谢朝柳。时不我待,后日即刻启程。”徐戎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往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陆倾冷笑着对自己说,“别做梦了,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这皇城半步。”却没想到陆倾真的愿意放自己走。既然陆倾能够下出这道指令,那么想必他应该已经想清楚了,放徐戎回西北就相当于放虎归山,放鱼归水,若是徐戎不愿意的话,徐戎可以这辈子都不再踏入皇城一步。没有听到徐戎的答复,皇帝用手撑着头接着问,“怎么,大将军难道是不满意朕的旨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徐戎从感慨中清醒,一甩官袍,双膝跪下,朗声道,“臣接旨。”终于可以离开这皇城,像他日日夜夜梦想中的那样,守在边关,以身报国。可又是为何,心中竟然空落落的,陡然生出一丝怅然。徐戎自嘲,大概是在这京城里闲散日子过的太多,竟然会有些不舍。陆倾给即将出征的战士放了今日和明日的两天假,准他们回家探亲。徐戎在这世上的亲人也只剩下徐焕一个。将军府里,徐焕站在一旁捏着手里的帕子,看着管家忙前忙后的给徐戎收拾行李。徐戎也没什么好带的,三下两下管家就已经收拾好了。看着面前收拾妥当的行李,徐焕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作为将门之女,徐焕从小到大送过太多人上战场,也经历过太多突然的永远离别,她知道挽留是没有用的。也只能红着眼眶看着哥哥,让哥哥注意身体,一路平安。徐戎拍了拍小妹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妹已经长成了这么亭亭玉立的一位少女,“哥哥不在,你可不能没了监督就偷懒不读书。”徐家世代从军,徐焕从小便耳濡目染,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喜爱的是骑马打猎,最讨厌被闷在屋子里读书。现在眼看着哥哥要走,徐焕也不像往日那样调皮了,不住的点头,“焕儿一定好好读书,哥哥回来若是提问,我一定对答如流。”徐戎哈哈大笑,“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又耍赖。”徐焕低下头,眼睛又红了几分,声音都带上了颤抖,“所以哥哥,你一定要回来。”无限的不舍和依恋都浓缩在了这一句话里。徐焕不求别的,只求她的兄长可以平安归来。徐戎心里一动,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把妹妹揽进了怀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二日是母亲的祭日,徐戎带着徐焕来了星原山,他们的父母长眠的地方。徐戎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有事没事就来墓前坐坐,因此墓碑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埃。徐戎把新鲜的祭品换上,点上三柱香插在了父亲母亲的墓前,拉着徐焕跪下了。“爹,娘,二老有灵,孩儿不孝,不能留在徐府照顾焕儿,又要远走。”徐戎跪的笔直,“焕儿也长大了,懂事了,你们若是能看见现在的焕儿,定会十分欣慰。”徐戎永远也忘不了十三岁那年,父亲徐冲在战场上被一根淬了剧毒的流矢所伤,那毒十分歹毒,刚开始并没有症状,徐冲也没放在心上,拔了箭就继续在战场上征战。谁知那毒半夜起了效,徐冲在将军帐中一命呜呼。自己的母亲看到运回来的父亲的尸体的时候,当场就吐血晕了过去。母亲本来就身子弱,被父亲的死刺激之后,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的那天,就是在这样的四月,母亲昏迷多日之后许是回光返照,让下人扶她坐了起来。母亲出神的望着窗外府中那颗茂盛的桃花,小声喃喃道,“原来已经春天了啊。”当年七岁的徐焕不懂得这是母亲生命最后的时刻了,扑上母亲,眼睛亮起来,“母亲是不是病好了?是不是可以和焕儿一起出去玩了?”徐母想抬手摸一摸自己女儿光滑细腻的脸蛋,想拍一拍女儿乌黑柔软的头发,可是她已经虚弱的抬不起手了。于是只能笑着回答,“母亲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咳咳……怕是,不能……咳咳……和焕儿一起玩了。”“是哪里?可是带上焕儿吗。”徐焕急急的追问。徐母摇了摇头。于是徐焕瘪了嘴就要大哭,被徐戎制止住了,“不要哭。母亲现在很难受。”徐焕很是听徐戎的话,于是小姑娘就憋着声音无声的哭,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到最后憋得一张脸都红了。徐母看着心疼,“唉……咳咳……她还小……”徐母颤颤巍巍的用尽全身力气拉住一双子女的手,目光止不住的在这她放不下的牵挂上留恋,“娘亲和你父亲不称职,不能教养你们长大。戎儿你做哥哥的……咳咳……可能要多辛苦辛苦照顾一下你妹妹了。我的戎儿勤奋刻苦,聪慧机敏,我知道肯定能长成栋梁之材……咳咳……”徐母低头咳出一口鲜血,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她知道自己现在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里,黑白无常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等着带着自己下地府。徐冲死后,徐戎短短几个月已经成长了很多。徐母看着徐戎默不作声的把一切责任都往单薄的肩膀上抗,她最不担心的是自己的这个儿子,最担心的还是自己的这个儿子,徐母气若游丝的最后叮嘱着,“只是……咳咳……你要记得……刚过易折,遵从本心方能……方能……”母亲的手陡然松开,徐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探母亲的鼻息,已经没了气。徐焕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徐戎终于也落下泪来,一直挺直的脊背弯折下来,趴在母亲的身上恸哭,“母亲,母亲……”管家看不下去,哽咽着拉开徐戎,“少爷,时候到了,夫人该上路了。”徐戎血红着一双眼,像是听不到管家说的话,甩开管家再次扑上去,最后是几个大人合力才制住了徐戎。闭上眼睛的母亲,还是那么温柔娴静,像是病痛从来没有折磨过她。母亲的脸好苍白,黄泉路上她会冷吗?徐戎站在一边看着管家在母亲身上盖上了一张白布,那张白布好大,遮住了母亲的面容和身体。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外阳光明媚,四月天里的桃花艳艳,开的正好。耳边是众人的哭喊声和嘈嘈杂杂说话的声音。可是徐戎却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那是他与母亲的最后一面。铁马萧萧报疾驰,冲霄将士具威仪。十里长亭外,战士们井然有序的站成条列,祭祀结束,只等将军下令,即刻出发。太和殿内,徐戎穿着铠甲单膝跪下,“古人云‘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臣徐戎定会拼尽全力守住边疆,为大祁肝脑涂地,死不足惜。请陛下下令,命臣带兵出征。”“大将军请起。”朱唇轻启,陆倾看着穿着铠甲的徐戎,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是了,他就应该在边疆做一匹自由不羁的烈马,而不该被困在这四方墙壁的皇宫之中。陆倾肆意的看了一会儿徐戎,突然开口道,“朕不准你死。”徐戎没料到陆倾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让他捉摸不透陆倾的意思。然后才听到陆倾下令,“将军徐戎虚中以求治,实赖股肱之任臣。命卿带兵西征,威振夷狄。”徐戎跪下行礼,“臣接旨,定不负使命。”他抬头看了陆倾一眼,他知道此去一别,再相见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这几个月来和陆倾之间的争执仇恨,在家国征战面前,都变得渺小起来。也许,也是时候该往前看了。他再次行礼,真心实意的道,“臣祝愿陛下万寿无疆,圣体康泰,国运昌盛。”陆倾哈哈笑起来,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在徐戎的口中听到祝福自己长命百岁的话。一个月前的那个夜里,徐戎不是还在说希望自己死在战场上吗?但是陆倾不欲在出征前和徐戎再呛起来,他摆了摆手,“大将军快去吧,吉时快到了,将士们还在长亭外等着将军呢。”徐戎后退几步之后,转身离开。原来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竟然是会心甘情愿的放他走的。 拾肆·途中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一入夏,天气便迅速的热了起来。宫殿的四角都摆上了琉璃冰桶。陆倾生性怕热,饶是这样,他仍是觉得酷暑难耐。陆倾身上这新裁的龙袍是上好的辑里湖丝制成的,穿在身上轻便凉快,可是这轻薄的衣服却是难以掩盖他的身形。孕期进入第四个月,陆倾的肚子也是一天一天的大起来,他只期盼这夏天早点过去,不要让旁人看出端倪。这日下了早朝,陆倾照例去慈宁宫去给熙太后请安。两人坐下后,陆倾身后跟着的宫女把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到桌上,食盒有两层,最下面一层的盒子里放的是冰。盒子外面凿了几个孔,还在源源不断的散发冰凉气。陆倾把食盒最上面的盖子打开,里面是饱满鲜红的荔枝,他开口道,“听闻太后喜欢吃荔枝,这是朕差人今日从岭南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太后尝尝。”陆倾剥开一个荔枝递给熙太后,熙太后接过来尝了尝,连声称赞,“果真是上好的果品,皇帝的孝心哀家心领了。”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家常,熙太后开口道,“往年夏日,先帝会带着哀家前往这南边的别宫去避暑。这别宫附近还有一座玉泉山,上面有一座道观,据说从开国以来就在那里了。先帝也会顺道去观里求签祈福。”熙太后又拿了一个荔枝,试图剥开,奈何她手上的护甲太碍事,一不留神,荔枝滚落到一旁去了。旁边的婢女连忙把地上的荔枝捡了起来,并上前来要给太后剥荔枝。陆倾不动声色的把熙太后的动作和话语记在心里,从食盒里拿出一个荔枝把玩,等着熙太后下一步的言语。熙太后摆了摆手,于是婢女放下荔枝走到了一边。太后接着说,“这别宫也是好久没人住了,今年宫里实在是太闷热,不如带上几个下人,去别宫避避暑。再来呢,皇帝你是新帝上位,去这玉泉山上的道观祈祈福也是盼一个国泰民安的好兆头。”陆倾把荔枝攥在手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太后所言极是,那一切都交给太后来安排。”和先皇当时带着浩浩汤汤的嫔妃前来避暑不同,陆倾带的人可以说是少得可怜。除了自己和熙太后之外,他吩咐下去,其余的下人能不带就不带。到最后算起来陆倾身边也只跟了一队暗卫和几个贴身的下人。皇帝况且如此,熙太后也只能听令,带的人自然也不多。队伍中的龙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并且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华丽耀眼。车内更是舒适宽敞,塌上铺了厚厚一层的软暄的垫子,还塞满了软垫绣枕。从皇宫到别宫需一天一夜的车程,这马车装饰的再舒适,也架不住这长久的行程。出发时陆倾尚能靠在塌上闭目养神,行车了半日之后,他却是怎么也坐不住了。行至山路,饶是车夫再小心,马车少不了颠簸,颠簸中自己那膨隆的腹部也跟着马车上下摇晃,抛起来再随着重力重重的落下去,坠在那一截窄腰上,更显得沉重。陆倾头上滴下汗来,一只手扶着肚子,另一只抓在窗沿上的手难耐的攥紧。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宣太医。”皇帝的生意从窗内传来,听不出情绪。传令的小官立刻骑马去队伍后面找太医去了。严庄前几日写出了一张治疗西边时疫的方子,再加上他曾经有在民间治疗时疫的经验。来给陆倾请平安脉的时候请求到西边支援时疫。严庄知道自己这官职是皇帝所赐,自己若是想走也得皇帝亲口批准。陆倾准了严庄的请求。严庄办事也是妥帖,立即推荐了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陈太医来暂接在皇上这里的职位。这往日里后宫嫔妃众多的时候,陈太医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可是随着新帝上位,后宫的嫔妃死的死,散的散。专治妇科的陈太医也成了太医院里可有可无的存在。因此严庄吩咐他去给皇上请脉的时候,陈太医怎么都没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可当他把手搭在皇帝的手腕上时,他忍不住睁大了双眼。往来前却,流利辗转,替替然如珠之应指……竟然是喜脉!那时候,皇上威严的双目扫过来,“该做的事好好做,不该说的话不要说,朕自然不会少了你的好处。”在队伍后面得了传令的陈太医进了皇上在的龙辇,看见皇上正白着一张脸抱着肚子喘着粗气,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陆倾今日着了常服,再加上这病弱气把身上的君王之气冲淡了一半。芊芊玉指把身上上好的衣料都攥出了褶皱。陈太医连忙上前给皇上把脉,陆倾的脖颈之间都是腻出来的汗,他出声问道,“孩子……还好吗?”“回皇上,腹中胎儿一切都好,只是路上颠簸太过劳累导致的寻常腰腹疼痛。正好前面有一驿站,停车休息一下就不会这么难受了。”陈太医诊了脉后,回复道。听陈太医这么说,陆倾也多少安心了些。车队在驿站口停了下来,传令的小厮得了令到熙太后的轿辇前传话,说已经中午,在驿站歇歇脚,用了餐再赶路。在路上的时候倒不觉得,这车一停,陆倾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感觉来势汹汹。他不顾宫女的搀扶,跳下马车,快步向驿站后面的竹林走去。那宫女没见过这种阵仗,犹豫着跟上了皇上,被匆匆赶来的刘公公拦下了。刘公公腿脚不快,等他走到竹林的时候,看到的是陆倾扶着一根竹子正吐得昏天黑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呕……”陆倾已经很久没有吐过了,许是今天路上太过颠簸,这孕吐竟然又卷土重来,而且还愈演愈烈。吐到最后,陆倾的腿肚子都开始发软,他手有些颤抖,竹子表面又光滑,因而止不住的整个人往下滑。刘公公连忙伸出手扶住陆倾,以免陆倾摔倒在地。此时正是中午,太阳挂在正上方,天上一片云彩也没有,闷热的很。这竹林的树叶并不茂盛,毒辣的阳光直射下来照在陆倾身上。陆倾本身就怕热,又在室外站了这么久,开始有些头晕眼花,眼前的东西都变成重影的了,竟是走路也走不利索了。最后还是守在暗处的暗卫现身,把陆倾抱进了驿站的客房去休息。这边熙太后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车,驿站应该是早就得了吩咐,已经布置好了满满一桌美食,虽然不比宫里的饭菜精美,却大多是宫里没见过的新奇菜式。可熙太后坐在桌前左等右等,却是迟迟不见陆倾出现,只等来了一个匆匆前来的暗卫,上前对太后说,“皇上身体不适,已经歇下了,让太后先动筷,不用等了。”熙太后一听,连忙关心道,“皇上怎么了?要不要紧?”那暗卫回道只是天太热了有些中暑,让太后不用太过忧心。于是熙太后客套了几句之后,就开始用午膳。用完午膳,她扭头对春迎说,“春迎,陪哀家出去走走吧。”春迎会意,上前扶起熙太后。旁边一个心直口快的小宫女看了一眼窗外,开口道,“太后,这外面日头这么毒,您小心别也中暑啊。”熙太后的脸色冷下来,“多嘴。差去厨房打杂,别在哀家这里碍眼。”春迎一个眼神看过来,那小宫女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哆哆嗦嗦的站在一旁,再也不敢说一个字。春迎跟着熙太后出了驿站门向西走了一段路后停住了脚步,远处的山林郁郁葱葱,主仆二人无言的在此站了一段时间后,像是在等待什么,恰在此刻一只白鸽盘旋着下落。大概过了一刻钟,两人扭头往驿站的方向走了回去。身后,那只白鸽再次飞向了远方。 拾伍·无根 折腾了一天,终于是到了别宫。别宫不比皇宫威严华贵,面积不大,风格更似私家园林。入口并不起眼,沿着潺潺的水声走过三进院落,才豁然开朗,看到典雅的宫殿和宫殿前四方的水池。别宫中摆放着历代皇帝从全国各地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别有一番趣味。陆倾毕竟年轻,歇了一晚上之后,身上的不适也就好了个七七八八了。说起来,他不过也才刚加冠的年纪,可是身为帝王,在宫中总要表现出威严老成的样子。这会儿一接触到山山水水,少年心性就被激出来了,恰巧今日的天气正好,不似昨日那般炎热,于是他带着两个暗卫在别宫附近逛了起来。逛着逛着就到了玉泉山的山脚下,玉泉山之所以叫作玉泉山,正是因为山上有一汪碧泉才得名。素晖射流濑,翠色绵森林。在这山脚下能听到泉水泠泠淙淙的声音,入目是一片让人舒心的苍翠,让陆倾觉得放松了许多。走了两步,看见了玉泉山的阶梯,陆倾今日无意登山,因此只是站在这阶梯处抬头环顾了一圈。低头的时候,看见几步远处的台阶上有什么东西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光,他拾阶而上,走近了才发现是一枚玉佩。这玉佩的样式有些眼熟,陆倾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正当他打算弯腰捡起玉佩仔细端详的时候,有人像一阵风一样跑到自己身边,先自己一步从地上捡起了玉佩。来人一身道士打扮,看不出年纪,浓眉剑目,眼睛亮晶晶的,右眼下有一颗红色的小痣,笑起来的时候能看到眼角的几道细纹。他长舒了一口气,把手里的玉佩收进了前襟,“幸好找到了。”然后他才看到一旁的陆倾,冲陆倾行了个礼,“这位施主可是要去山上的玉泉观?贫道可以带路。”陆倾今日出门着了常服,因而这道士未能认出自己的身份。陆倾摆了摆手,道,“改日再来。今日就不叨扰了。”这道士又凑近了,压低声音道,“贫道道号无根,施主改日上山请香的时候报我的名字可以打八八折。”陆倾:“……”陆倾与这道士寒暄了两句就转身离开了,他没有看到背后无根道人迅速收起了开玩笑的表情,一脸凝重的望着自己离开的背影。转眼间到了钦天监算好的祈福的吉日,此次祈福并不正式,只算是一次临时起意,因此礼数并不严谨,陆倾也只带了几个下人和侍卫就上山了。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玉泉观在玉泉山岚深浓的山顶上,道观掩映在几棵苍劲的银杏树下。早就通知过道观住持今日皇上要来,因此道观中并无旁人,一派幽静、肃穆气氛。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进了三清殿,站在正中间的元始天尊面前,手里拿着三柱香,长久的凝视着面前威严庄重的神像,弯腰拜了三拜,把香插在了神像的面前。他不信神仙能保佑他和他的子民,他只信自己,因此他不跪。旁边的住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待陆倾结束了祈福,便带着陆倾出了三清殿,说带陆倾在这道观里逛逛。陆倾也不急着下山,于是跟着主持走到了另一个殿内,刚一进去,殿内一个道士就走过来,道:“这不是那日在山下遇到的施主吗?”陆倾也认出来面前的人正是那日见过的无根道人。无根道人冲陆倾行了礼,“没想到之前见到的竟然是皇上,真是失敬失敬。”他嘴上虽这么说,语气却听不出惊讶之意,反而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恰在此时道观的主持有事被叫走了,主持便让无根道人陪着皇上走走。陆倾听这主持对无根道人说话时客气的语气,推断出无根道人在道观中的身份也不低。主持离开,无根道人随手从一旁殿前的桌子上拿过一个签筒,“皇上应该还未求签吧,来都来了,不如求一个。”道士把签筒递给陆倾,道,“闭上眼睛,面对神像,想你心中所想,然后轻轻晃三晃。”陆倾按照无根道人所说的做了,他晃了三下之后,从签筒里抽出一根签文,定睛一看,上面写着:“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陆倾虽不懂修道,但是也能看出来这并非上签,他把签文递给无根道人,开口道,“我还以为你们道观为了哄皇上开心,会拿一个全是上上签的签筒让朕来抽。”无根道人向陆倾竖了个大拇指,“住持是要这么做来着,只可惜时间太短,没能做出一套全新的签,才做了罢。这一套签就是观中寻常的签,贫道也是一时兴起,才让皇上抽的。”他冲陆倾笑了笑,说,“这样才有意思,不是吗?”陆倾问,“那此签何解?”“此签乃下下签,说的是王昭君忆汉帝的典故。施主戒勿轻信。凡事与人有约。始虽和合如意。亦是巧言虚花。终无准实。如婚姻之转瞬败盟也。及早参透。免自扰累。或可另作亡羊补牢之计。若终受愚弄。非徒无益。而受害多矣。人情如此。其可不知悟乎。”无根道人云里雾里说了一大串,最后总结道,“事多离散。难望再成。痴心未解。尚自客情。纵能强合。终必败盟。凡事谋望。守宇真诚。”陆倾不信这些,自然也没放在心上,他随口问了一句,“那这签怎么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道观里有护身符,可以破财消灾。十万黄金一张。”无根道人笑眯眯的答。陆倾;“……”下山的时候天还亮着,陆倾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沉声道:“树丛里是谁?”随身跟着的两个暗卫听到陆倾的话,立刻走向前来,手按在剑上,像一根绷紧的弦一样随时准备动手。一道凌厉的剑风从陆倾身后劈来,陆倾侧身去躲,与此同时两个暗卫上前去与刺客扭打在一起。那刺客穿着一身黑,又蒙着面,辨认不出身份。陆倾皱了皱眉,没来由的回想起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同样有人拿着剑闯入寝殿要刺杀自己,会是同一批人吗?这刺客身手了得,自己的两个暗卫竟然渐渐的招架不住。他看准了一个空当,绕过自己面前的两个暗卫直接冲陆倾过来,陆倾身上没有武器,心里暗叫不好。视线中却看见无根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山,掏出拂尘,帮自己挡下了这一招。刺客与道士交手了几招,发现这道士并不简单,于是转身就跑了。陆倾立刻下令让人去追。他走上前,冲无根道人做了个揖,“多谢道长出手相助。”无根道人不看陆倾,反而低头一直左右端详着自己手里的拂尘,“哎呀哎呀,那人的剑好生厉害。贫道的拂尘竟然被他劈出好几个口子,这可怎么是好。”陆倾一下子就明白了无根道人的意思,做了一个手势,“那不如请道长一起下山去朕的别宫坐坐?若看见什么喜欢的尽管带走,就当是朕的赔礼。”“好嘞。”无根道人欢欢喜喜的答应了,跟着陆倾一起下山了。 拾陆·桂花糕 花尘浪卷清昼,渐变晚阴天。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明明下山的时候还是晴天,等回到别宫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乌云密布,孕育着一场大雨。天气不好,陆倾也不好意思赶无根道人上山,于是叫下人打扫了一间院子出来,让他先住下了。打了一晚上闷雷却终究是一滴雨点也没下来,第二天仍是阴天,山雨欲来风满楼,闷热的风吹不进粘滞在一起的空气,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仅仅是站上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粘腻的汗。院里的芭蕉昨夜被风吹折了几枝,于是被下人们偷偷捡起来当作扇子用。就是这样的天气,午睡过后,熙太后宫里的春迎前来传话,说太后请皇上去她房里用茶。因为是阴天,所以宫里现在已经点上了灯,陆倾放下手里的书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春迎说,“既然太后请了,那朕做儿子的就不能不去。”熙太后宫里的灯点的很足,整间屋子都是亮堂堂的,窗外的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吹散幢幢灯影。寒暄之后,熙太后让陆倾坐下,相顾无言的沉默之后,熙太后忽然开了口:“哀家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只有八岁。”陆倾垂眸笑了笑,“太后竟然记得这么清楚。”“怎么能记得不清楚呢。”熙太后的眼神落在半空中,陷入了回忆里,“那么瘦小的孩子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衣服也明显不合身,皱皱巴巴的,哀家下了轿子把你扶了起来,问你几岁。你说八岁。”熙太后叹了一口气,“那时候哀家根本就不敢相信你有八岁,那么瘦,那么矮,一看就是没能好好吃饭。正好那天哀家自己亲手做了桂花糕要拿去给先帝,所以就从食盒里拿了一块递给了你。皇上还记得吗?”“记得。”陆倾眯了眯眼睛,“太后的手艺很好,尝过一次就不会忘记。那是朕吃过的最好吃的桂花糕。”熙太后做了个手势,一直站在一旁的春迎去端了一盘点心进来放在桌子上,陆倾一看,正是桂花糕。熙太后让屋子里的下人都退下了,她从点心盘里拿了一块,道,“哀家这两日心血来潮,不知怎的突然就想再做一次桂花糕。今早在小厨房做了点,因此特地叫皇上来尝尝,看看哀家的手艺退步了没有。”熙太后率先咬了一口,然后去看陆倾。陆倾笑的温和,“太后的手艺定是最好的。儿子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再次吃到太后做的桂花糕。”在熙太后看不见的地方,陆倾放在桌子下那只正在转着珠子的手将珠子越转越快。最终,手中的珠子停了下来,他表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冲着熙太后笑着,然而手中的珠子却越攥越紧。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陆倾伸手拿起一个盘中的桂花糕,毫不犹豫的就往嘴里送,他咬了一口,桂花糕软糯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一如记忆里的那样。他正要咬下第二口,手中的桂花糕却猝不及防的被熙太后打掉了。桂花糕落在桌子上,又骨碌了两圈,啪的掉在了地上。熙太后低头看向别处,竭力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才不至于失态。然而陆倾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仍是微笑着,“这桂花糕不怎么好吃。太后的手艺比起当年,确实是退步了。”宫里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的风声仍在呼啸。熙太后颤抖着开了口,“你……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哦?太后说的是哪一件?是说你和远亲王有染?还是说之前淑妃抱着跳井的七皇子其实没有死?又或者是昨日刺杀朕的是远亲王的人?”陆倾突然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知道了,太后莫非想说的是这桂花糕里被下了毒是不是?”熙太后算起来也不过才四十出头,仍旧是闭月羞花倾国倾城的美人。然而此刻她瞪大了双眼,双唇不住的颤抖着,脸上倏然浮上一层灰白的神情,却是怎么也看不出花容月貌来了。熙太后深受先帝喜爱然而却膝下却无所出,只因为熙太后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先帝的弟弟远亲王。先帝还在的时候,她并非没有勇敢追求过自由和爱情,冒着杀头的危险与远亲王私下相见,诉说了心意之后却被狠心的拒绝。她从此灰心冷意,以为自己的结局就是在这深宫里度过余生。可谁知道三个月前徐焕误中毒那次,她刚开始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只能把那个下药的宫女抓起来拷问。那宫女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给了熙太后,跪下来说,是远亲王派自己来的。熙太后抓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上是远亲王的字迹没有错,他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堆,说陆倾这帝位来路不正,而当日淑妃抱着跳井的七皇子并没有死,被秘密养在城郊里的一处庄子里,希望熙太后能帮助自己匡扶七皇子上位。熙太后不解,问那宫女,倘若真如信中所说,把信给到哀家手里就可以了,为什么要让你下蒙汗药?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宫女答,远亲王给了奴婢一封立七皇子为皇帝的假圣旨,他吩咐,若蒙汗药顺利让太后喝下了,奴婢就趁乱偷懿章出来扣在圣旨上。倘若太后没喝下蒙汗药,奴婢就把信给太后看。熙太后苦笑,这个人还是这样的自私,一点也没有变,他的首选项是利用自己,其次才是让自己成为他的盟友。可是更可怕的是,自己也一点也没有变,还是爱着他。于是自己帮他引了陆倾来到了别宫,送了消息给远亲王,远亲王昨日派的刺客并未得手,因而自己今日在桂花糕里下了毒,想送陆倾上路。却不知道为何在那最关键的一刻,恐惧蔓延上来缠绕住了脖颈。熙太后的手比脑子快,率先打掉了陆倾手里的桂花糕。熙太后不知道电光火石的那一刻,究竟是哪一个念头让自己没能狠下心看着陆倾吃下有毒的桂花糕。是因为陆倾留了自己做这个太后?还是因为远亲王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利用?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她回想起了那个八岁时瘦弱的接过自己手里的桂花糕,低低的说了声“谢谢”的小男孩?无论如何,现在一切都成了定数。陆倾拿起手帕擦了擦手,靠在椅背上,犹如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猛兽,轻轻笑了一声,“太后的撒谎技术实在是太拙劣了。朕和你有什么可叙旧的呢?理由未免也太牵强。”“太后是不是等着朕一死,就与远亲王里应外合呢?真是可惜,远亲王已经被朕抓起来扔到地牢里了。”窗外的风刮得更加猛烈,像是凄厉的哀嚎,屋子里的灯被风吹灭了几盏,陆倾的脸落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远亲王不是在金陵么?怎么会……怎么会……”熙太后彻底崩溃了,抓着头发不住的重复。“既然太后这么喜欢这处别宫,不如也别离开了,就在这里颐养天年吧。”陆倾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落在熙太后的耳朵里,熙太后仿佛置身地狱一样浑身发凉。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完了,一切都完了。熙太后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忍不住双手掩面,低低的哭了起来。她没能杀掉陆倾,也再不能坐在太后的位子上了。她跌坐在地上,窗外突然打了一道惊雷,照亮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熙太后失神痛哭的样子和陆倾满头的冷汗。哗啦一声,终于下起雨来。风急促着拍打在门窗上,像是有人在不住的敲门。陆倾一眼也没去看坐在地上的熙太后,站起来快步走了出去,踏出宫门的那一刻,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一般,一只手伸手扶住了门框,另一只手按上自己的腹部,弯下腰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之前有暗卫拦截到远亲王和熙太后二人之间的书信,远亲王是个谨慎的人,书信里也写的隐晦,陆倾派人跟踪了两个月才终于撞见一次熙太后和远亲王私下会面,于是陆倾推断熙太后和远亲王有染。陆倾紧接着又派人去查远亲王,可是却是什么也查不到。陆倾深知有时候查不到消息便是最大的蹊跷,至于刚刚所说的刺客是远亲王的人,以及七皇子没有死……都是陆倾看着熙太后的神情猜的。他也还没有抓到远亲王,刚才一番话是为了从熙太后口中诈出消息。远亲王虽然手中兵力不多,却都是忠心的良将,倘若远亲王真的已经包围了别宫,自己说不定今日真的会死在这里。陆倾看见那桂花糕的第一眼,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赌,赌熙太后妇人之仁,赌自己的猜想都是对的,赌能从熙太后嘴里套出远亲王真正的下落,赌自己,不会死。还好,赌赢了。毒药终究是毒药,仅仅是吃了一小口,陆倾从刚才在熙太后宫里就开始有些呼吸不上来的感觉了,小腹里更是一阵一阵的绞痛着。这会腹中的孩子作动的厉害,急躁的在肚子里的翻来覆去,陆倾咳嗽了一声,于是铁锈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站在宫外的刘公公见皇上终于出来了,连忙过来撑伞,离得近了,被陆倾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皇上的额发湿漉漉的贴在脸上,也不知道是汗水打湿的,还是屋檐下飘过来的雨水淋的。皇上弯着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快要窒息一样,一只手死死的扣进门框的木头里,指甲里已经满是血迹。另一只青筋暴起的手按着肚子,想要使劲却又极力控制着。刘公公在宫里这么多年,这会一见陆倾的样子再加上陆倾刚刚在太后宫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下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哎哟了一声,扭头就要跑,“奴才这就去叫太医!”“等等……”陆倾的声音很微弱,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一样,“传朕的口谕给禁卫军,到金陵……捉拿……咳咳……远亲王……”“奴才遵旨!”刘公公从来没有跑的这么快过,一溜烟的就消失不见了。 拾柒·哀求 *医学部分都是瞎编的,不要认真刘公公的动作很快,不消片刻雨中就有人抬着轿子来到太后的宫门口。雨实在是太大了,即便有下人给陆倾撑着伞,陆倾仍是被雨淋了个七七八八。暗卫几乎是抱着陆倾上了轿子,刘公公看见轿子离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正欲去厨房吩咐下人,扭头却赫然看见,皇上刚才站立过的地方,一片鲜红的血迹被雨水冲开,触目惊心,像是一条蜿蜒的血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下一秒刘公公又暗骂自己不是瞎想的时候,迈开腿跑去厨房了。雷声阵阵,陈太医提着医箱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赶到了皇上的寝殿,龙床上的皇上闭着眼,湿了的发丝贴在额头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呼吸羸弱,金雕玉琢的面容苍白如纸,像是了无生气的精致玩偶。陈太医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但是他已无暇顾及,随便在衣服上还是干着的地方擦了擦手上的雨水,便伸手掀开了皇上身上的被子。陈太医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仅皇上的袍子下摆上满是鲜血,就连身下的床褥都已经染上了醒目的血红色,像是一朵朵诡异妖艳的花朵。陈太医心里打起了鼓,触脉的手都颤抖起来。诊脉结束,恰巧皇上的眼睛睁开。陆倾头晕的厉害,他低声咳嗽了一声,满嘴都是腥甜的味道,他的声音沙哑,“怎么样?”“回皇上,您应该是误食了断肠散,这毒药伤的是心肺。但幸好服用的量不多,并无性命之虞。”陈太医回答道,“微臣这里有可以解这种毒的解药……只是,只是……”陈太医跪下来,“只是是药三分毒,这解药同样也是烈性药物,怕是吃下去之后对腹中皇子不好。”许是毒药的影响,陆倾的心跳的很快,呼吸急促。这边陆倾呼吸不畅,肚子里的小东西也不好受,动的厉害,一下下的撞击在脆弱的宫壁上。陆倾白皙的脖颈上都是汗,同时他又觉得冷的厉害,“若是……不用解药,毒能解吗?”“这……”陈太医头上大滴大滴的汗水往下掉,他之前从没有尝试过不用这解药来解断肠散,虽说皇上服用的剂量少,可是这毒却是凶狠,若不马上化解,终究会伤及心肺。可是皇上的语气摆明了没能给他拒绝的余地,他咬了咬牙,道,“臣全力而为。”“这孩子能留住,你项上人头就能留住。”陆倾幽幽的一句话,让陈太医头上的汗流的更凶了。陈太医写了一张方子命宫女去煎,一旁站着的小太监上前褪下了陆倾身上的外袍,解开了亵衣的扣子,穿着衣服时肚子并不明显,可是脱下衣服时却发觉腹部已经有了一抹难以忽视的弧度。皇帝的腰上有几处青紫的指印,想必是刚刚痛的狠了为了不摁着肚子而掐着腰时留下的。陈太医先在心肺下方施了一套针延缓毒进展的速度,又在下腹部施了一套针来止血。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嗯……”心肺下方的针姑且还算好受,可是这长针刺入下腹的位置时,又酸又麻的感觉蔓延开,让陆倾忍不住蹙起眉头痛吟出声。“药好了!”宫女端着一碗深黑色的药汁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小太监和太医一起扶陆倾坐了起来。“陛下,这是催吐的药汁,里面加了碳灰,用来逼吐陛下服下的毒。一会儿还要再喝一次,直到陛下吐出的液体颜色像水一样为止。”陈太医在一旁解释道。加了碳灰的药汁味道冲鼻,陆倾只能屏气一口气喝下去。药效来的很快,喝下去没多久,陆倾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宫女连忙拿起痰盂站在一旁。“呕……”这种呕吐的感觉和平日里孕吐的感觉不同,吃了药之后的呕吐来的更猛烈,根本控制不住,像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才罢休。陆倾的肩膀都在止不住的颤抖,到最后他哇的吐出一口黑血,不住的呛咳起来,身上也溅上了几处血点。眼看着陆倾要伸手去摁胸口,陈太医眼疾手快的拉住陆倾的手,避免陆倾碰到身上的针。好不容易渐渐熬过去了这一阵的呕吐,宫女立刻又端来了一碗浓黑的药汁。陆倾这会儿看眼前的东西都有些发黑,但他咬了咬牙,仰头干脆利落地喝下了第二碗汤药。再次趴在床边吐得七荤八素的时候,陆倾已经感受不到难受,只是觉得疲惫和寒冷。明明是六月的炎夏,他却觉得冷的彻骨,与此同时,肚子里先前动个不停的孩子也慢慢变得安静了。肚子一阵阵的向下坠着发痛,陆倾把手放上去,硬硬的,像是一块压冰冷的石头。陆倾心里掠过一阵惊慌,气若游丝的对太医说,“孩子……好像不太好……”陈太医心里也是一阵慌乱,他伸手去探皇上的脉,脉象微弱沉细,是流产的脉象!刚才催吐解毒还是太慢,看来有一部分毒仍是伤及了腹中的胎儿。陈太医之前从没遇到过这样凶险的时刻,不知这毒伤及腹中胎儿的时候该怎么解,一时间手脚大乱。“呃……”腹中一阵阵的发紧,本来已经止住血的下身又有鲜血蔓延开,陆倾向后仰起脆弱的脖颈,手攥紧了身下的被褥,与此同时,一滴泪无声无息的从他的眼角滑落。他好像快要失去这个孩子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砰的一声,紧闭的寝殿大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守门的侍卫仍在拦着来人,“道长,您不能进去。”,结果被无根道人一掌推开。无根道人先是被屋子里浓重的血腥味和沉沉的苦药味惊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命令一旁的宫女去煎,接着大步上前推开六神无主的陈太医,伸手快准狠的封住了陆倾的几个穴位,阻止毒的进一步蔓延。陆倾此刻脑子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工夫去想为什么无根道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觉得自己变得很轻,像是一根漂泊的羽毛。他一只手仍抱着肚子,仿佛这样可以挽留住肚子里的孩子,另一只手抓住了无根道人的袖子,不知不觉中眼泪流得更凶,“咳……救救他……他已经……已经会动了……”是哀求的语气。陆倾从没有求过什么,少时的经历教会了陆倾求是没有用的,所以他昨日在道观见了神像也不拜,他信的只有自己。从记事起,他若是想要什么,便不择一切手段去抢取。于是他一步步直至站在了最高处,成了孤傲的,自负的,可以随意决定别人生死的帝王。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低下头满眼是泪的去求面前这个只见过两次尚不知是否可靠的道士。他忽地想起昨日抽到的那张签,“事多离散。难望再成。”陆倾闭上眼睛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苍白的苦笑,他竟然开始后悔没有花十万黄金买一张护身符了。腹中又是一阵绞痛,像是有一把尖刀正一点点的剜去腹中的血肉。陆倾苍白的指尖把衣料抓出了深深的痕迹,无力感和疲惫感包裹了陆倾,他的一颗心痛的发麻。药终于煎好了,陆倾的意识已经开始抽离,无根道人掐着陆倾的下巴逼着陆倾喝下药,但终究是喝了半碗洒了半碗。年轻的帝王靠在床榻上,一头青丝凌乱着,面色如纸,胸口鲜有起伏。无根道人又给陆倾服下了一颗药丸,陆倾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到了无根道人腰间的玉佩,是那枚自己在玉泉山见过的。终于支撑不住的陆倾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终于想起为何觉得这玉佩看起来格外眼熟。椭圆形,上端出尖,中有一圆孔,近似于鸡心的形状,两面皆刻流云纹。是皇家才会有的纹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