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 11、虎岭生变 从京城到广南,山长水远,赵楦尚未成家,父母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受苦,因此除了几箱书、官印并一些使用银钱,他只带了一个从小长在身边的随侍小厮。赵父原想让两个护院一块儿跟着,可那两人一听说是要去广南,便都推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离不得,只好作罢。走完了水路,接下来的路,是跟镖局一起。赵父想得周全,怕长途跋涉变故丛生,特意托了城里颇有经验的镖局护送。果然,刚入邕州地界,途径风虎岭,他们就碰上了劫道的山匪。林风飒飒,半人高的斑茅丛里跳出七八个大汉,皆着暗色补丁麻布短打,披巾蒙面,人手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将赵楦等人团团围住。看起来颇为吓人。赵楦这边五个镖师,人数上虽落了些下风,但好在经验丰富,遇到这等局面也能不动如山。领头的镖师名唤林毅,此刻上前对那帮劫匪喊话道:“我等取道于此,无意冒犯,还望各位兄弟行个方便。”一个扎着头巾的劫匪用蹩脚的官话答道:“少废话,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听到他们只是为财劫道,林毅悄悄松了口气,冲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请示赵楦。赵楦长这么大,头一次遇上打劫,这些劫匪对他来说就跟戏文里的人似的,一时间竟是惊奇盖过了恐惧。他掀帘看了片刻,摇摇头,冲小厮低声道:“阵仗倒是像那么回事,可惜缺了一句开场白,把它加上,那才算齐了。”小厮辟雪紧张得手都在发抖,闻言苦笑道:“爷,快别开玩笑了,我看他们只是要钱,要不咱们拿些银两,赶快打发了吧?”“怕什么。”赵楦睨他一眼,跳下车去,辟雪赶忙也跟了下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毅的手下正前来请示,赵楦摆摆手,取下腰间钱袋子,冲那群山匪喊道:“各位英雄好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家相遇一场,不如交个朋友,何必非要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呢?”“我这里总共八百两银票。”赵楦抖抖钱袋子,“都给你们倒也使得,只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只要诸位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谁,喊得最大声,最有气势,我就直接把这钱给他,如何?”劫匪中有个较为年轻的愣子,一听八百两,眼睛都直了,他家里一年到头都赚不到十两银,八百两,得赚多少年!于是立刻扯着嗓子,照着赵楦给的台词吼了出来。声音之响亮,惊得茅草丛里呼啦啦飞出白鸟几只。赵楦仰头抚掌大笑:“好!好!这八百两就归你了。”众人也都忍不住偷笑,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劫匪头子气得脸色铁青,给了那二愣子一个爆栗,骂道:“蠢货!喊你奶奶个腿喊,他拿咱们当猴儿耍!你还真信呐?!”“哎,我可没开玩笑。”赵楦正色道,随即吩咐辟雪拿了几张银票。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几张纸上。这时,另一个劫匪早已按捺不住,向那头领提议道:"大哥,跟他们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这小子有好几口大箱子,里面肯定也有不少宝贝,咱不如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别说八百两,连裤衩子都是我们的。"辟雪见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强盗头子的神色愈发狠戾,心中警铃大作,忙把赵楦护在身后,喝道:“无耻歹徒,别给脸不要脸!你们知道你们劫的是谁的道吗?朝廷命官!这是要掉脑袋的!”那劫匪头子闻言冷笑一声,似乎更为自己的抢劫找到了理由:“好哇,原来又是一个狗官,更该杀。兄弟们,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和辟雪连连后撤,镖师们上前迎战,霎时间刀光剑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见此情景,赵楦后怕起来,辟雪掩护着他不断往马车旁退,急道:“趁场面混乱,公子你快上马先走。”赵楦心头火起,拗劲儿突然上来了,大怒:“走什么!既要寻死,爷让他们有来无回!”说着也顾不得躲藏,扎起广袖,露出里面的袖箭,瞄准了劫匪一道道射去。辟雪恨不得把他抱上车,奈何身量不如赵楦,对方要是不动,也别无他法,只得抄了根木板眼观八方,处处提防。劫匪中那个二愣子,武艺不精又怕死,一心惦记着赵楦身上的八百两,因此在混战中瞎戳弄了几下,便佯装败下阵来,举目四处留意赵楦的身影。这会子发现主仆二人在马车旁避战,他便提刀悄声绕到车后,意欲偷袭。幸亏日头毒辣,刀刃反光,辟雪立刻发现了端倪,一把将赵楦推开,利刃就破开皮肉嵌进了他的肩骨里。赵楦怒骂回身,反手给了那劫匪一箭,谁知二愣子中箭也不知道放手,咬牙拽着刀柄往草丛里窜,硬生生把辟雪也拽了进去。那头林毅刚突出重围,正见赵楦撕心裂肺地要往草里冲,忙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捞起赵楦,飞身上马,双腿奋力一夹,顺着手下开出来的路,跑了。跑出二三十里,二人才停下来。赵楦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下了马,直扶着路边树干干呕。活了十八年,从未如此狼狈过。喘息了好一会儿,他狠狠一拍树干,冷声道:“林镖头,咱们得即刻赶到官衙,请兵剿匪。” 10、日暮行舟 钟渠成听说赵楦的消息时人在歌楼上,女孩儿们调笑着往他唇边涂口脂,正乐不思蜀呢,有人来低声报了个口信,花红柳绿红忽而“哄“地一下被他推散,众芳花容无措愣在地上,谁也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爷。钟渠成却没有心思再管她们,只顾揪住小厮的衣裳,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他被下派到哪里?”“广府西路,邕县。”“确凿?”“确凿,老爷特命我来通知您。”“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钟渠成当即重重拍桌,“吏部那帮孙子干什么吃的,拿人钱不办人事!”“爷,小声些!小声些……”小厮眼看四周,赶忙低声道。钟渠成压了压心火,降了声音,吩咐道:“即刻备马,回府。”钟渠成一回来,成平候的书房就热闹起来了。“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着暗红锦袍的人带着满腔疑虑急匆匆跨进屋来,下摆都甩出了风声。成平候正气定神闲地倚着软榻执旗对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爹!我没心情下棋!您快别卖关子了。”钟渠成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坐下说能急死你小子咋地?”“好好,我坐。”钟渠成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身子稍稍前倾,“景明真给下放到那穷山恶水去了?不都给吏部打过招呼了吗?他们怎么办的事?他们……”钟父摆手打断他:“这事儿你怪不得吏部,没辙,这回他们说了不算。”他把手往空中揖了揖,“是圣上的意思。”“圣上的主意?”钟渠成十分不解,“圣上日理万机,他怎么会注意到景明?没道理啊,难道景明犯什么事了?”钟父轻哼一声,捻起一颗黑棋:“正是犯事了……听说是得罪了国舅,谁也救不了他,我可警告你,这回你别去凑热闹,不然咱家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爹早跟你说过,离这姓赵的小子远一些,此人乖张不训,迟早有一天惹祸上身。未任官先迁,也算头一人,上面的意思很明确,你别再傻不愣登的往前凑,帮他通融已是仁至义尽了,以后莫要再往来,免得落人口实。”钟渠成身子塌下来,愣了好半晌,陷入沉思。钟父以为他在权衡斟酌,正待要开口宽慰,却听钟渠成问道:“国舅,是哪个国舅?据我所知皇后娘娘家没壮年男丁……她唯一的弟弟还在牙牙学语,景明从哪儿得罪的?”原来自从“得罪国舅”后,其他的话再也没往钟渠成耳朵里钻。钟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烟斗给了这个小兔崽子一榔头。“哎哟!您打我干嘛!”钟渠成捂着脑门一脸怨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父方才说了什么?”“景明得罪国舅。”"下一句。"“兜着走。”“再下一句!”“往前凑。”“你!小兔崽子!故意气你爹是不是,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钟父又抄起了烟斗。“爹!爹,爹爹,知错了孩儿知错。”钟渠成赶紧握住了烟杆,“听见了都听见了!孩儿心里都清楚,您消消气。”“就算我不再去找景明,问问缘由也无伤大雅,您想想,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能去替他报仇不成?”钟父一脸狐疑,分明不信。钟渠成心虚地干笑两声,赶紧转开话题:“话说回来,爹,季贵妃兄弟最多,难不成所谓国舅……”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是那府上二公子。”钟父正色道。“二公子?三年前平调进京那个?季什么川?景明会无缘无故得罪他?我不信,别是这家伙仗势欺人了吧。”钟父拿烟斗敲了敲桌面,淡淡道:“真相不明,不可乱语。”钟渠成默默噤了声。提及季家,父子两人的态度都微妙起来。——两家不太对付,这在整个钟府,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钟家季家祖上都在同一时期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几乎是一齐加官进爵,也算平起平坐的簪缨门第。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这么多年也维持着表面平衡,直到一件事发生,才打歪了这权力的天秤。命运的砝码压给了季府,季红莹嫁入了皇宫,凭借出众的才貌与娴慧的性格,很快赢得皇帝的青眼。随后几年,日渐上升的,除了她的位份,还有定国侯府的权势。得势到原本最不受宠远在边关的季延川,一封诏书说回就回,直接空降殿前司并擢为马军都虞候。都虞候这个品阶,在达官贵人遍地的京城倒不见得有多高,但殿前司作为皇家护卫,向来非帝王亲信不用。皇帝把他放在这个位置,对季家的亲信程度自不言而喻。而钟家呢?早年间那点兵权,已被先帝设瓦解得差不多了,空有虚衔无实权,终归朝不保夕。同时一个池子里跳出来的红鲤,一只跃了龙门,另一只却即将搁置浅滩。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种种迹象,很难使钟家不忧虑。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哪里又寻得此树呢?季家有贵妃,她那几位兄弟,也绝非庸碌之才。钟父早些年亦有颗望子成龙的心,奈何……他发愁地看了看钟渠成,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方一路咋咋呼呼,口干舌燥,此刻已经对着茶壶牛饮起来。赵楦这件事情,只要圣旨已下,不管谁去说都无能为力了。对于钟渠成来说,即便直接求到御前,也无法扭转,只会给钟家徒增麻烦,他不能蠢到这种程度。然而没能实现帮赵楦留京的承诺,他心中始终有愧。某天,趁着钟父不在,钟渠成便提着大盒小包的礼物,偷偷溜出,独自前往赵府。马车轮子滴溜溜地转过两条大街三个巷子,渐渐倚在白墙朱门边。玉兰花花叶葳蕤,开得极盛,其中一梢探出壁牖,车辙过时,玉盏飘落。钟渠成停了车,提着东西躬身跳下来。赵府的管家正要出门采买,乍见了他,笑着调侃道:"哟,钟公子,今儿怎么着,是要上我们家提亲来呀?"钟渠成快步上前,问道:“刘叔,景明在府里吗?”"昂,估摸着园里读书呢。我去喊他一声?"“在家就好,喊就不必了,刘叔您忙您的,我自己进去就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刘管家寒暄客套了一番,钟渠成便轻车熟路地进了赵府。赵楦果然在花园小书亭里看书,面对着花,背对着人,坐得笔直。平时,钟渠成少不得要附庸风雅两句“幽窗开卷”,但这会儿,他没有任何心思打趣,而是直接走上前去,喊了一声景明。赵楦转过头来,流露出些微惊讶:“玉郎?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钟渠成嘴角挤出一个笑:“我得了些好东西,想着立刻给你送过来。”赵楦看着他手上东拎西挂,不由得心下摇头,这哪是他钟大少爷平时的作风,平日里要提这么多玩意儿,少不得三从四仆跟着,他在前面摇着扇子潇潇洒洒踏四方步,这才是他,今天这出,八成是想为留京那事儿请罪。赵楦心下了然,却也没有戳穿他,十分给面地起身去接,只笑道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稀罕玩意儿。钟渠成看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东西,脸上轻松不少,便也坐下来,东拉西扯聊起了闲话。期间,谁也没有提及关于出任的话题,他们就像往常一样,从喜好谈到风月再聊及诗赋,直至日暮西下,钟渠成不得不离开。赵楦把他送到门口,马夫牵来马儿,钟渠成接过缰绳,却迟迟不动,只看着赵楦,脸上犹犹豫豫,嘴里支支吾吾,心中有口难开。赵楦早知他想说什么,粲然一笑,宽慰道:“行了,你我之间,无须多言,人事已尽,剩下的,便只有交给天命。”“景明,我对不住你。”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话我不爱听。据说那边蔬果多得很,你不是一直想吃新鲜荔枝吗?往好处想想,说不定到了那儿,我还能托人给你捎两筐回来。”汴京到广南,不知多少千里,即使快马加鞭,行程又何止两月?要吃新鲜荔枝,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这是在开解他呢。钟渠成苦笑,明明失意的是他,他却反而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还能哄哄别人。“景明,你出任之前,给我送个信,到时,我去为你饯行。”“那是自然,玉郎可千万记得带上两壶好酒,要东街崔家楼的。”“一定。”壬寅虎年十一月十五日,赵楦出任。河岸船只停靠的码头人声鼎沸,有往来搬货的船工,有沿岸叫卖的小贩,客船停靠处,挤了不少送别的家眷。赵家人便是那家眷中的一拨。河面秋波轻泛,河畔榆树杨柳早已没了绿意,只剩光秃的条,时不时迎风摆动,颇有几分萧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与父母等人在一处,依依惜别,肖亦如千叮咛万嘱咐,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又一遍,给他系披风的手微微颤抖,听到船夫通知赵楦登船时,终于抑制不住红了眼眶,赵父亦有些眼热。赵楦别了父母,上船之前,借着身高往人群之外探看,然而并没有看到钟渠成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跟着引路的船夫上了板桥。这京城的梨花酿以后恐怕是再难喝到咯。开船后不久,一匹快马从城内奔来,马上一名锦衣少年,腰间悬着两壶瓷白的梨花酿。赵楦正站在船头上吹风,他看见了钟渠成拎着酒飞快奔到河岸边的身影,可惜彼时船已行出二三里,远远的,对方爬到货堆上冲他呼喊,然而风声与摇橹声淹没了一切,根本听不清楚。于是赵楦只能举起手,朝他用力挥了挥。钟渠成看见了,也举起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身影互相从一条线变为一个点,再也看不清。赵楦有些怅然,船驶出外城,汴京的亭台楼阁,白墙朱户,都一一远去,而此时薄日已西斜,断雁南飞。附近同路的客艟传来三两声琵琶拨弦,曼妙的歌声隐隐约约潜进暮色水响中。“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两声寒鸦鸣叫划过灰蒙蒙的天空,桨声渐慢,流水汨汨,四下的船只渐次亮起灯影,风烟笼着水雾往船上吹,赵楦感到一股寒意,敛了敛衣袖躬身回了客舱。 9、宫闱2 皇帝明面上说是与三兄弟一起叙旧,实际上到了戌时,只召了季延川一人到跟前。承乾殿内烛火幢幢,映照出金线织锦屏风后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影,小黄门添上一炉新香,悄悄退至殿外。“延川,朕听说,前些你与赵家士子在崇文殿闹了些不愉快,可有此事吗?”皇帝盖上手中奏折,抬头看向季延川。季延川听他忽然提及此事,心头当即一惊,那日分明只有他与赵楦二人在场,皇帝如何又是得知?眼睛,真是无处不在。他凛了凛神色,作揖告罪道:“臣惶恐,确有此事,不过都是些小误会,业已与赵进士说清了。”皇帝轻笑了一声:“赵家那小子,才气是有的,人嘛……傲了些,依朕看,”他顿了顿,慢悠悠将奏章往桌上甩,“……还是得再历练历练。”“皇上的意思是……”“儋州这块地方,你以为如何?赵进士若前往,凭他的聪明才学,想必会有一番作为。”季延川心头大震,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而后皱眉道:“皇上,恐怕不妥。”新科进士下放此等瘴毒之地,与流放无异,他与赵楦是有些小过节,但不至于置人家于死地。“有何不妥?说与朕听听。”皇帝又翻开了一本新奏折。“儋州苦寒,多毒蛇猛兽,且人迹稀少,身强力壮之士尚且不能久居,赵进士一介书生……”季延川忽然说不下去,沉默半晌,缓缓撩袍跪地。皇帝并没理会他,仍垂眼在白宣黑字上画朱批:“继续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俯首叩地,沉静道:“臣不敢,臣有罪。”“你有何不敢,又何罪之有哇?”“崇文殿前意气用事与人相讥,是臣一人之过,请皇上降罪。”“降罪……”皇帝轻哼一声,终于抬眼,自座位上看向他,说道:“朕不管你们私下有什么过节,人前总该体面些,崇文圣地,何况你始终是国舅,这一巴掌下去,贵妃的脸面往哪儿搁,皇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臣罪该万死。”季延川再次叩首。“行了,不必万死,起来吧。”李悯终于将装模作样了半天的朱笔搁进乌玉笔架,“罚你扣俸三月,抄经月余,后日下朝,自去度支司领罚,至于赵楦……”皇帝沉吟片刻,“下放桂郡历练三载。”季延川欲言又止,顿了顿,终于还是拜下去:“叩谢皇上恩典。”皇帝朝他摆摆手,闭上眼睛,捏紧额角:“下去吧,朕也乏了,出去把小连子给朕叫进来。”季延川依言照做,待到出了承乾殿外,伸手往背后一摸,才惊觉已汗湿重衣。壬寅虎年十月十日,皇帝批完了引见文书,各种制式的任命告身便如同雪片一般发往新科及第进士家中。季府早已收到消息,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在正厅接旨,又千恩万谢地把前来颁布的人送走,这才凑到一起仔细读这任命书。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授大理评事,签桂县知县,总领广府西路桂县一应钱粮文字,报发御前,兼提领措置屯田,赐如故。奉敕以右,牒到奉行。”肖亦如捧着赵楦的任命告身,逐字逐句念了又念,眉头紧皱:“桂县?刚刚都没听太仔细,怎么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哟……”赵父听完宣告,也是颇感意外,他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皱,不得其解,按照楦儿的出身与成绩,此官职多半是由吏部拟注上奏,他本以为经过打点,吏部多少会安排个离京城近点的地方。对比他们二人,赵楦则心中早有预料,他开罪了皇帝小舅子,眼下这个结果已然比先前所想要好得多,只是见父母忧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终归年轻气盛,权当教训了。可扪心自问,若那日崇文殿前情景再现,他还会选择反击吗?赵楦给自己的答案是,会。只不过会更聪明些,静待合适的时机。季放。他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眼底幽暗,看来此人实在不好相与。 8、宫闱1 壬寅虎年十月初五,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这一日正是后宫恩宠正盛的贤贵妃生辰,贵妃素来受宠,皇帝特允她召亲眷入宫团聚。贵妃闺名红莹,性子淡泊文雅不爱铺张,白日里令宫女清点各宫送来的贺礼,除却皇后的礼,其余若有送多的则一一退回,晚间只与进宫的兄弟姊妹几个简单摆了一回家宴,便大致完成了生辰这一日的所有庆贺流程。皇帝公务繁忙,家宴过半才匆匆赶来。李悯来之后在季红莹身侧撩袍坐下,轻轻向她告了一声饶,季红莹嗔怪地看他一眼,两人好似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妻。季府的几位小舅子互相对视,都纷纷笑着站起来向皇帝敬酒,场景言笑晏晏,最小的幺妹黑黑的瞳仁滴溜溜地在几人之间梭巡,一直抠紧衣带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心想,这位皇帝姐夫也没有阿言说得那么可怕嘛。宫中规矩,外男不得在后宫逗留过夜,然而像是天意,家宴结束后贤贵妃到宫门送行家眷,空中竟下起倾盆大雨,路滑水深,马儿都惊得嘶鸣。原本要回家的几人看着雨幕,不约而同皱起眉头。老大季灵均从宫人手里牵过马绳,安抚了受惊的马儿,抱起小幺妹就要钻进马车,然而季烟然伏在哥哥肩上,盯着季红莹逐渐被水气氤氲朦胧的繁复宫袍,突然把小嘴一撇,挣扎着跳下来,一把冲向对方,抱住她的腿大声哭喊着不要回家。季延川朝她伸出手,严肃道:“烟然,过来。”季烟然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住啜泣。老三季清源无奈道:"小妹,宫里有规矩,我们是不能久留的,别闹了,跟哥哥们回去,姐姐下次还会再见的。"季烟然依旧摇头,小声道你骗人,下回又是何年何月。这话听得季红莹也微微鼻酸,不由得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句"跟哥哥们回去"怎么也说不出口。季烟然如此固执,使一向温和的季灵均也黑了脸,高声道:“季烟然!听话!”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仿若断了线的的冰珠,噼里啪啦一粒粒砸在地上,催得人心烦意乱。其实小妹留在宫中陪贵妃,他们几个男丁回家去也未尝不可,但是他不想,当年季红莹留在宫中小住,再回家就成了“贵妃”,如果小妹留在宫中……不,他不想!季灵均肩头湿了大半,雨水顺着脸颊淌下,他再次喝道:“季烟然!”“谁敢骂朕的小姨子。”中气十足的男声从雨幕中传来,皇帝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一紫衣内侍撑着伞,另一小内侍则搀着他踏上石阶,众人纷纷跪地叩拜。华贵妃福了福身,小步上前,一脸关切:“这么大雨,皇上怎么出来了,淋着可怎么办?”“正是因为大雨,朕不放心。”皇帝牵起她的手拍了拍。“皇上姐夫。”季烟然大着胆子去扯皇帝的衣袍,含着两泡泪仰起小脸,说道,“外面好大雨,烟然害怕,让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烟然,不得放肆!”季灵均忙去拉她,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李悯弯腰抱起季烟然,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谁惹我们烟然这么伤心?好,都依你,那就明天再回去。”说罢刮了刮她的鼻子,女孩粉嫩的脸上破涕为笑。季灵均欲言又止,季红莹朝他使了个眼色,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而后朝皇帝福了福身,道:“皇上,小妹管教无方,还望皇上看在她年幼的份上,不要怪罪。”“无妨,小事一桩。”皇帝摆摆手,“既然她想留,那便留下吧,几位小舅安置在兴庆宫的别苑便是,都是自家人,朕恰好有些体己话要与他们叙一叙。”皇帝既然下令,季家几兄弟自然无话可说,听见“体己话”三字,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告过谢,随着帝妃二人重新踏入宫闱之中。 7、龃龉2 夜里赵楦躺在床上,直愣愣地到了丑时,依旧干瞪着眼与床帐顶两厢对视。这酒不喝倒好,一喝却叫他反复回想些现下不该想的事来。一会儿是被翻红浪的快意,一会儿是季小红悠悠的说赎身,燥得他心烦意乱,反复烙饼。最后实在熬不住,喊醒随侍辟雪燃了两片催眠的息心香,才如愿会了周公。第二日,赵楦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出现在众人跟前。肖亦如笑问他为何一夜过去成了蚩尤的坐骑食铁兽。这种事哪里是能说与人听的,赵楦只笑笑,推说做了噩梦,睡不安稳,心下却暗暗羞恼,恨自己不争气,不过是个男娼,竟被搅得这样坐卧不安。是了,也不过是个男娼,这三百贯,他赵楦便真供他不得吗?左不过府里多个小厮,有什么可犹豫的。赵楦有些气哄哄地迈步出了家门。晌午,早已过了朝食的时辰,各个脚店门前顾客依旧络绎不绝,汴京无论哪条街,都不缺人声。浣花楼的管事妈妈今日起晚了些,懒得吩咐人重做吃食,恰听见楼下叫卖胡饼的吆喝声,便拴了笆斗,里头搁上几文铜钱,顺着窗户往下放。“哎,卖饼的,给我来几个。”妇人攥着绳从窗户边往下喊道。卖饼的没听到她的声音,笆斗却砸到了一个人。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拿下砸到肩上的笆斗,回身仰头对她说道:“饼我给你买,你们什么时候开门?”管事妈妈怔愣片刻,最后还是敞开楼门,在厅内接待了这位客人。“这位爷,咱们这是花楼,不兴赶早的规矩,您要是想……”她一句话未说完,便被赵楦打断了:“我来赎一个人。”管事摇罗扇的手顿了顿,上下打量起赵楦,这般年轻,不想竟是个情种?“您看上哪位啊?”“小红。”“谁?”管事的侧头倾耳,皱起眉。“小红,那个头戴牡丹的小……小倌。”赵楦再次斩钉截铁道。“官人,您别拿我寻开心,头戴牡丹的姑娘,咱们这儿多得是,可头戴牡丹又叫小红的小倌儿,咱们这儿可没有。官人别是认错了人吧?要不,我把姑娘们叫来给您认认?”赵楦心中一跳,有不详的预感。“不必了。”他摇摇头,“是男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管事无奈地笑笑,说道:“兔爷儿咱们浣花楼确实有,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决计没有叫小红的。要不您跟我说说,在哪儿见的他?”赵楦蹙起眉头,抬手指了指:“三楼左侧最里间。”管事闻言脸色微变,稍纵即逝间,又披上了笑靥:“公子又说笑,那是贱妾的卧房。”她故意放低了声音,媚眼如丝盯着赵楦,指尖点了点衣襟,暧昧道,“若是公子进去过,奴家怎会不知?”赵楦紧抿着嘴唇,下颌角紧绷,不发一言。管事妈妈看他仍不死心,嗤笑一声,说了句跟我来,便领着他上了三楼。二人初遇的房间内,一切陈设都变了样,就连桌布穗子的颜色,都从赭石变成了群青,丝毫看不出半点当日的影子。赵楦沉默地伫立着,心下百味杂陈。那日所见所感,绝无可能是梦,可是现下这妇人的说辞,又是怎么回事?若那“小红”当真将他骗了,那对方是何人?这屋子又为何换了陈设?罢了。赵楦环顾四周,闭了闭眼,迈步走出房门。会在花楼出现的男人,若不是男娼,便是嫖客,甚至是打杂的龟公,然而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总归是骗了他。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见时心中便有猜测,那气度看着分明不同,却自欺欺人,甘愿与一个不知来路的人被翻红浪,当真活该。逢场作戏倒也罢,怎么会就昏了头了,什么合眼缘,什么赎身做小厮,风月场荤话张嘴即来,都是骗局,可笑他竟还真眼巴巴地上赶着,自取其辱!赵楦在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荒唐,越寻思却越觉得愤懑,说到底是自尊作祟,他活了十几年,素来矜傲,从未在感情上被人如此作弄,落得这般自作多情。羞恼由头到脚把人烧得热辣,赵楦红着脖子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因为提前开门,楼下已经聚了不少客人,他匆匆扫过那些人的脸,竟害怕有双眼睛躲在暗处看笑话,临去前狠甩了下袖子,铁青着脸出了浣花楼大门。赵楦以为自己与这个假称“小红”的人至此死生不复相见,谁知世上有句话叫“冤家路窄”,不想见的人,不愿面对的事,偏生要赤裸裸摊在你面前。壬寅年十月初五,皇帝下旨,宣各科及第进士前二十进宫召对。未时,薄日高悬,礼部侍郎张真便领着一群士子浩浩汤汤进了皇城,一行人到达崇文殿前。赵楦清晰记得,那日天色澄明,乳白的玉道莹润反着鳞光,宫里的路仿佛无穷无尽,广场空旷,北风将人的面皮绷得发紧,内侍的通传声从永宁道飘上崇文殿,鎏金雕龙的朱门轰然打开,他就站在那里,公服绯红的衣角随北风翻飞。远远的,看不太真切,只约莫觉得脸孔熟悉,内侍急急催促,未及细看,他们便低垂着头随张真一齐进了内殿。这是他第二次来崇文殿,召对过程还算对答如流,结束之后,走在宫道上,他心想,留京还是离京,今日之后便一锤定音了。就是这时,不小心撞上了那袭绯红色的官服,上好的宫锻,红得堪称刺目,对方缓缓转过身,这回离得近,赵楦认得很分明,熟悉漂亮的脸,十数日前跟他说自己叫作“小红”,是青楼里的男娼。赵楦原想赔礼道歉,这会儿却黑了脸:“是你……”“是我。”季延川笑眯眯道,“巧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儿相见。”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的言行举止,话里话外在赵楦看来,昭示着两个字——预谋。并不意外他会出现,而是惊讶于出现得太早。能如此坦然,毫无愧色,看来欺骗他,是所有这些环节里最无足轻重的部分。思及此,赵楦脸色愈发沉得滴水,他问道:“你到底是谁?”那人正了正帽檐,对他做了一揖,一派温文尔雅,答道:“鄙姓季,单名一个放,表字延川,景明兄,别来无恙。”“季放?”赵楦听说过这个名字,汴京定国候府二公子,皇帝的小舅子,不但是功臣之后,还是皇亲国戚。“当日在浣花楼,为何戏弄于我?”"很有趣不是吗?"季延川顿了顿,朝他走近几步,眯起眼睛,“……景明兄生得一副好颜色,我看着合眼,便没忍住。”他说得赤裸坦诚,赵楦却听得恼火。“有趣?没忍住?”他强压怒意,沉声道,“坊间都说季大人浪荡荒唐,赵某以为是谣传,如今看来,竟比传闻中还要多了几分无耻下作。”季延川啧了一声:“这话说的,欢场做戏,你情我愿,何来无耻下作?况且……”他凑近赵楦耳畔,轻声道:“当日,景明不也十分快活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说这话,实在令人伤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没想到季延川竟能厚颜至此,赵楦憋了憋,骂道:“你混账!”“是是,我混账,不过听浣花楼管事说,前些时候有位客人大清早便火急火燎地闯楼,要赎一名叫“小红”的,“小红”是混账,赎人的人是什么?情种……吗?”季延川比赵楦高了半个头,此刻低头斜睨着他,嘴角噙笑,愈逗弄愈觉得有趣,忍不住火上浇油。思及当日狼狈,赵楦眼尾倏而涨红,清俊的面庞血色渐褪染上青白,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季延川,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不解。“季放,你我素无仇怨,何以令人难堪至此。”季延川流露出几许无奈,慢声道:“景明兄若当真如此在意,季放在此陪个不是,下次……任君施为便是了。”还想有下次。赵楦用力闭了闭眼,几次三番想压下心头怒火,多日来的积怨却令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睁开眼睛,怒极反笑,双目沉沉盯着对方,隼似的,声音出奇平静:“成啊,那下回咱们换个地方,不在浣花楼。”眼见赵楦居然接过了话茬,季延川意外地挑眉:“哦?哪里?”“你走近些。”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依言走近。“啪”的一声,皮肉相撞的脆响从季延川脸上传来。“定国候府祖宗祠堂,季兄以为如何?”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季延川有点发懵,甚至都来不及惊愕,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皱了皱眉,进而居然咂摸了几下滋味,待到热辣的疼痛从腮帮蔓延,才反应过来。二十年来头一遭,有人敢给他招呼大嘴巴子,真是放肆。季延川忽然笑了一下。赵楦凭意气发作了这一通,便咬紧了牙关,等待着季延川发难,心里已经把未来十年的仕途坎坷盘了一遍。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狂风暴雨。他竟没有生气,还笑了。……疯子。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顶了顶腮,放下手,笑道:“原来景明兄好这口,果然是个妙人。”赵楦无言以对,忽然觉得此人心思实在深沉可怕得难以捉摸,霎时间有些后悔,此刻对方没有发难,难保日后不会处处作对。他定定神,捏了捏手腕,脚步试探着挪动。毫不意外地被阻止了,季延川拉住他,依旧是一副笑脸:“去哪儿?”赵楦喉结动了动,有些难堪地侧头,低声说道:“季放,你们这些贵公子哥儿想玩什么样的人没有?但我赵楦不做玩物,你骗我一回,我还你一掌,咱们也算两清了,放过我吧。”说罢去挣季延川拉着他的手。季延川手却依旧箍得死紧,惊讶道:“景明兄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放只是想交个朋友,因此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绝无半点亵玩之意。”“是吗?”赵楦叹了口气,已经无所谓他话里的真假,说道:“那你放开,让我走。”气氛沉默下来,两人对峙半晌,季延川最终还是放开了赵楦的手。目送着赵楦大步离去的身影,他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6、龃龉 1 浣花楼一行结束,赵楦归家两日后,钟渠成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事关出仕。天朝士大夫任官通常途径有三,一为制授,皇帝亲下御诏,翰林制词授官,多用于任免要员;二是敕授,执宰授除,中书草拟,比制授容易得多,也不太看重年龄资历。然而像赵楦这种,一无出身,二无官亲的新科进士,大概率只能走第三条路——奏授,由吏部拟注,以御画奏钞授官,外放地方待个五年十年,老老实实熬资历。赵楦早已做好了准备。钟渠成却跟他说,若想留京,他有法子。成平候府虽不算得如日中天,但保荐个新科进士就任京官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赵楦素有学名。赵楦对着钟渠成寄来的书信陷入沉思,拿不定主意,便去问他爹,彼时赵晚廷正在神堂拜像,不疾不徐点了三炷香,让他自己权衡。若应下,便意味着对外宣称,他赵家从此靠上了成平候府这颗大树。若不应下,便意味着不识抬举,日后再想找,只能自寻门路。钟家意欲招揽新士,而赵府需要借力,这封信来得恰好,正中赵楦下怀,若钟渠成真心助他,承了这份人情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好事一桩。只是赵楦犹豫之处在于,官场错综复杂堪比博弈,有时做对选择比一切更重要,这一步踏下去,不知会迎来什么结果。穿堂风又卷过,卷轴下黄绦织带上下翻飞,赵楦抬头瞅了一眼这幅在他家挂了许多年的神像,慈眉善目的,却画得过分年轻俊俏,也不知是哪路神仙。他思忖许久,最终归房提笔,给钟渠成回了一封长信。壬寅虎年九月下旬,秋意浓厚如凉雨,捎着赵府花园里清冷的花香和泥土的湿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人的心肺。肖姨娘爱花,也爱热闹,花圃里菊花和月桂开了一茬又一茬,趁着花期未过,她便时不时张罗着将府里的人聚在近旁的陶然亭,就着清香,围炉夜话,品酒赏月。赵楦有时会在,大多时候不在。傍晚他正好来花园散心,便被肖姨娘拉了入座。白日里那场雨下得急,到了晚间,空气闻起来便有湿土的水气,土香翻了新面,清润透骨。月色自葱茏的桂枝间静谧地低漏,影照在地,疏疏落落如同残雪。赵楦独自背靠着栏杆,背后便是袅娜玉立的瑶台玉凤,他耸了耸鼻尖,深吸一口气,微眯起双眼。烛火微黄,炉暖酒馨,亭内人影晃动,伴随着阵阵欢声笑语,倒真是岁月静好,和睦安宁。肖姨娘大赵楦十岁,原是眉州成行布庄的老板娘,爽朗聪慧,声名赫赫,却在德显十三年选择嫁给了赵晚廷。当时赵楦年幼,为这事儿狠狠闹过别扭,忒不待见这新来的年轻女人。后来年岁见长,跟随她和父亲走南闯北地行商,经历得多了,也渐渐放下芥蒂。人总是要向前看,何况肖姨娘救过他的命,敬称一声“小娘”不过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虽是名义上的“母子”,可实际相处起来,更像同龄人。肖亦如瞥见赵楦独自在栏杆边吹风,便端了杯酒走到他跟前。“楦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来尝尝小娘新酿的好酒。”赵楦接过抿了两口,便咂摸出几缕熟悉的味道——是玉冰烧。季小红那张笑吟吟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他微怔了怔。“如何?没尝过吧。这是岭南时兴的好酒,和你爹南下时喝过一回,回来他便一直念叨着,我就托人抄了方子,前儿个酿坏了好几次,这回总算成了。你爹近日在忙商行的事不得空,先让你们几个饱饱口福。”肖亦如笑道。赵楦又啜了一口,笑了笑,说道:“确是好酒,咱们永安巷内有这般巧手的,恐怕只有小娘了。”“数你嘴甜。”肖亦如被夸得开心,直接把壶塞给他,“行了,这份全给你了,知你不爱凑人多的热闹,你自己慢慢喝,我张罗他们去了。”肖亦如转身重又投入欢声笑语中去。赵楦垂首,细瘦的指节摩挲着酒壶光滑细腻的瓷面,微微出神。“……公子若是觉得可心,不如把我赎了去……八十贯买三年,三百贯便能买断,放在身边做个小厮……”那略带调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望了望天上皎洁的玉轮,脚步缓慢地提酒回了房间。 5、曲曲如屏 云雨之后床榻已经乱得不堪直视,混着汗与欲的淫靡气息,赵楦瘫在床上不愿动弹,季延川简单收拾了一番,唤龟公送来热水,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送进浴桶,而后自己也跨了进去。浴桶够大,容纳两个男人竟也未显拥挤。热气蒸腾,水雾袅袅,舒适的温度将人的筋骨泡得更加绵软,赵楦半眯着眼任由季延川给自己擦拭清洗,舒坦地伸了伸脖子,宛如饱餐一顿后餍足的猫。季延川用皂角梳洗他那头乌发,边洗边揉按,问道:“舒服吗?”“嗯。”赵楦应了一声,点点头。雾蒙蒙的水面随两人的动作漾起波纹,季延川温热的手肘时不时碰着微凉的肌肤,有股熨帖的痒意,赵楦突然起了玩心,拢了瓢水往身后泼,水花猝不及防地在季延川俊逸的脸上炸开,化为雨幕呼啦啦地滑落,他愣了片刻,眨眨眼,随即把脸一抹,丝毫不恼,反而抓住那只手,倾身靠上骨状分明的肩胛,另一手游到他身前,指尖贴着皮肉暧昧地往下探。湿热的吐息便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赵楦滴着水的耳际。他指尖微用力按了按,低声笑问:“……那这儿呢?舒服吗?刚才。”左不过几个时辰,赵楦已经十分习惯对方狎昵的态度,眼风平静地扫过他带笑的嘴角,用微发微哑的嗓音淡淡道:“别摸,暂时还不想牡丹花下死。”季延川笑嘻嘻地退开了些,重又乖顺地替他洗发,边洗边笑道:“公子若是觉得可心,不如把我赎了去,横竖不是这楼里的头牌,八十贯买三年,三百贯便能买断,放在身边做个小厮,又能打杂又能暖床……岂不美哉?”赵楦抬眸看着他,双瞳清亮,季延川猝不及防对上,几乎是下意识就错开了视线,又自顾自补充道:“玩笑话,玩笑话。”赵楦抽回目光,不可置否,空气忽然沉默下来。“你若是想走,自轮不着我来赎。”半晌,他开口,“寻常娼伎轻易喝不着跋涉千里的玉冰烧,更置购不起重锦、缂丝。”还有那掺了阿芙蓉的引魂香。赵楦往香炉的方向瞟了眼,灰白的烟雾已经消失无踪。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心头一惊,随即又放松下来,笑了笑,摸着他的脑袋,说道:“赵公子见多识广,聪慧过人,不过是些恩客赏的玩意儿,东西好人也好,偏生比不得赵公子合我眼缘,公子不爱听,当我说胡话就是了。”赵楦不再出声,闭上眼睛假寐,疲惫将他侵袭,就这么眯着,居然慢慢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一间陌生干净的厢房的床榻上,名唤“小红”的牡丹相公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笑容温婉可人的女子。“这是哪儿?小红呢?”“他呀,”女子眼波流转,掩嘴笑了笑,“伺候下一位去了。”"噢。"赵楦揉了揉额角。“贱妾名唤舀花,公子昨晚休息得可好?钟二公子他们都在外头雅间候着,要您过去呢。”“已经第二天了……”赵楦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干净整洁,便对这女子说道:“洗月,你去告诉他们,我稍作整理,即刻就来。”“是。”舀花行了个礼,款款出了门。另一边,浣花楼某间房内,季延川倚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端着个瓷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浮着没了热气的茶沫。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挑了挑眉,顺手甩出杯盖,洁白的瓷风片似的撞在地上跪着的男人的额头,倏而开出一朵红白相溅的血花,“废物。”鲜血混着汗水往下淌,男人身躯发起了抖,却只敢伏在地上狼狈地求饶。“求爷再宽限一些时日,属下一定把摘星姑娘找到。”季延川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再给你两天,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我倒要看看是叛逃了还是被冒充了。若完不成……你自己看着办。”男人再度颤了颤,硬着头皮道了声“是”,便告退了。那影卫退下后,季延川环顾四周,蹙紧眉头,从心底里开始审视这间偌大的妓院。自三年前回京以来,这家妓院便是他在汴梁经营的开端之一,汴水河畔一百零八家勾栏院舍,浣花楼隐于其间,明里暗里不知接待了多少高官显贵,游龙混杂之处暗流涌动,打探情报再合适不过,若此处暴露坍塌,折损不只有银钱,还有这三年的大半心血。浣花楼开业三年从未出现过探子,此次派人来的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惹人怀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昨日让重山去拿的东西,不知拿到没有……千般疑问盘桓心头,季延川转了转腕子上的小叶紫檀手串,匆匆出了浣花楼。风急天高,稀薄的日头底下掠过一两声断雁鸣啼,肃杀的寒气穿过高槐深竹,霜刀似的扎进季府内院。院中夕阳照水,粼粼泛波,秋意愈发浓厚。湖心一亭矗立,飞檐翘角,亭身连着水面曲廊,廊上一男一女快步而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曲重山脱去夜行衣,换了身轻便利落的短打,季延川来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取出怀中的包裹送到对方手中。“爷,东西。”季延川点点头,打量她一眼,接过包裹翻看。“嗯。老孟的人没有被发现吧?”“属下仔细留意过,没有。”两人一面谈一面往亭中走,待到亭上,只见中间备了坐榻与小炉,炉中炭火燃得正旺,上头汨汨温着酒。季延川呼出口气,抖抖身子,感到暖和不少,再看曲重山一身薄衣,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比这天色还冻,便笑道:“雪都要逊你三分寒,多穿两件罢。”曲重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声“无碍”。季延川摇摇头,懒得再说,撩袍坐下,正要取出物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她道:“对了,你还得去给含桃报个信儿,让他以后行事当心,近日风声紧。”她应了声,即刻动身要走。“急什么,”季延川叫住她,“喝杯热酒暖暖。”“不了。”曲重山皱着眉,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拒绝道,“喝酒误事,还是早去早回。”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失笑,也不强迫,朝她摆摆手,叹道:“罢了,那便去吧。”曲重山走后,季延川取出包裹内的东西——一卷羊皮地图。就着夕阳的余晖,他仔细翻开这画满机要的山河舆图。罗绮香风,管弦箫鼓,满堂一片烛花红,安王府后花园里好不热闹。高大的围墙顶上,曲重山身形隐没在黑暗里,沉默听着清脆婉转的声音在咿咿呀呀地唱:“……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含桃,他也在唱这首《点绛唇》,李易安词写的极妙,轻快活泼,唱的人却不怎么好,活像吊着一口气,唱一句喘三下,脸上血刺呼啦,铁链嵌进腕子里,经年累月,磨出一道见骨的渠。他老想跑,嗓子是好听不错,可气性太大,三个月已经跑了不下十次,贱骨头,还做着朱门高户的梦呐,呸!那妓院妈妈不耐烦地抱怨,急于把赔钱货转手。主子买下他,几度辗转,从长安带回汴梁。“姑娘,渴,可否给点水喝。”马车上,他张着皲裂的嘴,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含桃原先不叫含桃,不知道叫什么,问他,也是只摇摇头。主子说进了浣花楼合该有个艺名,此后“含桃”便是他的名。曲重山百无聊赖,梆子响过,那悠扬婉转的唱曲儿声便渐渐息了,她屏息运气,足尖轻点,纵身跃入王府之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府梨苑东南角一座小楼里。唱完曲儿的伶人在铜镜前卸妆,拿了面巾正待洗脸,忽而窗户边传来一道布帛撕裂的声响,他转头去看,一道灵活的影子撑着敞开的窗台翻身进了屋内。“你这破楼的窗子外怎么还有铁钉。”曲重山翻了翻裂成两半的衣角,看着伶人俊俏的脸,语气略带不满。含桃勾起嘴角,慢条斯理把手擦了擦,面巾搁在铜盆边儿上,说道:“有事差人传信便是了,何苦跑这一回。”曲重山摇摇头:“外人信不过,近日浣花楼不太平,主子让你行事多加小心。”含桃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楼里出了内奸,老孟的人来的那天,有人在监视,摘星破坏规矩带客人上了三楼。所幸老孟的人机灵,发现不对便撤了,东西没丢。”含桃面露讶异:“摘星带人上楼?这怎么可能?后来呢?”“不确定,监视的人没找到,摘星也不见了。”“不见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那天申时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主子已经命人去找。”"她不会是内奸,多半是有人冒充,"含桃长叹一声,摇摇头,“……若找不到的话,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曲重山面色复杂,静了半晌,说道:“活会见人,死会见尸。”顿了顿,转过身去,复又回身低声道,“我要说的就这些,总之,你万事小心,我走了。”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快速到了窗前。“阿曲!等等,”含桃赶忙叫住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把柄上嵌了宝石的匕首,塞到她手里,“这是今日宴会一位贵客赏的,我拿着糟蹋东西,给你当个趁手的兵器。”“你不如留给自己防身。”曲重山掂掂匕首的重量,端详片刻,又拔出来看了看,银光冷冽,确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含桃看她模样,分明是喜欢,轻笑两声,说道:“我拿着顶什么用,真遇着刺客跑不了,再说不是有你吗?你用好了,就相当于把我……我们护住了。”“说的也是,”曲重山略微得意地挑挑眉,把匕首一抛,揣进怀里,“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谢什么,回去吧。”含桃笑眯眯地看着她三下两下跃入黑暗里,随后持着烛台近身走到窗前去寻曲重山说的那颗铁钉,在窗柩外三寸,他双指探了探,默默运力将它拔出。真是纳闷儿,这儿怎么会有颗钉子呢。 4、软红香土 赵楦的技巧并不高明,甚至可称得上拙劣,唇瓣贴着唇瓣,仅仅只有生涩的触碰,最多伸出半截殷红的舌尖轻舔试探,小猫儿梳毛一般。相拥啄了一小会儿,季延川不耐,托着对方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攻城略地,逼得赵楦不由自主张口呼吸,舌来不及收回,被坚硬的牙齿磕了个正着,疼得龇牙咧嘴。他推开季延川,捂住唇齿。始作俑者忍俊不禁。见他忍笑,赵楦立刻放下手,不大满意地瘪了瘪嘴,道:“笑什么,再来。”季延川垂眸看着眼前这张白皙中洇出些许绯色的脸,想起一句诗: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需多。他忍不住伸出指腹捏了捏,对方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打开贴在面上的手。他俯下身去。星火燎原,势不可控。一路拥吻,罗衫渐次剥落。赵楦被抵在床架上,细密的吻已经流连过唇角落在胸膛。他仰着修长的脖颈闭目喘息,任由施为,从耳垂至锁骨都被点染了红痕,仿似生宣上遇水洇开的妃红颜料。唇角无意擦过白玉也似的胸脯上的凸起,喉头便逸出一阵重喘,季延川抬眼观察对方神色,舌尖更故意加重了力道在那处挑弄啜磨。赵楦一颤,身体往后缩了缩。季延川笑了笑,伸手将另一边早已殷红挺立的乳首也捻住了揉搓起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敏感之处受了刺激,赵楦弓起腰背,下意识抓住了季延川的手指,却被对方将手牵引至一片衣料之下。季延川低头,看到那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也泛着粉,不由小腹愈发燥热,将里衣系带缠绕至赵楦指间,凑到他耳边轻哄道:“扯开。”赵楦只觉得心跳如擂鼓燥热难耐,顺从地将那衣带解了。没了系带束缚,季延川身上白色的里衣倏而散开,他从床头暗格摸出盒脂膏,正待要办事,只听得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掉落之声,惊得赵楦清醒些许,迷迷瞪瞪往地下瞧,只见几根寸许长的银针在地上滚来滚去,幽幽泛着冷光。“这是什么?”坏了,暗器没藏好季延川顿了顿,面色沉静,若无其事地摩挲着他细白的脖颈答道:“剔牙棒。”赵楦:“?”“不重要。”季延川把那张清隽的脸掰回来,凑上前去蹭了蹭他泛红的鼻尖,“春宵一刻值千金。”又把那盒脂膏塞到他手里,低声问:“你来,还是我来?”赵楦看了看手里那盒东西,纤长的睫毛忽闪:“不会。”“也是,赵公子看起来不像是懂这档子事儿的,可别是个雏儿吧?”季延川一面笑问,一面挖了些脂膏探到他身后。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男人······这是第一次。”赵楦就势躺下,顺着他的动作略略挺腰将腿敞开了些,这动作将两人私密之处贴得更近,使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话儿直直地抵在自己会阴,意识到自己处于被接纳方,一股陌生的羞耻从心底升腾,怪异中夹杂着难言而隐秘的兴奋。“放松。”季延川才堪堪探入一指,赵楦额角已经眉头紧皱,沁出薄汗,他舔掉了那细汗,说道:“抱紧。”异物的入侵让赵楦感到异常不适,他低喘着气,依言搂住眼前的身躯,强有力的心跳声便从鼓膜边传来,一下两下三下······竟让人觉得安心些许。季延川的脸自然是漂亮的,漂亮中带着英气,眉飞入鬓,挺鼻薄唇,俊俏得不知要令多少姑娘心折,贴得太近,赵楦总是一仰脸便轻易将这般好颜色收入眼底,到底色令智昏,他忍不住凑上去,蜻蜓点水般碰了碰那浅色薄唇。季延川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索吻感到惊讶,犹豫片刻,低头回应。彼时扩张已入三指,赵楦一面被吻得情动,一面感到痛楚,蹙眉成川,汗水凝成细珠或没入青丝,或淌至下颌,口中断断续续跑出抽气声。见此情景,季延川也紧张起来:“不成。”那穴儿绞得太紧,他虽心下急躁,却怕赵楦受伤,心急终究吃不得热豆腐,犹豫再三,还是停了,细心按摩揉捏那雪白的臀丘,又俯下身去,顺着肚脐小腹一路啄吻,含住了赵楦早已挺立的阳物。赵楦闷哼一声,正要开口,逸出喉头的却只有粗重的喘息。酥麻从下腹传至四肢百骸,他双目微阖,羽睫轻颤,五指将身下罗锦抓得凌乱。季延川床第功夫千锤百炼,赵楦实在控制不住,很快便交代在了他口中。“抱歉。”他有些歉然。季延川起身将东西吐进痰盂,说道:“不客气,若是想报答,等会儿就松快些。”动作起落之间,亵裤下支棱起来的形状尤为明显地展现在赵楦面前。赵楦顿了顿,抬起脚往那“帐篷”上蹭,莹润的脚趾紧贴布料轻慢地勾画着那话儿的形状,挑逗意味鲜明。季延川点漆的瞳仁沉了沉,欲望漫上眼底,握住他匀亭细瘦的脚踝就势摩擦起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总算是爽快过一回,身体放松不少,季延川复又煽风点火,掰着他的尻穴揉弄,不知探到哪处,快慰便如潮水般在赵楦身体里涌上,他难耐地哼了一声,不由自主抚上对方那话儿:“应当行了······来。”季延川本就忍得艰辛,经他这么一碰,差点缴械,当即胡乱抹了药油,扶着涨紫阳物直奔主题。两人齐齐倒抽凉气。太疼了,仿佛木桩生生锲入,疼痛之余还有酸胀,赵楦咬紧了牙根,允许自己接纳,接纳他像蛇一样往身体里钻,强忍住把人踹下床的冲动,浑身趾头蜷缩,脚背绷得宛如弯弓。季延川也没好到哪里去,呼吸粗重,忍耐着肆无忌惮的快慰与痛楚不敢动弹,他又捻了些药油,抹在两人交合处,待赵楦脸色转好,才敢缓缓抽送。忍过初时的不适,双方渐渐得了趣儿,赵楦双腿下意识缠住了季延川的腰,配合着挺动。“还疼吗?”季延川撩开贴在他额前被汗湿的碎发。赵楦半侧着脸,泼墨似的乌发铺在枕边,顺如锦缎,双颊酡红,凤目半睁半合迎上下垂的视线,没有出声,只轻微摇了摇头。季延川凝视片刻,忽然笑了下:“骚货。”一把握住那双细长匀亭的腿往肩上拢,对着方才敏感点的位置,快而重地抽插起来。被操弄的身躯明显地颤了颤,溢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便很快又悄无声息。他低头去看,发现赵楦已经咬紧了下唇,如此抽送十数下,对方始终没有再出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的嗓音不算得特别动听,说话时有着符合样貌的干净清越,此番压抑着情潮却分外勾人。可他却不愿再出声。季延川心痒痒,牙也痒痒,始终惦记,他抽插了几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施虐欲,用力扇了饱满雪白的臀丘一掌,命令道:“起来,背过身去,趴下。”赵楦吃痛,抬脚欲踹,却被季延川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对方眼眸黑沉沉地盯着他,像盯着猎物,盯得赵楦有点发毛。这姿势实在太像畜生野合,赵楦心中难免有坎,犹豫许久仍不肯动作,只蹙着眉,无声表示抗议。季延川便停了下来,专心握着他细瘦的脚踝亵玩,还从床头摸出一卷系着数个小银铃的红绳往上绑,赵楦本就肤色白净,体毛稀疏,红绳映衬下更显得肤如凝脂,铃铛随着动作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极具情色。铃绳被他一寸一寸缠绕在腿上,眼看就要缠到大腿根,缠上某个地方,赵楦才艰难开口:"······放开。"“不放。”季延川终于把红绳末端缠上阴茎。“不放我怎么起来?”闻言季延川立刻松了手。赵楦最终还是克服了那点羞赧,俯身趴下,红肿的后穴微微张阖,几线晶莹黏滑的银丝顺着腿根直淌到膝弯,春光一览无遗。季延川摩挲着他细软莹白的腰肢,眉眼弯了弯,语调里有着胜利后的得意:“盈盈一握啊,赵公子。”赵楦耳根更红了些,回头剜他一眼:“废什么话,要弄赶紧。”铃声清脆的摇响,一阵又一阵,宛如花蕊上振翅的蝶翼。床帏里交叠纠缠的两具身躯,被潮热的气息席卷,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呻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狂风暴雨般操弄研磨,直顶得赵楦跪不住,两腿打颤,前身塌在枕头上。“别磨那儿,慢、慢些……”赵楦语句破碎,试图喘息片刻,暂时脱离那根滚烫可怖的东西,却被季延川掐住细窄的腰一把拽回来,顶入更深。“啊……”伴随着一声惊喘,阴囊拍打在臀肉上,撞出响亮的声响,混合着抽插的水声和震颤的铃声,淫靡不堪。赵楦真疑心自己要被干死在这窄小的四方床帐里,快与痛随着身后人的每一次动作,酥酥麻麻钻进骨头缝,过电一般。他又习惯性地咬住了唇面,下一刻却被被强硬地掰开,季延川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柔软的口腔,搅弄着他的舌头,津液兜不住,顺着修长的手指湿黏淋漓地淌下。“不许咬。”季延川胸口起伏着,捏住他的腮帮,以诱哄的语调说,叫出来。赵楦长这么大,实在没想过自己也有在床上浪叫的一天。他不愿出声,季延川便肏得他丢盔弃甲,粗硬的性器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后庭尾椎又麻又爽,低喘转成呻吟,呻吟走了调,变成嘶哑高亢的浪叫,世界化作白茫茫一片,什么都虚幻了,在潮热的无边欲海里浮沉,唯有体内紧实滚烫的东西是真的。赵楦无力地张嘴低喘,涎液自唇角淌落,拖出一线银丝,汗涔涔挂在锁骨上,眼睫毛也湿漉漉的,眼尾红极了,氤着一汪水雾。魄门春潮泛滥,不住往里收缩,红肿的嫩肉贪婪地吞吃着狰狞硕大的硬物,直吮得季延川欲生欲死。他闭了闭眼,青筋虬起的性器在浪穴里愈发逞凶肆虐,浅浅地拔出,又凶悍地插入,淫水自交合处四下溅溢。“……不行了……”赵楦仰头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夹紧了双腿,脚趾蜷了又张,性器被干得一翘一翘的跳着,马眼汨汨冒出些精水,上头绑着的铃铛随着动作摇晃——叮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蛊虫似的,啃噬着人的心肺,季延川听得心头激荡,一掌拍在饱满的臀瓣上,又狠狠掐住。这掌扇的重,臀尖颤动着立刻浮了红,赵楦痛叫一声,龟头晃动着溅出小股淫液,刺痛将快感送得更高,前端渴求纾解,他颤着手探下身去解开红绳,握住涨硬的地方,自发套弄起来。季延川察觉,将那双纤长的手与阴茎一并拢住,与他一齐套弄。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粝地擦过敏感的皮肉,舒爽便直通天灵盖,赵楦闷哼一声,紧闭的眼皮抖了抖,喉头逸出满足的喟叹。前头后头双重刺激,赵楦汗津津的,浑身上下被肏成了糜烂的熟桃,湿得一塌糊涂,神志里只剩下季延川阴茎分明的形状,尻穴不可控制的紧紧地绞着吃咬着,不知廉耻,不知餍足。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失了神,抛却所有的礼义廉耻,放纵自己淫浪地扭着屁股发骚,口里哑声呻吟,一会儿说不要,一会说再快些。狭小的床帐里混着汗液与精水的气味,床榻凌乱不堪,季延川大开大合的操干,兴致高昂地变换姿势,把人肏了个遍。赵楦被弄得射了好几回。被高潮时震颤的软穴紧紧缠着,季延川几度欲失精关,他缓下来,稳了稳心神,捏住赵楦熟透的唇来回摩挲,喑哑道:“赵景明,你好紧。”赵楦置若罔闻,反而贴近脸颊蹭了蹭,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在舔弄他的阴茎,轻声嘟囔了一句"还要",见季延川没有动作,微带不满的用虎牙啮了啮他的指根,眯着失焦的眸轻声催促道:“……用大鸡巴插我下面,像刚刚那样。”说着挺动肥臀去套弄他的性器,交合处发出“噗”一声清亮的水响。季延川瞬间红了眼,低喘着骂了句“浪货”,一面俯下身嘬他的唇舌,啮咬他的颈项,一面继续快速挺动腰腹,粗涨的性器整根没入,重而深,直顶得赵楦晃动起伏,淫叫不止。最后一次,赵楦跨坐在季延川大腿上,浑浑噩噩搂着他的脖子,随着律动察觉到高潮又来临,嗓子哭着呜咽了几声,“嗯……要射了……”,宛如碎瓷刮过宣纸,破得惹人怜惜。季延川含着他早已红肿不堪的耳垂,强硬道:“不许。”可这等反应哪是赵楦能控制的,龟头抖了抖,精水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倏而被季延川握住了,指腹堵着马眼碾磨,激得赵楦如同热锅里的鱼儿,瞬间弹跳起来,尖叫出声。季延川仍未放开,只是减了力道揉搓,赵楦红痕遍布的身体又岣嵝了下去,抖如筛糠,被凌迟似的快感折磨,张嘴恨恨咬在了季延川的肩膀上,眼泪被逼得从眼尾淌落,他带着哭腔求饶,泛红的指尖颤巍巍地去掰季延川的手。“……放开,求你。”“求谁?”“求你……”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是谁?”声音出来那一刻赵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荡妇,荒淫无度,浪在黄泉脚下冷眼听往来哭嚎,或化成莲座下根茎深扎的淤泥,轻贱得每日盼一声笑。他不喜欢自己带哭腔的嗓音。季延川却很受用。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会在他身上寻找归属?“……小,日你先人的,放开……”赵楦呜咽着骂道,又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一切都很混乱,又荒唐得理所当然,咬着皮肉失神间,又一记重顶,季延川终于放手,低喘着与他一同射了。赵楦身体抽搐着弹了弹,双目失焦,眼泪混着涎液流至下颌,灭顶的快慰一波接一波,湿意从下身传来。“你尿了,赵公子。”季延川拨弄着他疲软而濡湿的阴茎,轻笑道。 3、牡丹相公 京城里供达官显贵们热闹的地方多,青楼是一个,朝堂也是一个,这头歌舞升平,那头却是风波诡谲。今日早朝,皇帝为北蛮屡屡犯境之事大发雷霆,令众臣商讨对策,可众臣商议了一个早上,也没讨论出个结果。皇帝想打是一回事,有没有人能打又是另一回事,天朝历来崇文抑武,疏于战事,而北蛮自新单于上任之后,军队锐气日盛,因此才有胆子对中原虎视眈眈。敌方身为游牧民族,擅于骑射突袭,行军打仗居无定所,若要追击,必得深入漠北虎穴,可若是不熟悉敌情地势,谁敢贸然领兵?此战胜算难料,假如死在沙场,还能落得个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美名;若不幸被俘或丢了城池,不仅骂名加身,也许还会累及家人。这件苦差,非猛将不能为之。然而一时之间哪里找来一个猛将呢?文官吵吵嚷嚷,武将缄默不语,皇帝大怒,将众人痛骂一顿,罚了几个主张议和的官员的俸禄,早朝不欢而散。季延川便是那缄默不语的人中的一员。出了宫门,他走上御街,恰在御街拐角遇上了一同下朝的礼部侍郎张真,此人与他有点交情,因此便停下闲聊了几句。“季大人好哇,要往哪里去?”“张大人多礼,今日下官不当值,回家换身衣裳,喝一壶花酒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大人真是好雅兴。”张真叹了口气,左右看看,随即压低了声音问他:“今日之事,延川怎么看?”季延川微微一笑:“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圣心难测,前些时候殿试遴选,礼部选出的状元早已上呈过目,谁知后面又临时通知换人改诏,好一顿折腾。”张真颇有些抱怨地摇摇头,“此番事关出兵,你身居殿前司,这阵子可得当心些,莫要触了霉头。”季延川看起来似乎有些触动,冲他抱了抱拳:“多谢张大人提点”二人又聊了些旁的话题,很快分道扬镳。季延川虽身居武职,却不是个粗人,相反自小就风流多情得很,有道是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从风尘伎到官家女,他的“红粉知己”十人一排,横竖可以组成个方阵,人数直逼殿前司。靠祖上荫庇获得官位的公子哥风流成性流连秦楼楚馆,这实在正常不过。但他今日对张真说了谎,他确实要去浣花楼,却不是为了喝花酒。浣花楼的姑娘们认得他,接待他时态度都比一般客人亲昵。“季郎可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又在哪处寻到了新欢,厌弃了奴家们呐?”“就是就是~~~该罚!”“怎么会,我这不是来了嘛。”面对这一声声娇滴滴的“质问”,季延川堆起笑脸,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先摸摸这个小脸,再勾勾那个小手。有活泼胆大的姑娘笑嘻嘻摘了自己的头花往他头上戴,他也不恼,反而顺势扮起了妩媚作态,使一干红袖笑得花枝乱颤。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一面与众伎子调笑,一面往里走,逢场作戏的功夫虽滴水不漏,但未曾停歇的脚步却体现出他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延川很快找了借口从脂粉堆中抽身,熟门熟路往楼中走去,不知何处出现一个奴仆打扮的婆子,领着他上了三楼。“现在什么时辰?”季延川问那婆子。“回主子的话,申时了。”婆子低声答道。季延川的脚步不禁加快了些。两人到了楼道尽头的房间门口,只见房门虚掩着,屋内传来隐约的金属碰撞之声。季延川责备地看了那老妇人一眼。婆子一惊,显然没料到房间里会有人,当即就要跪地请罪。季延川抬手制止,以口型无声命令道:退下。婆子如蒙大赦,躬身后退了几步,快速离去。季延川仔细听着房内的动静,眼睛看向窗棂,果不其然,那儿插着一朵细小的梨花。他走近,将梨花摘下,伸手在底部窗框一抹,食指与中指便沾上了些许白色粉末——这是他着人安排在这屋子四周,用来检测探子行踪的东西。这儿已经不再安全了。季延川透过窗棂的薄纸看向房内那个朦胧的人影,剑眉阴沉,眼底泛起一片冰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手指捏紧了随身的暗器。若是探子,此人今日非死不可,若是寻常嫖客,他定要将这人扒光了扔大街上!进门之前,季延川是这样想的。然而进门之后,在看到那人的那一刻,他轻笑了一下。他见过这人一面,在琼林宴上——那样一张脸以及周身气度,让人想忘记都难。季延川眯起眼睛,慢慢走向赵楦。屋内正解着九连环的赵楦闻声抬头,见进来个男人,惊愕不已。大约一个时辰前,赵楦随着那名唤摘星的姑娘到了这间房里。才坐下,对方便说有东西忘取,让他稍等片刻,而后就此离去。赵楦本想躺到床上休息,又唯恐周身酒气污了人家姑娘的床帏,所以一直坐在桌旁等候。奈何左等右等,人始终没有回来,他支撑不住,托腮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百无聊赖,发现桌角有一副未解完的九连环,便顺手捞来玩着解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下这个男人,就是在他解到第三步时出现的。赵楦上下打量对方。此人看着年纪与他相仿,身量欣长,容貌俊美,鬓边簪了一朵通常只有女子才会戴的雍容牡丹,好在这牡丹花色洁白雅致,簪在乌发边倒没显得艳俗。对方衣着装饰虽简约,举手投足间却难掩贵气。那男人慢悠悠地走近赵楦,食指挑起桌子上的九连环,侧头斜睨着他,笑道:“恐怕走错的人,是公子你。”对方一开口说话,赵楦便觉得熟悉,然而这莫名其妙的熟悉很快被抛到了脑后,因为面前这位牡丹相公下一刻对他笑得千娇百媚艳光四射。英俊的脸单看悦目赏心,谄媚的笑独拎出来面对倒也无妨,可当两者组合在一起,那滋味则宛如羊汤配元宵——邪了门了。赵楦感到一阵诡异的恶寒,不禁后退两步。“兄台....这是何意?”“这是我的房间。”男人收了脸上的神通,坐下来眼神无辜地看着他。“你的房间?”“对,我住的房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无奈地笑笑:“阁下可莫要诓我,你看起来不像这楼里的人。”闻言,男人像是被夸奖了一般,娇嗔做作地掩嘴而笑:“公子若不信,一搜便知。”他扶了扶鬓边牡丹,随意指了房内几处地方,说道:“床头上方有个暗格,格里储着一盒脂膏一盒白色香粉,盖子皆镂刻锦鲤两条......衣柜里左数第三层有把折扇,题字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窗前书案上有本杜子美诗集,随意翻翻,里面夹了枝半干梨花。公子大可以按我所说一一查证,若非此间主人,断不会了解得如此清楚。”男人说完,微笑看着赵楦按他所言一一翻查,再看着对方的表情从半信半疑转为不敢置信,好整以暇地摊了摊手:“如何?人家可没有诓你吧?”他一口一个“人家”自称,赵楦听着却觉得十分怪异,好似这个词不该出现在此人嘴里。他面上浮起一丝薄红,略有些尴尬:“你当真是这楼里的......”“怎么,莫非,公子看不起我们风尘中人?”不等赵楦说完,那牡丹相公便状做十分伤心地掩住了小半张雪白俊脸。赵楦忙解释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兄台周身气度在这烟柳地实不多见,楦见识浅薄,一时唐突,还请勿怪。”这话实际上把人夸了一通,可那牡丹相公却似乎不太领情,脸色忽然冷了下来,轻笑两声,嗓音泠然:“公子看着是个明白事儿的,不想竟也有以貌取人的毛病,我若不拾掇得像样些,如何揽客?你们这些达官贵人,面上人五人六,背地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哼”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赵楦无端被列入达官贵人之流遭受讥讽,一时语塞,暗道好个脾气古怪的男娼。静默间,牡丹相公神色恢复了正常,突然发问:“公子怎么称呼?”出于礼数,赵楦应道:“鄙姓赵,单名一个楦字。”“表字呢?”男人似乎得寸进尺。“景明。”“至若春和景明......”男人轻笑一声,“倒是好字。”“......过奖。”牡丹相公问完他的姓名,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起了那串九连环兀自把玩。相对无言。赵楦难以忍受这种的沉默,对方不言,他却不能不语,因此拱手道:“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解构连环的手顿了顿:“小红。”赵楦正要问是哪两个字,对方已经又快速作出了回答:“小人的“小”,红色的“红”。”“......”赵楦嘴角抽了抽,“大道至简,真正好名字。”“好说。”季延川戏饶有兴致看着赵楦,看了一会儿,突然把手中物什往桌面一抛,站起身,点了炉香,又从置物柜里拎出来一坛酒,朝赵楦送了个媚眼,“既来之,则安之,我对赵公子一见如故,不知赵公子可否赏脸坐下来与我小酌两杯?”“此酒名唤‘玉冰烧’,是岭南一带的特产,岭南距此十万八千里,这酒轻易不舍得喝,赵公子今日可有口福了。”馨香弥漫,赵楦动了动鼻子,皱眉不语,看见这坛酒,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在做什么——他在等人。是了,摘星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自觉久留不妥,他心念一转,思忖着正好以此为借口离开,于是说道:“这位相公,实在抱歉,在下并非有意闯入你房中,原是一位名唤摘星的姑娘引我来此,不过她有事要办,暂离了片刻。现在想来,或许是她记错了房间,我这便去寻她,这杯酒,改日有缘再奉陪吧。”“摘星?她带你来的?”男人全然没听见其他的,只敏感地捉住一个名字,剑眉扬起,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是。”赵楦抬眼直视对方。“那公子不用白费心思了。”季延川目光在赵楦脸上流连,心下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摘星自然不可能会再来,但这个人他一定要留。“何出此言?”“我方才上楼时看见一个客人揽着她进了另外的房间,没有一时半会儿想是出不来。”季延川将桌上羊脂玉小杯码得整整齐齐,面不改色地胡诌:“不过若是公子想玩些听墙角的花样,人家也不是不能奉陪。”赵楦:?头戴牡丹的人哈哈大笑:“如何?”姑且不论摘星姑娘为何会抛下他去别人那儿,单只说孤男寡女在青楼独处一室,还能做些什么事?赵楦脑中不由自主描摹了一下那幅场面,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道:“不必。”季延川笑了笑:“其实公子又何必急着走呢?若真是摘星带你来的,我相信忙完之后,她自会再来寻你。否则让妈妈知道我这房里的客人见我跟见了鬼似的就想跑,恐怕要扣我的月银。”“小红相公言重了,此事除了你我二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错,还有两处可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1、登科后 前尘:审判东海以东,无尽界之上,仙山叠嶂,烟霞环绕。天宫巍峨矗立云端,金翅大鹏啭喉高歌,周身金光霎时破开云层,落于高耸大殿前。殿内一条二丈宽寒玉道,白森森直通天帝宝座。道旁两侧众仙陈列,此刻俱都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九爪蟠龙椅上端坐的天帝不怒自威,面目在毓冕笼罩下辨不清悲喜。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什么。少顷,天雷大作,虚空中浮现出一个画面:一名仙人似乎正受某种大阵压制,周身金色梵文随诵念声往复流转。他半跪在地,乌发纷飞,额角青筋凸起,目眦尽裂,却仍在死死咬牙支撑。天帝的霜剑似的目光穿过毓冕,望向那已然绷至极限的仙君,冷声问道:“勾陈,尓可知罪?”那名唤“勾陈”的仙君充耳不闻,仍只闭眼咬牙不语。“不知悔改......”天帝冷哼一声,沉声道,“也罢......”说着,他广袖一挥,最后一道诏令便重重落下,散在天界每一个角落。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星君勾陈,擅改凡尘命数,乱三界秩序,触犯天规,不思悔过,今罚之,令剔去仙骨,贬斥轮回境,不历万世轮回,不得归位!”这悬在心上的刀终于砸下,那青年仙君自嘲一笑,缓慢睁开双目,哑声道:“谢天尊......赐罪!”语罢,不等大刑临头,他便攥紧双拳,强行运气冲破了金刚阵,再抬手一掌震断满身仙骨,断线风筝似的直直往身后那深不见底混沌一片的轮回境中坠去。“勾陈!!!”一声暴喝自刑门柱边传来,鹤唳应声而至,只见一青衣身影飞扑至轮回境旁,却只堪堪捞到一片带血的衣角。哪里还有什么勾陈?青衣仙人紧纂着手里的衣角碎片,迷茫地抬起头,沉默片刻,继而爆发出一阵大笑。众仙看着突然出现的青衣仙君,面面相觑。“这不是华盖星君吗,他要干什么......”“华盖,汝意欲何为?”天帝目光如炬,盯着那青衣人。“意欲何为?”华盖并没有应他,只自顾自地低语,“你说得不错,神仙当久了,便会忘了为人时的苦楚,忘了什么是道义......”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境下三千浮尘世界,心随意动,历万世轮回也好过在这阴森的天界做个千年万年的死物!那华盖把心一横,便也咬牙往那黑乌乌一片的混沌中跳去。这轮回境是个惩罚神仙的所在,别的不消说,光下坠过程就得遭受销魂蚀骨的痛,谁也没料着真有人甘愿往下跳。这一下见着两回,众仙都惊愕唏嘘,然而玉帝压着场面,不多时便无人再提。无人知晓,空中虚影消失后过了三刻,轮回境旁又出现一个身影,幽魂似的也往那镜中去了。第一章登科后稷平三年秋,新帝广纳贤才,特开恩科,京师风云忽变,骤降大雪,四下里一片素白。五日后,雪霁初晴,青天白日下异象突显,只见水蓝的天幕悬挂着数座琼楼阁宇,仿似天人所住,琉璃幻梦,仙气杳然。钦天监贺之于帝,言上苍感念帝求贤若渴福泽万民之德,故降祥瑞。帝大喜,遂令改元,更年号为“德显”。德显十八年秋,又一年殿试放榜,昭帝李悯赐宴琼林苑,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及同进士出身者三百余人聚于一堂,正是“云呈五色符旗盖,露立千官杂佩环。”席间往来络绎,觥筹交错,进士及第三甲列座西席。酒过三巡,皇帝兴致高昂,竟下了龙椅,举杯来到席间玩起了“与民同乐”。众人大惊,皆言不敢,帝摆摆手,大笑道:“朕心甚悦,众卿无需拘礼!”天子既然发话,进士们也就放胆享宴,一时间气氛更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人之末,有两位同进士出身的举人眼瞄着帝与席首所在交头接耳。“奇也怪哉,今年魁首怎不是赵楦......”“谁知道呢?我原也猜是他,可叹如今连个探花都没捞着,名气大又怎么?名不符实也未可知......”“嘘!仲方兄慎言,免得祸从口出,再不济,人家还是传胪呢!”先发话的人赶紧打断了同伴。“刘兄啊刘兄,只是可惜我那押出去的二两雪花银,这下子收不回来了……”二人口中的赵楦,原籍四川眉山,德显十六年随亲眷搬迁至汴梁,随后凭借一手出彩的文章名动天下。据传此子自幼天资聪颖,过目成诵,五岁能诗,十岁能文,当得上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可不谓少年天才。放榜那日,众人皆以为折冠者会是这位才名远播的赵楦,可等得卫士在殿上一一宣读名次,结果却出人意料——赵楦并非魁首,甚至连三甲,他都无缘企及。就在一干人等诧异不已之时,赵楦本人却没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当下只波澜不惊不慌不忙地叩谢了君恩。此次琼林宴,赵楦开席不久便去登东上厕所,回席路上特意绕道,恰逢这两人低声讨论自己,他负手驻足听了小半晌,才风轻云淡地从旁走过。陈仲方二人自然始料未及,更不知这番对话被他听去了几分,心下忐忑,但是见对方神色坦然自若,倒是羞得立时封了口,不敢再多嚼舌根。赵楦回到座位上,撩袍坐下,人来敬他他便举杯相迎,无人来贺他便自顾倒酒啜饮,并不刻意与谁相交。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宴会持续至晚间才散,皇帝走后,众人也都各自打道回府。夜色渐深,千家万户的烛火亮了又熄,而城西永安巷内,赵府却一直灯火通明。赵楦的车马还没出现在巷子中,亲眷奴仆已早早候在门外。马蹄声滴滴哒哒,浓重的暮色下,车舆由远及近,车盖下坠着的白玉莲穗子摇摇晃晃泛着微光。马车停下,帘子倏而被人掀开,探出一张清隽舒朗的少年面目。“少爷!”“少爷回来了!”家童侍婢围将上来,扶着赵楦下了马车。赵楦站定整理袖口,旁边一个珠翠满头的年轻妇人抬手将怀里一直挽着的披风覆上他的肩膀,并将红绸系带仔仔细细打了个结,涂了蔻丹的葱指抚过少年肩头。“夜里凉,好生披着。你爹在里头等你呢,快去吧。”赵楦垂眸看着这温柔妇人,微微颔首:“小娘费心了。”而后跨步进了自家院门。赵楦进门,绕过照壁,正要往正厅去,不想父亲已经在庭前廊下等着他,忙快步上前见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晚廷如今年逾不惑,身量颀长,清瘦面容上蓄了几缕仙风道骨的胡须,虽是个经商的,却有一副严肃的文人样貌。他看着自己儿子低垂恭顺的眉眼,轻叹一声,说道:“今日之事,爹都已听说,你不必灰心,走吧,先去看看你娘。”赵楦点点头,与父亲并肩而行。赵楦的生母余氏去得早,赵府举家搬迁至汴京后,赵父便将发妻牌位一并带来了京城。赵晚廷知道儿子素来喜欢把事憋在心里,虽未见他有任何抱怨,但仍旧怕他因无缘三甲而不畅快,一路上不免唠叨,说了不少宽慰之言,赵楦天生一张冷脸,他爹说话他只顾点头,看得赵晚廷心里忐忑,脸色也未见欢愉。等赵楦给母亲上过香磕过头,赵父脸上才浮现出些许慈祥笑意,拍拍儿子的肩:“你如今功名在身,你母亲泉下有知,想必是为你高兴的。”顿了顿又道:“日后若在朝为官,定要收敛脾性,谨言慎行。这几日左右无事,有机会多与各家公子走动走动。”赵楦本来只囫囵听着父亲的宽慰教诲,到这番话时却心头一动。赵府初来乍到,在京城可谓是毫无人脉根基,士农工商商为贱,先不说往上爬,单只论在京中站稳脚跟,便少不得要费一番心思,何况如今,他只拿了区区传胪,以前那点子文人清高若摆出来,势必遭人嘲讽,父亲的劝诫,赵楦此刻全然理解。既已选择了入仕这条路,此后不管他是否愿意,或者是否擅长,京中王孙新贵,他都得一一去结交。“孩儿明白。”望着父亲带着期许的眼睛,他终于认真地点点头。 2、寻花问柳 赵楦自那日将父亲之言挂在心间,便决定主动与人交游,然而正当他犹豫将拜帖投递谁家时,却有一人主动找上了门来。此人名唤钟渠成,成平候府的二公子,同时也是赵楦在国子监时结识的同窗。他人机敏善谈,对学业不甚上心,却最擅长吃喝玩乐,赵楦初始跟着他去玩过几回,后面忙于学业就少了来往。钟渠成似乎也很识趣,知道大考将至,后期不再撺掇学子们离开文章讲义四书五经,竟也安安分分地读书考试,一直憋到了放榜结束。那日赵楦正在书房习字,小厮来报,说钟府二公子命人送来请帖一张,贺礼一份。赵楦打开礼盒,只见一块雕镂精致的折桂样端砚横陈其间,他见过不少美砚,那一霎那却仍旧被惊艳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触感果然如想象般细腻滑爽温润如玉,低头细嗅,则还可闻到暗暗幽香。赵楦不由心下感慨,钟二公子真是惯会拿捏人的喜好。再打开请帖,钟渠成两行狗爬一样的字就映入眼帘:景明兄千万赏脸,同往浣花楼一乐。弟渠成敬上。此人手摇折扇眯着狐狸眼微笑的狡黠模样便随着这两行字跃入赵楦脑海,他笑了笑,弹了弹纸张转头吩咐小厮:“你去回钟府的人,叫他家主子若选定了时日就过来带路,赵某敢不奉陪。”小厮应声,一路小跑着去了,赵楦返身回到案前练习。不多时,一个清脆的嗓音忽然在门口响起:“公子,夫人说今儿这瑶台玉凤和西湖柳月开得正好,差我送几株来。”赵楦闻声抬头,是小娘房里的丫鬟春莺,正抱怀几株黄白相间的菊花站在门外。他点头示意:“进来吧,两株插茶几上,其余放窗柩下边花瓶。”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哎。”春莺猝不及防和他对视,忙低下头柔声应答,略有些怯怯地提起裙摆踏进门来。赵楦继续埋头练字,未及认真去看那几株开得正艳的菊花,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少女面庞上飞起两朵羞赧的红云。春莺长这么大,就没见长得比自家公子俊的人。她低头摆弄花叶,心情有些许紧张和雀跃,想起刚才对视时那双清澈的眼,忍不住偷偷往书案方向斜觑了一眼。不料那头赵楦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笔问道:“春莺,你知道浣花楼是个什么地方吗?”吓得她差点把手里的花瓶飞出去,脸上红红白白,嘴上支支吾吾:“公、公子问这个干什么......那、那儿是青楼......”青楼啊。赵楦了然的“哦”了一声,略感无趣地挑挑眉,手中笔尖又继续龙飞凤舞起来。他向来清心寡欲,觉得风月之事也不过如此,因此并不热衷。当时虽跟钟渠成他们厮混过几回,却从未踏足烟花之地,后面忙于学业,就更无暇认识什么浣花楼洗月楼了。其实若是以往,相比喝花酒,他更期盼些别的活动,不过这回既是朋友相邀,又诚意十足,总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去去无妨。两日后,钟家的车驾晌午就停在了赵府门口。这钟二公子是个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主儿,赵楦在书房,还没见着他人,就已经隐隐约约听到他在前厅一叠声儿地叫唤。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景明兄,快出来!我来啦~景明兄~~”这小子叫魂呢!赵楦暗道一声,吩咐身边随侍的小厮:“去,把钟公子带到中堂,我换身衣裳,随后就到。”小厮领命而去,赵楦返身回房。待他换好衣裳来到中庭,钟渠成果然已经候着,此刻正仰头仔细端详堂前悬挂着的巨幅山水泼墨山水气势恢弘壮丽磅礴,华服公子锦衣玉带粉雕玉琢,两相映衬下,竟有一股别样风流。见此情景,赵楦忍不住出声笑赞:“未晓昔年潘岳貌,但见今朝钟玉郎,多日不见,钟公子气韵不减。”钟渠成如梦方醒,闻言转身,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再拱拱手,向赵楦弯起一双狐狸眼:“差矣差矣~日月就在眼前,我钟某人怎敢争辉。汴京哪个儿郎敢比我们赵郎君,芝兰玉树惊才艳绝......”他这摇头晃脑的回敬式恭维听得赵楦牙酸,忍不住抬手制止,笑骂道:“停停停,少嚼些酸话,再多两句,隔夜饭要呕出来了。”“嚯,好你个赵景明啊。”钟二公子有意与他玩笑,细眉一挑,扇子一拍,佯怒反问道,“偏你说得别人,别人可说不得你了?”“好好好,我的错,钟二爷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赵楦知他说笑,也乐得说些软语哄哄,一把把人按到座位上,往他手里塞了杯茶,自己也坐下斟了一杯,浅啜一口,语调悠悠打开正题:“今日怎么个安排法,是否要留下来用过午膳?若要用,我即刻着人准备。”“好哥哥,午膳就不必,我已经命人在浣花楼备下佳肴珍馐,你人随我去就成,晚些时刻会有几家公子到场,咱们先去,挑个好位置。”钟渠成也恢复了正经,答道。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行,那就出发。”赵楦放下茶杯,理了理袖子,气定神闲地站起身,作势就要走。钟渠成愣了一下,却忍不住发问:“景明兄...就这么去吗?不...稍作准备?”赵楦此刻一身素净青白圆领长衫,除却头上一根玉簪,腰间一袋香囊,周身不戴任何佩饰。士族权贵出门讲究排面,届时几家公子到场,个个光彩动人,金相玉质,比对之下,赵楦这一身,必然显得寒酸。赵楦没明白钟渠成的意思,更没觉得这打扮有何不妥,倒对他的发问感到疑惑,于是摊摊手,歪头道:“就这么去啊,还有什么可准备的?”钟渠成心中感叹,笑道:“无事,倒是小弟虚荣了。那便走吧。”二人有说有笑往大门走。钟渠成把着赵楦的袖子,半只脚跨出门槛才想起来一件事,折扇“啪”地拍上脑壳:“哎呀!糟了!竟忘了向伯父问声好。”好小子,这会儿才想起。赵楦无语地看他一眼,口里却说道: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不碍事,正好今日他与我小娘出门,要在府里,你早见着了,走吧,莫要耽搁。”赵楦交代随侍小厮不用跟着,便上了钟家的马车。一路上,钟渠成似乎异常兴奋,嘴不停歇,极尽能事地渲染浣花楼内人物的标致与特别。花魁姑娘被他反复夸赞了三百遍,还信誓旦旦地向赵楦打包票,说保准跟他在南方见过的所有花楼美人儿都不一样。赵楦听他夸耀心头好,只淡淡一笑,不以为意。车驾走得快,不多时便抵达了浣花楼。此刻虽未至晚间,楼内却早已红灯高悬,罗帷遍布,中间一张圆台上乐伎正在演奏,弦乐声声,轻歌曼舞,而楼上楼下,狂蜂浪蝶,肥环瘦燕,俱往来调笑。赵楦在涌上来的红粉绿绢中艰难前进,心下腹诽钟渠成所言果然托大,此处与别处青楼相比,哪有什么不同!钟渠成一看就是常客,相比赵楦的局促,他面对众脂粉则左拥右抱,如鱼入水。二人稍等了一会儿,很快便有人来领着他们前往提前订好的雅间。甫一坐下,钟渠成便点了饮月姑娘的名。老鸨却为难的冲他笑笑:“实在对不住钟公子,今日您恐怕不能见着饮月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怎么,她不愿见我了吗?”钟渠成肉眼可见地失落。“怎么会呢。”老鸨赶忙解释,“只是前些天,襄王不知哪里听得饮月之名,突然说要包下她,这会子饮月正在襄王府里。”钟渠成闻言更失落了,襄王此举虽霸道,可纵然他再怎么喜欢饮月,也总不能跑襄王府要人吧?谁敢跟王爷抢人?赵楦没有这经验,看他失魂落魄,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气氛正沉默,忽听雅间外头钟渠成的侍从通传:“爷,柳府、杨府等各家公子一一到了。”赵楦长出一口气,救星来了。果然,钟渠成听见客来,很快便从感伤中抽身,整理好情绪,挂起笑容前去相迎。恢复速度之快令赵楦咋舌。几位世家公子鱼贯而入,果然如钟渠成所料,个个装扮得光彩照人,乍见雅间内除了钟渠成外还有一清隽男子,不约而同地互相对视了一眼,流露出些微惊讶。“这不是...赵楦吗...?”有人低声道。赵楦听见自己的名字,朝那人方向看了一眼。“......赵楦是谁?”“......这你都不知道?”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年轻的公子中传出几声窃窃私语。钟渠成见状,赶紧上前,为双方一一介绍,好一番寒暄后,众人方才落座。赵楦有才名在外,此番虽没有考进三鼎甲,但毕竟还是二甲第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寻常考生连中进士都难望其项背,得传胪已是很了不起,再者说世事无常,赵楦这会子看着清寒,但有功名在身,以后谁更富谁更贵些,还说不准。公子哥们心思各异,但有个想法是一样的——得借此机会结交结交这传闻中的金榜进士,因此都端着酒去敬他。热酒过了三巡,喝得一干人等俱有些熏熏然,期间不知是谁唤了歌女来唱曲儿陪酒助兴,温香软玉,乐音袅袅,酒酣耳热更上一层。有人提议行酒令猜谜语,众人便摆开了阵仗,不料没玩几轮,渐渐都倒得七荤八素,醉在歌女怀里。赵楦看着白净斯文像个一杯倒,谁知酒量却是这一堆人里最好的,然而酒量好未必是幸事,比如此时此刻,他面对搂着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钟二公子一筹莫展。钟玉郎是个美男子,喝醉后双颊酡红,眉眼含情,姿态宛如玉山将倾,赵楦很乐意写点东西来夸他——假如这人最后没有抱着他发疯的话。“饮月!饮月...你不要走......呜呜呜呜......”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玉郎,清醒一些,我并非饮月姑娘。”赵楦皱眉,试图把人提溜开,然而钟渠成换了条腿,继续抹泪:“呜呜呜......饮月,你不要生我的气,我是真心对你的...我爹、我爹他不让我来这里,我、我好不容易寻了个由头来找你,我......我呜呜呜哇哇哇!!”赵楦:......好嘛,原来被当成了幌子使。赵楦无奈叹了口气,只能任由他孩子似的发泄。一个粉衫的歌伎看不下去,过来帮忙,温声哄着钟渠成,对方才逐渐消停,赵楦赏了那女子一些钱,正发愁其他的醉汉怎么处理,这妓院的妈妈足够机灵,见了赵楦这边的动向,便使了眼色着人过来,歌伎们在龟公小厮的帮扶下,搀着怀里的男人一个个出了雅间。很快,偌大的雅间只剩了钟渠成一个还伶仃站着。那盯梢的妈妈过来笑眯眯问他:“公子,是否也找个可心儿的领您去休息?”赵楦虽然没酩酊大醉,可到底是喝了酒,此刻也有些醉意,他点点头,跟着妇人出了雅间。没走几步,一阵头晕目眩,从旁伸过来一双有力的手,将他稳稳扶住,赵楦抬头看,是一个样貌清丽的姑娘。“妾身名唤摘星,妈妈特令我来侍奉官人。”那女子莞尔一笑,福了福身,随后道,“赵官人请随我来。”赵楦便有些混沌地跟着她左绕右拐上了三楼。 3、牡丹相公 京城里供达官显贵们热闹的地方多,青楼是一个,朝堂也是一个,这头歌舞升平,那头却是风波诡谲。今日早朝,皇帝为北蛮屡屡犯境之事大发雷霆,令众臣商讨对策,可众臣商议了一个早上,也没讨论出个结果。皇帝想打是一回事,有没有人能打又是另一回事,天朝历来崇文抑武,疏于战事,而北蛮自新单于上任之后,军队锐气日盛,因此才有胆子对中原虎视眈眈。敌方身为游牧民族,擅于骑射突袭,行军打仗居无定所,若要追击,必得深入漠北虎穴,可若是不熟悉敌情地势,谁敢贸然领兵?此战胜算难料,假如死在沙场,还能落得个为国捐躯马革裹尸的美名;若不幸被俘或丢了城池,不仅骂名加身,也许还会累及家人。这件苦差,非猛将不能为之。然而一时之间哪里找来一个猛将呢?文官吵吵嚷嚷,武将缄默不语,皇帝大怒,将众人痛骂一顿,罚了几个主张议和的官员的俸禄,早朝不欢而散。季延川便是那缄默不语的人中的一员。出了宫门,他走上御街,恰在御街拐角遇上了一同下朝的礼部侍郎张真,此人与他有点交情,因此便停下闲聊了几句。“季大人好哇,要往哪里去?”“张大人多礼,今日下官不当值,回家换身衣裳,喝一壶花酒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大人真是好雅兴。”张真叹了口气,左右看看,随即压低了声音问他:“今日之事,延川怎么看?”季延川微微一笑:“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圣心难测,前些时候殿试遴选,礼部选出的状元早已上呈过目,谁知后面又临时通知换人改诏,好一顿折腾。”张真颇有些抱怨地摇摇头,“此番事关出兵,你身居殿前司,这阵子可得当心些,莫要触了霉头。”季延川看起来似乎有些触动,冲他抱了抱拳:“多谢张大人提点”二人又聊了些旁的话题,很快分道扬镳。季延川虽身居武职,却不是个粗人,相反自小就风流多情得很,有道是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从风尘伎到官家女,他的“红粉知己”十人一排,横竖可以组成个方阵,人数直逼殿前司。靠祖上荫庇获得官位的公子哥风流成性流连秦楼楚馆,这实在正常不过。但他今日对张真说了谎,他确实要去浣花楼,却不是为了喝花酒。浣花楼的姑娘们认得他,接待他时态度都比一般客人亲昵。“季郎可好久没来了~是不是又在哪处寻到了新欢,厌弃了奴家们呐?”“就是就是~~~该罚!”“怎么会,我这不是来了嘛。”面对这一声声娇滴滴的“质问”,季延川堆起笑脸,甭管认识不认识的,先摸摸这个小脸,再勾勾那个小手。有活泼胆大的姑娘笑嘻嘻摘了自己的头花往他头上戴,他也不恼,反而顺势扮起了妩媚作态,使一干红袖笑得花枝乱颤。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一面与众伎子调笑,一面往里走,逢场作戏的功夫虽滴水不漏,但未曾停歇的脚步却体现出他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季延川很快找了借口从脂粉堆中抽身,熟门熟路往楼中走去,不知何处出现一个奴仆打扮的婆子,领着他上了三楼。“现在什么时辰?”季延川问那婆子。“回主子的话,申时了。”婆子低声答道。季延川的脚步不禁加快了些。两人到了楼道尽头的房间门口,只见房门虚掩着,屋内传来隐约的金属碰撞之声。季延川责备地看了那老妇人一眼。婆子一惊,显然没料到房间里会有人,当即就要跪地请罪。季延川抬手制止,以口型无声命令道:退下。婆子如蒙大赦,躬身后退了几步,快速离去。季延川仔细听着房内的动静,眼睛看向窗棂,果不其然,那儿插着一朵细小的梨花。他走近,将梨花摘下,伸手在底部窗框一抹,食指与中指便沾上了些许白色粉末——这是他着人安排在这屋子四周,用来检测探子行踪的东西。这儿已经不再安全了。季延川透过窗棂的薄纸看向房内那个朦胧的人影,剑眉阴沉,眼底泛起一片冰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手指捏紧了随身的暗器。若是探子,此人今日非死不可,若是寻常嫖客,他定要将这人扒光了扔大街上!进门之前,季延川是这样想的。然而进门之后,在看到那人的那一刻,他轻笑了一下。他见过这人一面,在琼林宴上——那样一张脸以及周身气度,让人想忘记都难。季延川眯起眼睛,慢慢走向赵楦。屋内正解着九连环的赵楦闻声抬头,见进来个男人,惊愕不已。大约一个时辰前,赵楦随着那名唤摘星的姑娘到了这间房里。才坐下,对方便说有东西忘取,让他稍等片刻,而后就此离去。赵楦本想躺到床上休息,又唯恐周身酒气污了人家姑娘的床帏,所以一直坐在桌旁等候。奈何左等右等,人始终没有回来,他支撑不住,托腮闭眼假寐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百无聊赖,发现桌角有一副未解完的九连环,便顺手捞来玩着解闷。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眼下这个男人,就是在他解到第三步时出现的。赵楦上下打量对方。此人看着年纪与他相仿,身量欣长,容貌俊美,鬓边簪了一朵通常只有女子才会戴的雍容牡丹,好在这牡丹花色洁白雅致,簪在乌发边倒没显得艳俗。对方衣着装饰虽简约,举手投足间却难掩贵气。那男人慢悠悠地走近赵楦,食指挑起桌子上的九连环,侧头斜睨着他,笑道:“恐怕走错的人,是公子你。”对方一开口说话,赵楦便觉得熟悉,然而这莫名其妙的熟悉很快被抛到了脑后,因为面前这位牡丹相公下一刻对他笑得千娇百媚艳光四射。英俊的脸单看悦目赏心,谄媚的笑独拎出来面对倒也无妨,可当两者组合在一起,那滋味则宛如羊汤配元宵——邪了门了。赵楦感到一阵诡异的恶寒,不禁后退两步。“兄台....这是何意?”“这是我的房间。”男人收了脸上的神通,坐下来眼神无辜地看着他。“你的房间?”“对,我住的房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无奈地笑笑:“阁下可莫要诓我,你看起来不像这楼里的人。”闻言,男人像是被夸奖了一般,娇嗔做作地掩嘴而笑:“公子若不信,一搜便知。”他扶了扶鬓边牡丹,随意指了房内几处地方,说道:“床头上方有个暗格,格里储着一盒脂膏一盒白色香粉,盖子皆镂刻锦鲤两条......衣柜里左数第三层有把折扇,题字是“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窗前书案上有本杜子美诗集,随意翻翻,里面夹了枝半干梨花。公子大可以按我所说一一查证,若非此间主人,断不会了解得如此清楚。”男人说完,微笑看着赵楦按他所言一一翻查,再看着对方的表情从半信半疑转为不敢置信,好整以暇地摊了摊手:“如何?人家可没有诓你吧?”他一口一个“人家”自称,赵楦听着却觉得十分怪异,好似这个词不该出现在此人嘴里。他面上浮起一丝薄红,略有些尴尬:“你当真是这楼里的......”“怎么,莫非,公子看不起我们风尘中人?”不等赵楦说完,那牡丹相公便状做十分伤心地掩住了小半张雪白俊脸。赵楦忙解释道:“在下并无此意,只是兄台周身气度在这烟柳地实不多见,楦见识浅薄,一时唐突,还请勿怪。”这话实际上把人夸了一通,可那牡丹相公却似乎不太领情,脸色忽然冷了下来,轻笑两声,嗓音泠然:“公子看着是个明白事儿的,不想竟也有以貌取人的毛病,我若不拾掇得像样些,如何揽客?你们这些达官贵人,面上人五人六,背地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哼”了一声,将剩下的话咽进肚子。赵楦无端被列入达官贵人之流遭受讥讽,一时语塞,暗道好个脾气古怪的男娼。静默间,牡丹相公神色恢复了正常,突然发问:“公子怎么称呼?”出于礼数,赵楦应道:“鄙姓赵,单名一个楦字。”“表字呢?”男人似乎得寸进尺。“景明。”“至若春和景明......”男人轻笑一声,“倒是好字。”“......过奖。”牡丹相公问完他的姓名,没有再说话,而是拿起了那串九连环兀自把玩。相对无言。赵楦难以忍受这种的沉默,对方不言,他却不能不语,因此拱手道:“还未请教阁下名讳。”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男人解构连环的手顿了顿:“小红。”赵楦正要问是哪两个字,对方已经又快速作出了回答:“小人的“小”,红色的“红”。”“......”赵楦嘴角抽了抽,“大道至简,真正好名字。”“好说。”季延川戏饶有兴致看着赵楦,看了一会儿,突然把手中物什往桌面一抛,站起身,点了炉香,又从置物柜里拎出来一坛酒,朝赵楦送了个媚眼,“既来之,则安之,我对赵公子一见如故,不知赵公子可否赏脸坐下来与我小酌两杯?”“此酒名唤‘玉冰烧’,是岭南一带的特产,岭南距此十万八千里,这酒轻易不舍得喝,赵公子今日可有口福了。”馨香弥漫,赵楦动了动鼻子,皱眉不语,看见这坛酒,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在做什么——他在等人。是了,摘星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自觉久留不妥,他心念一转,思忖着正好以此为借口离开,于是说道:“这位相公,实在抱歉,在下并非有意闯入你房中,原是一位名唤摘星的姑娘引我来此,不过她有事要办,暂离了片刻。现在想来,或许是她记错了房间,我这便去寻她,这杯酒,改日有缘再奉陪吧。”“摘星?她带你来的?”男人全然没听见其他的,只敏感地捉住一个名字,剑眉扬起,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是。”赵楦抬眼直视对方。“那公子不用白费心思了。”季延川目光在赵楦脸上流连,心下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摘星自然不可能会再来,但这个人他一定要留。“何出此言?”“我方才上楼时看见一个客人揽着她进了另外的房间,没有一时半会儿想是出不来。”季延川将桌上羊脂玉小杯码得整整齐齐,面不改色地胡诌:“不过若是公子想玩些听墙角的花样,人家也不是不能奉陪。”赵楦:?头戴牡丹的人哈哈大笑:“如何?”姑且不论摘星姑娘为何会抛下他去别人那儿,单只说孤男寡女在青楼独处一室,还能做些什么事?赵楦脑中不由自主描摹了一下那幅场面,想也不想便开口拒绝道:“不必。”季延川笑了笑:“其实公子又何必急着走呢?若真是摘星带你来的,我相信忙完之后,她自会再来寻你。否则让妈妈知道我这房里的客人见我跟见了鬼似的就想跑,恐怕要扣我的月银。”“小红相公言重了,此事除了你我二人,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错,还有两处可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4、软红香土 赵楦的技巧并不高明,甚至可称得上拙劣,唇瓣贴着唇瓣,仅仅只有生涩的触碰,最多伸出半截殷红的舌尖轻舔试探,小猫儿梳毛一般。相拥啄了一小会儿,季延川不耐,托着对方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攻城略地,逼得赵楦不由自主张口呼吸,舌来不及收回,被坚硬的牙齿磕了个正着,疼得龇牙咧嘴。他推开季延川,捂住唇齿。始作俑者忍俊不禁。见他忍笑,赵楦立刻放下手,不大满意地瘪了瘪嘴,道:“笑什么,再来。”季延川垂眸看着眼前这张白皙中洇出些许绯色的脸,想起一句诗: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需多。他忍不住伸出指腹捏了捏,对方只是微微蹙眉,并没打开贴在面上的手。他俯下身去。星火燎原,势不可控。一路拥吻,罗衫渐次剥落。赵楦被抵在床架上,细密的吻已经流连过唇角落在胸膛。他仰着修长的脖颈闭目喘息,任由施为,从耳垂至锁骨都被点染了红痕,仿似生宣上遇水洇开的妃红颜料。唇角无意擦过白玉也似的胸脯上的凸起,喉头便逸出一阵重喘,季延川抬眼观察对方神色,舌尖更故意加重了力道在那处挑弄啜磨。赵楦一颤,身体往后缩了缩。季延川笑了笑,伸手将另一边早已殷红挺立的乳首也捻住了揉搓起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别······”敏感之处受了刺激,赵楦弓起腰背,下意识抓住了季延川的手指,却被对方将手牵引至一片衣料之下。季延川低头,看到那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也泛着粉,不由小腹愈发燥热,将里衣系带缠绕至赵楦指间,凑到他耳边轻哄道:“扯开。”赵楦只觉得心跳如擂鼓燥热难耐,顺从地将那衣带解了。没了系带束缚,季延川身上白色的里衣倏而散开,他从床头暗格摸出盒脂膏,正待要办事,只听得一阵丁零当啷的金属掉落之声,惊得赵楦清醒些许,迷迷瞪瞪往地下瞧,只见几根寸许长的银针在地上滚来滚去,幽幽泛着冷光。“这是什么?”坏了,暗器没藏好季延川顿了顿,面色沉静,若无其事地摩挲着他细白的脖颈答道:“剔牙棒。”赵楦:“?”“不重要。”季延川把那张清隽的脸掰回来,凑上前去蹭了蹭他泛红的鼻尖,“春宵一刻值千金。”又把那盒脂膏塞到他手里,低声问:“你来,还是我来?”赵楦看了看手里那盒东西,纤长的睫毛忽闪:“不会。”“也是,赵公子看起来不像是懂这档子事儿的,可别是个雏儿吧?”季延川一面笑问,一面挖了些脂膏探到他身后。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男人······这是第一次。”赵楦就势躺下,顺着他的动作略略挺腰将腿敞开了些,这动作将两人私密之处贴得更近,使他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话儿直直地抵在自己会阴,意识到自己处于被接纳方,一股陌生的羞耻从心底升腾,怪异中夹杂着难言而隐秘的兴奋。“放松。”季延川才堪堪探入一指,赵楦额角已经眉头紧皱,沁出薄汗,他舔掉了那细汗,说道:“抱紧。”异物的入侵让赵楦感到异常不适,他低喘着气,依言搂住眼前的身躯,强有力的心跳声便从鼓膜边传来,一下两下三下······竟让人觉得安心些许。季延川的脸自然是漂亮的,漂亮中带着英气,眉飞入鬓,挺鼻薄唇,俊俏得不知要令多少姑娘心折,贴得太近,赵楦总是一仰脸便轻易将这般好颜色收入眼底,到底色令智昏,他忍不住凑上去,蜻蜓点水般碰了碰那浅色薄唇。季延川对他这突如其来的索吻感到惊讶,犹豫片刻,低头回应。彼时扩张已入三指,赵楦一面被吻得情动,一面感到痛楚,蹙眉成川,汗水凝成细珠或没入青丝,或淌至下颌,口中断断续续跑出抽气声。见此情景,季延川也紧张起来:“不成。”那穴儿绞得太紧,他虽心下急躁,却怕赵楦受伤,心急终究吃不得热豆腐,犹豫再三,还是停了,细心按摩揉捏那雪白的臀丘,又俯下身去,顺着肚脐小腹一路啄吻,含住了赵楦早已挺立的阳物。赵楦闷哼一声,正要开口,逸出喉头的却只有粗重的喘息。酥麻从下腹传至四肢百骸,他双目微阖,羽睫轻颤,五指将身下罗锦抓得凌乱。季延川床第功夫千锤百炼,赵楦实在控制不住,很快便交代在了他口中。“抱歉。”他有些歉然。季延川起身将东西吐进痰盂,说道:“不客气,若是想报答,等会儿就松快些。”动作起落之间,亵裤下支棱起来的形状尤为明显地展现在赵楦面前。赵楦顿了顿,抬起脚往那“帐篷”上蹭,莹润的脚趾紧贴布料轻慢地勾画着那话儿的形状,挑逗意味鲜明。季延川点漆的瞳仁沉了沉,欲望漫上眼底,握住他匀亭细瘦的脚踝就势摩擦起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总算是爽快过一回,身体放松不少,季延川复又煽风点火,掰着他的尻穴揉弄,不知探到哪处,快慰便如潮水般在赵楦身体里涌上,他难耐地哼了一声,不由自主抚上对方那话儿:“应当行了······来。”季延川本就忍得艰辛,经他这么一碰,差点缴械,当即胡乱抹了药油,扶着涨紫阳物直奔主题。两人齐齐倒抽凉气。太疼了,仿佛木桩生生锲入,疼痛之余还有酸胀,赵楦咬紧了牙根,允许自己接纳,接纳他像蛇一样往身体里钻,强忍住把人踹下床的冲动,浑身趾头蜷缩,脚背绷得宛如弯弓。季延川也没好到哪里去,呼吸粗重,忍耐着肆无忌惮的快慰与痛楚不敢动弹,他又捻了些药油,抹在两人交合处,待赵楦脸色转好,才敢缓缓抽送。忍过初时的不适,双方渐渐得了趣儿,赵楦双腿下意识缠住了季延川的腰,配合着挺动。“还疼吗?”季延川撩开贴在他额前被汗湿的碎发。赵楦半侧着脸,泼墨似的乌发铺在枕边,顺如锦缎,双颊酡红,凤目半睁半合迎上下垂的视线,没有出声,只轻微摇了摇头。季延川凝视片刻,忽然笑了下:“骚货。”一把握住那双细长匀亭的腿往肩上拢,对着方才敏感点的位置,快而重地抽插起来。被操弄的身躯明显地颤了颤,溢出一声细微的呻吟,便很快又悄无声息。他低头去看,发现赵楦已经咬紧了下唇,如此抽送十数下,对方始终没有再出声。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的嗓音不算得特别动听,说话时有着符合样貌的干净清越,此番压抑着情潮却分外勾人。可他却不愿再出声。季延川心痒痒,牙也痒痒,始终惦记,他抽插了几下,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施虐欲,用力扇了饱满雪白的臀丘一掌,命令道:“起来,背过身去,趴下。”赵楦吃痛,抬脚欲踹,却被季延川宽大的手掌一把握住,对方眼眸黑沉沉地盯着他,像盯着猎物,盯得赵楦有点发毛。这姿势实在太像畜生野合,赵楦心中难免有坎,犹豫许久仍不肯动作,只蹙着眉,无声表示抗议。季延川便停了下来,专心握着他细瘦的脚踝亵玩,还从床头摸出一卷系着数个小银铃的红绳往上绑,赵楦本就肤色白净,体毛稀疏,红绳映衬下更显得肤如凝脂,铃铛随着动作发出细微清脆的响声,极具情色。铃绳被他一寸一寸缠绕在腿上,眼看就要缠到大腿根,缠上某个地方,赵楦才艰难开口:"······放开。"“不放。”季延川终于把红绳末端缠上阴茎。“不放我怎么起来?”闻言季延川立刻松了手。赵楦最终还是克服了那点羞赧,俯身趴下,红肿的后穴微微张阖,几线晶莹黏滑的银丝顺着腿根直淌到膝弯,春光一览无遗。季延川摩挲着他细软莹白的腰肢,眉眼弯了弯,语调里有着胜利后的得意:“盈盈一握啊,赵公子。”赵楦耳根更红了些,回头剜他一眼:“废什么话,要弄赶紧。”铃声清脆的摇响,一阵又一阵,宛如花蕊上振翅的蝶翼。床帏里交叠纠缠的两具身躯,被潮热的气息席卷,时不时传出几声压抑的呻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狂风暴雨般操弄研磨,直顶得赵楦跪不住,两腿打颤,前身塌在枕头上。“别磨那儿,慢、慢些……”赵楦语句破碎,试图喘息片刻,暂时脱离那根滚烫可怖的东西,却被季延川掐住细窄的腰一把拽回来,顶入更深。“啊……”伴随着一声惊喘,阴囊拍打在臀肉上,撞出响亮的声响,混合着抽插的水声和震颤的铃声,淫靡不堪。赵楦真疑心自己要被干死在这窄小的四方床帐里,快与痛随着身后人的每一次动作,酥酥麻麻钻进骨头缝,过电一般。他又习惯性地咬住了唇面,下一刻却被被强硬地掰开,季延川骨节分明的手指探入柔软的口腔,搅弄着他的舌头,津液兜不住,顺着修长的手指湿黏淋漓地淌下。“不许咬。”季延川胸口起伏着,捏住他的腮帮,以诱哄的语调说,叫出来。赵楦长这么大,实在没想过自己也有在床上浪叫的一天。他不愿出声,季延川便肏得他丢盔弃甲,粗硬的性器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后庭尾椎又麻又爽,低喘转成呻吟,呻吟走了调,变成嘶哑高亢的浪叫,世界化作白茫茫一片,什么都虚幻了,在潮热的无边欲海里浮沉,唯有体内紧实滚烫的东西是真的。赵楦无力地张嘴低喘,涎液自唇角淌落,拖出一线银丝,汗涔涔挂在锁骨上,眼睫毛也湿漉漉的,眼尾红极了,氤着一汪水雾。魄门春潮泛滥,不住往里收缩,红肿的嫩肉贪婪地吞吃着狰狞硕大的硬物,直吮得季延川欲生欲死。他闭了闭眼,青筋虬起的性器在浪穴里愈发逞凶肆虐,浅浅地拔出,又凶悍地插入,淫水自交合处四下溅溢。“……不行了……”赵楦仰头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夹紧了双腿,脚趾蜷了又张,性器被干得一翘一翘的跳着,马眼汨汨冒出些精水,上头绑着的铃铛随着动作摇晃——叮铃——叮铃铃。清脆的铃声蛊虫似的,啃噬着人的心肺,季延川听得心头激荡,一掌拍在饱满的臀瓣上,又狠狠掐住。这掌扇的重,臀尖颤动着立刻浮了红,赵楦痛叫一声,龟头晃动着溅出小股淫液,刺痛将快感送得更高,前端渴求纾解,他颤着手探下身去解开红绳,握住涨硬的地方,自发套弄起来。季延川察觉,将那双纤长的手与阴茎一并拢住,与他一齐套弄。他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粝地擦过敏感的皮肉,舒爽便直通天灵盖,赵楦闷哼一声,紧闭的眼皮抖了抖,喉头逸出满足的喟叹。前头后头双重刺激,赵楦汗津津的,浑身上下被肏成了糜烂的熟桃,湿得一塌糊涂,神志里只剩下季延川阴茎分明的形状,尻穴不可控制的紧紧地绞着吃咬着,不知廉耻,不知餍足。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失了神,抛却所有的礼义廉耻,放纵自己淫浪地扭着屁股发骚,口里哑声呻吟,一会儿说不要,一会说再快些。狭小的床帐里混着汗液与精水的气味,床榻凌乱不堪,季延川大开大合的操干,兴致高昂地变换姿势,把人肏了个遍。赵楦被弄得射了好几回。被高潮时震颤的软穴紧紧缠着,季延川几度欲失精关,他缓下来,稳了稳心神,捏住赵楦熟透的唇来回摩挲,喑哑道:“赵景明,你好紧。”赵楦置若罔闻,反而贴近脸颊蹭了蹭,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在舔弄他的阴茎,轻声嘟囔了一句"还要",见季延川没有动作,微带不满的用虎牙啮了啮他的指根,眯着失焦的眸轻声催促道:“……用大鸡巴插我下面,像刚刚那样。”说着挺动肥臀去套弄他的性器,交合处发出“噗”一声清亮的水响。季延川瞬间红了眼,低喘着骂了句“浪货”,一面俯下身嘬他的唇舌,啮咬他的颈项,一面继续快速挺动腰腹,粗涨的性器整根没入,重而深,直顶得赵楦晃动起伏,淫叫不止。最后一次,赵楦跨坐在季延川大腿上,浑浑噩噩搂着他的脖子,随着律动察觉到高潮又来临,嗓子哭着呜咽了几声,“嗯……要射了……”,宛如碎瓷刮过宣纸,破得惹人怜惜。季延川含着他早已红肿不堪的耳垂,强硬道:“不许。”可这等反应哪是赵楦能控制的,龟头抖了抖,精水眼看就要喷薄而出,倏而被季延川握住了,指腹堵着马眼碾磨,激得赵楦如同热锅里的鱼儿,瞬间弹跳起来,尖叫出声。季延川仍未放开,只是减了力道揉搓,赵楦红痕遍布的身体又岣嵝了下去,抖如筛糠,被凌迟似的快感折磨,张嘴恨恨咬在了季延川的肩膀上,眼泪被逼得从眼尾淌落,他带着哭腔求饶,泛红的指尖颤巍巍地去掰季延川的手。“……放开,求你。”“求谁?”“求你……”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是谁?”声音出来那一刻赵楦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荡妇,荒淫无度,浪在黄泉脚下冷眼听往来哭嚎,或化成莲座下根茎深扎的淤泥,轻贱得每日盼一声笑。他不喜欢自己带哭腔的嗓音。季延川却很受用。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会在他身上寻找归属?“……小,日你先人的,放开……”赵楦呜咽着骂道,又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一切都很混乱,又荒唐得理所当然,咬着皮肉失神间,又一记重顶,季延川终于放手,低喘着与他一同射了。赵楦身体抽搐着弹了弹,双目失焦,眼泪混着涎液流至下颌,灭顶的快慰一波接一波,湿意从下身传来。“你尿了,赵公子。”季延川拨弄着他疲软而濡湿的阴茎,轻笑道。 5、曲曲如屏 云雨之后床榻已经乱得不堪直视,混着汗与欲的淫靡气息,赵楦瘫在床上不愿动弹,季延川简单收拾了一番,唤龟公送来热水,一把将人打横抱起送进浴桶,而后自己也跨了进去。浴桶够大,容纳两个男人竟也未显拥挤。热气蒸腾,水雾袅袅,舒适的温度将人的筋骨泡得更加绵软,赵楦半眯着眼任由季延川给自己擦拭清洗,舒坦地伸了伸脖子,宛如饱餐一顿后餍足的猫。季延川用皂角梳洗他那头乌发,边洗边揉按,问道:“舒服吗?”“嗯。”赵楦应了一声,点点头。雾蒙蒙的水面随两人的动作漾起波纹,季延川温热的手肘时不时碰着微凉的肌肤,有股熨帖的痒意,赵楦突然起了玩心,拢了瓢水往身后泼,水花猝不及防地在季延川俊逸的脸上炸开,化为雨幕呼啦啦地滑落,他愣了片刻,眨眨眼,随即把脸一抹,丝毫不恼,反而抓住那只手,倾身靠上骨状分明的肩胛,另一手游到他身前,指尖贴着皮肉暧昧地往下探。湿热的吐息便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赵楦滴着水的耳际。他指尖微用力按了按,低声笑问:“……那这儿呢?舒服吗?刚才。”左不过几个时辰,赵楦已经十分习惯对方狎昵的态度,眼风平静地扫过他带笑的嘴角,用微发微哑的嗓音淡淡道:“别摸,暂时还不想牡丹花下死。”季延川笑嘻嘻地退开了些,重又乖顺地替他洗发,边洗边笑道:“公子若是觉得可心,不如把我赎了去,横竖不是这楼里的头牌,八十贯买三年,三百贯便能买断,放在身边做个小厮,又能打杂又能暖床……岂不美哉?”赵楦抬眸看着他,双瞳清亮,季延川猝不及防对上,几乎是下意识就错开了视线,又自顾自补充道:“玩笑话,玩笑话。”赵楦抽回目光,不可置否,空气忽然沉默下来。“你若是想走,自轮不着我来赎。”半晌,他开口,“寻常娼伎轻易喝不着跋涉千里的玉冰烧,更置购不起重锦、缂丝。”还有那掺了阿芙蓉的引魂香。赵楦往香炉的方向瞟了眼,灰白的烟雾已经消失无踪。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心头一惊,随即又放松下来,笑了笑,摸着他的脑袋,说道:“赵公子见多识广,聪慧过人,不过是些恩客赏的玩意儿,东西好人也好,偏生比不得赵公子合我眼缘,公子不爱听,当我说胡话就是了。”赵楦不再出声,闭上眼睛假寐,疲惫将他侵袭,就这么眯着,居然慢慢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躺在一间陌生干净的厢房的床榻上,名唤“小红”的牡丹相公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笑容温婉可人的女子。“这是哪儿?小红呢?”“他呀,”女子眼波流转,掩嘴笑了笑,“伺候下一位去了。”"噢。"赵楦揉了揉额角。“贱妾名唤舀花,公子昨晚休息得可好?钟二公子他们都在外头雅间候着,要您过去呢。”“已经第二天了……”赵楦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衫,干净整洁,便对这女子说道:“洗月,你去告诉他们,我稍作整理,即刻就来。”“是。”舀花行了个礼,款款出了门。另一边,浣花楼某间房内,季延川倚在太师椅上,半眯着眼,端着个瓷杯有一搭没一搭地浮着没了热气的茶沫。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挑了挑眉,顺手甩出杯盖,洁白的瓷风片似的撞在地上跪着的男人的额头,倏而开出一朵红白相溅的血花,“废物。”鲜血混着汗水往下淌,男人身躯发起了抖,却只敢伏在地上狼狈地求饶。“求爷再宽限一些时日,属下一定把摘星姑娘找到。”季延川眼睛黑沉沉地盯着他:“再给你两天,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我倒要看看是叛逃了还是被冒充了。若完不成……你自己看着办。”男人再度颤了颤,硬着头皮道了声“是”,便告退了。那影卫退下后,季延川环顾四周,蹙紧眉头,从心底里开始审视这间偌大的妓院。自三年前回京以来,这家妓院便是他在汴梁经营的开端之一,汴水河畔一百零八家勾栏院舍,浣花楼隐于其间,明里暗里不知接待了多少高官显贵,游龙混杂之处暗流涌动,打探情报再合适不过,若此处暴露坍塌,折损不只有银钱,还有这三年的大半心血。浣花楼开业三年从未出现过探子,此次派人来的是谁?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又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惹人怀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昨日让重山去拿的东西,不知拿到没有……千般疑问盘桓心头,季延川转了转腕子上的小叶紫檀手串,匆匆出了浣花楼。风急天高,稀薄的日头底下掠过一两声断雁鸣啼,肃杀的寒气穿过高槐深竹,霜刀似的扎进季府内院。院中夕阳照水,粼粼泛波,秋意愈发浓厚。湖心一亭矗立,飞檐翘角,亭身连着水面曲廊,廊上一男一女快步而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曲重山脱去夜行衣,换了身轻便利落的短打,季延川来的时候她几乎是立刻迎了上去,取出怀中的包裹送到对方手中。“爷,东西。”季延川点点头,打量她一眼,接过包裹翻看。“嗯。老孟的人没有被发现吧?”“属下仔细留意过,没有。”两人一面谈一面往亭中走,待到亭上,只见中间备了坐榻与小炉,炉中炭火燃得正旺,上头汨汨温着酒。季延川呼出口气,抖抖身子,感到暖和不少,再看曲重山一身薄衣,面色依旧冷若冰霜,比这天色还冻,便笑道:“雪都要逊你三分寒,多穿两件罢。”曲重山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道声“无碍”。季延川摇摇头,懒得再说,撩袍坐下,正要取出物什,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对她道:“对了,你还得去给含桃报个信儿,让他以后行事当心,近日风声紧。”她应了声,即刻动身要走。“急什么,”季延川叫住她,“喝杯热酒暖暖。”“不了。”曲重山皱着眉,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拒绝道,“喝酒误事,还是早去早回。”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失笑,也不强迫,朝她摆摆手,叹道:“罢了,那便去吧。”曲重山走后,季延川取出包裹内的东西——一卷羊皮地图。就着夕阳的余晖,他仔细翻开这画满机要的山河舆图。罗绮香风,管弦箫鼓,满堂一片烛花红,安王府后花园里好不热闹。高大的围墙顶上,曲重山身形隐没在黑暗里,沉默听着清脆婉转的声音在咿咿呀呀地唱:“……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含桃,他也在唱这首《点绛唇》,李易安词写的极妙,轻快活泼,唱的人却不怎么好,活像吊着一口气,唱一句喘三下,脸上血刺呼啦,铁链嵌进腕子里,经年累月,磨出一道见骨的渠。他老想跑,嗓子是好听不错,可气性太大,三个月已经跑了不下十次,贱骨头,还做着朱门高户的梦呐,呸!那妓院妈妈不耐烦地抱怨,急于把赔钱货转手。主子买下他,几度辗转,从长安带回汴梁。“姑娘,渴,可否给点水喝。”马车上,他张着皲裂的嘴,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含桃原先不叫含桃,不知道叫什么,问他,也是只摇摇头。主子说进了浣花楼合该有个艺名,此后“含桃”便是他的名。曲重山百无聊赖,梆子响过,那悠扬婉转的唱曲儿声便渐渐息了,她屏息运气,足尖轻点,纵身跃入王府之中。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府梨苑东南角一座小楼里。唱完曲儿的伶人在铜镜前卸妆,拿了面巾正待洗脸,忽而窗户边传来一道布帛撕裂的声响,他转头去看,一道灵活的影子撑着敞开的窗台翻身进了屋内。“你这破楼的窗子外怎么还有铁钉。”曲重山翻了翻裂成两半的衣角,看着伶人俊俏的脸,语气略带不满。含桃勾起嘴角,慢条斯理把手擦了擦,面巾搁在铜盆边儿上,说道:“有事差人传信便是了,何苦跑这一回。”曲重山摇摇头:“外人信不过,近日浣花楼不太平,主子让你行事多加小心。”含桃皱了皱眉:“出什么事了?”“楼里出了内奸,老孟的人来的那天,有人在监视,摘星破坏规矩带客人上了三楼。所幸老孟的人机灵,发现不对便撤了,东西没丢。”含桃面露讶异:“摘星带人上楼?这怎么可能?后来呢?”“不确定,监视的人没找到,摘星也不见了。”“不见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那天申时之后再也没人见过她,主子已经命人去找。”"她不会是内奸,多半是有人冒充,"含桃长叹一声,摇摇头,“……若找不到的话,恐怕已经凶多吉少。”曲重山面色复杂,静了半晌,说道:“活会见人,死会见尸。”顿了顿,转过身去,复又回身低声道,“我要说的就这些,总之,你万事小心,我走了。”说罢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快速到了窗前。“阿曲!等等,”含桃赶忙叫住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把柄上嵌了宝石的匕首,塞到她手里,“这是今日宴会一位贵客赏的,我拿着糟蹋东西,给你当个趁手的兵器。”“你不如留给自己防身。”曲重山掂掂匕首的重量,端详片刻,又拔出来看了看,银光冷冽,确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含桃看她模样,分明是喜欢,轻笑两声,说道:“我拿着顶什么用,真遇着刺客跑不了,再说不是有你吗?你用好了,就相当于把我……我们护住了。”“说的也是,”曲重山略微得意地挑挑眉,把匕首一抛,揣进怀里,“那我便不客气了,多谢。”“谢什么,回去吧。”含桃笑眯眯地看着她三下两下跃入黑暗里,随后持着烛台近身走到窗前去寻曲重山说的那颗铁钉,在窗柩外三寸,他双指探了探,默默运力将它拔出。真是纳闷儿,这儿怎么会有颗钉子呢。 6、龃龉 1 浣花楼一行结束,赵楦归家两日后,钟渠成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事关出仕。天朝士大夫任官通常途径有三,一为制授,皇帝亲下御诏,翰林制词授官,多用于任免要员;二是敕授,执宰授除,中书草拟,比制授容易得多,也不太看重年龄资历。然而像赵楦这种,一无出身,二无官亲的新科进士,大概率只能走第三条路——奏授,由吏部拟注,以御画奏钞授官,外放地方待个五年十年,老老实实熬资历。赵楦早已做好了准备。钟渠成却跟他说,若想留京,他有法子。成平候府虽不算得如日中天,但保荐个新科进士就任京官实在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赵楦素有学名。赵楦对着钟渠成寄来的书信陷入沉思,拿不定主意,便去问他爹,彼时赵晚廷正在神堂拜像,不疾不徐点了三炷香,让他自己权衡。若应下,便意味着对外宣称,他赵家从此靠上了成平候府这颗大树。若不应下,便意味着不识抬举,日后再想找,只能自寻门路。钟家意欲招揽新士,而赵府需要借力,这封信来得恰好,正中赵楦下怀,若钟渠成真心助他,承了这份人情倒也不失为两全其美好事一桩。只是赵楦犹豫之处在于,官场错综复杂堪比博弈,有时做对选择比一切更重要,这一步踏下去,不知会迎来什么结果。穿堂风又卷过,卷轴下黄绦织带上下翻飞,赵楦抬头瞅了一眼这幅在他家挂了许多年的神像,慈眉善目的,却画得过分年轻俊俏,也不知是哪路神仙。他思忖许久,最终归房提笔,给钟渠成回了一封长信。壬寅虎年九月下旬,秋意浓厚如凉雨,捎着赵府花园里清冷的花香和泥土的湿气,丝丝缕缕地钻入人的心肺。肖姨娘爱花,也爱热闹,花圃里菊花和月桂开了一茬又一茬,趁着花期未过,她便时不时张罗着将府里的人聚在近旁的陶然亭,就着清香,围炉夜话,品酒赏月。赵楦有时会在,大多时候不在。傍晚他正好来花园散心,便被肖姨娘拉了入座。白日里那场雨下得急,到了晚间,空气闻起来便有湿土的水气,土香翻了新面,清润透骨。月色自葱茏的桂枝间静谧地低漏,影照在地,疏疏落落如同残雪。赵楦独自背靠着栏杆,背后便是袅娜玉立的瑶台玉凤,他耸了耸鼻尖,深吸一口气,微眯起双眼。烛火微黄,炉暖酒馨,亭内人影晃动,伴随着阵阵欢声笑语,倒真是岁月静好,和睦安宁。肖姨娘大赵楦十岁,原是眉州成行布庄的老板娘,爽朗聪慧,声名赫赫,却在德显十三年选择嫁给了赵晚廷。当时赵楦年幼,为这事儿狠狠闹过别扭,忒不待见这新来的年轻女人。后来年岁见长,跟随她和父亲走南闯北地行商,经历得多了,也渐渐放下芥蒂。人总是要向前看,何况肖姨娘救过他的命,敬称一声“小娘”不过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两人虽是名义上的“母子”,可实际相处起来,更像同龄人。肖亦如瞥见赵楦独自在栏杆边吹风,便端了杯酒走到他跟前。“楦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来尝尝小娘新酿的好酒。”赵楦接过抿了两口,便咂摸出几缕熟悉的味道——是玉冰烧。季小红那张笑吟吟的脸立刻浮现在眼前,他微怔了怔。“如何?没尝过吧。这是岭南时兴的好酒,和你爹南下时喝过一回,回来他便一直念叨着,我就托人抄了方子,前儿个酿坏了好几次,这回总算成了。你爹近日在忙商行的事不得空,先让你们几个饱饱口福。”肖亦如笑道。赵楦又啜了一口,笑了笑,说道:“确是好酒,咱们永安巷内有这般巧手的,恐怕只有小娘了。”“数你嘴甜。”肖亦如被夸得开心,直接把壶塞给他,“行了,这份全给你了,知你不爱凑人多的热闹,你自己慢慢喝,我张罗他们去了。”肖亦如转身重又投入欢声笑语中去。赵楦垂首,细瘦的指节摩挲着酒壶光滑细腻的瓷面,微微出神。“……公子若是觉得可心,不如把我赎了去……八十贯买三年,三百贯便能买断,放在身边做个小厮……”那略带调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他望了望天上皎洁的玉轮,脚步缓慢地提酒回了房间。 7、龃龉2 夜里赵楦躺在床上,直愣愣地到了丑时,依旧干瞪着眼与床帐顶两厢对视。这酒不喝倒好,一喝却叫他反复回想些现下不该想的事来。一会儿是被翻红浪的快意,一会儿是季小红悠悠的说赎身,燥得他心烦意乱,反复烙饼。最后实在熬不住,喊醒随侍辟雪燃了两片催眠的息心香,才如愿会了周公。第二日,赵楦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出现在众人跟前。肖亦如笑问他为何一夜过去成了蚩尤的坐骑食铁兽。这种事哪里是能说与人听的,赵楦只笑笑,推说做了噩梦,睡不安稳,心下却暗暗羞恼,恨自己不争气,不过是个男娼,竟被搅得这样坐卧不安。是了,也不过是个男娼,这三百贯,他赵楦便真供他不得吗?左不过府里多个小厮,有什么可犹豫的。赵楦有些气哄哄地迈步出了家门。晌午,早已过了朝食的时辰,各个脚店门前顾客依旧络绎不绝,汴京无论哪条街,都不缺人声。浣花楼的管事妈妈今日起晚了些,懒得吩咐人重做吃食,恰听见楼下叫卖胡饼的吆喝声,便拴了笆斗,里头搁上几文铜钱,顺着窗户往下放。“哎,卖饼的,给我来几个。”妇人攥着绳从窗户边往下喊道。卖饼的没听到她的声音,笆斗却砸到了一个人。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拿下砸到肩上的笆斗,回身仰头对她说道:“饼我给你买,你们什么时候开门?”管事妈妈怔愣片刻,最后还是敞开楼门,在厅内接待了这位客人。“这位爷,咱们这是花楼,不兴赶早的规矩,您要是想……”她一句话未说完,便被赵楦打断了:“我来赎一个人。”管事摇罗扇的手顿了顿,上下打量起赵楦,这般年轻,不想竟是个情种?“您看上哪位啊?”“小红。”“谁?”管事的侧头倾耳,皱起眉。“小红,那个头戴牡丹的小……小倌。”赵楦再次斩钉截铁道。“官人,您别拿我寻开心,头戴牡丹的姑娘,咱们这儿多得是,可头戴牡丹又叫小红的小倌儿,咱们这儿可没有。官人别是认错了人吧?要不,我把姑娘们叫来给您认认?”赵楦心中一跳,有不详的预感。“不必了。”他摇摇头,“是男的。”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管事无奈地笑笑,说道:“兔爷儿咱们浣花楼确实有,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决计没有叫小红的。要不您跟我说说,在哪儿见的他?”赵楦蹙起眉头,抬手指了指:“三楼左侧最里间。”管事闻言脸色微变,稍纵即逝间,又披上了笑靥:“公子又说笑,那是贱妾的卧房。”她故意放低了声音,媚眼如丝盯着赵楦,指尖点了点衣襟,暧昧道,“若是公子进去过,奴家怎会不知?”赵楦紧抿着嘴唇,下颌角紧绷,不发一言。管事妈妈看他仍不死心,嗤笑一声,说了句跟我来,便领着他上了三楼。二人初遇的房间内,一切陈设都变了样,就连桌布穗子的颜色,都从赭石变成了群青,丝毫看不出半点当日的影子。赵楦沉默地伫立着,心下百味杂陈。那日所见所感,绝无可能是梦,可是现下这妇人的说辞,又是怎么回事?若那“小红”当真将他骗了,那对方是何人?这屋子又为何换了陈设?罢了。赵楦环顾四周,闭了闭眼,迈步走出房门。会在花楼出现的男人,若不是男娼,便是嫖客,甚至是打杂的龟公,然而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总归是骗了他。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初见时心中便有猜测,那气度看着分明不同,却自欺欺人,甘愿与一个不知来路的人被翻红浪,当真活该。逢场作戏倒也罢,怎么会就昏了头了,什么合眼缘,什么赎身做小厮,风月场荤话张嘴即来,都是骗局,可笑他竟还真眼巴巴地上赶着,自取其辱!赵楦在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荒唐,越寻思却越觉得愤懑,说到底是自尊作祟,他活了十几年,素来矜傲,从未在感情上被人如此作弄,落得这般自作多情。羞恼由头到脚把人烧得热辣,赵楦红着脖子三步并作两步奔下楼,因为提前开门,楼下已经聚了不少客人,他匆匆扫过那些人的脸,竟害怕有双眼睛躲在暗处看笑话,临去前狠甩了下袖子,铁青着脸出了浣花楼大门。赵楦以为自己与这个假称“小红”的人至此死生不复相见,谁知世上有句话叫“冤家路窄”,不想见的人,不愿面对的事,偏生要赤裸裸摊在你面前。壬寅年十月初五,皇帝下旨,宣各科及第进士前二十进宫召对。未时,薄日高悬,礼部侍郎张真便领着一群士子浩浩汤汤进了皇城,一行人到达崇文殿前。赵楦清晰记得,那日天色澄明,乳白的玉道莹润反着鳞光,宫里的路仿佛无穷无尽,广场空旷,北风将人的面皮绷得发紧,内侍的通传声从永宁道飘上崇文殿,鎏金雕龙的朱门轰然打开,他就站在那里,公服绯红的衣角随北风翻飞。远远的,看不太真切,只约莫觉得脸孔熟悉,内侍急急催促,未及细看,他们便低垂着头随张真一齐进了内殿。这是他第二次来崇文殿,召对过程还算对答如流,结束之后,走在宫道上,他心想,留京还是离京,今日之后便一锤定音了。就是这时,不小心撞上了那袭绯红色的官服,上好的宫锻,红得堪称刺目,对方缓缓转过身,这回离得近,赵楦认得很分明,熟悉漂亮的脸,十数日前跟他说自己叫作“小红”,是青楼里的男娼。赵楦原想赔礼道歉,这会儿却黑了脸:“是你……”“是我。”季延川笑眯眯道,“巧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在这儿相见。”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的言行举止,话里话外在赵楦看来,昭示着两个字——预谋。并不意外他会出现,而是惊讶于出现得太早。能如此坦然,毫无愧色,看来欺骗他,是所有这些环节里最无足轻重的部分。思及此,赵楦脸色愈发沉得滴水,他问道:“你到底是谁?”那人正了正帽檐,对他做了一揖,一派温文尔雅,答道:“鄙姓季,单名一个放,表字延川,景明兄,别来无恙。”“季放?”赵楦听说过这个名字,汴京定国候府二公子,皇帝的小舅子,不但是功臣之后,还是皇亲国戚。“当日在浣花楼,为何戏弄于我?”"很有趣不是吗?"季延川顿了顿,朝他走近几步,眯起眼睛,“……景明兄生得一副好颜色,我看着合眼,便没忍住。”他说得赤裸坦诚,赵楦却听得恼火。“有趣?没忍住?”他强压怒意,沉声道,“坊间都说季大人浪荡荒唐,赵某以为是谣传,如今看来,竟比传闻中还要多了几分无耻下作。”季延川啧了一声:“这话说的,欢场做戏,你情我愿,何来无耻下作?况且……”他凑近赵楦耳畔,轻声道:“当日,景明不也十分快活吗?一日夫妻百日恩,如今说这话,实在令人伤心……”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没想到季延川竟能厚颜至此,赵楦憋了憋,骂道:“你混账!”“是是,我混账,不过听浣花楼管事说,前些时候有位客人大清早便火急火燎地闯楼,要赎一名叫“小红”的,“小红”是混账,赎人的人是什么?情种……吗?”季延川比赵楦高了半个头,此刻低头斜睨着他,嘴角噙笑,愈逗弄愈觉得有趣,忍不住火上浇油。思及当日狼狈,赵楦眼尾倏而涨红,清俊的面庞血色渐褪染上青白,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盯着季延川,眼神中除了愤怒,还有不解。“季放,你我素无仇怨,何以令人难堪至此。”季延川流露出几许无奈,慢声道:“景明兄若当真如此在意,季放在此陪个不是,下次……任君施为便是了。”还想有下次。赵楦用力闭了闭眼,几次三番想压下心头怒火,多日来的积怨却令他始终咽不下这口气。他睁开眼睛,怒极反笑,双目沉沉盯着对方,隼似的,声音出奇平静:“成啊,那下回咱们换个地方,不在浣花楼。”眼见赵楦居然接过了话茬,季延川意外地挑眉:“哦?哪里?”“你走近些。”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依言走近。“啪”的一声,皮肉相撞的脆响从季延川脸上传来。“定国候府祖宗祠堂,季兄以为如何?”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季延川有点发懵,甚至都来不及惊愕,他先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皱了皱眉,进而居然咂摸了几下滋味,待到热辣的疼痛从腮帮蔓延,才反应过来。二十年来头一遭,有人敢给他招呼大嘴巴子,真是放肆。季延川忽然笑了一下。赵楦凭意气发作了这一通,便咬紧了牙关,等待着季延川发难,心里已经把未来十年的仕途坎坷盘了一遍。却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狂风暴雨。他竟没有生气,还笑了。……疯子。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顶了顶腮,放下手,笑道:“原来景明兄好这口,果然是个妙人。”赵楦无言以对,忽然觉得此人心思实在深沉可怕得难以捉摸,霎时间有些后悔,此刻对方没有发难,难保日后不会处处作对。他定定神,捏了捏手腕,脚步试探着挪动。毫不意外地被阻止了,季延川拉住他,依旧是一副笑脸:“去哪儿?”赵楦喉结动了动,有些难堪地侧头,低声说道:“季放,你们这些贵公子哥儿想玩什么样的人没有?但我赵楦不做玩物,你骗我一回,我还你一掌,咱们也算两清了,放过我吧。”说罢去挣季延川拉着他的手。季延川手却依旧箍得死紧,惊讶道:“景明兄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放只是想交个朋友,因此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绝无半点亵玩之意。”“是吗?”赵楦叹了口气,已经无所谓他话里的真假,说道:“那你放开,让我走。”气氛沉默下来,两人对峙半晌,季延川最终还是放开了赵楦的手。目送着赵楦大步离去的身影,他敛了笑容,若有所思。 8、宫闱1 壬寅虎年十月初五,又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天气,这一日正是后宫恩宠正盛的贤贵妃生辰,贵妃素来受宠,皇帝特允她召亲眷入宫团聚。贵妃闺名红莹,性子淡泊文雅不爱铺张,白日里令宫女清点各宫送来的贺礼,除却皇后的礼,其余若有送多的则一一退回,晚间只与进宫的兄弟姊妹几个简单摆了一回家宴,便大致完成了生辰这一日的所有庆贺流程。皇帝公务繁忙,家宴过半才匆匆赶来。李悯来之后在季红莹身侧撩袍坐下,轻轻向她告了一声饶,季红莹嗔怪地看他一眼,两人好似一对恩爱的寻常夫妻。季府的几位小舅子互相对视,都纷纷笑着站起来向皇帝敬酒,场景言笑晏晏,最小的幺妹黑黑的瞳仁滴溜溜地在几人之间梭巡,一直抠紧衣带的手慢慢放松下来,心想,这位皇帝姐夫也没有阿言说得那么可怕嘛。宫中规矩,外男不得在后宫逗留过夜,然而像是天意,家宴结束后贤贵妃到宫门送行家眷,空中竟下起倾盆大雨,路滑水深,马儿都惊得嘶鸣。原本要回家的几人看着雨幕,不约而同皱起眉头。老大季灵均从宫人手里牵过马绳,安抚了受惊的马儿,抱起小幺妹就要钻进马车,然而季烟然伏在哥哥肩上,盯着季红莹逐渐被水气氤氲朦胧的繁复宫袍,突然把小嘴一撇,挣扎着跳下来,一把冲向对方,抱住她的腿大声哭喊着不要回家。季延川朝她伸出手,严肃道:“烟然,过来。”季烟然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住啜泣。老三季清源无奈道:"小妹,宫里有规矩,我们是不能久留的,别闹了,跟哥哥们回去,姐姐下次还会再见的。"季烟然依旧摇头,小声道你骗人,下回又是何年何月。这话听得季红莹也微微鼻酸,不由得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句"跟哥哥们回去"怎么也说不出口。季烟然如此固执,使一向温和的季灵均也黑了脸,高声道:“季烟然!听话!”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雨好像下得更大了,仿若断了线的的冰珠,噼里啪啦一粒粒砸在地上,催得人心烦意乱。其实小妹留在宫中陪贵妃,他们几个男丁回家去也未尝不可,但是他不想,当年季红莹留在宫中小住,再回家就成了“贵妃”,如果小妹留在宫中……不,他不想!季灵均肩头湿了大半,雨水顺着脸颊淌下,他再次喝道:“季烟然!”“谁敢骂朕的小姨子。”中气十足的男声从雨幕中传来,皇帝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一紫衣内侍撑着伞,另一小内侍则搀着他踏上石阶,众人纷纷跪地叩拜。华贵妃福了福身,小步上前,一脸关切:“这么大雨,皇上怎么出来了,淋着可怎么办?”“正是因为大雨,朕不放心。”皇帝牵起她的手拍了拍。“皇上姐夫。”季烟然大着胆子去扯皇帝的衣袍,含着两泡泪仰起小脸,说道,“外面好大雨,烟然害怕,让我们明天再回去好不好?”“烟然,不得放肆!”季灵均忙去拉她,却被皇帝抬手打断,李悯弯腰抱起季烟然,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笑道:“谁惹我们烟然这么伤心?好,都依你,那就明天再回去。”说罢刮了刮她的鼻子,女孩粉嫩的脸上破涕为笑。季灵均欲言又止,季红莹朝他使了个眼色,微不可查地摇摇头,而后朝皇帝福了福身,道:“皇上,小妹管教无方,还望皇上看在她年幼的份上,不要怪罪。”“无妨,小事一桩。”皇帝摆摆手,“既然她想留,那便留下吧,几位小舅安置在兴庆宫的别苑便是,都是自家人,朕恰好有些体己话要与他们叙一叙。”皇帝既然下令,季家几兄弟自然无话可说,听见“体己话”三字,又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齐告过谢,随着帝妃二人重新踏入宫闱之中。 9、宫闱2 皇帝明面上说是与三兄弟一起叙旧,实际上到了戌时,只召了季延川一人到跟前。承乾殿内烛火幢幢,映照出金线织锦屏风后一站一坐的两个人影,小黄门添上一炉新香,悄悄退至殿外。“延川,朕听说,前些你与赵家士子在崇文殿闹了些不愉快,可有此事吗?”皇帝盖上手中奏折,抬头看向季延川。季延川听他忽然提及此事,心头当即一惊,那日分明只有他与赵楦二人在场,皇帝如何又是得知?眼睛,真是无处不在。他凛了凛神色,作揖告罪道:“臣惶恐,确有此事,不过都是些小误会,业已与赵进士说清了。”皇帝轻笑了一声:“赵家那小子,才气是有的,人嘛……傲了些,依朕看,”他顿了顿,慢悠悠将奏章往桌上甩,“……还是得再历练历练。”“皇上的意思是……”“儋州这块地方,你以为如何?赵进士若前往,凭他的聪明才学,想必会有一番作为。”季延川心头大震,不敢置信地看向皇帝,而后皱眉道:“皇上,恐怕不妥。”新科进士下放此等瘴毒之地,与流放无异,他与赵楦是有些小过节,但不至于置人家于死地。“有何不妥?说与朕听听。”皇帝又翻开了一本新奏折。“儋州苦寒,多毒蛇猛兽,且人迹稀少,身强力壮之士尚且不能久居,赵进士一介书生……”季延川忽然说不下去,沉默半晌,缓缓撩袍跪地。皇帝并没理会他,仍垂眼在白宣黑字上画朱批:“继续说。”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季延川俯首叩地,沉静道:“臣不敢,臣有罪。”“你有何不敢,又何罪之有哇?”“崇文殿前意气用事与人相讥,是臣一人之过,请皇上降罪。”“降罪……”皇帝轻哼一声,终于抬眼,自座位上看向他,说道:“朕不管你们私下有什么过节,人前总该体面些,崇文圣地,何况你始终是国舅,这一巴掌下去,贵妃的脸面往哪儿搁,皇家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搁?”“臣罪该万死。”季延川再次叩首。“行了,不必万死,起来吧。”李悯终于将装模作样了半天的朱笔搁进乌玉笔架,“罚你扣俸三月,抄经月余,后日下朝,自去度支司领罚,至于赵楦……”皇帝沉吟片刻,“下放桂郡历练三载。”季延川欲言又止,顿了顿,终于还是拜下去:“叩谢皇上恩典。”皇帝朝他摆摆手,闭上眼睛,捏紧额角:“下去吧,朕也乏了,出去把小连子给朕叫进来。”季延川依言照做,待到出了承乾殿外,伸手往背后一摸,才惊觉已汗湿重衣。壬寅虎年十月十日,皇帝批完了引见文书,各种制式的任命告身便如同雪片一般发往新科及第进士家中。季府早已收到消息,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在正厅接旨,又千恩万谢地把前来颁布的人送走,这才凑到一起仔细读这任命书。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授大理评事,签桂县知县,总领广府西路桂县一应钱粮文字,报发御前,兼提领措置屯田,赐如故。奉敕以右,牒到奉行。”肖亦如捧着赵楦的任命告身,逐字逐句念了又念,眉头紧皱:“桂县?刚刚都没听太仔细,怎么要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哟……”赵父听完宣告,也是颇感意外,他坐在太师椅上,眉头微皱,不得其解,按照楦儿的出身与成绩,此官职多半是由吏部拟注上奏,他本以为经过打点,吏部多少会安排个离京城近点的地方。对比他们二人,赵楦则心中早有预料,他开罪了皇帝小舅子,眼下这个结果已然比先前所想要好得多,只是见父母忧虑,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愧疚。终归年轻气盛,权当教训了。可扪心自问,若那日崇文殿前情景再现,他还会选择反击吗?赵楦给自己的答案是,会。只不过会更聪明些,静待合适的时机。季放。他在心中反复咀嚼这个名字,眼底幽暗,看来此人实在不好相与。 10、日暮行舟 钟渠成听说赵楦的消息时人在歌楼上,女孩儿们调笑着往他唇边涂口脂,正乐不思蜀呢,有人来低声报了个口信,花红柳绿红忽而“哄“地一下被他推散,众芳花容无措愣在地上,谁也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了这位爷。钟渠成却没有心思再管她们,只顾揪住小厮的衣裳,瞪大了眼睛,问,“你说他被下派到哪里?”“广府西路,邕县。”“确凿?”“确凿,老爷特命我来通知您。”“这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钟渠成当即重重拍桌,“吏部那帮孙子干什么吃的,拿人钱不办人事!”“爷,小声些!小声些……”小厮眼看四周,赶忙低声道。钟渠成压了压心火,降了声音,吩咐道:“即刻备马,回府。”钟渠成一回来,成平候的书房就热闹起来了。“爹,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着暗红锦袍的人带着满腔疑虑急匆匆跨进屋来,下摆都甩出了风声。成平候正气定神闲地倚着软榻执旗对弈,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爹!我没心情下棋!您快别卖关子了。”钟渠成像热锅上的蚂蚁。他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坐下说能急死你小子咋地?”“好好,我坐。”钟渠成一屁股坐在软榻上,身子稍稍前倾,“景明真给下放到那穷山恶水去了?不都给吏部打过招呼了吗?他们怎么办的事?他们……”钟父摆手打断他:“这事儿你怪不得吏部,没辙,这回他们说了不算。”他把手往空中揖了揖,“是圣上的意思。”“圣上的主意?”钟渠成十分不解,“圣上日理万机,他怎么会注意到景明?没道理啊,难道景明犯什么事了?”钟父轻哼一声,捻起一颗黑棋:“正是犯事了……听说是得罪了国舅,谁也救不了他,我可警告你,这回你别去凑热闹,不然咱家谁都吃不了兜着走。爹早跟你说过,离这姓赵的小子远一些,此人乖张不训,迟早有一天惹祸上身。未任官先迁,也算头一人,上面的意思很明确,你别再傻不愣登的往前凑,帮他通融已是仁至义尽了,以后莫要再往来,免得落人口实。”钟渠成身子塌下来,愣了好半晌,陷入沉思。钟父以为他在权衡斟酌,正待要开口宽慰,却听钟渠成问道:“国舅,是哪个国舅?据我所知皇后娘娘家没壮年男丁……她唯一的弟弟还在牙牙学语,景明从哪儿得罪的?”原来自从“得罪国舅”后,其他的话再也没往钟渠成耳朵里钻。钟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烟斗给了这个小兔崽子一榔头。“哎哟!您打我干嘛!”钟渠成捂着脑门一脸怨怼。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为父方才说了什么?”“景明得罪国舅。”"下一句。"“兜着走。”“再下一句!”“往前凑。”“你!小兔崽子!故意气你爹是不是,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钟父又抄起了烟斗。“爹!爹,爹爹,知错了孩儿知错。”钟渠成赶紧握住了烟杆,“听见了都听见了!孩儿心里都清楚,您消消气。”“就算我不再去找景明,问问缘由也无伤大雅,您想想,事已至此,难道我还能去替他报仇不成?”钟父一脸狐疑,分明不信。钟渠成心虚地干笑两声,赶紧转开话题:“话说回来,爹,季贵妃兄弟最多,难不成所谓国舅……”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是那府上二公子。”钟父正色道。“二公子?三年前平调进京那个?季什么川?景明会无缘无故得罪他?我不信,别是这家伙仗势欺人了吧。”钟父拿烟斗敲了敲桌面,淡淡道:“真相不明,不可乱语。”钟渠成默默噤了声。提及季家,父子两人的态度都微妙起来。——两家不太对付,这在整个钟府,几乎是众所周知的事。钟家季家祖上都在同一时期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几乎是一齐加官进爵,也算平起平坐的簪缨门第。虽说一山不容二虎,但这么多年也维持着表面平衡,直到一件事发生,才打歪了这权力的天秤。命运的砝码压给了季府,季红莹嫁入了皇宫,凭借出众的才貌与娴慧的性格,很快赢得皇帝的青眼。随后几年,日渐上升的,除了她的位份,还有定国侯府的权势。得势到原本最不受宠远在边关的季延川,一封诏书说回就回,直接空降殿前司并擢为马军都虞候。都虞候这个品阶,在达官贵人遍地的京城倒不见得有多高,但殿前司作为皇家护卫,向来非帝王亲信不用。皇帝把他放在这个位置,对季家的亲信程度自不言而喻。而钟家呢?早年间那点兵权,已被先帝设瓦解得差不多了,空有虚衔无实权,终归朝不保夕。同时一个池子里跳出来的红鲤,一只跃了龙门,另一只却即将搁置浅滩。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种种迹象,很难使钟家不忧虑。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哪里又寻得此树呢?季家有贵妃,她那几位兄弟,也绝非庸碌之才。钟父早些年亦有颗望子成龙的心,奈何……他发愁地看了看钟渠成,不由得叹了口气。对方一路咋咋呼呼,口干舌燥,此刻已经对着茶壶牛饮起来。赵楦这件事情,只要圣旨已下,不管谁去说都无能为力了。对于钟渠成来说,即便直接求到御前,也无法扭转,只会给钟家徒增麻烦,他不能蠢到这种程度。然而没能实现帮赵楦留京的承诺,他心中始终有愧。某天,趁着钟父不在,钟渠成便提着大盒小包的礼物,偷偷溜出,独自前往赵府。马车轮子滴溜溜地转过两条大街三个巷子,渐渐倚在白墙朱门边。玉兰花花叶葳蕤,开得极盛,其中一梢探出壁牖,车辙过时,玉盏飘落。钟渠成停了车,提着东西躬身跳下来。赵府的管家正要出门采买,乍见了他,笑着调侃道:"哟,钟公子,今儿怎么着,是要上我们家提亲来呀?"钟渠成快步上前,问道:“刘叔,景明在府里吗?”"昂,估摸着园里读书呢。我去喊他一声?"“在家就好,喊就不必了,刘叔您忙您的,我自己进去就行。”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刘管家寒暄客套了一番,钟渠成便轻车熟路地进了赵府。赵楦果然在花园小书亭里看书,面对着花,背对着人,坐得笔直。平时,钟渠成少不得要附庸风雅两句“幽窗开卷”,但这会儿,他没有任何心思打趣,而是直接走上前去,喊了一声景明。赵楦转过头来,流露出些微惊讶:“玉郎?怎么来了也不叫人通传一声。”钟渠成嘴角挤出一个笑:“我得了些好东西,想着立刻给你送过来。”赵楦看着他手上东拎西挂,不由得心下摇头,这哪是他钟大少爷平时的作风,平日里要提这么多玩意儿,少不得三从四仆跟着,他在前面摇着扇子潇潇洒洒踏四方步,这才是他,今天这出,八成是想为留京那事儿请罪。赵楦心下了然,却也没有戳穿他,十分给面地起身去接,只笑道让我看看都有些什么稀罕玩意儿。钟渠成看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东西,脸上轻松不少,便也坐下来,东拉西扯聊起了闲话。期间,谁也没有提及关于出任的话题,他们就像往常一样,从喜好谈到风月再聊及诗赋,直至日暮西下,钟渠成不得不离开。赵楦把他送到门口,马夫牵来马儿,钟渠成接过缰绳,却迟迟不动,只看着赵楦,脸上犹犹豫豫,嘴里支支吾吾,心中有口难开。赵楦早知他想说什么,粲然一笑,宽慰道:“行了,你我之间,无须多言,人事已尽,剩下的,便只有交给天命。”“景明,我对不住你。”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这话我不爱听。据说那边蔬果多得很,你不是一直想吃新鲜荔枝吗?往好处想想,说不定到了那儿,我还能托人给你捎两筐回来。”汴京到广南,不知多少千里,即使快马加鞭,行程又何止两月?要吃新鲜荔枝,不知得跑死多少匹马,这是在开解他呢。钟渠成苦笑,明明失意的是他,他却反而能像个没事人似的,还能哄哄别人。“景明,你出任之前,给我送个信,到时,我去为你饯行。”“那是自然,玉郎可千万记得带上两壶好酒,要东街崔家楼的。”“一定。”壬寅虎年十一月十五日,赵楦出任。河岸船只停靠的码头人声鼎沸,有往来搬货的船工,有沿岸叫卖的小贩,客船停靠处,挤了不少送别的家眷。赵家人便是那家眷中的一拨。河面秋波轻泛,河畔榆树杨柳早已没了绿意,只剩光秃的条,时不时迎风摆动,颇有几分萧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与父母等人在一处,依依惜别,肖亦如千叮咛万嘱咐,注意事项说了一遍又一遍,给他系披风的手微微颤抖,听到船夫通知赵楦登船时,终于抑制不住红了眼眶,赵父亦有些眼热。赵楦别了父母,上船之前,借着身高往人群之外探看,然而并没有看到钟渠成的身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只得转身跟着引路的船夫上了板桥。这京城的梨花酿以后恐怕是再难喝到咯。开船后不久,一匹快马从城内奔来,马上一名锦衣少年,腰间悬着两壶瓷白的梨花酿。赵楦正站在船头上吹风,他看见了钟渠成拎着酒飞快奔到河岸边的身影,可惜彼时船已行出二三里,远远的,对方爬到货堆上冲他呼喊,然而风声与摇橹声淹没了一切,根本听不清楚。于是赵楦只能举起手,朝他用力挥了挥。钟渠成看见了,也举起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身影互相从一条线变为一个点,再也看不清。赵楦有些怅然,船驶出外城,汴京的亭台楼阁,白墙朱户,都一一远去,而此时薄日已西斜,断雁南飞。附近同路的客艟传来三两声琵琶拨弦,曼妙的歌声隐隐约约潜进暮色水响中。“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两声寒鸦鸣叫划过灰蒙蒙的天空,桨声渐慢,流水汨汨,四下的船只渐次亮起灯影,风烟笼着水雾往船上吹,赵楦感到一股寒意,敛了敛衣袖躬身回了客舱。 11、虎岭生变 从京城到广南,山长水远,赵楦尚未成家,父母自然不能跟着一起去受苦,因此除了几箱书、官印并一些使用银钱,他只带了一个从小长在身边的随侍小厮。赵父原想让两个护院一块儿跟着,可那两人一听说是要去广南,便都推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离不得,只好作罢。走完了水路,接下来的路,是跟镖局一起。赵父想得周全,怕长途跋涉变故丛生,特意托了城里颇有经验的镖局护送。果然,刚入邕州地界,途径风虎岭,他们就碰上了劫道的山匪。林风飒飒,半人高的斑茅丛里跳出七八个大汉,皆着暗色补丁麻布短打,披巾蒙面,人手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刀,将赵楦等人团团围住。看起来颇为吓人。赵楦这边五个镖师,人数上虽落了些下风,但好在经验丰富,遇到这等局面也能不动如山。领头的镖师名唤林毅,此刻上前对那帮劫匪喊话道:“我等取道于此,无意冒犯,还望各位兄弟行个方便。”一个扎着头巾的劫匪用蹩脚的官话答道:“少废话,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听到他们只是为财劫道,林毅悄悄松了口气,冲手下使了个眼色,让他去请示赵楦。赵楦长这么大,头一次遇上打劫,这些劫匪对他来说就跟戏文里的人似的,一时间竟是惊奇盖过了恐惧。他掀帘看了片刻,摇摇头,冲小厮低声道:“阵仗倒是像那么回事,可惜缺了一句开场白,把它加上,那才算齐了。”小厮辟雪紧张得手都在发抖,闻言苦笑道:“爷,快别开玩笑了,我看他们只是要钱,要不咱们拿些银两,赶快打发了吧?”“怕什么。”赵楦睨他一眼,跳下车去,辟雪赶忙也跟了下去。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林毅的手下正前来请示,赵楦摆摆手,取下腰间钱袋子,冲那群山匪喊道:“各位英雄好汉!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大家相遇一场,不如交个朋友,何必非要打打杀杀,拼个你死我活呢?”“我这里总共八百两银票。”赵楦抖抖钱袋子,“都给你们倒也使得,只是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只要诸位喊一声,,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谁,喊得最大声,最有气势,我就直接把这钱给他,如何?”劫匪中有个较为年轻的愣子,一听八百两,眼睛都直了,他家里一年到头都赚不到十两银,八百两,得赚多少年!于是立刻扯着嗓子,照着赵楦给的台词吼了出来。声音之响亮,惊得茅草丛里呼啦啦飞出白鸟几只。赵楦仰头抚掌大笑:“好!好!这八百两就归你了。”众人也都忍不住偷笑,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劫匪头子气得脸色铁青,给了那二愣子一个爆栗,骂道:“蠢货!喊你奶奶个腿喊,他拿咱们当猴儿耍!你还真信呐?!”“哎,我可没开玩笑。”赵楦正色道,随即吩咐辟雪拿了几张银票。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几张纸上。这时,另一个劫匪早已按捺不住,向那头领提议道:"大哥,跟他们废那么多话做什么,这小子有好几口大箱子,里面肯定也有不少宝贝,咱不如直接杀他个片甲不留,到时候别说八百两,连裤衩子都是我们的。"辟雪见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强盗头子的神色愈发狠戾,心中警铃大作,忙把赵楦护在身后,喝道:“无耻歹徒,别给脸不要脸!你们知道你们劫的是谁的道吗?朝廷命官!这是要掉脑袋的!”那劫匪头子闻言冷笑一声,似乎更为自己的抢劫找到了理由:“好哇,原来又是一个狗官,更该杀。兄弟们,上!”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赵楦和辟雪连连后撤,镖师们上前迎战,霎时间刀光剑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见此情景,赵楦后怕起来,辟雪掩护着他不断往马车旁退,急道:“趁场面混乱,公子你快上马先走。”赵楦心头火起,拗劲儿突然上来了,大怒:“走什么!既要寻死,爷让他们有来无回!”说着也顾不得躲藏,扎起广袖,露出里面的袖箭,瞄准了劫匪一道道射去。辟雪恨不得把他抱上车,奈何身量不如赵楦,对方要是不动,也别无他法,只得抄了根木板眼观八方,处处提防。劫匪中那个二愣子,武艺不精又怕死,一心惦记着赵楦身上的八百两,因此在混战中瞎戳弄了几下,便佯装败下阵来,举目四处留意赵楦的身影。这会子发现主仆二人在马车旁避战,他便提刀悄声绕到车后,意欲偷袭。幸亏日头毒辣,刀刃反光,辟雪立刻发现了端倪,一把将赵楦推开,利刃就破开皮肉嵌进了他的肩骨里。赵楦怒骂回身,反手给了那劫匪一箭,谁知二愣子中箭也不知道放手,咬牙拽着刀柄往草丛里窜,硬生生把辟雪也拽了进去。那头林毅刚突出重围,正见赵楦撕心裂肺地要往草里冲,忙一个箭步上前,拦腰捞起赵楦,飞身上马,双腿奋力一夹,顺着手下开出来的路,跑了。跑出二三十里,二人才停下来。赵楦被颠得胃里翻江倒海,下了马,直扶着路边树干干呕。活了十八年,从未如此狼狈过。喘息了好一会儿,他狠狠一拍树干,冷声道:“林镖头,咱们得即刻赶到官衙,请兵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