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犯》 背光处 我有病,遗传自我妈的精神病。我很争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我妈的情况还严重。我第一次发病是在五年级。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从大门拿到了简生阳送来的零食,回教室时班里最壮最高的“胖子”正堵在门口,似乎就在等我回来,在看清我提着的东西以后,他眼神亮了亮,啧了一声:“又是这么贵的牌子,季温,你家不是很穷吗?”我没看他一眼,绕过他往教室里走,但他并不罢休,趁我背对着他一把拽住我的后领,“同学之间要分享,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我用力推开他,吐出一个字:“滚。”“你让我滚?!”大概是霸凌同学这么久头一次被忤逆,胖子的脸上青白交加,挥拳就向我打来,我把东西扔在地上,闪身避开他的拳头,抬腿用膝盖狠撞向他的肚子,他疼得嗷了一声,被他几个小弟扶着才没丢人地摔在地上。“贱人生出来的孩子果然也是贱人。”他扭曲着五官,泄愤似得说。“……你说什么?”“我说,你妈是个贱人,你随她,也是个贱人。”胖子直起身,得意地笑起来,“我爸都跟我说了,你妈是小三,折散别人的家庭,你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你们母子俩都是垃圾!”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我的眼神里掺上了一些异样的情绪,但我却在意不了这些了,我的眼前乌黑一片,耳中除了胖子下流肮脏的辱骂就只有尖锐的嗡鸣声。我从文具盒里摸出一支钢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怖速度扑向了胖子,冒着寒光的笔尖直直捅向胖子的舌头——我一定要让那张烂嘴再也张不开。可惜我失败了,在笔尖刺入口腔的前一刻,班主任冲过来拉开了我,已经失去理智的我在她怀里疯狂挣扎着,从嗓子里发出的嘶吼甚至没了人腔。对面的胖子与死神擦肩而过,吓得脸色煞白跌坐在地,说话时嘴唇和声音一样抖:“老、老师,季温他想、他要杀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钢笔在激烈的动作间划破了老师的手臂,血狰狞地流了出来,可她始终没有放开我,忍着疼痛轻轻地说:“季温,冷静一点,冷静下来,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知道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连我妈也包括在内,我知道她是在哄骗我,毕竟我和“好孩子”一点也不沾边。我与满世界的恶意针锋相对,却在她的怀里溃不成军。?一片混沌的眼前终于清明起来,我扔掉钢笔,闷在她的衣服里无声地掉了几滴眼泪。我心知肚明,从这一刻起,我就和我妈一样,彻底是个精神病了。因为这件事,我被学校劝退了。收拾课本准备离开的那天,胖子他爸也在,我妈咬着牙,姿态几乎要跪进地里,这是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季温不是故意想伤害你家孩子的,他还这么小,赔偿可以,能不能别开除他?”“行啊,但我之前向你提过一件事,你拒绝了,”胖子他爸暧昧地笑了一声,用赤裸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我妈,“小季,你陪我睡一晚,我就跟校长写谅解书,让你儿子接着上学。现在学校有多难找,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妈的脸色唰的白了下来,我跑过去,把一摞厚厚的书使劲砸在胖子他爸身上,骂出我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去你妈逼的,死畜生,这个学我不上了。”我没再拿书包,拉着摇摇欲坠的我妈出了学校的大门。不上学以后,我开始想尽办法去赚钱,但是没有一家店愿意雇一个十岁的小孩,我跑遍了方圆五里的店铺也没能找到工作。其间我又发了一次病,这一次比第一次更严重,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不长,但血流得快。当它们争先恐后往外涌的时候我反而平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染红床单,在意识开始迷离前我扯着纱布包扎好伤口,又回到了这个灰暗的现实。第二天出门前我妈塞给我一枚校徽,我低头去看,透明的壳子里,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那张薄薄的长方形纸片上,“其实你上不上学都无所谓,温温,你活不过二十岁。”我妈热衷于给我洗脑,“你是不可能活过二十岁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给我找了这座新学校,只知道我又多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理由。我把校徽放进兜里,对她后面说的话充耳不闻,问:“课本怎么办?”“学校会给你发新的,书包也有,你只管人到就行。”但现在想想,我不该去上那个学的。新学校离简生阳的初中很近,某天下午,我妈突发奇想要来接我放学。在回家的路上,原本她还笑靥如花地和我谈论今天的电视节目,下一秒她的脚步猝然停住了,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街对面,那辆她曾坐过无数次的黑色奔驰旁,简宗仁和许晴手牵手,笑着和穿着一身黑的简生阳上了车。这幅和谐幸福的画面像一把淬了毒的钢刀狠狠刺透了我妈的心脏。她当场就发了病,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在我思考简生阳为什么没穿校服的时候她把我推倒在地,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嘴里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你个贱种,为什么你也要有精神病啊,如果你是个正常人,宗仁就不会抛弃我了,是你害了我……你就不该出生……”她又要掐我的脖子,周围的人尖叫着拉开她,一个化着浓妆的阿姨拨打了120,没一会儿来了两辆救护车,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我妈拖了上去,扶我的却是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她疼惜地替我擦拭嘴角的伤口,咬牙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也真亏他妈下得去手呀!”我缓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灵魂,哑着嗓子哽咽地问:“我妈呢?”那个姐姐以为我在害怕,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她不会再伤害你了。”可她却不知道我只想让我妈回来。于我而言,我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哪怕她无数次拿着菜刀站在我的床前,想趁我熟睡一刀斩断束缚她的桎梏和噩梦,我也爱她,没有道理地爱她。再见到我妈已经是两年后了,这两年我靠着一户人家的资助上了初中,隔年简生阳也考了进来,我却几乎没有见过他,他也没再给我送过零食。在我清醒着堕落的日子里,他在奔向属于自己的光明的未来。我妈回家时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人,他打量了我足足有两分钟,最终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个男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递给我一把电击枪,对我说:“我是你妈妈的主治医师,我姓高。如果你妈妈不听话,就用这个贴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按下这个开关,之后我保证,她一定不敢再闹腾了。”我抬头去看我妈,她对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仿佛老了二十多岁,原本黑亮的发丝黯淡下来,甚至夹杂了明显的白色,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也有了皱纹,我难以想象她这两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居然和刚强这两个字没有一点儿联系了。我伸手想去拉她,她下意识瑟缩着后退一步避开了我,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心脏在疼,她却觉得我生气了,连忙又把手递给我,讨好似得抚了抚我的掌心。可我感受到了她的颤抖。男人走后,我当着我妈的面,把电击枪扔进了垃圾桶里。那时我年纪小,潜意识里却知道我妈在那些医生手里遭了不少罪。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我不想让她再活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我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她。和我妈生活一个多月,我渐渐摸清了她的习惯,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她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要么发几个小时的呆,要么蹲在外街的杨树下看老头下棋,中午十一点做饭,做完饭又出去了,直到晚上七点才回来看电视。医院没能让她的病情好转哪怕一点,虽然她发病的次数大减,但那是因为她每时每刻都不太正常了。她在每个雨夜都会失去理智,把我摁在地板上打完骂完又搂着我哭,哭一会儿又把我当成高医生,慌张失措地给自己脱衣服……后来我才知道,她发呆的那几个小时是她被那些医生轮奸的时间,固定好的,就差没刻在她的DNA里了。现在没人碰她了,她也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能坐在窗边,安静地看向远方,像只濒死还向往自由的鸟。我很心疼她,所以即使被她伤害了无数次,也没法不拥抱着她跟她说“没事了,都过去了”。我这辈子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帮我妈熬过最后一程,就是我最后的盼头。 难医 这场雨直到放学也没停,我收拾好书包,正思考淋着雨跑回家还能不感冒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就被陈念念拦了下来。“喏,你弟弟给你送来的,”她递给我一把伞,啧啧两声,“你俩顶多也就有六分像,可一眼看见这一个,总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另一个。他当时往走廊一站,我还以为是你呢,但再看就觉出不一样了,他长得比你更有攻击力一些,而且比你爱笑。”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从入学到现在,都一年多了,你俩还没和好啊?”“是一直都不好。”“你俩可是亲兄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我感觉他是真的很在乎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不太想跟她解释,“你确定要让李琛站那儿看咱俩聊天?”陈念念闻言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靠在门槛上的李琛,连忙跟我告别:“噢,那我先走了啊,拜拜。”我挥了挥手算是回答。简生阳的伞和他本人一样,是沉寂的纯黑色,伞面比较大,风吹到我身上的雨也就少很多。我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路滑风大,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回家,可路就这么长,一声天雷炸响,我在那扇铁门前停住了。我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把湿漉漉的伞放下,换好鞋走进客厅。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家里没开灯,电视机也没开,借着骤然划破黑夜的闪电,我看见了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我妈。她似乎没察觉到我回家了,双臂抱着膝盖不停地颤抖着,我走到她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叫了她一声:“妈。”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被长发半遮住的双眼里满是惊惧:“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我家!?简宗仁,你快来啊!有人闯进咱家了!”啊……我就知道得是这么个情况。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妈,清醒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早就安全了!”然而她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一边拼命想挣开我的桎梏,一边哭:“我错了我错了……高医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自己脱!”我一把摁住她解自己衣扣的手,无力感席卷了全身上下,心疼到呼吸时都能撕扯出钝痛:“妈,我是季温,我是季温……”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我妈哆嗦着停止了动作,目光缓慢又呆滞地移向我,那场雨大抵是下进她眼里了,所以她的眼泪才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她颤抖地抚上我的脸,略显粗糙的手指仔细描摩我的轮廓:“季温……温、温温……”“你怎么也长得这么好看啊……?”我身形一顿,已经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温温,你长成这个样子是会被他们强奸的,”她神色认真,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经被岁月狠狠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再光鲜不起来了,“温温,你会被强奸的,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如、不如你现在就去死吧,现在就去死,好不好?好不好?”我只觉得心脏被人凿了个口子,半晌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讽刺的笑:“你可真是我亲妈,都多少年也不换个诅咒,就这么想我变得和你一样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已经没了理智,自顾自呢喃着:“温温会被强奸的,他得现在就死,温温现在必须死,温温会被……”我的胸腔里血气翻涌,在她梦魇般的念叨里几次窒息。窗外的雨在雷声中愈下愈烈,我应该是被我妈洗脑了,才想一头冲进雨里被车撞死算了。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破败的巷子萧条冷清,冰凉的雨水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浸透了我的衣服,秋风一吹,冷意攀爬进骨髓里。我等了好久,可就是没有一辆车驶过这条绝望的巷子,一辆也没有。我真想死在这场雨里。简生阳的伞算是白给我了。当天凌晨两点,我硬生生烧醒了,摸着黑从抽屉里找出体温表,量完一看,39度4,再烧一会就该没意识了。我打起精神给李向伟发了条请假短信,又起身冲了杯退烧药,一喝完就闷被子里强行入眠,再睁眼时天光大亮,我一摸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一些了。我去西大街的早餐铺买了杯甜豆浆和两个豆沙包,铺主大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些我悲惨身世的八卦,又往袋里塞了两根油条给我,一边叹气一边夸我是个“好孩子”,于是“好孩子”在摊位上吃光早餐后转头就跑去了网吧。此时正值中午,工作日里网吧里一堆空位。我从兜里翻出一张二十的票子上了四个小时的机,老板和我熟,转身随便拿了碗泡面给我,跟我说:“听说你最近老和别人打架啊小季?”拿人手短,我如实却简短地回答:“嗯。”老板上下打量我一番:“唉,你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打架肯定不占便宜,伤着没?”“没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谁打的?”“刀疤,”我说着,怕老板没明白我的描述,又补充道,“跟我差不多高,特别黑,左边脸有条疤,常来你这儿上网。”老板啧了一声:“方木啊,那个不讲理的东西。”他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烟,嘿嘿笑着指了指最里面那一排机子:“抽不抽?那边没人。”“谢谢。”我挑眉,接过烟拿着泡面往机位走。借着开机登录的时间我点燃了一支烟,烟不是好烟,一股劣质味,呛得慌,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抽烟只是为了糟蹋自己,靠尼古丁沉入肺部获得片刻的欢愉。烟雾缭绕升腾间,电脑屏幕亮了起来,我轻车熟路地点开LOL,进了游戏局内。打这玩意会上瘾,哪怕连败也是,三个小时以后,我盯着战绩面板一片红陷入沉默,思索一会觉得是没叠上网吧的泡面buff,就拆开泡面包装去了热水器前。水很烫,我捏着纸质的碗边儿回来,刚把面放下,就看见原本空着的邻座上多了一个人。这人盯着我座椅下两个烟头,绀白相间的校服在这鱼龙混杂的网吧里显得格格不入。“方安她哥来校门口堵你了。”简生阳说。“那可真不巧,我今天请假了。”我将泡得八分软的面饼搅散了,叉起面往嘴里送。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请假?……你的声音有点哑,感冒了?”他声音中掺上了不易察觉的怒气,“昨晚给你的伞你没打?生着病跑来网吧吃泡面,劣质烟抽个没完,你把自己当回事吗?”我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却仍在他灼热的目光中又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来——我狠狠吸了一口烟,撑着他椅子上左右两边的搭手,把他掩在身下。他没动,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是在纵容我,我垂下头,将唇齿间的烟雾吐在他的脸上,看他皱眉皱得更深,心情顿时好了些。“那你呢,高二的级部第一不坐在教室刷题,逃课来网吧?”简生阳冷着脸,伸手夺掉我的烟碾灭,把我摁回自己的座位:“我怕你被方安她哥找到,问了半条街才知道你来这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向我的额头,“还有点热,吃药了吗?”我含糊应下,对他的关心逃避似地转过头,点开排位:“知道我没事了,你现在该回学校了。”简生阳权当没听见,“来一局?”我一愣:“和你?你会打游戏?”“会一点。”我撇了一眼他的段位,跟我一样,宗师,“那来呗,输了你以后就少管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赢了呢?”“你说。”简生阳往椅子里一靠:“赢了你现在就跟我去医务室打针。”“……行。”三十分钟后,我看着屏幕里大杀四方的男枪,皱着眉说:“你管这叫会一点?”简生阳轻易点掉敌方基地,“去不去?”“……去。”我憋着一口气,忍不住问,“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简生阳想了一会,居然真的认真地回答了我:“有。”“什么?”“不太会哄人。”我望向他:“你哄过谁?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把我面前的泡面拉过去,用叉子缠了几圈面:“没谈,你巴不得我谈恋爱吗?”“你想谈就谈,关我什么事……”我话音未落,就见简生阳把面放进口中,薄软的唇擦过叉子,被辣意浓郁的面灼得殷红,他大概也没想到会这么辣,顿时蹙眉轻轻呼起气来。我的大脑空白了一刹,第一反应是简生阳不是挺能吃辣的吗?然后我才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叉子是我用过的。按理说我们两个人都是男的,还是亲兄弟,只是用一下对方的叉子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我的心脏就是结结实实地颤了一下,酥麻的感觉在每根血管中横冲直撞,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我问出了一个问题:“简生阳,你天天管我这管我那,到底是为什么?”“简宗仁这么有钱,你跟着他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为什么非要缠着我?”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想拉着我这个残次品往上走的理由是什么?”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简生阳的唇很轻地张合几下,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思考什么,但在我以为我得不到他的回答时,他将泡面推远了些,说:“因为你是我哥,我们的身体里留着一家人的血液——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原因吧。”“……也是。”说出这两个字时我放在鼠标上的手在轻颤,于是我连忙将它藏在身后。“以后别说自己是残次品了,”电脑映出的光打在简生阳的侧脸上,亮得仿佛要揉进他的皮肤里,他在这光里叹了口气,“很快了,哥,我很快就能带你走了。”……我忽然有些想笑,“带我去哪?少说这些幼稚的话了,我出不去这个建州区。”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简生阳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甚至称得上是两个极端。我明明知道的、我明明知道这一点,此刻却还是感到胸闷。小时候简生阳要我“等他”,那个周末他就背了一书包的零食和玩具,在我家一旁的旧巷子里等我露面,每个月都来,四年里风雨无阻从未间断,后来被我妈发现,他才改变策略,往我小学学校里送;一年后他考来我所在的初中,我因为性格和脸的原因总能惹上一些傻逼,今天说我撩他女朋友,明天说我拽得清高,好几次带人堵我,后来简生阳知道了,花了钱使了点绊子,把这几个人关进少管所待了半个月,出来以后他们见了我全都绕着走;直到现在他还守在我身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他的亲哥。或许他对他的朋友比对我更好,毕竟我这个哥是个不识好歹的麻烦精,还是个……我死死地咬着牙,大脑里乱成一团浆糊,透过暗色的屏幕,我看见自己双目一片猩红,苍白的脸色和将死之人别无两样。我偏过头去看简生阳,他仍然低着头,难得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我忍着胸腔内叫嚣的痛苦,逃似得跑去了卫生间。网吧的卫生间很小,我窝在隔间的角落不停地发抖,指甲深深剜进皮肤里,恨不得把血肉撕扯下来。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仍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它很大程度上刺激了我的神经,我想杀人,很想很想,利刃划破肌肉纹理的画面已经在我脑海中上演了成千上万次,我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下一刻我就意识到那是我发出来的,所以我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我是不能被他们发现的,不然我会像我妈一样被关进精神病医院里,我一定不能去那里,一定不能……这个想法已经占据了我所有本能,我用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在背后的瓷砖上,力道之大让眼前唰地一下黑了大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部轮廓蜿蜒滑落,砸在地上绽成一朵朵鲜艳的花。恍惚间我听见隔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简生阳站在门口,他像是被毒蛇在命门上啃咬了一口,跑往我面前时步伐紊乱,扶我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捧一堆轻易就会散掉的棉花。“哥!季温……”他似乎只会叫我了,拨打120时颤抖到手机险些掉下来好几次。我艰难地按住他的手,意识迷离不清:“我没病,我没有病……我不是精神病,别送我去医院……” 骤雨 这场梦做得太深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我睁开眼时窗外一片大亮,已经不多不少迟到两个小时了。四中作为重点高中,平日里管得很严,六个值班老师轮班倒,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违纪学生,不过我运气好,从北墙翻进学校的时候没有一个老师在附近。我绕了条小路转回教室,进门的时候物理课才刚刚开始。物理老师叫李向伟,也是我们班的班主任。高一入学没几周他就对我生出了很大的意见。不过这事是我不对,军训时期强制住校,纪检部那群人查卫生查得很严,不仅被子要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就连地板上有根头发丝都要扣分,我们宿舍几个人都是懒散性子,又刚好撞上一个严格的宿管,于是三天给李向伟扣了八分。为这事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狠批了一顿,勒令我们后面的日子里一分也不许扣,我们几个一商量,高天扬想了个好办法:用他手机的相机放大找细碎的垃圾和头发丝。?隔天就轮到我值日,我接过高天扬递来的手机,仔细地检查完每一个角落,一回头看见年级主任站在门口,手里的手机还在录像。??“……”?要说人背起来是真的没办法,看见他在录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完了,果不其然他直接把我带到了李向伟面前,沉着脸说这个学生带手机。李向伟一听脸色顿时黑得跟锅底一样,他咬着牙说带手机要回家反省一周,季温你要是不想上就滚。我诚心地道歉说下次不会了,他脸色稍霁,说看在刚开学的份上,不回家反省也行,把家长叫来聊一聊。?我想起我妈那个情况,又转口说:“那还是回家反省吧。”?“……”李向伟终于忍无可忍,把请假条往我身上一甩:“填,快填完赶紧滚!”打那以后李向伟就烦我,眼下我姗姗来迟,他肯定不乐意,当即就皱起眉说:“季温,就你的作息不一样啊,这都快十点了,你还来上什么学?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四中的,中考的监考老师打瞌睡把你放进来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没应声,心里默默为当时的监考老师辩白。人家可是连我的手表都扣在考场外面了,硬要怪点什么的话,只能怪初中的知识太简单了,我只学了最后一个学期就考进来了。李向伟见我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厉声道:“你给我去门外站着!”我依言照做,一出门就又靠在墙上犯困。为了让整层楼的班级都知道我干的好事,李向伟故意拖了大半个课间的课,在我接受第五十七个人的注目礼时,下节数学课的老师来了。他睨了我一眼,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拖进教室,嘿嘿笑了两声:“又被你班主任罚了?”我撇撇嘴,对他的明知故问感到十分无语。“哎,你瞅你桌子上,又是哪个小姑娘送的早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轻,“长得帅就是好啊,能当饭吃,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许早恋,老老实实帮我压倒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成不成?”我点头:“好。”??他姓赵,我管他叫老赵。老赵和我关系好,六科老师里我只听他的话,我们班倒数第二上次月考考了四百八十六分,我是他的一半,两百多分里数学占了一百四十五,剩下那点分供五科平分。“季温啊,你是个聪明的小孩,不过现在已经高二了,高考可不是只考数学啊,”老赵年纪是数学办公室里最大的,说话的时候皱纹堆在一起,“你可以讨厌某一科老师,但你不能讨厌那门科目,知道吗?”“……我没有讨厌哪个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老赵解释,有句话在嗓子里卡了半天,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我只是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考大学是没有意义的事吗?”我不说话了。老赵也不开口。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解释,但我真的说不出来。良久后他终止了这场沉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行,随你自己吧。”话音落下,上课铃声刚好响起。我回到座位上,看着那个贴着便利贴的饭盒,心里没由来涌上一股烦燥。??旁边的陈念念说:“这是方安今天早晨送过来的,她还说今天中午要来找你。”“找我干什么?”陈念念撇了一眼便利贴上的字,啧啧道:“还能干嘛,进行她的第八次表白呗。”我这会才注意看,便利贴上女孩子的字清秀端正,一笔一划都很认真:季温,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吗?如陈念念所说,午饭的时候,方安把我堵在了楼梯口。这个时间点学生流量大,我不想挡别人的路,更不想当众和她起什么争执,就任由她拉着我去了教学楼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给你送的早餐你吃了吗?”方安率先打开话题。“没有。”她眼里的光一暗,“为什么不吃?我起得很早,亲手给你做的。”我用了她便利贴上的话:“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这拒绝得就十分直白了,方安脸登时白下来,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其实我对女孩子还是比较有耐心的,但对她我真的是忍不下去了,怎么会有这么执着的人啊,陈念念追隔壁班李琛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毅力。“可是季温,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她哽咽道。“……我想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我皱着眉,问她,“我不学无术,逃课打架、抽烟喝酒样样都沾,就是个没有前途的混子,你到底是喜欢我哪点?”“——这张脸吗?”我有些想笑。我妈看上简宗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简宗仁长得相当英俊,而我妈作为简宗仁众多情人中唯一一个被许晴找上门的,也是因为她有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本事。打我上小学起,身边的人就会说“小温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能当个一线大明星,火遍大江南北……”可我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无可挑剔的皮囊都只想吐。方安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连哭声都忘了继续,于是我又重复道:“为什么不说话了?是因为这张脸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不是……”方安使劲摇头,“我、我其实……”“——哥。”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我回过头,简生阳背着书包站在我们身后,别在他左臂上的“值勤”的臂章鲜红亮眼。??“你们在干什么?”季温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回答,他却像是丝毫没感到尴尬一般走到季温身边站定,将方安上下打量两遍,才轻笑着说:“明白了,我这是遇上告白现场了吗?”?“……”?简生阳把话挑得太明,方安一时间被噎住了。不过他也没有让她解释的打算,在方安整理好措辞前,他先一步开口:“学姐,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三了,就算你自己不想考个好学校,那也不能耽误我哥考吧。”他这几句话把我说得眼皮直跳,心虚撇过了头。方安待不下去了,抬手擦掉又一次涌出来的泪水,“我不会放弃你的,季温。”说完不再看我和简生阳的脸色,转头跑开了。“真受欢迎啊,哥。”简生阳说着,目光落在我开了一颗扣子的领口上。他这人从小就高,步入高中后更是跟打了激素一样,现在已经长到了可怕的一米八八,同十年前一样,仍然高出我一个头。此刻他伸出手替我扣扣子,像是在嘲讽我一般刻意弯深了腰,被我剜了一眼又无辜地笑了一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滚,”我气急,扭头就走,“吃饭去了。”简生阳仗着腿长两三步追上我:“一起去吧。”这回我是真恼火了,一把甩开他刚拉上我的手,不耐烦地把他推出一段距离:“你在发什么疯?我昨晚让你离我远一点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非要跟着我干什么?”他停下步子,先前那点笑意顷刻间消失了:“你是我哥。”“简生阳,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你是我哥。”他又重复道。我要被他气笑了,“我不是你哥,我姓季,你姓简,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我说完就走,他这次没有跟上来。第一节晚自习开始没多久,天空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我偏过头,透过窗户去看那栋属于高三的教学楼,楼前那几棵松树和石板路都是一片昏暗,空气里也浸染了压抑的灰色,唯独教学楼的墙壁在最后的天光的映照下白亮得异常瘆人。“要下雨了。”陈念念小声跟我说。我撇了她一眼:“看出来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乐了:“那你今晚还走读吗?自己回家?”“新时代独立男性,当然自己回家。”“这话不太对,课本上说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陈念念悄悄给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和李琛的短信记录,“他爸买了新车,今晚来接他放学,我蹭车。”“你们家长都见上了?”陈念念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季温,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对李琛就是,但是我真的可认真了,到时候我们俩结婚,请你坐上等席。”我也乐了:“行啊。”话音刚落,外面轰然响起一声雷鸣,没一会雨就哗地下了起来。夜色吞噬掉所有光亮,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教学楼的灯和捉摸不透的闪电还能发光了。我抬头去看挂在黑板上方的钟表,分针堪堪指向下课的时间,铃声一响,一群人蜂拥着跑出去看雨,只有我站在窗前,看在漆黑的空气里摇曳着的树影,又望向高三二楼的某个教室。大雨滂沱间我看见那边的窗前也站了个人,似乎也在往我的方向看,那人身形修长挺拔,因为逆着光,整个人都是一团模糊的黑色,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我却该死地知道那是简生阳。像是在回应我心底的想法一般,一直被我放在兜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两下,与此同时,对面的影子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手机屏幕在夜色中亮着微弱的莹白色的光。我打开手机,简生阳的微信消息明晃晃地挂在锁屏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19:41简生阳:哥,我好像看见你了。我的心跳在这一刻乱了节奏,与这场大雨落地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惶不相让。偏生始作俑者还不安分,十几秒后竟然打来了电话。“……喂?”我干涩地开口。“带伞了吗,要不要我放学送你回家?”“用不着。谁让你带手机的?”那边简生阳笑了一声:“以防万一啊。”“……还能有什么万一,你在学校还能被人吃了?还是说你……”“——你的万一。”他说:“以防你的万一。” 深秋 二零一六年的深秋,我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小巷子里。彼时夜深,风冷得凌厉,吹在脸上有一股要剜下血肉的意味。我沉默地看着面前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从校服外套里摸出一把小刀,紧攥在手里。“季温,又让我逮着你了。”为首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黝黑的脸上有一条长且深的刀疤,他拽着我的衣领,眼神凶狠又不屑,“你小子是真他妈给脸不要脸啊,还敢招惹我妹,不想活了是吧?”他妹叫方安,我印象深刻。小姑娘活泼开朗,长得也不错,可惜眼瞎看上我了,一连两个月都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我实在烦不过,找了个机会明确拒绝了她,谁知道她沉默几秒后忽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结果是当天下午我就被刀疤堵着揍了一顿。这事方安应该不知道,因为她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来找我送巧克力了。“傻逼,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去好好开导你妹。”我打掉他拽着我衣领的手,悄无声息地推出刀刃,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里月光落在刃上,镀进一层寒意。我知道这句话会激怒刀疤,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他气得骂了一句很脏的话,挥拳向我的脸打来,我向后一闪,藏在背后的手腕轻轻一转,刀就要捅进刀疤的肚子里。那一瞬间我已经做好后大半辈子都在监狱度过的准备了,甚至还在想简宗仁会不会大发慈悲帮我找个厉害点的律师,把我完整地保释出来,可我的腕上骤然一疼,不知是被谁打了一下,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刀疤惨叫一声,小腹挨了重重一脚,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变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来人已经一把拽住我扭头跑起来,速度之快让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巷子很长,我们七拐八绕地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脚步,他扶着墙喘着粗气,问我:“哥,你还好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只是跑得我嗓子疼,肺都快要爆炸了一般。这人叫简生阳,比我小一届,在读高二,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我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对英俊成熟的简宗仁一见钟情,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和他在一起。后来简宗仁工作调职,她就跟着简宗仁来了建州区,幸福甜蜜的日子过了一年多点,简生阳的生母许晴就找上门来了,我妈这才知道简宗仁其实早有家室,自己是被人人唾弃的小三。可在那时,我已经快要出生了。简宗仁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情人抛弃自己的发妻,所以他塞给我妈一笔钱,无甚愧疚地回归到了自己原来的生活里。我妈临盆那天他没有一点消息,听医生说她都差点要死在手术台上了,还满脸泪水地喊简宗仁的名字,最后办出生证明的时候我妈把嘴唇咬破了才没哭出来,沉默很久,让我随了她的姓,叫季温,温柔的温,温暖的温。发生这事的时候简生阳还在娘胎里,所以我没有怨恨他,却也做不到对他毫无芥蒂。缓上来气以后第一时间我想跟他拉开距离,却不想连半个字都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神情严肃:“……刚才我太着急了,你疼不疼?”我循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在自己手腕上看到一片通红的痕迹,才想起刚刚把我刀打掉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你太冲动了,拿刀捅人的后果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简生阳皱着眉,语气冷硬得像冰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劈头盖脸被教育一通的我有些不爽,沉着脸想甩开他的手,可惜他力气太大,尝试几次未果后我只得打消这个念头,迎着他的目光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你都要掺一手,该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我弟弟了吧?”“你别忘了,我们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简宗仁也不希望你和他的私生子有任何交集,你只管过好你的幸福生活就行,这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他一下子愣住了,我趁机抽出手腕,又补了一句:“离我远点,简生阳。”他僵直了身子。这条路上的灯坏了,只有惨淡的月光停靠在他的身上。真奇怪,明明周遭这么暗,我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受伤。“哥。”他叫我。“我做不到。”我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推开那扇破旧的铁门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有点像汽车急刹车时轮胎与地面高速摩擦发出来的声音。我本来还担心把我妈吵醒了,走到客厅才发现她根本没睡,正窝在沙发里调换着电视机的频道,听见我回来,眼皮不抬一下地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我点点头,把书包扔在地上:“下次尽量。”“干什么去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好像不是在问问题。“没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她重复道。“……”我直起身子,“你能听那家人的名字吗,能我就跟你讲讲。”她登时就不说话了,握着遥控器的手开始颤抖,苍白瘦削得仿佛稍稍用力一折就会断掉一样。家里这台电视机已经很老了,屏幕都是黑白的,年纪比我还大,但因为是简宗仁买的,我妈就一直没换。此刻我妈快速连调了几个频道,画面就糊成一团,嗞嗞的电流声惹得人心烦意乱,我走到天线前拨了两下也没见它好,索性伸手把开关按死了,房间里顿时陷入死寂,我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心里倒数着:五、四、三......我妈忽然发出极其狰狞凄厉的叫声,从桌子上摸起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向我,茶杯与后背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而后掉在地上摔碎了。我像是没感觉到疼痛,连头都没回一下,关上屋门的时候还听见她在骂我贱种、小畜生......失算了,她这次失控发疯居然用不上五秒。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的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简宗仁留下的那笔钱在我六岁那年就一点也没了,我妈拉着我的手,强硬地敲开了简家的门。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么豪华的地方,瓷地板干净得反光,踩在上面时我总是回头看,生怕留下污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先绷不住情绪的人是许晴,我妈还没说几句话,她就蓦地站起身,叫嚷着要保姆把我们赶出去。我妈一听就急了,一边挣脱保姆的禁锢,一边大骂简宗仁禽兽不如,就该天打雷劈。许晴气得双手颤抖,过来就要扇我妈的脸,被我妈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腕,她就只能咬着牙根狠狠地骂:“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居然还敢跑来我家,又犯精神病了是不是!?带着你和这个孽种滚出去!!”我妈的头发在推搡间散乱下来,进简家之前调整的端庄姿态荡然无存。“你说温温是孽种?他是宗仁的亲生儿子,如果他是孽种那宗仁算什么,你儿子又算什么?!”“…………”我觉得四周喧嚷极了,嗡嗡地要把我脑壳吵碎,保姆制不住我妈就来制我,我很配合,一脸麻木地任她摆弄,险些被推倒在地也不挣扎,最后还是简宗仁说:“够了!”我才得以获救,也就是那时我才注意到楼梯上坐着一个漂亮又冷淡的小孩,腿上摆着书,目光却稳稳地落在我的身上。简宗仁向他招招手:“生阳,带你哥哥去你房间玩一会儿。”简生阳便合上书,从楼梯上走下来。只比我小三个月的他却堪堪高我一个头,在我面前停下时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拉着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说:“哥哥别怕,我护着你。”我怔住了,因此失去了甩开他的最佳时机。他牵着我上了二楼,从他的床头柜里拿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塞进我怀里,我看着这些从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头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会对我好的人不止我妈一个,还有面前这个陌生的“弟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血缘关系在作祟吗?他似乎挺喜欢我的。他把书架上最显眼的飞机模型送到我面前,问:“哥哥以后会住在这里吗?”我摇头。我明白我的最终归宿始终是我妈身边,因为她离不开我,她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意义。简生阳闻言有些失望,但又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跟我说:“那哥哥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点点头,心里却祈祷着以后再也不用踏进简家半步,因为楼下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好大好大,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我妈哭得有多么狼狈。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给简宗仁和许晴一人一刀,然后畏罪自杀吗?我禁不住这么想,心说那简生阳和我就都是孤儿了,他会不会恨死我啊?思绪纷飞时我下意识望着简生阳,他似乎以为我在害怕,坐过来握住我的手,温热的触感把我从可怕的构想里撕扯出来,好像一瞬间从高空坠回人间,我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着。简生阳说:“没事的,哥哥。”我在简生阳房间待了很久,终于听见一阵敲门声,我妈站在门外,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湿润。“走吧。”她弯腰抱起我,动作意外地轻柔。我转过头去看简生阳,恰好他也在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以后很难再见面了,所以我无声地对他比了个“拜拜”的口型,但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像是在向我保证:“你要等我。” 深秋 二零一六年的深秋,我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小巷子里。彼时夜深,风冷得凌厉,吹在脸上有一股要剜下血肉的意味。我沉默地看着面前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从校服外套里摸出一把小刀,紧攥在手里。“季温,又让我逮着你了。”为首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黝黑的脸上有一条长且深的刀疤,他拽着我的衣领,眼神凶狠又不屑,“你小子是真他妈给脸不要脸啊,还敢招惹我妹,不想活了是吧?”他妹叫方安,我印象深刻。小姑娘活泼开朗,长得也不错,可惜眼瞎看上我了,一连两个月都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我实在烦不过,找了个机会明确拒绝了她,谁知道她沉默几秒后忽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结果是当天下午我就被刀疤堵着揍了一顿。这事方安应该不知道,因为她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来找我送巧克力了。“傻逼,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去好好开导你妹。”我打掉他拽着我衣领的手,悄无声息地推出刀刃,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里月光落在刃上,镀进一层寒意。我知道这句话会激怒刀疤,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他气得骂了一句很脏的话,挥拳向我的脸打来,我向后一闪,藏在背后的手腕轻轻一转,刀就要捅进刀疤的肚子里。那一瞬间我已经做好后大半辈子都在监狱度过的准备了,甚至还在想简宗仁会不会大发慈悲帮我找个厉害点的律师,把我完整地保释出来,可我的腕上骤然一疼,不知是被谁打了一下,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刀疤惨叫一声,小腹挨了重重一脚,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变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来人已经一把拽住我扭头跑起来,速度之快让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巷子很长,我们七拐八绕地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脚步,他扶着墙喘着粗气,问我:“哥,你还好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只是跑得我嗓子疼,肺都快要爆炸了一般。这人叫简生阳,比我小一届,在读高二,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我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对英俊成熟的简宗仁一见钟情,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和他在一起。后来简宗仁工作调职,她就跟着简宗仁来了建州区,幸福甜蜜的日子过了一年多点,简生阳的生母许晴就找上门来了,我妈这才知道简宗仁其实早有家室,自己是被人人唾弃的小三。可在那时,我已经快要出生了。简宗仁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情人抛弃自己的发妻,所以他塞给我妈一笔钱,无甚愧疚地回归到了自己原来的生活里。我妈临盆那天他没有一点消息,听医生说她都差点要死在手术台上了,还满脸泪水地喊简宗仁的名字,最后办出生证明的时候我妈把嘴唇咬破了才没哭出来,沉默很久,让我随了她的姓,叫季温,温柔的温,温暖的温。发生这事的时候简生阳还在娘胎里,所以我没有怨恨他,却也做不到对他毫无芥蒂。缓上来气以后第一时间我想跟他拉开距离,却不想连半个字都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神情严肃:“……刚才我太着急了,你疼不疼?”我循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在自己手腕上看到一片通红的痕迹,才想起刚刚把我刀打掉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你太冲动了,拿刀捅人的后果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简生阳皱着眉,语气冷硬得像冰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劈头盖脸被教育一通的我有些不爽,沉着脸想甩开他的手,可惜他力气太大,尝试几次未果后我只得打消这个念头,迎着他的目光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你都要掺一手,该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我弟弟了吧?”“你别忘了,我们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简宗仁也不希望你和他的私生子有任何交集,你只管过好你的幸福生活就行,这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他一下子愣住了,我趁机抽出手腕,又补了一句:“离我远点,简生阳。”他僵直了身子。这条路上的灯坏了,只有惨淡的月光停靠在他的身上。真奇怪,明明周遭这么暗,我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受伤。“哥。”他叫我。“我做不到。”我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推开那扇破旧的铁门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有点像汽车急刹车时轮胎与地面高速摩擦发出来的声音。我本来还担心把我妈吵醒了,走到客厅才发现她根本没睡,正窝在沙发里调换着电视机的频道,听见我回来,眼皮不抬一下地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我点点头,把书包扔在地上:“下次尽量。”“干什么去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好像不是在问问题。“没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她重复道。“……”我直起身子,“你能听那家人的名字吗,能我就跟你讲讲。”她登时就不说话了,握着遥控器的手开始颤抖,苍白瘦削得仿佛稍稍用力一折就会断掉一样。家里这台电视机已经很老了,屏幕都是黑白的,年纪比我还大,但因为是简宗仁买的,我妈就一直没换。此刻我妈快速连调了几个频道,画面就糊成一团,嗞嗞的电流声惹得人心烦意乱,我走到天线前拨了两下也没见它好,索性伸手把开关按死了,房间里顿时陷入死寂,我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心里倒数着:五、四、三......我妈忽然发出极其狰狞凄厉的叫声,从桌子上摸起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向我,茶杯与后背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而后掉在地上摔碎了。我像是没感觉到疼痛,连头都没回一下,关上屋门的时候还听见她在骂我贱种、小畜生......失算了,她这次失控发疯居然用不上五秒。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的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简宗仁留下的那笔钱在我六岁那年就一点也没了,我妈拉着我的手,强硬地敲开了简家的门。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么豪华的地方,瓷地板干净得反光,踩在上面时我总是回头看,生怕留下污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先绷不住情绪的人是许晴,我妈还没说几句话,她就蓦地站起身,叫嚷着要保姆把我们赶出去。我妈一听就急了,一边挣脱保姆的禁锢,一边大骂简宗仁禽兽不如,就该天打雷劈。许晴气得双手颤抖,过来就要扇我妈的脸,被我妈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腕,她就只能咬着牙根狠狠地骂:“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居然还敢跑来我家,又犯精神病了是不是!?带着你和这个孽种滚出去!!”我妈的头发在推搡间散乱下来,进简家之前调整的端庄姿态荡然无存。“你说温温是孽种?他是宗仁的亲生儿子,如果他是孽种那宗仁算什么,你儿子又算什么?!”“…………”我觉得四周喧嚷极了,嗡嗡地要把我脑壳吵碎,保姆制不住我妈就来制我,我很配合,一脸麻木地任她摆弄,险些被推倒在地也不挣扎,最后还是简宗仁说:“够了!”我才得以获救,也就是那时我才注意到楼梯上坐着一个漂亮又冷淡的小孩,腿上摆着书,目光却稳稳地落在我的身上。简宗仁向他招招手:“生阳,带你哥哥去你房间玩一会儿。”简生阳便合上书,从楼梯上走下来。只比我小三个月的他却堪堪高我一个头,在我面前停下时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拉着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说:“哥哥别怕,我护着你。”我怔住了,因此失去了甩开他的最佳时机。他牵着我上了二楼,从他的床头柜里拿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塞进我怀里,我看着这些从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头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会对我好的人不止我妈一个,还有面前这个陌生的“弟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血缘关系在作祟吗?他似乎挺喜欢我的。他把书架上最显眼的飞机模型送到我面前,问:“哥哥以后会住在这里吗?”我摇头。我明白我的最终归宿始终是我妈身边,因为她离不开我,她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意义。简生阳闻言有些失望,但又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跟我说:“那哥哥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点点头,心里却祈祷着以后再也不用踏进简家半步,因为楼下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好大好大,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我妈哭得有多么狼狈。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给简宗仁和许晴一人一刀,然后畏罪自杀吗?我禁不住这么想,心说那简生阳和我就都是孤儿了,他会不会恨死我啊?思绪纷飞时我下意识望着简生阳,他似乎以为我在害怕,坐过来握住我的手,温热的触感把我从可怕的构想里撕扯出来,好像一瞬间从高空坠回人间,我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着。简生阳说:“没事的,哥哥。”我在简生阳房间待了很久,终于听见一阵敲门声,我妈站在门外,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湿润。“走吧。”她弯腰抱起我,动作意外地轻柔。我转过头去看简生阳,恰好他也在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以后很难再见面了,所以我无声地对他比了个“拜拜”的口型,但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像是在向我保证:“你要等我。” 骤雨 这场梦做得太深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我睁开眼时窗外一片大亮,已经不多不少迟到两个小时了。四中作为重点高中,平日里管得很严,六个值班老师轮班倒,生怕漏掉任何一个违纪学生,不过我运气好,从北墙翻进学校的时候没有一个老师在附近。我绕了条小路转回教室,进门的时候物理课才刚刚开始。物理老师叫李向伟,也是我们班的班主任。高一入学没几周他就对我生出了很大的意见。不过这事是我不对,军训时期强制住校,纪检部那群人查卫生查得很严,不仅被子要叠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就连地板上有根头发丝都要扣分,我们宿舍几个人都是懒散性子,又刚好撞上一个严格的宿管,于是三天给李向伟扣了八分。为这事他把我们叫到办公室狠批了一顿,勒令我们后面的日子里一分也不许扣,我们几个一商量,高天扬想了个好办法:用他手机的相机放大找细碎的垃圾和头发丝。?隔天就轮到我值日,我接过高天扬递来的手机,仔细地检查完每一个角落,一回头看见年级主任站在门口,手里的手机还在录像。??“……”?要说人背起来是真的没办法,看见他在录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完了,果不其然他直接把我带到了李向伟面前,沉着脸说这个学生带手机。李向伟一听脸色顿时黑得跟锅底一样,他咬着牙说带手机要回家反省一周,季温你要是不想上就滚。我诚心地道歉说下次不会了,他脸色稍霁,说看在刚开学的份上,不回家反省也行,把家长叫来聊一聊。?我想起我妈那个情况,又转口说:“那还是回家反省吧。”?“……”李向伟终于忍无可忍,把请假条往我身上一甩:“填,快填完赶紧滚!”打那以后李向伟就烦我,眼下我姗姗来迟,他肯定不乐意,当即就皱起眉说:“季温,就你的作息不一样啊,这都快十点了,你还来上什么学?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考上四中的,中考的监考老师打瞌睡把你放进来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没应声,心里默默为当时的监考老师辩白。人家可是连我的手表都扣在考场外面了,硬要怪点什么的话,只能怪初中的知识太简单了,我只学了最后一个学期就考进来了。李向伟见我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厉声道:“你给我去门外站着!”我依言照做,一出门就又靠在墙上犯困。为了让整层楼的班级都知道我干的好事,李向伟故意拖了大半个课间的课,在我接受第五十七个人的注目礼时,下节数学课的老师来了。他睨了我一眼,提着我的领子把我拖进教室,嘿嘿笑了两声:“又被你班主任罚了?”我撇撇嘴,对他的明知故问感到十分无语。“哎,你瞅你桌子上,又是哪个小姑娘送的早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轻,“长得帅就是好啊,能当饭吃,不过我可警告你,不许早恋,老老实实帮我压倒隔壁班的数学课代表,成不成?”我点头:“好。”??他姓赵,我管他叫老赵。老赵和我关系好,六科老师里我只听他的话,我们班倒数第二上次月考考了四百八十六分,我是他的一半,两百多分里数学占了一百四十五,剩下那点分供五科平分。“季温啊,你是个聪明的小孩,不过现在已经高二了,高考可不是只考数学啊,”老赵年纪是数学办公室里最大的,说话的时候皱纹堆在一起,“你可以讨厌某一科老师,但你不能讨厌那门科目,知道吗?”“……我没有讨厌哪个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老赵解释,有句话在嗓子里卡了半天,最终还是咽回了肚子里,“我只是不想做没有意义的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考大学是没有意义的事吗?”我不说话了。老赵也不开口。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解释,但我真的说不出来。良久后他终止了这场沉默,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说:“行,随你自己吧。”话音落下,上课铃声刚好响起。我回到座位上,看着那个贴着便利贴的饭盒,心里没由来涌上一股烦燥。??旁边的陈念念说:“这是方安今天早晨送过来的,她还说今天中午要来找你。”“找我干什么?”陈念念撇了一眼便利贴上的字,啧啧道:“还能干嘛,进行她的第八次表白呗。”我这会才注意看,便利贴上女孩子的字清秀端正,一笔一划都很认真:季温,和我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吗?如陈念念所说,午饭的时候,方安把我堵在了楼梯口。这个时间点学生流量大,我不想挡别人的路,更不想当众和她起什么争执,就任由她拉着我去了教学楼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给你送的早餐你吃了吗?”方安率先打开话题。“没有。”她眼里的光一暗,“为什么不吃?我起得很早,亲手给你做的。”我用了她便利贴上的话:“因为我和你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这拒绝得就十分直白了,方安脸登时白下来,眼睛红得像只兔子。其实我对女孩子还是比较有耐心的,但对她我真的是忍不下去了,怎么会有这么执着的人啊,陈念念追隔壁班李琛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毅力。“可是季温,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她哽咽道。“……我想不明白,你喜欢我什么?”我皱着眉,问她,“我不学无术,逃课打架、抽烟喝酒样样都沾,就是个没有前途的混子,你到底是喜欢我哪点?”“——这张脸吗?”我有些想笑。我妈看上简宗仁,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简宗仁长得相当英俊,而我妈作为简宗仁众多情人中唯一一个被许晴找上门的,也是因为她有让人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的本事。打我上小学起,身边的人就会说“小温长得这么好看,以后肯定能当个一线大明星,火遍大江南北……”可我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无可挑剔的皮囊都只想吐。方安被我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连哭声都忘了继续,于是我又重复道:“为什么不说话了?是因为这张脸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不是……”方安使劲摇头,“我、我其实……”“——哥。”一道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我回过头,简生阳背着书包站在我们身后,别在他左臂上的“值勤”的臂章鲜红亮眼。??“你们在干什么?”季温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回答,他却像是丝毫没感到尴尬一般走到季温身边站定,将方安上下打量两遍,才轻笑着说:“明白了,我这是遇上告白现场了吗?”?“……”?简生阳把话挑得太明,方安一时间被噎住了。不过他也没有让她解释的打算,在方安整理好措辞前,他先一步开口:“学姐,你们现在已经是高三了,就算你自己不想考个好学校,那也不能耽误我哥考吧。”他这几句话把我说得眼皮直跳,心虚撇过了头。方安待不下去了,抬手擦掉又一次涌出来的泪水,“我不会放弃你的,季温。”说完不再看我和简生阳的脸色,转头跑开了。“真受欢迎啊,哥。”简生阳说着,目光落在我开了一颗扣子的领口上。他这人从小就高,步入高中后更是跟打了激素一样,现在已经长到了可怕的一米八八,同十年前一样,仍然高出我一个头。此刻他伸出手替我扣扣子,像是在嘲讽我一般刻意弯深了腰,被我剜了一眼又无辜地笑了一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滚,”我气急,扭头就走,“吃饭去了。”简生阳仗着腿长两三步追上我:“一起去吧。”这回我是真恼火了,一把甩开他刚拉上我的手,不耐烦地把他推出一段距离:“你在发什么疯?我昨晚让你离我远一点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人话,非要跟着我干什么?”他停下步子,先前那点笑意顷刻间消失了:“你是我哥。”“简生阳,你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你是我哥。”他又重复道。我要被他气笑了,“我不是你哥,我姓季,你姓简,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了。”我说完就走,他这次没有跟上来。第一节晚自习开始没多久,天空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我偏过头,透过窗户去看那栋属于高三的教学楼,楼前那几棵松树和石板路都是一片昏暗,空气里也浸染了压抑的灰色,唯独教学楼的墙壁在最后的天光的映照下白亮得异常瘆人。“要下雨了。”陈念念小声跟我说。我撇了她一眼:“看出来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乐了:“那你今晚还走读吗?自己回家?”“新时代独立男性,当然自己回家。”“这话不太对,课本上说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陈念念悄悄给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她和李琛的短信记录,“他爸买了新车,今晚来接他放学,我蹭车。”“你们家长都见上了?”陈念念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地说:“季温,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对李琛就是,但是我真的可认真了,到时候我们俩结婚,请你坐上等席。”我也乐了:“行啊。”话音刚落,外面轰然响起一声雷鸣,没一会雨就哗地下了起来。夜色吞噬掉所有光亮,整个世界似乎只有教学楼的灯和捉摸不透的闪电还能发光了。我抬头去看挂在黑板上方的钟表,分针堪堪指向下课的时间,铃声一响,一群人蜂拥着跑出去看雨,只有我站在窗前,看在漆黑的空气里摇曳着的树影,又望向高三二楼的某个教室。大雨滂沱间我看见那边的窗前也站了个人,似乎也在往我的方向看,那人身形修长挺拔,因为逆着光,整个人都是一团模糊的黑色,明明什么都看不清,我却该死地知道那是简生阳。像是在回应我心底的想法一般,一直被我放在兜里的手机轻微地震动两下,与此同时,对面的影子往我的方向招了招手,手机屏幕在夜色中亮着微弱的莹白色的光。我打开手机,简生阳的微信消息明晃晃地挂在锁屏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19:41简生阳:哥,我好像看见你了。我的心跳在这一刻乱了节奏,与这场大雨落地的声音交缠在一起,惶不相让。偏生始作俑者还不安分,十几秒后竟然打来了电话。“……喂?”我干涩地开口。“带伞了吗,要不要我放学送你回家?”“用不着。谁让你带手机的?”那边简生阳笑了一声:“以防万一啊。”“……还能有什么万一,你在学校还能被人吃了?还是说你……”“——你的万一。”他说:“以防你的万一。” 难医 这场雨直到放学也没停,我收拾好书包,正思考淋着雨跑回家还能不感冒的可能性有多大时,就被陈念念拦了下来。“喏,你弟弟给你送来的,”她递给我一把伞,啧啧两声,“你俩顶多也就有六分像,可一眼看见这一个,总能在第一时间想起另一个。他当时往走廊一站,我还以为是你呢,但再看就觉出不一样了,他长得比你更有攻击力一些,而且比你爱笑。”我淡淡地应了一声。“从入学到现在,都一年多了,你俩还没和好啊?”“是一直都不好。”“你俩可是亲兄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我感觉他是真的很在乎你,你可能不知道……”我不太想跟她解释,“你确定要让李琛站那儿看咱俩聊天?”陈念念闻言一回头,果然看见了靠在门槛上的李琛,连忙跟我告别:“噢,那我先走了啊,拜拜。”我挥了挥手算是回答。简生阳的伞和他本人一样,是沉寂的纯黑色,伞面比较大,风吹到我身上的雨也就少很多。我走得很慢,一方面是因为路滑风大,另一方面是因为不想回家,可路就这么长,一声天雷炸响,我在那扇铁门前停住了。我停住脚步,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把湿漉漉的伞放下,换好鞋走进客厅。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家里没开灯,电视机也没开,借着骤然划破黑夜的闪电,我看见了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的我妈。她似乎没察觉到我回家了,双臂抱着膝盖不停地颤抖着,我走到她面前,轻轻蹲下身子,叫了她一声:“妈。”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被长发半遮住的双眼里满是惊惧:“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能进我家!?简宗仁,你快来啊!有人闯进咱家了!”啊……我就知道得是这么个情况。我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看着我:“妈,清醒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早就安全了!”然而她却像什么都听不见一般,一边拼命想挣开我的桎梏,一边哭:“我错了我错了……高医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自己脱!”我一把摁住她解自己衣扣的手,无力感席卷了全身上下,心疼到呼吸时都能撕扯出钝痛:“妈,我是季温,我是季温……”又是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我妈哆嗦着停止了动作,目光缓慢又呆滞地移向我,那场雨大抵是下进她眼里了,所以她的眼泪才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止都止不住。她颤抖地抚上我的脸,略显粗糙的手指仔细描摩我的轮廓:“季温……温、温温……”“你怎么也长得这么好看啊……?”我身形一顿,已经猜到了她的下一句话。“温温,你长成这个样子是会被他们强奸的,”她神色认真,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已经被岁月狠狠刻下了一道又一道痕迹,再光鲜不起来了,“温温,你会被强奸的,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不如、不如你现在就去死吧,现在就去死,好不好?好不好?”我只觉得心脏被人凿了个口子,半晌后从喉咙里溢出一声讽刺的笑:“你可真是我亲妈,都多少年也不换个诅咒,就这么想我变得和你一样脏?”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已经没了理智,自顾自呢喃着:“温温会被强奸的,他得现在就死,温温现在必须死,温温会被……”我的胸腔里血气翻涌,在她梦魇般的念叨里几次窒息。窗外的雨在雷声中愈下愈烈,我应该是被我妈洗脑了,才想一头冲进雨里被车撞死算了。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破败的巷子萧条冷清,冰凉的雨水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浸透了我的衣服,秋风一吹,冷意攀爬进骨髓里。我等了好久,可就是没有一辆车驶过这条绝望的巷子,一辆也没有。我真想死在这场雨里。简生阳的伞算是白给我了。当天凌晨两点,我硬生生烧醒了,摸着黑从抽屉里找出体温表,量完一看,39度4,再烧一会就该没意识了。我打起精神给李向伟发了条请假短信,又起身冲了杯退烧药,一喝完就闷被子里强行入眠,再睁眼时天光大亮,我一摸额头,温度已经降下来一些了。我去西大街的早餐铺买了杯甜豆浆和两个豆沙包,铺主大娘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些我悲惨身世的八卦,又往袋里塞了两根油条给我,一边叹气一边夸我是个“好孩子”,于是“好孩子”在摊位上吃光早餐后转头就跑去了网吧。此时正值中午,工作日里网吧里一堆空位。我从兜里翻出一张二十的票子上了四个小时的机,老板和我熟,转身随便拿了碗泡面给我,跟我说:“听说你最近老和别人打架啊小季?”拿人手短,我如实却简短地回答:“嗯。”老板上下打量我一番:“唉,你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打架肯定不占便宜,伤着没?”“没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谁打的?”“刀疤,”我说着,怕老板没明白我的描述,又补充道,“跟我差不多高,特别黑,左边脸有条疤,常来你这儿上网。”老板啧了一声:“方木啊,那个不讲理的东西。”他从抽屉里拿出半包烟,嘿嘿笑着指了指最里面那一排机子:“抽不抽?那边没人。”“谢谢。”我挑眉,接过烟拿着泡面往机位走。借着开机登录的时间我点燃了一支烟,烟不是好烟,一股劣质味,呛得慌,不过我倒是无所谓,因为我抽烟只是为了糟蹋自己,靠尼古丁沉入肺部获得片刻的欢愉。烟雾缭绕升腾间,电脑屏幕亮了起来,我轻车熟路地点开LOL,进了游戏局内。打这玩意会上瘾,哪怕连败也是,三个小时以后,我盯着战绩面板一片红陷入沉默,思索一会觉得是没叠上网吧的泡面buff,就拆开泡面包装去了热水器前。水很烫,我捏着纸质的碗边儿回来,刚把面放下,就看见原本空着的邻座上多了一个人。这人盯着我座椅下两个烟头,绀白相间的校服在这鱼龙混杂的网吧里显得格格不入。“方安她哥来校门口堵你了。”简生阳说。“那可真不巧,我今天请假了。”我将泡得八分软的面饼搅散了,叉起面往嘴里送。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什么请假?……你的声音有点哑,感冒了?”他声音中掺上了不易察觉的怒气,“昨晚给你的伞你没打?生着病跑来网吧吃泡面,劣质烟抽个没完,你把自己当回事吗?”我知道他这是真生气了,却仍在他灼热的目光中又点燃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与此同时我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来——我狠狠吸了一口烟,撑着他椅子上左右两边的搭手,把他掩在身下。他没动,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是在纵容我,我垂下头,将唇齿间的烟雾吐在他的脸上,看他皱眉皱得更深,心情顿时好了些。“那你呢,高二的级部第一不坐在教室刷题,逃课来网吧?”简生阳冷着脸,伸手夺掉我的烟碾灭,把我摁回自己的座位:“我怕你被方安她哥找到,问了半条街才知道你来这里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向我的额头,“还有点热,吃药了吗?”我含糊应下,对他的关心逃避似地转过头,点开排位:“知道我没事了,你现在该回学校了。”简生阳权当没听见,“来一局?”我一愣:“和你?你会打游戏?”“会一点。”我撇了一眼他的段位,跟我一样,宗师,“那来呗,输了你以后就少管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赢了呢?”“你说。”简生阳往椅子里一靠:“赢了你现在就跟我去医务室打针。”“……行。”三十分钟后,我看着屏幕里大杀四方的男枪,皱着眉说:“你管这叫会一点?”简生阳轻易点掉敌方基地,“去不去?”“……去。”我憋着一口气,忍不住问,“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简生阳想了一会,居然真的认真地回答了我:“有。”“什么?”“不太会哄人。”我望向他:“你哄过谁?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把我面前的泡面拉过去,用叉子缠了几圈面:“没谈,你巴不得我谈恋爱吗?”“你想谈就谈,关我什么事……”我话音未落,就见简生阳把面放进口中,薄软的唇擦过叉子,被辣意浓郁的面灼得殷红,他大概也没想到会这么辣,顿时蹙眉轻轻呼起气来。我的大脑空白了一刹,第一反应是简生阳不是挺能吃辣的吗?然后我才骤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个叉子是我用过的。按理说我们两个人都是男的,还是亲兄弟,只是用一下对方的叉子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但我的心脏就是结结实实地颤了一下,酥麻的感觉在每根血管中横冲直撞,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我问出了一个问题:“简生阳,你天天管我这管我那,到底是为什么?”“简宗仁这么有钱,你跟着他可以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为什么非要缠着我?”我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你想拉着我这个残次品往上走的理由是什么?”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停滞。简生阳的唇很轻地张合几下,却没发出什么声音。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里他在思考什么,但在我以为我得不到他的回答时,他将泡面推远了些,说:“因为你是我哥,我们的身体里留着一家人的血液——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原因吧。”“……也是。”说出这两个字时我放在鼠标上的手在轻颤,于是我连忙将它藏在身后。“以后别说自己是残次品了,”电脑映出的光打在简生阳的侧脸上,亮得仿佛要揉进他的皮肤里,他在这光里叹了口气,“很快了,哥,我很快就能带你走了。”……我忽然有些想笑,“带我去哪?少说这些幼稚的话了,我出不去这个建州区。”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比任何人都清楚,简生阳和我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甚至称得上是两个极端。我明明知道的、我明明知道这一点,此刻却还是感到胸闷。小时候简生阳要我“等他”,那个周末他就背了一书包的零食和玩具,在我家一旁的旧巷子里等我露面,每个月都来,四年里风雨无阻从未间断,后来被我妈发现,他才改变策略,往我小学学校里送;一年后他考来我所在的初中,我因为性格和脸的原因总能惹上一些傻逼,今天说我撩他女朋友,明天说我拽得清高,好几次带人堵我,后来简生阳知道了,花了钱使了点绊子,把这几个人关进少管所待了半个月,出来以后他们见了我全都绕着走;直到现在他还守在我身边……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他的亲哥。或许他对他的朋友比对我更好,毕竟我这个哥是个不识好歹的麻烦精,还是个……我死死地咬着牙,大脑里乱成一团浆糊,透过暗色的屏幕,我看见自己双目一片猩红,苍白的脸色和将死之人别无两样。我偏过头去看简生阳,他仍然低着头,难得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我忍着胸腔内叫嚣的痛苦,逃似得跑去了卫生间。网吧的卫生间很小,我窝在隔间的角落不停地发抖,指甲深深剜进皮肤里,恨不得把血肉撕扯下来。我有些喘不过气来,可仍能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它很大程度上刺激了我的神经,我想杀人,很想很想,利刃划破肌肉纹理的画面已经在我脑海中上演了成千上万次,我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下一刻我就意识到那是我发出来的,所以我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我是不能被他们发现的,不然我会像我妈一样被关进精神病医院里,我一定不能去那里,一定不能……这个想法已经占据了我所有本能,我用最后的力气,一头撞在背后的瓷砖上,力道之大让眼前唰地一下黑了大半,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部轮廓蜿蜒滑落,砸在地上绽成一朵朵鲜艳的花。恍惚间我听见隔间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了,简生阳站在门口,他像是被毒蛇在命门上啃咬了一口,跑往我面前时步伐紊乱,扶我的动作轻得像是在捧一堆轻易就会散掉的棉花。“哥!季温……”他似乎只会叫我了,拨打120时颤抖到手机险些掉下来好几次。我艰难地按住他的手,意识迷离不清:“我没病,我没有病……我不是精神病,别送我去医院……” 背光处 我有病,遗传自我妈的精神病。我很争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我妈的情况还严重。我第一次发病是在五年级。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从大门拿到了简生阳送来的零食,回教室时班里最壮最高的“胖子”正堵在门口,似乎就在等我回来,在看清我提着的东西以后,他眼神亮了亮,啧了一声:“又是这么贵的牌子,季温,你家不是很穷吗?”我没看他一眼,绕过他往教室里走,但他并不罢休,趁我背对着他一把拽住我的后领,“同学之间要分享,这个道理你不明白吗?”我用力推开他,吐出一个字:“滚。”“你让我滚?!”大概是霸凌同学这么久头一次被忤逆,胖子的脸上青白交加,挥拳就向我打来,我把东西扔在地上,闪身避开他的拳头,抬腿用膝盖狠撞向他的肚子,他疼得嗷了一声,被他几个小弟扶着才没丢人地摔在地上。“贱人生出来的孩子果然也是贱人。”他扭曲着五官,泄愤似得说。“……你说什么?”“我说,你妈是个贱人,你随她,也是个贱人。”胖子直起身,得意地笑起来,“我爸都跟我说了,你妈是小三,折散别人的家庭,你是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你们母子俩都是垃圾!”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我的眼神里掺上了一些异样的情绪,但我却在意不了这些了,我的眼前乌黑一片,耳中除了胖子下流肮脏的辱骂就只有尖锐的嗡鸣声。我从文具盒里摸出一支钢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怖速度扑向了胖子,冒着寒光的笔尖直直捅向胖子的舌头——我一定要让那张烂嘴再也张不开。可惜我失败了,在笔尖刺入口腔的前一刻,班主任冲过来拉开了我,已经失去理智的我在她怀里疯狂挣扎着,从嗓子里发出的嘶吼甚至没了人腔。对面的胖子与死神擦肩而过,吓得脸色煞白跌坐在地,说话时嘴唇和声音一样抖:“老、老师,季温他想、他要杀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的钢笔在激烈的动作间划破了老师的手臂,血狰狞地流了出来,可她始终没有放开我,忍着疼痛轻轻地说:“季温,冷静一点,冷静下来,你是个好孩子,老师知道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这么温柔地跟我说话,连我妈也包括在内,我知道她是在哄骗我,毕竟我和“好孩子”一点也不沾边。我与满世界的恶意针锋相对,却在她的怀里溃不成军。?一片混沌的眼前终于清明起来,我扔掉钢笔,闷在她的衣服里无声地掉了几滴眼泪。我心知肚明,从这一刻起,我就和我妈一样,彻底是个精神病了。因为这件事,我被学校劝退了。收拾课本准备离开的那天,胖子他爸也在,我妈咬着牙,姿态几乎要跪进地里,这是她难得清醒的时候:“季温不是故意想伤害你家孩子的,他还这么小,赔偿可以,能不能别开除他?”“行啊,但我之前向你提过一件事,你拒绝了,”胖子他爸暧昧地笑了一声,用赤裸的目光上下扫视着我妈,“小季,你陪我睡一晚,我就跟校长写谅解书,让你儿子接着上学。现在学校有多难找,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妈的脸色唰的白了下来,我跑过去,把一摞厚厚的书使劲砸在胖子他爸身上,骂出我那个年纪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词:“去你妈逼的,死畜生,这个学我不上了。”我没再拿书包,拉着摇摇欲坠的我妈出了学校的大门。不上学以后,我开始想尽办法去赚钱,但是没有一家店愿意雇一个十岁的小孩,我跑遍了方圆五里的店铺也没能找到工作。其间我又发了一次病,这一次比第一次更严重,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不长,但血流得快。当它们争先恐后往外涌的时候我反而平静下来,眼睁睁地看着鲜血染红床单,在意识开始迷离前我扯着纱布包扎好伤口,又回到了这个灰暗的现实。第二天出门前我妈塞给我一枚校徽,我低头去看,透明的壳子里,我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印在那张薄薄的长方形纸片上,“其实你上不上学都无所谓,温温,你活不过二十岁。”我妈热衷于给我洗脑,“你是不可能活过二十岁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不知道她用什么办法给我找了这座新学校,只知道我又多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理由。我把校徽放进兜里,对她后面说的话充耳不闻,问:“课本怎么办?”“学校会给你发新的,书包也有,你只管人到就行。”但现在想想,我不该去上那个学的。新学校离简生阳的初中很近,某天下午,我妈突发奇想要来接我放学。在回家的路上,原本她还笑靥如花地和我谈论今天的电视节目,下一秒她的脚步猝然停住了,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街对面,那辆她曾坐过无数次的黑色奔驰旁,简宗仁和许晴手牵手,笑着和穿着一身黑的简生阳上了车。这幅和谐幸福的画面像一把淬了毒的钢刀狠狠刺透了我妈的心脏。她当场就发了病,一双眼睛红得要滴血,在我思考简生阳为什么没穿校服的时候她把我推倒在地,甩了我一个响亮的巴掌,嘴里喃喃道:“都怪你、都怪你,你个贱种,为什么你也要有精神病啊,如果你是个正常人,宗仁就不会抛弃我了,是你害了我……你就不该出生……”她又要掐我的脖子,周围的人尖叫着拉开她,一个化着浓妆的阿姨拨打了120,没一会儿来了两辆救护车,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把我妈拖了上去,扶我的却是个年轻漂亮的姐姐,她疼惜地替我擦拭嘴角的伤口,咬牙说:“这么好看的一张脸,也真亏他妈下得去手呀!”我缓了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灵魂,哑着嗓子哽咽地问:“我妈呢?”那个姐姐以为我在害怕,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她不会再伤害你了。”可她却不知道我只想让我妈回来。于我而言,我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哪怕她无数次拿着菜刀站在我的床前,想趁我熟睡一刀斩断束缚她的桎梏和噩梦,我也爱她,没有道理地爱她。再见到我妈已经是两年后了,这两年我靠着一户人家的资助上了初中,隔年简生阳也考了进来,我却几乎没有见过他,他也没再给我送过零食。在我清醒着堕落的日子里,他在奔向属于自己的光明的未来。我妈回家时身后还跟了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人,他打量了我足足有两分钟,最终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怎么是个男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又递给我一把电击枪,对我说:“我是你妈妈的主治医师,我姓高。如果你妈妈不听话,就用这个贴在她的脖子上,然后按下这个开关,之后我保证,她一定不敢再闹腾了。”我抬头去看我妈,她对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仿佛老了二十多岁,原本黑亮的发丝黯淡下来,甚至夹杂了明显的白色,那张蛊惑人心的脸上也有了皱纹,我难以想象她这两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居然和刚强这两个字没有一点儿联系了。我伸手想去拉她,她下意识瑟缩着后退一步避开了我,我眨了眨眼睛,觉得心脏在疼,她却觉得我生气了,连忙又把手递给我,讨好似得抚了抚我的掌心。可我感受到了她的颤抖。男人走后,我当着我妈的面,把电击枪扔进了垃圾桶里。那时我年纪小,潜意识里却知道我妈在那些医生手里遭了不少罪。她这辈子已经很苦了,我不想让她再活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所以我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会保护好她。和我妈生活一个多月,我渐渐摸清了她的习惯,和以前相比变了很多。她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要么发几个小时的呆,要么蹲在外街的杨树下看老头下棋,中午十一点做饭,做完饭又出去了,直到晚上七点才回来看电视。医院没能让她的病情好转哪怕一点,虽然她发病的次数大减,但那是因为她每时每刻都不太正常了。她在每个雨夜都会失去理智,把我摁在地板上打完骂完又搂着我哭,哭一会儿又把我当成高医生,慌张失措地给自己脱衣服……后来我才知道,她发呆的那几个小时是她被那些医生轮奸的时间,固定好的,就差没刻在她的DNA里了。现在没人碰她了,她也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只能坐在窗边,安静地看向远方,像只濒死还向往自由的鸟。我很心疼她,所以即使被她伤害了无数次,也没法不拥抱着她跟她说“没事了,都过去了”。我这辈子大概是没什么希望了,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帮我妈熬过最后一程,就是我最后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