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 上架感言喵 猫猫的第一本签约小说，终于要上架了喵。 从剧情上来说，恰好结束了昌武郡和星罗岛的篇章，接下来就是一个全新的地图和故事线了。 借着这个机会，稍微复盘一下这本书吧。 首先，这本书的创意起源于21年。那阵子看多了歪嘴龙王的视频，又看了寒蝉卒，就想着把这两者结合起来，岂不是很乐？ 于是就有了所谓的“战神归来，病娇女友”。无敌流男主，随身带着大boss女主的轻喜剧。 如果早两年动笔，大概就不会扑街了吧。但也说不好，毕竟这书还存在其它的问题。 节奏慢、缺乏危机感、爽不起来，对“战神”标题来说是硬伤。不过归根结底，这不是战神文，只是玩个战神梗而已。 发书之前的想法是，这书里什么要素都包含一点，应该会有许多读者愿意看吧？ 事实证明，恰恰相反。 试水推上的数据，阅读转化率和章节留存率双双垫底。 不看战神的读者，压根不会点开正文；看战神的发现味道不对，看個几章也走了。 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不过呢，虽然这本书成绩扑街，但猫猫仍然对这个故事很满意。 所以继续。 至少要把规划中的主线剧情写完。 昌武郡、星圣城、寰天神洲依次换地图。在昌武郡铺垫世界观，在星罗岛描写人与妖的矛盾，在星圣城描写人与人的矛盾，在寰天神洲戳破人与神的矛盾。 “外域”的威胁贯穿始终，逐步加深。然后开启简介中提到的“外域侵袭”篇章。最后，男女主摊牌，做过一场。 用来填充主线剧情骨架的，则是我真正想写的，配角们的故事。 有些人的故事，很早以前就在脑海中形成了。所以，必须在这个属于她们的舞台上登场，我不能对不起她们。 最后，感谢各位朋友陪伴喵。 第一章归来仍是少年 “莫晴，你已年满十八，又是父母双亡的旁系子弟。按莫家传统，须孤身出门历练，有所成就方可回归。” 占地上百亩的华贵府邸东面高墙边，仅七尺高的侧门中走出了一名青衣少女，两手空空，脸上满是迷茫。 少女在门外回头，望向门内膀大腰圆的一排家丁，以及家丁前方负手而立的锦衣壮年男子。只听少女忧伤道： “可是三叔，我身上什么也没有。至少，请给我几枚银元吧？” 面容严肃的锦衣男子还未说话，他身边的雍容贵妇便冷笑道： “莫晴，你可知莫家养你这么大，助你入‘引气境’，总共花费多少资源？你却不识好歹，与那小贼暗通款曲。那家伙被发配混沌战场，至今已有三年，但你还是念念不忘！” 莫晴捏紧了拳头，徒劳地在身前挥舞了两下，语气却极其坚定： “空尘是被冤枉的！而且刑期三年时间已到了，他很快就会回来！” 锦衣男子缓缓摇头：“伱或许不知，历来发配混沌战场充军的犯人，属于战场上最底层的消耗品。能熬过三年归来者，百中无一！” 贵妇脂粉浓重的脸上勾起笑容，补充道： “那些活着回来的幸运儿，几乎也都是犯了罪的世家子弟。像夏空尘这种锻体境的穷小子啊，去一万个能死一万个，绝无例外！” 莫晴肩头轻颤，粉唇紧抿，眸中满是倔强。似乎想要反驳，却终究没有开口。 深青色的高墙内外，隔开了初秋依旧有些刺眼的阳光。墙内的荫凉与安宁，恍然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的距离。 锦衣男子淡然道：“你很快就会明白，家族的安排，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莫晴眼睑低垂，默默转身，披肩长发在骄阳下甩出一道闪亮的光影。她迎着阳光走去，踏进了街边行道树下的树荫，耳边是聒噪而遥远的蝉鸣。 忽然间，她看见树后走出了一個白衣青年。 斑驳阳光下，莫晴抬头看清了他的脸庞。俊朗乐观，眼中仿佛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回来了。” 夏空尘展露当年一般的爽朗笑容，轻声道：“好久不见。” 久到……无法用时间计量。 莫晴眸中有泪光涌现，喜悦与凄切交织成无比欣慰的神情。粉拳抬起，轻轻捶在对方胸口。 “你这家伙……还知道回来呀。” 婆娑树影之间，隐约有尘埃浮动，宁静如诗画。 下一刻，这安详的氛围却被震惊的声音打断： “夏空尘？！” 锦衣男子走出侧门，认出了那个经常跑来莫府的少年的脸。 他身边的雍容贵妇更是失声叫道：“你怎么可能活着回来？对，一定是逃兵吧！快，快去通报巡捕司……” “住口！”锦衣男子却立刻转头，喝止了自己的妻子。 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可以从混沌战场私自逃离。 此世大洲三千，人道昌盛。更有天庭神族高高在上，六域仙人自在逍遥。妖灵精怪在人族面前，不过是苟延残喘、偏安一隅。 然而，人类、甚至仙神，却依旧面对着巨大的危机。 外域。 那是一个更加庞大浩瀚的世界，却被无穷无尽的混乱与恶意充斥。外域与此界有五处通道相连，均被人族最高权力机构“人道联盟”派遣重兵把守，甚至有神将与仙人常驻。 外域邪魔无比狂热地贪恋此方世界，不断试图冲破防御，攻入此界。人道联盟为维护此界安宁，留出转圜余地。在外域分别建立了人族的前线基地，是为“混沌战场”！ 任何人在归返此界时，都会受到当年天帝亲自构建的阵法检查。外魔不可能伪装进入，逃兵更躲不过无数修士的法眼！ “……恭喜了，夏空尘。” 口中虽在祝贺，锦衣男子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目光在对方那身白衣上来回逡巡。 “既然归来，想必已赎清罪业。却不知是否更进一步，得授军衔？” 仙神惜命，不愿驻扎外域。过去数万年间，各处前线基地被毁灭过上百次，更不用说平时的战损。 危险性极高的同时，混沌战场的功勋积攒速度也快得可怕。即便是罪人，只要活过一两年、参加过几场大战，基本都能提前赎清罪责，成为真正的士兵。 “莫云霄，这与你何干？” 夏空尘微笑道：“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你们想把晴儿赶出莫家？真是个好消息。将来若是莫家覆灭，也不用怕她伤心了。” 锦衣男子莫云霄脸色变了，没想到三年未见，此子竟变得狂妄如斯！ 其妻更是尖声道：“小贼！竟敢对莫家口出狂言，你是在找死！活着回来又能怎样？就算是尉官、校官，在莫家面前依旧微不足道！” 莫云霄亦寒声道： “无知鼠辈，也想灭我莫家？你可知，莫家自第一位灵魄境强者出现、创立家族时起，至今已有千载。起起落落，却长存不朽，其间甚至出过游神境大能！” “千年莫家？长存不朽？” 夏空尘竟似有些惊讶了，随后仰天大笑，畅快淋漓： “不过是蚍蜉朝露，妄言时光！” 莫云霄眼中压抑着怒火，双拳虚握。却因顾忌大庭广众，只得恨恨转身回府。莫晴的三婶临走前更是撂下狠话： “你等着，都不用我们出手，自然会有人来收拾了你！” “……连家，对吗？” 等到那两人的身影在侧门内消失，夏空尘才开口道，问的却是莫晴。后者仰起小脸，轻声道： “三年前，应该就是他们做的。” 夏空尘点头：“我没有死在混沌战场，虽然出人意料，但连家大概不会收手。” 当年，连家嫡系子弟连英卫看上了莫晴，几次追求无果后，转而陷害莫晴的恋人夏空尘。收买他的合作伙伴，诬告其贩卖魔道功法，令他被发配混沌战场效力三年。 “是啊，这三年我都不太敢出府，怕有危险。”莫晴说。 夏空尘轻轻将莫晴搂进怀里，她的身子就如当年一般柔软而轻盈。他眺望天边道： “没关系，我回来了。我会清算当年的一切，然后带着你过上当年许诺的生活。” 莫晴将脑袋埋在夏空尘胸口，蹭了蹭道：“嗯，因为你从来没有对我食言过，不是吗？” “当然。”夏空尘坦然答应着。 莫晴扶着他腰部的双手忽然一撑，隔开了半臂的微妙距离。她抬起头，修长的睫毛忽闪着： “那，拘魔呢？” 夏空尘愣了一下：“拘魔？” 他当然知道拘魔是什么——“拘于肉身之魔”，混沌战场中最常见的兽形怪物，在世间有许多画像流传。形貌奇诡，可止小儿夜啼。 但他一时没想明白，莫晴为什么忽然提到拘魔？ 莫晴歪着脑袋道：“不是说好了，回来的时候带头拘魔给我养着玩么？” 夏空尘调动计算力搜索早期记忆，终于记起，当年被判充军之后，他对莫晴说过类似的豪言壮语，就像刑场上的绿林好汉。 “嗯，路上走得急，拘魔跟行李一起运来，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到。” 夏空尘随口道。区区拘魔而已，去弄一只也不是难事。 “哦……” 莫晴轻轻点头，但语气中却不是失望，而是若有若无的心疼。她伸手抚摸着夏空尘的脸颊，温柔微笑着： “空尘，没关系，那种怪物没什么好养的，只要你能安全回来就好。” 等等，这语气怎么回事？怎么像在安慰失败者？ 夏空尘知道莫晴误会了。 如果他只是个劫后余生的普通老兵，此时定会感动于莫晴的善解人意。然而，此番归来的夏空尘乃是万界战神，纵横无限多元的强者。怎么能像条败犬一样，回家让爱人舔舐伤口？ 于是他立刻道：“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现在就去……” “别去了。” 莫晴忽然抱住了夏空尘，拥得很紧，仿佛害怕他又一次从身边消失。稍显迷离的语声，在他的胸口呢喃着： “你答应过的，要让我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我们会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建一座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夏空尘说不出话来。 这具肉身的本能激素反应，加上生物脑过于旺盛的感性思维，令他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情绪。 紧张、怀念、喜悦、安详…… 那个紧紧抱着他的女孩，仿佛笼罩苍松的迷蒙烟云。那样的温婉，那样的如梦似幻。 夏空尘轻抚莫晴的秀发，轻声道：“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天真呢。” “诶嘿嘿，你也是。三年过去，除了长高了点，没什么别的变化呢！”莫晴说。 ……那是当然的。 他仍是夏空尘。无论肉身，还是精神。 自从在混沌战场上误入时空间隙，遍历诸天万界的旅程中，无数次绝境、无数次濒死。他默念着莫晴的名字，跨越艰险，奋战至今。 在无可名状的混沌中，理智近乎崩溃之时。他牢记着当年的约定，谨守真我，踏足不朽。 在亘古不变的虚无之外，时间失去意义，不朽者亦在迷惘中消散如尘。他将最初世界的记忆作为自己的锚点，超越时光，铸就永恒。 在无比绝望的肃正战场，因果错乱，生死同一，永恒不灭也沦为一场大梦。所有意图超脱的存在被扔进无尽循环的盒子，颠颠倒倒，无生无灭。 夏空尘在极致的困顿中破釜沉舟，将己身收束归零，挣脱牢笼。再以最初世界的自我为核心重构一切，跨越所有可能性，终于触碰彼岸！ 但是。 依旧功败垂成。 因为还有一段记忆未能形成自循环。还有一个人在那个世界、那个时间点中，等待着夏空尘。 此番回归，除了他感性人格上的“愿望”之外，更是将来更进一步，所必须圆满的过往。 他极其小心地进入这个早已封印起来的世界。选定合理的时间点，制造了本就该属于此界的十九岁夏空尘的身躯，回到莫晴的身边。 实现莫晴的愿望。 也即是……实现自己的愿望。 为了避免世界异变，夏空尘不能投射力量降临这三千大洲。但即便是凡躯，他也有自信在世界规则内攀至巅峰。 “晴儿，你发现了吗，似乎有人盯梢呢。” 夏空尘目光在街角一扫，嘴角勾起冷笑：“大概是打算等你流落街头的时候，趁机伸出援手吧。” 莫晴无奈叹气道：“三叔不给我盘缠，原来是这个原因。” “呵呵，连英卫，连家……” 夏空尘语声冰冷。莫晴顿时紧张起来，摇了摇他的双臂道： “空尘，你不要乱来。连家的灵魄境强者据说有足足七位，势力更是遍及昌武郡黑白两道。我们不要和他们硬碰，敬而远之就好了！” “然而，我拒绝！” 夏空尘的语气不容置疑。 “晴儿，你只需明白——我已非当年那个委曲求全的弱者。此番归来，我不会再委屈自己，更不会容许任何人委屈你！” 待这一切毫无遗憾地步入结局，他将再度出发，迈向那无以言喻的超脱之门！ 第二章故人心 东宿星洲，玄枫域，昌武郡城。 余饶城区，通宁街。 位于郡城南部的余饶城区，有着全郡最繁荣的货物集散市场。南来北往的行商旅客总会在此驻足，客栈行业因此颇为红火。 但夏空尘不打算带莫晴入住客栈，因为就在通宁街北侧的居民区，他们有一栋自己的二层小楼。 当年二楼自住，一楼用来开设武馆，指导炼体、贩卖锻体功法。 锻体境是此世修炼的第一个境界，门槛极低，但绝大多数人毕生都止步于此。锻体细分六境，通力、皮膜、筋络、淬骨、内壮、通玄。 夏空尘九岁时认识了莫晴，靠着自己的天赋与努力（以及莫晴偷偷匀出来的修炼资源），十五岁时就锻炼到通玄层次，可称锻体巅峰，正是志得意满。 他一心想着赚钱修炼，将来堂堂正正地上门提亲。 当时他与黑帮“夜枭会”的成员卓飞龙交好，由后者提供功法，夏空尘将其改名贩卖——危险性确实不小，但他没想到的是，来抓他的不是夜枭会，而是巡捕司。 在诸多引气境修士面前，十六岁的夏空尘选择了束手就擒。他敏锐地察觉到，只要自己稍有反抗，立刻就会被格杀当场！ 之后便知晓了卓飞龙诬告的事情，夏空尘立刻明白，是那情敌连英卫的阴谋。 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把房子卖掉。时间仅过去三年，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在通宁街上携手漫步时，夏空尘与莫晴看到了许多当年的老店面，依旧人头攒动，生意红火。 “空尘，我想喝冰镇蜜糖柠檬茶……你身上有钱吧？” “当然。” 夏空尘微笑点头，抬起左手，袖子滑落，现出一只银色手镯。 “空间手镯？” 莫晴讶然道：“哇，你阔啦？莫家年轻一辈也没几人有储物道具呢！现在轮到我吃软饭了？” 夏空尘表情一僵——说得好像我当年是吃软饭的一样！ ……好吧，差不多就是。 他只能尴尬地笑笑，带着莫晴向从前常去的“慕雪冰室”走去。那家冷饮店的大师傅是引气境修士，能随手制冰，更兼食材新鲜，在通宁街的饮品店中独树一帜。 “这儿的顾客比三年前还多啊。”排在队伍最后面的莫晴抱怨道。 “三年？”夏空尘察觉到了什么。 “对，从你走后就没来过。”莫晴说，“我不怎么敢出门，而且月例钱也被断了。” 夏空尘微微皱眉，目光在莫晴脸上扫过。 她的嘴角依然挂着淡淡笑意，但夏空尘分明可以看穿她心里的忧伤与坚强。 “不等了。” 夏空尘向前迈出一步，大声道： “我去把这家店买下来，今后只为你一人服务！” 可是莫晴啪的一下从背后抱住了他，轻声道： “别、别做这种事，会有很多人难过的。” 夏空尘顿住脚步。 听见他刚才的宣言，顾客们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情侣相拥的一幕，不禁面露错愕。 莫晴被人们瞧得有点脸红，连忙道：“空尘，排队的人太多，我们还是先回家吧？” “回家”。 她一直以来，用的都是这样的描述，没有什么特殊。 但对夏空尘而言，却是相隔无尽岁月之后，听见的最温馨的词汇。 “……好。” 夏空尘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们回家！” 半刻时间过去。 两人穿过大街小巷，七弯八绕，在一条小街边上看见了他们的房子。砖砌的二层小楼，外墙的棕色粉刷已有些斑驳。 夏空尘只看了一眼，便猛跨一步挡住了莫晴的视线，转身道： “晴儿，你能去买点食材吗？我想先回去打扫一番……” 莫晴却是立刻蹙眉道：“你别哄我了，我们的房子被人占了，伱该不会是想去杀人吧？” 夏空尘叹了口气，默默退开，又向房子那边瞥了一眼—— 底层大门外的晾衣架上，挂着几套黑色调的短袖布衣。一楼大厅里，更有几个精壮男人拿着从前武馆的器械锻炼着，看起来就像这栋房子的主人。 莫晴道：“我们过去，劝他们离开。实在不行，赶走也就是了。空尘，别杀人好吗？” 夏空尘点了点头。因为在莫晴面前，他确实没杀过人，也从未承认过杀人。 在这个世界上，杀人是重罪。 纵然世家子弟，当众无故杀死平民，等待他的也只有发配混沌战场这一条路。判罚与修为无关，只有官品爵位可以冲抵罪孽。 不过，这也只是表面上的规则而已。 要知道此世個人力量天差地别，修士真想杀普通人，又何须明着动手？隔着老远距离，将一道法力打入体内，对方自然会在不久后脏腑衰竭而死！ 抱着这样的打算，夏空尘带着莫晴走到那敞开的大门前，厉声道： “里面的家伙，给我滚出来！” 屋里的黑衣大汉们转头望向门外，对视之后，一起走出大门。当先一人手拎两三百斤重的石锁，满脸横肉间浮现狞笑： “哟嗬，来找茬的？知道哥几个是混哪儿的吗？” 夏空尘扫了一眼晾衣架上的衣装，淡然道：“夜枭会，对吗？” 大汉将石锁狠狠顿在地上，石屑飞溅： “知道这里是夜枭会的地盘，还敢放肆？你小子混哪的？海龙门，黑鲨帮？” 夏空尘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的莫晴大声道： “不对，这里不是你们的地盘，是我们的家！有地契和房契的！” 但是没有人在意。一个黑衣男子抱臂靠在门框上，邪笑道： “被夜枭会占了，就是咱们的。当然，小妞你想住下也是可以的哦？” “嘿嘿嘿嘿……”夜枭会的几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找死！” 夏空尘虚踏半步，无形气劲振出，站在门口的五名夜枭会成员齐齐内脏剧震，喷血倒地！ “修……修士？！” 当先一人狼狈地坐在地上，惊骇之余，连忙大喊道： “住手！我们是会长龙哥的心腹，龙哥更是连家嫡系子弟的手下！” 夏空尘皱了皱眉：“龙哥？” “卓飞龙？”莫晴惊呼。 被连家收买，诬陷夏空尘的背叛者！ 嘴角带血的黑衣男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对啊对啊，这栋房子也是龙哥让我们住的，真不能怪我们啊！” 夏空尘哼了一声：“那好，卓飞龙在哪？带我去找他！” 真没想到，当年与眼前几人地位无异的卓飞龙，居然混成了连家的直系走狗。对他来说，怕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阶级跃升了吧？ 夏空尘微微冷笑，不等对方回应，直接凌空虚握，用法力将男子抓起：“带路，或者立刻去死！” “是……是！那个方向！” 男子连声答应，竭力伸手指向道路一头。 夏空尘大步前行，莫晴踩着碎步跟在后面，一脸的欲言又止，左顾右盼着。 在这中下层平民聚居的区域，人口密度很大，刚刚的骚乱引起了许多人关注。路边的旁观者显然知道夜枭会，见此情况大多又缩了回去，怕受到牵连。 在街巷间穿行片刻之后，夏空尘来到了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带庭院的大宅子，大门外站着两名夜枭会成员。他们服装一致，见到飘浮而来的同伙时，立刻抽出腰畔佩刀，大声道： “什么人！胆敢……” 轰！ 夏空尘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抬手甩出，黑衣人影狠狠砸向大门，将两扇厚重木门直接撞破，轰然而倒！ 那引路人远远落在庭院中，尽管锻体修为不弱，依旧筋断骨折、吐血不止。 门口两人脸色狂变，争先恐后地退入院中，大声喊道： “龙哥，不好了，有强敌上门！” “慌什么！准备列阵迎敌……” 院子另一头的房屋中传出令人信赖的稳重男声。 夏空尘大步踏入庭院，举目望去，正与对面当先走出的年轻男子对上了视线。后者瞳孔剧震，仿佛震撼到无以复加。 夏空尘停住脚步，似笑非笑道：“卓飞龙，可还记得我吗？”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大哥？” 那个脸庞瘦削、身形挺拔的黑衣青年脸颊抽动，艰难开口。庭院内的夜枭会成员齐齐色变—— 会长什么时候有了个大哥？ 要知道卓飞龙年少有为，早在两年前就已锻体圆满，晋入引气境界。他借连家之势攫取会长之位后，隐然已是本城区风头最劲的平民天才！ 即使对方同为引气境修士，卓飞龙也不该畏惧至此，除非…… “当年你小子诬陷我贩卖魔道功法，令我在混沌战场搏命三年——呵，你可曾想到今天这一幕啊？” 夜枭会众人立刻明白，这是生死大仇！ 而且对方能从混沌战场活着回来，就一定强得可怕。至少，绝不是引气境初期所能对抗的。 卓飞龙面露挣扎之色。 众人本以为他会下令围攻对方，却没想到，他忽然双膝一弯，咚地跪了下去！ “三年前连家以亲人相胁，小弟我不得不从。万幸大哥吉人天相，安然归来。小弟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反抗。但求大哥垂怜，取我性命后，代为照顾家中老母！” 卓飞龙跪地求死，双目中闪现泪光。双拳紧握，一脸悲壮凛然之色。 夏空尘嘴角勾起冷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 莫晴忽然在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掌： “空尘，还是算了吧，照顾老人很麻烦的啊。” 夏空尘：“？” 怕麻烦的话，把卓飞龙全家送去地下团聚不就好了吗？ 夏空尘这么想着，目光所及却是莫晴仿佛潋滟着水光的眼眸，不禁心里一片柔和。 唉，终究是在晴儿的面前啊。 区区一个卓飞龙，翻手可灭，不值得为此污了莫晴的眼。 如今的莫晴，仍如当年一般温柔、善良。此番归来，不正是为了守护这颗纯洁通透的心灵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空尘冷漠的眼神在卓飞龙身上扫过，陡然间杀意散去。 他轻哼一声：“看你有些悔意，姑且让你的头颅寄在颈上。” 等明天出门买菜时再取。夏空尘心道。 第三章相逢断恩仇 夏空尘与莫晴离去后，卓飞龙在原地又跪了许久。 直到夜枭会总坛的数十名成员都聚集到他身后，多次告诉他“敌人已走远了”，卓飞龙这才缓缓起身，回望众人。 他在部分手下的眼中看到了些许鄙夷。 身为黑帮老大，他不该表现得如此懦弱。而且，他当上会长只不过一年多时间，许多人并不心服。 然而…… 脸面和性命哪个更重要，卓飞龙一向分得清。 “阿七，你去一趟连府，汇报此事。”卓飞龙对心腹属下吩咐道，“告诉主家——夏空尘归来，修为疑似凝元境！” 当即有人质疑：“那家伙怎么可能是凝元境？” 凡间修炼境界，分为锻体、引气、凝元、灵魄、游神、归墟六境，第七境便是飞升成仙。 在这昌武郡城，灵魄境已是各世家的顶尖强者，凝元境亦可算是高手。若真有如此年轻的凝元境修士出现，必然闻名全城，他们又怎会不知道？ 卓飞龙冷笑道：“你以为……他凭什么能从混沌战场安然归来？” 场内众人一时失声。 思忖片刻后，卓飞龙转身回屋。以他对夏空尘的了解，后者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的。既已摸清了驻点，很可能今夜就上门寻仇。 所以，他必须先出去避一避。等连英卫与夏空尘对上，再借连家之势将其打垮。 “会长！救……救我！” 是那个引夏空尘而来的夜枭会成员，身负重伤倒在院中，在地上爬了几步，冲卓飞龙的方向勉力伸手。 “你的五脏六腑早被震伤，再加上刚刚的撞击，应该活不过今晚。” 卓飞龙没有回头，漠然道：“更何况，身为叛徒，难道还想乞求夜枭会的怜悯？” 就如同……他不会相信夏空尘的宽恕。 ————————————— 熙南城区，连府。 拥有七位灵魄境强者坐镇的连家，被许多人视作昌武郡第一世家。除郡守府之外，没有什么能够压连家一头。他们早已不是百年前起家时的暴发户，养成了贵族般的从容气度。 夜枭会的消息上午就传到连府，直到午后才化为文字，送上家主连宏盛的案台。 “夏空尘？谁啊？” 书房内，连宏盛看着手里的信纸，蹙眉询问。身边的侍从老者提醒道： “三年前，九少爷请示过，要动用族中人脉，借官府之手除掉一个人。却不想这夏空尘发配混沌战场，居然能活着回来。” “英卫那小子，真是不给我省心……疑似凝元境啊，若再有個尉官军衔，还真不太好处理。总之，先派人调查一番吧。” 连宏盛想了想道： “若修为不过引气，军衔不过士官，那便直接干掉好了，不必再扰。若修为至凝元，军衔至尉官，就把卓飞龙首级送去，作为我们了结恩怨的善意。他要是不接，再回报给我。” 侍从老者点头领命。连宏盛又道： “我想起来了，英卫之所以对付那人，是因为看上了他的恋人，莫家的……” “莫晴。”侍从老者补充道，“据我所知，九少爷最近买通了莫家的宗法长老，准备强令莫晴外出历练，九少爷正好趁机拿下。” “最近？” 连宏盛皱了皱眉，吩咐道：“先让英卫在府里待上一段时间吧。那小子不知进退，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是。” 侍从老者领命而去。但过不多时，带回了令连宏盛略微动容的消息—— 九少爷连英卫，正午时分曾回府一趟，带走了两位外姓凝元境修士。随后出府，不知去向！ ——————————— 与此同时，夏空尘正行走于一条阴凉的小巷。 两侧都是高墙，砖石缝隙用灰浆填得严实，恰到好处地遮蔽了日光。这是从他家前往通宁街最近的路线，记忆中走过无数次，一砖一瓦仍如当年那般宁静而古老。 这个时候，夏空尘准备去那家“慕雪冰室”，给莫晴买一杯冰镇蜜糖柠檬茶。 上午，从夜枭会总坛归来后，他们两人花了近一个时辰打扫房间。随后买回两套崭新的被褥，顺便在附近小饭馆解决了午餐。 房子的二楼有两间卧室，他们一人一间。当然，夏空尘如今想来，当年的自己真是蠢得要死…… 把另一间改成书房不好吗？ 不过现在，倒也不急着这么做，因为他打算自己盖座房子。独栋带院落，方便他布设阵法，保证莫晴的人身安全。 嗒、嗒、嗒…… 夏空尘的脚步声在深巷中回响。 真是安静呢，巷子里也没有行人，跟通宁街上真是天差地别啊。夏空尘心想。 他顺着小巷前行，拐过一个弯，前方的道路更加阴暗。目光闪掠间赫然看见，不远处有三人并立，拦在前方！ 当中一人身穿锦绣鎏金华服，头戴靛蓝嵌玉绸冠，眼神虚浮，却依旧潇洒文雅。身侧两名中年人都是一身青袍，各执无鞘长剑，剑锋泛着微微寒光。 “本少等你多时了，夏空尘！” 面对毫不掩饰恶意的语气，夏空尘停住脚步，轻笑道：“所以呢？”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连英卫厉声喝道，身边两位凝元境高手同时踏前一步，无形威势扩散而出！ 夏空尘却仍是轻松地站在原地，摊了摊手，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连英卫嘴角逐渐勾起阴冷的笑意： “你不要以为身负军衔本少就不敢杀伱！这附近的房子早已被我买下，不会有人听到你垂死的呼救与惨叫！” 夏空尘眼神一动，似乎稍稍吃了一惊。在连英卫眼中，这就是他心虚的表现，于是继续道： “从混沌战场活着回来，你就觉得自己成了昌武郡的青年俊杰？可笑！一个平民出身的泥腿子而已，在我连家面前，弹指可灭！” 夏空尘点了点头：“哦，然后呢？” 连英卫狞笑道：“痛苦吧，绝望吧，哀嚎吧！我会让你细细地死，慢慢地死。然后，亲手将你挫骨扬灰！”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忽然笑出声来：“喂，你这家伙，是在嫉妒我吧。” 连英卫的表情僵在脸上，随即冷笑道：“嫉妒？开什么玩笑……” “从前是嫉妒我和晴儿的关系，现在是嫉妒我卓越的天赋与光明的前途。” 夏空尘淡淡道：“你心里知道，如果没有生在连家，以你的资质与心性，必然沦为随处可见的‘凡人’中的一员。” 连英卫无法反驳。对方的话语竟犹如刀锋，切进他的心底，揭开了埋藏最深的伤痕。 他是引气境后期，在昌武郡已可算是百中无一。然而众所周知，世家子弟和普通人是不同的。 一个家族有灵魄境强者坐镇，才称得上“世家”。 因为修为达到灵魄境，就能令神魂短暂离体显化。动用启灵秘法，有机会帮助家族子弟跳过锻体境的积累，直接在体内形成灵力循环，踏入引气境界。 虽然与以武入道的引气境相比，世家子弟的肉身较为孱弱。但只要晋入凝元境，就能以法力反哺肉身，迅速超越任何锻体成果。 普通人要入引气境，天赋再高也得锻炼到十六七岁。世家子弟却可能提前十年，其间差距自是不言而喻。 然而……即使有如此大的便利，连英卫竟仍被夏空尘压了一头？ 他无法接受！ 更不用说，家族那边未必愿意冒着被抓住把柄的风险，将夏空尘及早扼杀。连英卫若不趁着今天赶来伏击，怕是不会再有动手的机会。 至于莫家，很可能就此允许夏空尘成为莫家的女婿。再过二十年，便又是一位灵魄境强者诞生！ 不能容忍！ 亲手送入死地的敌人，居然在三年后又爬了出来，变得更加强大——连英卫认为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所以，必须在今日将其纠正。 用仇敌的鲜血！ “任你千般言语，今日也将葬身于此！” 连英卫发出伤兽般的低吼，狠狠咬牙，双手握拳。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后退了几步，为两位凝元境高手留出了空间。 夏空尘的天赋再怎么妖孽，以其十九岁的年龄，能到凝元境初期就是极限。两位凝元境后期在场，足以叫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可是…… 仅仅六七丈之遥的夏空尘，却依然是那副不温不火的态度。不仅没有慌张与恐惧，甚至连仇敌相会时的恨意都看不到。 大概，是想虚张声势借机逃跑，或者找机会拖他垫背？ 连英卫只能想到这样的理由。 就在他准备命令二人出手之前，忽然看见夏空尘迈开脚步，向他们走来。 嗒，嗒，嗒。 布鞋与石板地面接触，发出规律的轻响。连英卫身前两人神色凝重，手中法剑光芒大盛。 连英卫冷笑一声：“没有逃跑，反而向我这边走来吗？不知死活！” “你刚才说，在这儿杀人，不会被发现对吧。” 夏空尘微笑踱步，缓缓进了连英卫身前三丈。两位凝元境对视一眼，更不迟疑，双剑同时递出！ 一剑横斩，湛蓝气刃斜飞而出，表面闪现丝丝电弧！ 一剑直刺，烈焰红光蒸腾而起，滚滚热浪犹如惊龙，冲小巷尽头席卷而去！ 连英卫更是再度飘退，双掌光芒大放，为自己罩上了最坚实的护盾！ 下一刻。 连英卫忽然看见，那个即将被气刃斩落头颅，隔着热浪而稍有些扭曲的人影，确确实实地扭曲、消失了。 怎么回事…… 连英卫没能想出答案。因为这个瞬间，夏空尘的身形已经与他们三人交错而过。 气刃破碎、烈焰止歇，连同三人的身躯一并崩碎如尘！ 夏空尘站在他们身后，单手握拳。 背后形成一团如风暴、如熔炉的气流旋涡，将尘埃般的碎末再度绞碎、强行裂解，直至化作微观粒子，再无一丝生命的痕迹。 “……借过。” 夏空尘道。 随后迈开步子，向着小巷另一头走去。 “在这耽搁太久了，我还得去买冰镇蜜糖柠檬茶呢。” 第四章违和感 回家的路上，再次经过那条深巷时，夏空尘跃过高墙，走进了附近的院落。 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连英卫死前说，这些房子他早就买下了。事实的确如此，积灰半寸、蛛网遍布，正是空置了几年的样子。 连英卫买这些房子绝不会毫无理由。也就是说，很可能早在三年前就有了截杀夏空尘的计划，而非使用诬陷手段。 那么，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诚然，当时尚未成年的连英卫无法轻易调动凝元境高手。但是同样的，对付锻体巅峰的夏空尘也不需要凝元境，多拉几个引气境狗腿子过来就足够了。 在这种情况下，动用的力量、所冒的风险都比诬陷更小。一介平民“失踪”，甚至不足以让巡捕司单独立案，更不用说费力追查！ 夏空尘调动计算力进行推演，得到了概率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结果—— 连英卫在顾忌莫晴的态度。 如果夏空尘直接暴毙，莫晴用脚趾头都能想到是连英卫做的，也就再无和解可能；如果夏空尘只是被发配混沌战场，连英卫还有机会接近莫晴，用“连家在外域有人”之类的谎言，骗取她的身心。 当然，概率低于百分之一的还有无数种可能性，不必一一细想。 他翻回小巷，原路返回。拎着一个小竹篮，篮中摆着颇为精致的带盖瓷碗。 这世上不存在廉价塑料，冰室的顾客大多自带容器盛装。夏空尘则是直接在店里现买一个。 回到家中，穿过冲洗得干干净净的空荡大厅，夏空尘顺木质阶梯走上二楼。视线越过走廊，他一眼就看见阳台上那道婀娜动人的背影。 听见脚步声，正在阳台晾晒被褥的莫晴转过身来，脸上浮现笑容。她的袖子拉到上臂，长发盘起，还穿着条棕色的围裙，就像個勤俭持家的贤妻。 嗯，如果没有那些被她清洗时“不小心”砸坏的一大堆家具珠玉在前，夏空尘说不定就信了。 很显然，对于夜枭会的臭男人用过的东西，莫晴是零容忍的态度。察觉到这点之后，夏空尘主动帮她把整栋房子搬空，全部家具都换了新的。 “你要的茶，买回来了。”他把竹篮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空尘，你最好了！” 莫晴迎上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夏空尘轻拍她的后背，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浮现笑意。 依稀在许久之前，也曾见过同样温馨的景象。爱人在怀，阳光洒进走廊，洁白的床单在阳台上随风轻扬…… “话说，床单被褥什么的没必要晒吧。”夏空尘道。 莫晴好歹也是引气境修士，沥干纺织物只需要一个小法术，夏空尘记得她是会的。 “可是，这样才有阳光的味道，不是吗？” 行吧，你高兴就好。 夏空尘点了点头，不再多说。看着莫晴从厨房里拿出一只汤勺，开开心心地把冰镇蜜糖柠檬茶的盖子掀开，伸进琥珀般的液体中搅了搅，冰块相互碰撞出空灵的声响。 “来，空尘，你先尝一口，啊——” 莫晴将第一勺递到他的嘴边。夏空尘心底有些抗拒，堂堂万界战神，怎么能像当年一样，做出如此幼稚的举动？ 不过为了照顾莫晴的心情，他还是老实地张开了嘴。味蕾上的刺激唤起了极其惬意的回忆，感觉还行，蛮香的。 “嗯，还是当年的味道。” 两人坐在桌边，你一勺我一勺地分掉了整碗柠檬茶。莫晴背对着斜照的日光，轻轻拨动碗里剩下的冰块，眼神迷离： “呐，空尘。” “你记得吗，很久很久以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伱请我喝了这家的柠檬茶，用的是你随身带的铜壶。那一年，你只有九岁。” 夏空尘当然记得。 这个世界时间线的十年前，也就是莫晴八岁那年。身为遗腹子的她，仅存的母亲也病逝了。某天在莫府外的行道树下，看到有父母陪伴的同龄孩子走过，莫晴悲从中来，蹲在地上大哭。 莫晴继续道：“那天我哭得很伤心。你走过来问了情况，就安慰我说：‘哭什么哭？老子先天孤儿都没哭，你个后天孤儿算什么？’” 虽然事实如此，但现在回味起来，当时的台词颇有点诡异啊…… 夏空尘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苦笑道： “然后你哭得更厉害了。当时我也有点慌，感觉就像我欺负了你似的，于是千方百计地想把你哄高兴。给你馒头不吃，扮鬼脸你也不笑，后来我都想抓只青虫来以毒攻毒了。” 莫晴微笑道：“不过最后，你还是选择去买柠檬茶了呢。” 夏空尘道：“我记得……当时我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已经不再哭泣了，满脸泪痕，傻乎乎地望着我。” 莫晴用拳头捶了他一下，嗔怒道：“那是因为人家哭累了啊！你个没良心的！” 夏空尘叹了口气：“所以说，其实我去不去都没什么差别。” “差别大着呢！” 莫晴说：“就因为这样，我才会觉得你对我很好，才有了后来相处的基础呀。” “就在那天，我们聊了很久，我也终于被你给逗笑了。记得傍晚的时候，你最后说：‘既然我们俩都是孤儿，就一起努力地活下去吧！’” 所以你就非要复述一遍不可吗？夏空尘尴尬得头皮发麻。 他连忙改换话题，和莫晴商量着盖座新房子。 莫晴自然很乐意，得到夏空尘“钱不是问题”的保证后，立刻提出要去昌武郡城南边的风萤丘陵附近盖房。 夏空尘知道，城南十余里外，是一片水秀山青的“风萤丘陵”。既有绿草如茵的原野，也有依山傍水的丛林。 城内世家、以及一些官员豪商在那里有着独立的庄园，俨然是达官贵人的郊外属地。 “不过，我听说那边的房子不是随便能盖的。仅仅是向地产司提交申请，都需要至少从七品的官衔！”莫晴担忧道。 夏空尘笑了笑道：“不用担心，军衔也一样的。” “那你军官证拿出来看看？” “嗯……别急嘛，很快就能送到了。” 莫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小声说：“空尘，这里没别人，你可以说实话。” 夏空尘一时气结，咳嗽道：“那要不要打个赌？” “打什么赌？” “如果我能在十天内拿到风萤丘陵的盖房批文，你就得答应我一个任意要求。反之亦然，如何？” 莫晴愣了一下，接着双颊泛红，扭过头去：“你坏死了！” ？？？ 夏空尘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事情的话，根本不需要打赌。 当然，如果有一个冠冕堂皇、不得不如此的借口，显然能让莫晴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 毕竟夏空尘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受生理激素左右思维的凡人，不怎么馋莫晴的身子。 游历万界的时光里，他早就创造过外形一致的莫晴来陪伴自己。但是，无论给复制体安上怎样的人格，都与真正的莫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只有这个初生之地的莫晴，夏空尘从未真正了解过她独一无二的性格与灵魂。 在这里，他既不全知，更非全能，只是一个想与爱人过上平静生活的凡夫俗子。 “晚上，我来下厨吧。”夏空尘说。 “你做饭？”莫晴惊恐不安，“空尘，我今天胃口不好，晚上就……” “少废话！” —————————— 当晚，在餐厅等候的莫晴闻着香气就进了厨房，满脸的难以置信： “喂，你是不是在混沌战场当了炊事兵啊？苦练三年，厨艺大成，然后受将军青睐，获赐军衔？” 夏空尘不置可否。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但好歹也曾是宇宙级厨圣，精通十余万种菜系，食材从碳基、硅基到灵体无所不包。真要认真起来，靠厨艺入天庭都轻而易举！ 于是这天晚上，莫晴一边喃喃着“不行，再吃要长胖了”，一边犹如饿死鬼投胎。直到肚皮撑得浑圆，才被夏空尘扶回房间。 只见她一脸的生无可恋：“空尘，我要是胖成猪了，你可得负责啊。” 夏空尘笑道：“放心好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对你负责的。” 莫晴顿时瞪大眼睛：“等等，你这是默认了要把我养肥？当应急食品么？” “是啊。” 莫晴随口的玩笑，却得到了夏空尘的肯定答复。没等她从愣神中恢复过来，夏空尘揽着她的后腰，脸庞靠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不过，是另一个含义的‘吃掉你’。晴儿，你明白的吧？” 莫晴顿时脸颊飞红，从他怀里挣脱出去，扭过头小声道： “我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不懂这些哦。”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 “众所周知，单纯的人可不会说自己单纯。” 莫晴回过头，眼角带笑。歪了歪脑袋，柔声道： “是这样吗？可是晴儿太单纯了，不知道呢。” “你这逻辑居然还闭环了……” 夜色渐深，夏空尘安顿莫晴洗漱睡下，随后关上那扇手感粗粝的卧室木门。 他闲来无事，缓步走到阳台，远眺夜色中的昌武郡城。 近处的居民区街道阴暗，仅有一排排低矮房屋中透出摇曳的烛光。稍远些的主街附近有着明亮的路灯，一些商铺酒楼更是灯火通明。 更远处，一栋栋超过十丈的高楼矗立于夜空之下。它们使用基于灵力的灯光设备，同时常驻特殊阵法，外围薄雾缭绕，达成亦真亦幻的光影效果，宛如仙家楼阁。 夏空尘记得，幼年时的自己，就幻想着住进那样的房子。 那时候，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 昌武郡内各城区都有孤儿院，孤儿最多可以待到十二岁。但条件很差，不少孩子宁可去讨饭也不想待在里面。 余饶城区孤儿院历史悠久，从中走出的孩子们，长大后也总有一些混得不错，愿意帮衬一二。夏空尘就在九岁那年，进了一家武馆当小厮，负责端茶送水、帮忙打扫卫生。 遇到莫晴，大约是他开始工作后三个月。手头有了些铜钱，因此买得起价格接近一月工钱的冰镇蜜糖柠檬茶…… 等等。 夏空尘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时的他只是个锻体入门的穷小鬼，为什么愿意花费如此大的代价，去安慰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 正常情况下，他的首选项难道不该是便宜得多的各色糖果？要知道，孤儿院中的同龄人，都会因为一块最廉价的方糖而喜笑颜开！ 他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从未喝过的柠檬茶？ 那时的夏空尘不知道莫晴喜欢柠檬茶——甚至可以认为，后来莫晴对它的喜爱，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这初见因素。 面对着昌武城的夜景，夏空尘的目光却像是投向了遥远的过去。 他调动计算力，复盘在这个世界的所有记忆，终于得出结论—— 巧合。 只是巧合。 九岁的夏空尘恰好走到通宁街上，恰好看到了慕雪冰室，恰好看到了菜单牌上绘制的图样。在更高层次的意念中，一切都栩栩如生、历历在目。他甚至记得从兜里把铜钱一枚枚摸出来时的触感。 无限计算力、绝对理性的分析中，未能发现任何疑点。 人生本就是无数巧合交织成的瑰丽诗篇。逻辑、理由、概率，终究都要让位于“现实”。 然而此时此刻，十九岁夏空尘的颅骨内部，极其原始的生物脑中，却隐约浮现出…… 不知源头、若有若无的违和感。 第五章平步青云 外域。 混沌战场之一，“月湖”。 这是一颗庞大的漆黑星球，未被恒星捕获，漂浮于无尽深空之中，只有众多小行星环绕。星球表面沉浸于永恒的夜晚，依靠瑰丽的星云照明。 由于荒芜地表下透出的诡异热力，气温并未跌落到生物无法存活的程度，却依旧滴水成冰。 这个星球上，唯有一处保持液态的水域，也即是“月湖”！ 面积超过一个大洲，水质清澈，波澜不兴。若在岸边望去，月湖倒映星空，仿佛置身宇宙之中，随星尘沉浮明灭。 然而，仅仅千里外的空间通道附近，人道联盟前线基地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机会一睹这般奇景——即使不考虑湖中的大恐怖，单单荒野中的外域生物，就已是无数将士毕生的梦魇！ 没有人知道月湖究竟多深。曾有仙人尝试探查，却陨落其中，用生命证明了这个问题的无解。 为了抵御外域邪魔的进攻，前线基地以空间通道为中心，由内往外构建出三圈超大型阵法。 最外层直径逾百里，巨炮林立，堡垒遍布；中层是上百万将士的生活地点，面积相当于普通城市，空气与温度都被大阵调整至三千大洲的标准。 至于内层，则是真正的防护重地，数百年不曾陷落的关键区域。大多数高级将领常驻此处，坐镇这通往三千大洲的最后一道防线。 内环，一栋高耸塔楼的顶端。 “月湖”战场现任最高指挥官，世袭一等公，琉光圣宗太上长老，归墟境圣者端木明，已在其中修炼了九年。 他庆幸于自己的幸运。 十年任期将满，不曾发生他必须出手的紧急事态。等到明年回归，他便有资格角逐人道联盟的议事元老席位。那是终身制的超品官职，堪称人间权势的极致！ 人道联盟治下，官爵划分正、从，一至九品。三千大洲的各洲守护为正一品。洲内设域、郡、县，三品域主，五品郡守，七品县令。 联盟内的超品官职，仅有七十二席议事元老，以及五大混沌战场的最高指挥官。至于法律地位视同超品的王爵，普遍与仙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非凡人所能觊觎。 对端木明而言，议事元老已是他能在人间做到的极限。 年逾九百，已入暮年。修为却在归墟境巅峰徘徊不前，百年来难有寸进。若飞升成仙，立刻就能挣脱寿元的枷锁，长生驻世，我命由我！ 但何其难也？ 天庭建立以来百万年，目前有十余万神族，仙人却只不过寥寥数千。百万年间无数归墟境巅峰，在成仙的大门前逡巡难入，生生衰老而死，又岂是個例？ 端木明不认为自己是冠绝三千大洲的天才，所以，若想长生，就只剩下另一个办法了—— 得道果，成神族。 所谓“道果”，乃是天帝以无上神力，立神树、截天道所化。纵然凡人得之，也可立刻飞升神界，长生不朽。 神树每百年结一次果，依过往常例，总会有几颗分给人道联盟。争夺之激烈自是不言而喻，但也有一定的希望。 这个百年，据说有二十余道果即将成熟。在神族内部兑换后，再分给仙域六大道脉各一颗，人道联盟四颗。更有五颗面向全体人族，招募当世最优秀的文人、画师、厨子、歌者、数学家。 竞赛大会将在位于寰天神洲的联盟都城召开，神族亲自监察裁定。端木明对这五种职业几乎没有涉猎。而且，要在万亿人族中脱颖而出，难度并不比修炼成仙低多少。 也就是说，端木明只有一条路可走。 眼下七十二席议事元老虽然没有空缺，但他手上有其中一位的黑料，可以动用琉光圣宗的人脉将其弹劾下位，自己取而代之……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月湖”战场安然维持到明年卸任之时。 如果有实力超越归墟境的强敌来袭，端木明若不迎战送死，就只能逃回另一个世界。战后的罪责清算下来，恐怕连爵位都保不住，更不用说窥探元老席位了。 ……不过，也总比当场战死要强吧？ 年纪越大，端木明就越难以看淡生死。他还能再活百年，这已经相当于普通人的一生。就算过往九百年积累一朝丧尽，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 带着这样的心情，端木明透过塔楼的透明穹顶望向星空。那宛如冰火交织的瑰丽星云蔓延天际，无数星辰间的数颗闪亮大星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端木明知道，星辰间的真实距离，纵然倾尽一世也无法到达。 犹如仙路般，遥远、梦幻、令人迷醉。端木明仰望星空的时候，时常会感觉那些星辰也在看着自己，那些跨越无尽真空投射而来的光辉，正是它们的视线。 苍穹肃穆，群星璀璨。 忽然间，不可名状、无以言喻、透彻心魂的大恐怖袭来！ 于是…… 端木明死了。 没能来得及产生反抗的念头，作为“端木明”的存在本身，瞬间就被抹消替换。 塔楼内部，白须飘飘、丰神俊朗的老者眼神仅仅失焦了一刹那，便恢复了原本的精光内敛。 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起身去写了一份授职书，随后传讯招来身为日曜将的大弟子易韶光，吩咐道： “有因罪充军者夏空尘，三年来执行隐秘任务，带回重要情报。因其大功，授予准将之衔。你亲自走一趟，去联盟军武总部处理相关事宜，顺带把军衔符印送去夏空尘的故乡。” 易韶光从未听过“夏空尘”这个名字，更不知道最近有什么重要情报。他感觉眼前的师尊气质和以往有些不同，但授职书上的神魂烙印不会有假。 准将，已经是身为月湖战场最高指挥官的端木明，在未经军武总部评议的前提下，能够自行颁授的最高军衔了！ 大概……是师尊的故人之子？ 压下心中疑惑，易韶光抱拳道： “属下遵命。” —————————— “放心，军衔已经安排上了，很快就能送到。” 同一时间的昌武城中，正是阳光晴好的上午，夏空尘带着莫晴从地产司大楼中走出。 片刻前询问官府公职人员，证实了莫晴昨日的说法——至少需要从七品才能申请在风萤丘陵盖房。换成军衔，就是至少四等校官。 莫晴牵着夏空尘的手轻轻捏了捏，扭头道：“你确定？这郡城里的各司司长也只不过是正七品吧？” 夏空尘傲然道：“你男友乃是堂堂准将，正五品大员，和郡守平起平坐！” “……你敢再离谱一点吗？”莫晴哭笑不得。 不怪莫晴怀疑，只因这“准将”实在是太过夸张了。人道联盟的军衔制度，除各战场的总指挥官外，最高为日曜、月辉、星璇、云海将，分正副职，对应正从一至四品。 同时还有不成文的规矩—— 非游神不可为将！ 也就是说，作为昌武城各世家顶尖战力的灵魄境修士，在军官体系内，通常最高只能做到正六品的一等校官！ 一至四等校官，一至四等尉官，对应六至九品。至于一至三等兵、一至三等士官，就与巡捕司捕快、地产司文员类似，不计入品级。 准将对应正五品，除了作为游神境修士的晋升阶梯外，仅颁授给立下大功之人。 因为游神境与灵魄境之间差距过大。若说飞升成仙是第二次生命层次的跃升，游神境便是第一次，战力变化更是天差地别。 三千大洲，人口万亿，引气斩凝元、凝元斩灵魄都不算罕见。但若有人能以灵魄境逆伐游神，便会立即传遍联盟全境，名列各类榜单，成为世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夏空尘这具身躯只是凝元境，无法在短时间内快速升官，只能另辟蹊径。 为了维持世界的稳定性，夏空尘不能投射力量降临这三千大洲，但外域却可以干涉一二——反正已经是古神满地走、群星化混沌的寂灭宇宙，再怎么扭曲也问题不大。 那端木明简直是不知死活，竟然痴迷于这样诡异的星空。兴许哪天受到某个存在的关注，就会化作恐怖的灾祸之源！ 为了避免他被星空中的存在污染，夏空尘先给他夺舍了，免得为祸人间。受害者端木明目前情绪稳定。 以“端木明”的权力，最高只能安排一个准将。要成为真正的将军，除修为外，更须有详实可靠的长期履历。 夏空尘当然做不到这点。在月湖战场投放了这具肉身后，他仅仅修改了战场人事处的相关记录。补上一句“刑期已满，准予回归”，令自己能够随一批服役期满的军士一同返回。 回来时身无寸功，连三等兵都不是。现在有了所谓大功，也全靠“端木明”一张嘴——绝密任务、潜行三年，带回重要情报云云，难以证伪就好。 虽然难以更进一步，但在昌武郡中，准将军衔完全够用了。全城只有郡守一个正五品，以及相当于从五品的莫家世袭二等伯。 “喂，空尘，中午我们去哪吃饭啊？” 莫晴抬手遮着阳光，在大街上左顾右盼。 夏空尘道：“去哪都行，没有我吃不起的店。” “那……观澜阁顶层也可以吗？” 莫晴伸手一指，夏空尘顺着那个方向望去。视线越过沿街商铺楼房，只见一栋高楼伫立于远处。 外形古朴而精致，以靛蓝为主色调，外墙线条多变，每层挑檐青瓦反射阳光，耀眼瑰丽。 墙体在涂漆的装饰下如同木质，也有明显的立柱线条。但夏空尘一眼便看出，这栋隔着两条街都能望见、高达三十丈的高楼，建筑功能性更接近某些世界中的大型酒店。 正常砖木结构无法满足高层建筑的需要。这栋高楼，以及这世上绝大多数类似的大型建筑，都选择在骨架上布设符阵。提高承载力的同时，也将整座建筑化为整体，甚至以此为基础，构建起攻防一体的全覆式阵法。 眼前这座全城最高的酒楼，名为观澜阁，被公认为昌武郡餐饮业的龙头。也是郡中六大世家之一，徐家的产业。 至于所谓的“观澜阁顶层”，向来被视为身份的象征。据说有专为顶层服务的整套团队，其中主厨更是从星圣城请来的名厨。 市井中甚至传言，平民出身者，若有幸入观澜阁顶层吃过一餐，就算是不枉此生！ “那便走吧。” 夏空尘整了整衣裳，微笑道： “我也想瞧瞧这世上的所谓名厨，能否有我三分本事？” 第六章无名神医 昌武郡人人皆知，郡内有六大世家，连、徐、莫、游、葛、祝。 其中连家崛起时间最短，但高手众多，武力最强；莫家延续千载，底蕴深厚，年轻一代更有人晋入灵魄境，名列东宿星洲星耀榜；游家在洲府星圣城有四品官员；葛家深耕昌武郡，关系网错综复杂。 唯有徐家和祝家，族中仅一位灵魄境坐镇，武力匮乏。但与垫底的祝家不同，徐家另辟蹊径以商贸发家，在昌武郡内影响力遍布各行各业。 这一代的徐家家主徐浩言，在市井间已有了“徐半城”的绰号。 甚至有人戏言，在这城中的一切商业活动，每交给官府一铜钱税款，就要被徐家赚走三铜钱！ 时近正午，夏空尘与莫晴踏入的这座“观澜阁”，正是徐家的标志性产业之一。 观澜阁底部约三丈高度为裙楼，作为普通食客用餐的单层大厅。其间装修堂皇，人声鼎沸，身穿白色制服的服务生在一张张方桌间穿行。 修长的玻璃落地窗中洒进阳光，大厅整体虽然喧闹，却不显庸俗。 由正面的石质拱门进入门厅，左右手边分别通往不同的裙楼餐厅。门厅中央布置一座弧形接待台，接待台后通向铺着绒毯的宽敞楼梯，楼梯两侧分别设置三座升降平台。 昌武城内，除非执行公务，不允许低于六品者御空飞行。因此在高层建筑中，灵石驱动的升降平台就变得很有必要。 “欢迎光临观澜阁！” 一名衣着得体的青年接待员迎了上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礼貌地问道： “两位是来用餐的吗？您左手边是‘青鸾厅’，口味偏清淡；右手边是‘银凤厅’，口味较厚重。近几日银凤厅推出了五道新菜品……” 夏空尘摇头：“不，我们不是来一楼吃饭的。” 接待员问道：“那么是要选择楼上包间吗？或者预订宴会厅？预订需要提前三日……” “也不是。” 接待员愣了一下：“或者是住宿？洗浴？按摩？当然，也有特制修炼房，配备灵魄境强者亲自布设的辅助阵法，修炼环境堪比世家子弟！” “都不是。”夏空尘笑了笑，“我们只是想去顶楼吃顿午饭而已。” “先生……” 接待员脸上怀疑的神色一闪而过，又勉强摆出笑容道：“可否告知您的高姓大名？” “这很重要吗？” “是的，先生。”接待员点头，“本阁顶层仅接受六大世家嫡系子弟、从七品以上官员、以及本阁贵宾的订单。请问您属于哪一种？” 夏空尘忽然感觉与莫晴相牵的右手掌心紧了紧，转头就看到她担忧的眼神。 夏空尘冲她笑笑，又对接待员道： “贵宾。” 接待员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但是先生，本阁贵宾身份，仅给予徐家的朋友，以及在本阁消费满一千灵币的大客户。很抱歉……我没有在贵宾册中见过您的画像。” “从前确实不是。” 夏空尘左腕手镯光芒闪动，指尖便夹了一张银色卡片。随手一甩，卡片在空中平稳降落，被接待员捧在手里。 “但现在是了。” 夏空尘淡淡道：“‘护道商团’的灵币借记卡，里面正好一千的面额。替我搭配菜品酒水，在这顿午餐中全部用掉。” 接待员骇然，不敢质疑，却又本能地感觉荒诞——观澜阁建立以来，还从来没有过人均五百灵币的午餐！ 人道联盟治下，灵币作为基本货币，与标准灵石单位对应。每一灵币，可在全联盟的九大商业组织中兑换一个标准单位的灵石。 在昌武城中，就有“护道商团”、“众星商盟”的分会入驻。 但灵币的实际价值过高，一个灵币就足够普通家庭生活数月之久。因此三千大洲中，各洲府通常会再行铸币。 在东宿星洲，市井中常用的货币为直径一寸的圆形硬币“银元”，以及圆环状的“铜钱”。黄金仅作为常规贵金属，不参与贸易流通。 夏空尘道：“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这里肯定有检验法器吧。” 由于此世不存在网络，灵币借记卡本质上更接近某些世界中的“银票”，常用于大宗贸易。各商业组织出售检验法器，可以确认借记卡的真伪及面额。 接待员连忙快步回到接待台前，对大堂主管汇报此事。主管一脸凝重，目光在夏空尘身上逡巡数息，随即点了点头，回身上楼。 接待员则把借记卡又递回夏空尘手中，欠身道：“先生稍待，我们主管去取‘验宝盆’了，很快就会回来。” 此时接待员已信了七八成，心里猜测着，眼前这位大概是外地来的世家嫡系子弟？ 莫晴直到这时才如梦初醒，摇着夏空尘的右手，急切道： “喂，空尘，你这钱该不会是贷款来的吧？你卖了我也还不起的！” 夏空尘失笑道：“我怎么舍得卖你呢，要卖也是卖自己好不好！” 在人道联盟治下，虽然已经不存在剥夺生命财产权的卖身契，但依然存在强制性的长期工作契约。凭凝元境修为，用一二十年时间贷款一千灵币并不困难。 莫晴语声里带着哭腔：“那我亏死了！” 夏空尘笑道：“开玩笑的啦……等等，为什么是你亏？” 这时，那位大堂主管已经回到一楼，手里捧着个淡金色的托盘。依照主管的请求，夏空尘将借记卡置于托盘正中，盘中当即有繁花虚影浮现。 光影层叠、花团锦簇，最终汇聚成金色立体字样悬于盘上—— 【护道商团借记卡，面额一千】。 大堂主管立刻躬身行礼，脸上堆起笑容：“先生，验证无误。请随我先上顶楼落座，按您要求搭配的菜品，稍后就会送上！” 两人跟着大堂主管踏入最右侧的升降平台，弧形玻璃幕墙在身后落下。主管按动侧壁机括，平台便开始向上移动。很快超过裙楼高度，在主楼外墙上攀升。 透过透明幕墙，视野中可以望见半座昌武城。阳光清朗，房屋建筑次第起伏。街道上行人如织，车马如龙。 由于锻体境门槛极低，这個世界的生产力远高于寻常无魔世界。即使普通农夫，依然可能扛着千斤重担步行百里。 体现在这座城市中，就是超越社会制度和工业水平的繁华昌盛。哪怕只是一座郡城，依然拥有数十万人口、十余丈的城墙，以及严谨完备的地下管道系统。 前往顶层的过程中，主管殷勤地介绍说，只有这架升降平台可以到达顶楼，以彰显客人的尊贵。顶层有两间宴会厅，今日午时东侧那间已被包下，所以只能选择西侧那间。 “我们到了……夏先生，莫小姐，请随我来。” 平台到达顶层，前方的幕墙升起。已问清姓氏的主管躬身相请，带着两人走进铺着厚实红绒地毯的走廊。 三人的脚步踏在地毯上，发出轻风拂动树梢般的细微声响。 走廊尽头，是一间会客大厅。 三人正对着的北边，整面墙加上一半拱顶都换成了纤尘不染的玻璃，仿佛露天平台，阳光洒落。透过玻璃幕墙，可以望见城墙内外的绮丽风景，以及远方波澜壮阔的沧溟江。 厅中摆着些造型雅致的桌椅，右手边正有十几人或坐或立，大多颇为年轻。当中一人却是头发枯白，垂垂老矣，华贵锦袍也遮掩不住满身的衰败气息。 三人走进会客厅时，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过来。厅中站位最近的女子更是踏出半步，几乎就要上前相迎。 但她看见，大堂主管身后跟着的是一对年轻男女。 于是，这个身材高挑、面容清冷如傲雪寒梅的女子脸上，隐约流露出一阵黯然。她身后的少年少女们，更是长吁短叹着，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云姐，我看那白神医是不会来了。很明显，他也没有治好爷爷的把握，生怕自己束手无策，坏了名声……” “俊文，慎言！” 被称作“云姐”的冷艳女子回头寒声道： “白神医是星圣城名医，誉满全洲的人物。驻足昌武郡也只是因为与郡守大人有旧，拜访故人而已！” 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摊手道： “可是你邀请的时候，他不是说‘也曾听闻观澜阁之名，若有余暇，自会赴宴’么？白神医在昌武郡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不愿来？” 祝姓女子一阵默然，却还是摇了摇头道： “凭我们祝家的面子，白神医肯来是情分，不来也是本分。而且现在仍是正午，说不定……” 这时，当中那位老者摆手说道：“俊文，卿云，没关系的，爷爷我早就看开了。祝家的未来，还是要看伱们年轻一辈……” “爷爷！” 少年少女们大多悲声呼喊着。夏空尘和莫晴从一旁经过，也知道了他们是什么人—— 祝家。 昌武郡六大世家中，首位尚有争议，末位却是众所周知。 祝家唯一的灵魄境强者，老家主祝承德，十几年前斗法受伤，辗转难愈。据说这些年来，他甚至无法为祝家子弟提供启灵的机会。 以夏空尘眼光看来，这位不满百岁的灵魄境修士，已接近油尽灯枯，没有几年好活了。 等祝承德一死，若短时间内族中出不了灵魄境，祝家就将从世家中除名，自此彻底衰颓！ 当然，这和夏空尘没关系。 伤病老头加上美貌孙女的组合，怎么瞧都感觉有点眼熟。神医剧情的小说他看过不少，没必要亲自再演一遍。 反正祝家人也给不了他什么好处…… 等等。 夏空尘忽然开口道：“问个事。你们祝家是不是有个叫做祝立群的，是地产司副司长？” 祝家人集体望向这个陌生人，一时无人说话。 大厅里安静了一会，还是祝卿云礼貌地回应道： “他是家主的嫡子，我的三伯。不知阁下是哪位？” 在莫晴惊讶的目光里，夏空尘微笑道： “你们运气不错。今天，可以称我为……” “夏神医。” 第七章美食家 “我听说，偏远县城、乃至山野之间，常有凡俗医师被乡野村夫称作‘神医’。以此沾沾自喜，更妄图在大城之中沽名钓誉、骗取钱财。” 会客大厅中，斜靠在藤椅上的少年祝俊文出言讽刺。 祝家众人中甚至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连老者祝承德本人，也无奈地缓缓摇头，像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多少驰名玄枫域、甚至名闻星圣城的神医都束手无策的顽疾，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又怎么可能有办法？ 祝卿云同样这么认为。但能来到这观澜阁顶层，这夏姓青年必然不是普通人，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于是她打圆场道： “夏先生，也许您刚刚来到昌武郡，不明白祝家的情况——我们家主是灵魄境修士，受伤至今已有十三年，曾百般求医问药，却仍是徒劳无功……” “我知道。” 夏空尘忽然迈步向祝家人那边走去，同时口中说道： “这位老爷子原本已达到灵魄境后期，但此刻法力紊乱、肉身衰败、神魂枯竭，连凝元境的实力都无法发挥。归根结底是当年受伤之后没有去请名医，以为能靠自己疗伤，以至于错过最佳治疗时间……我说的可对？” 祝承德面色凝重了些，但祝俊文依然冷笑着：“祝家大部分人都知道当年的原委，外人听过也不足为奇。” 然而夏空尘没有停步，径直走过祝卿云身边，在祝承德身前三尺站定，居高临下道： “老爷子，我且问你——最近一月，是否疲乏困倦，却日夜难以入眠？是否每当试图动用法力，神魂之中就会感到幻痛，仿佛有人扼你咽喉、切你四肢？日常举手投足，是否迟缓失准，连触觉都时存时亡？” 祝承德脸色陡变，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苍老身躯猛地坐直，双手扶椅缓缓起身，郑重无比地抱拳道： “夏神医！诚如所言，不知老朽可还有救？” 祝俊文眼角抽搐了两下，抱着臂扭过头去。祝卿云和众多祝家人眼中掠过一丝光彩，更有人喜形于色。 夏空尘笑了笑道： “你的问题，主要在于肉身的能量循环体系与神魂无法精确匹配。这一点，也许有医师告诉过你。身为灵魄境，两者原本是相辅相成的，若有一者受创，也可以靠着另一者缓缓修复。” “但你的肉身与神魂同时严重损伤，仅靠自己的生命力野蛮自愈。就像骨折后没有定好骨头，以至于骨骼长歪——凡人可以打断骨头重新接续，但伱若要散功，只会死得更快。” “你的伤势，本质上已成痼疾。多年过去，迁延日久，更加难以医治。若使用外部干涉的治疗手段，非得游神境出手不说，还存在一定的死亡风险。” “不过……” 夏空尘打了个响指：“我能治。” 他好歹也曾是多元宇宙级的医圣，精通十余万种能量体系下，一百九十余万种生物的医疗手段。像祝承德这样的旧伤，夏空尘根本不需要外物，上去直接把神魂打散重塑就行，半刻时间都用不上。 当然，这种手段太过惊世骇俗，祝家人显然也不会坐视他“打死”自家的家主。所以…… 夏空尘道：“我在混沌战场的医院工作时，见过类似的伤者，并记下了当时的诊疗方案。” 祝承德面色肃然，弯腰鞠了一躬：“原来您是曾在混沌战场奋战的英杰。老朽代表祝家，感谢您为人族做出的贡献！” 看到家主都摆出这般尊敬的态度，祝家其余人再也坐不住了。连祝俊文都不甘不愿地站起身来，与众人一起鞠躬，以示敬意。 至于后方那位大堂主管，更是惊骇至极，暗自庆幸先前没有得罪了这位贵人！ 就在这时，莫晴的声音忽然响起： “诶，空尘，你在那边不是炊事兵吗？” ……不不，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夏空尘嘴角抽了抽，目光越过玻璃幕墙，投向浮云舒卷的苍穹，竭力平静道：“做菜只是兴趣。” 莫晴赞叹道：“哇，凭兴趣都能学得那么好，空尘你好厉害！” 虽然是赞美，但在这种场合下却令夏空尘有点尴尬。他咳嗽了一声，对祝承德道： “我给你写一副药方、一座符阵，再加上一套疗伤法诀。服药后在法阵中闭关半日，伤势即可迎刃而解。” 祝承德深吸口气，缓缓开口：“却不知神医您需要多少诊金？祝家如今虽家业衰微，十万灵币还是拿得出来……” “不必了。” 夏空尘摆了摆手，微笑道：“你有个当地产司副司长的儿子，吩咐他一声——替夏空尘办好在风萤丘陵盖房的所有手续，直接把批文和地契给我送来！” 祝承德颔首道：“夏空尘，就是您的名字吗……夏神医，这件事包在祝家身上。同时，您将永远获得祝家的友谊。” 事实上，这個要求的价值远远低于十万灵币，几乎等于白给。但在夏空尘眼中，能省下许多往返办手续的时间，就已经足够！ 就在双方各得所需、气氛融洽的时候，少年祝俊文忽然再度开口： “爷爷，您别忘了，一切都要建立在药方有效的基础上。” 祝承德脸色有点变了，祝卿云更是柳眉倒竖，厉声道：“住口！俊文，给夏神医道歉！” 祝俊文却是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仿佛没有听到。夏空尘也不生气，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看上去心高气傲，赫然有凝元境修为在身，绝不应该是蠢人。祝家家主、自己的爷爷认定的“神医”，他居然当众跳出来质疑？ 给神医添堵，无异于给祝承德添堵。看来这位老家主的权威已经跌到了一定程度，甚至有可能…… 祝俊文并不希望爷爷伤势痊愈？ 见少年没有反应，祝承德也沉声命令道：“俊文，道歉！” 天穹之上白云沉浮，令洒落古拙瓷砖的阳光也有了微妙的明暗变换。会客大厅内沉淀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数息之后，祝俊文才终于开口，望着地面道： “夏神医，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冒犯。” “真有意思。” 夏空尘笑了笑，也懒得管祝家的内部矛盾，对祝承德道： “算了，总之先吃饭吧，待会就把诊疗方案写一份给你——还有那边，我们的午餐开始做了吗？” 大堂主管立刻应了一声：“在准备了，夏先生。另外，这是我们为您安排的菜单，请过目……” “不需要。” 夏空尘摆了摆手，转身大步向西侧宴会厅走去，“快点端上来罢，我们的莫小姐已经等不及了。” “哪有！你才馋呢！” 随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另一条走廊，大厅中又一次陷入了寂静。十余位祝家族人，加上厅侧侍立的六名服务员，长时间一语不发，宛如雕塑。 祝承德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亲孙子，祝家年轻一代最杰出的修炼天才。后者仍然望着地面，面色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最终，还是祝卿云主动走到了两人之间，对祝承德微笑道：“爷爷，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进餐厅吧。” “好。”祝承德点了点头，“另外，你去把夏神医的账单付了，拿药方时再告诉他。” 伤势治愈有望，祝承德身上逐渐恢复了多年前掌握大权的气度。就算已损失的寿元无法补回，再活几十年也不在话下。到时候，他仍是祝家说一不二的灵魄境强者！ “云姐，我先回去修炼了。”祝俊文忽然道。 没有人阻止，没有人挽留。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夏神医的出现，彻底揭露了家族中的某些矛盾。 祝家上下早已预见到祝承德伤重而死的结局，许多人都在此基础上，做好了各自的规划与目标。 若这个结局改变，祝家之中，又将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 与此同时…… 并不了解祝家境况的夏空尘和莫晴，在异常宽阔敞亮的宴会厅、可坐二十人的圆桌旁，等来了他们的第一道凉菜。 “凉拌幽光蜇。幽光蜇乃是深海之中的危险生物，经本阁厨师调制后，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肉质的原汁原味，以及绝佳的滋补效果！” “本阁的海鲜均来自三千里外的潍平港，由专业修士团队捕捞，再用浮空飞舟专程运输，确保入口鲜美，包您一尝难忘！” 两人各自伸筷。对于上菜员的殷勤介绍，夏空尘恍若未闻。尝了一小口就放下筷子，缓缓摇头道： “凉拌手法并无新意。而且，这头幽光蜇已经死了两天半，虽有保鲜符阵，细胞层面上也开始了萎缩。看在是第一道菜的份上，给十五分吧。” 莫晴嘎吱嘎吱嚼得正带劲，含糊问道：“百分制？” “当然。” 上菜员脸上的微笑显得有些尴尬，但也不敢反驳。此后便不再吹嘘，只是默默将一道道菜品送上—— 【薄切月露冰灵果】 “口感尚可，外观不俗。但冰灵果用这种吃法的话，营养价值损失过大。所以……五十九分。” …… 【炎晶焗鬼牙狼腿】 “这夸张的分量我就不提了，单单火候的控制就相当不足。还有这切割时的处理也太粗糙……总的来说，四十分吧。” …… 【幻风鸟烤翅配银虾酱】 “酱料喧宾夺主，烤翅使用九十天的走地鸡口感反而会更好。幻风鸟本有许多更好的做法，真是浪费了。三十五分吧。” …… 【山岭猪骨拉面】 “调味料味道太浓，完全盖过了面条本身的滋味。各配料食材层次不明，简直是一锅大乱炖……这拉面，五十分吧。” 莫晴有点惊讶：“居然有五十分？” “千分制。” “那你直接给五分就好啦！” …… 半个时辰后，莫晴已经瘫在了椅子上，双手揉着肚子，喃喃道：“不行了，吃不下了……” 夏空尘望了一眼满桌剩了一大半的菜品，笑道：“这才哪到哪儿，大概还剩一半没上呢。” 莫晴连忙摇头：“打包带走吧，我的肚子快撑坏啦！” 夏空尘道：“没关系，回头我传你一套消化食物的功法，以后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功法……哪来的？”莫晴有点疑惑。 “哦，我在混沌战场当图书馆管理员的时候，偷偷看了不少。” “你的经历可真丰富……不过，能够随便瞧的功法，应该只是随处可见的大路货吧。” “那可不一定。” 夏空尘云淡风轻道：“此功法只要小成，就能够嚼碎位面，生吞日月；若是大成，便足以吞噬空间，豪饮星河；一旦功成圆满，一口饮尽时间长河、炼化多元宇宙也不在话下！” 莫晴听了，显然并不相信。她只是静静地抬眼望来，柔声道： “空尘，你知道吗。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喜欢你这个特点。” “哦？什么特点？” “说瞎话不脸红呀。” 第八章试探 西坪城区，祝府。 日影偏西，照在亭台水榭间的阳光渐渐泛起红晕。祝卿云带着夏空尘所给的药方，踏进了父亲祝立明的书房。 “已经计算过了，治愈爷爷的伤势，只需要三万四千灵币……资金吃紧，我知道。但爷爷自己也有积蓄，所以想请您出一万……” “你三伯出多少？” 书桌后方，面容沉静的壮年男子双手托着下颌，毫不掩饰地问道。 祝卿云早就料到了这样的问题，却依旧只能轻轻摇头： “父亲，这与三伯出多少无关。虽然爷爷早就把家族的权力交给了元老会，但他仍然是我们祝家的家主，独一无二的灵魄境啊。” 祝立明不置可否，笑了笑道：“老头子已经找过你三伯了，然而，他用各种理由推脱……对吧？” 祝卿云神色黯然，垂手伫立。 祝立明继续道：“聪明如你，应该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吧？” 当然。 在今天之前祝卿云就知道，无论是三伯，还是自己的父亲，都不希望爷爷的旧伤治愈。因为…… 祝家需要一位灵魄境，但不一定是谁。 最近几年来，由祝立明提出、元老会一致通过、甚至祝承德本人都认可了，不计代价投入资源，造就灵魄境强者的计划。 候选人仅两位——身为家主之子，年龄合适，且修为已达凝元境圆满的，只有祝立明和祝立群。 于是两人在明里暗里拉拢元老，争权夺利。就为了让自己成为那个幸运儿，借助家族变卖产业换来的天材地宝，一步登天！ 祝家总资产近百万灵币，但绝大多数都是固定资产。为了令一位凝元境圆满有八成把握晋升灵魄境，总花费在四十万以上，几乎相当于把祝家拦腰斩断。 若不是因为家主伤重难治，元老会绝不可能同意。而且，如果祝承德当真找到了神医，恢复实力，延寿数十载，这一计划或许也将半道而终！ “父亲，难道您和三伯……是一样的人吗？”祝卿云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求之意。 祝立明缓缓道：“这世上，又有谁是不同的？” 祝卿云无奈告退，从书房离开后，径直去了元老们所在的院落。 首先找的是四叔公，元老会九人中与她关系最好的长辈，平日里素来慈眉善目。见到祝卿云时，那圆脸短须老头像往常一样露出温和的笑容，欢迎道： “哎呀，小云来啦？来来来，前几日叔公我买了几斤北翊泰洲的特产灵茶，正好也给你尝尝……” 祝卿云站在厅中，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四叔公，不必了，我只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小云你尽管说！” “爷爷……不，家主应该已经找过元老会了，对吧？” 四叔公脸上仍然挂着笑容，却微妙的僵硬了许多。他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原来，小云是为这事来的呀。” 祝卿云道：“你们为什么不同意家主的提案？” 圆脸老者侧过身去，向着厅外走了两步，背对着祝卿云。夕阳将他臃肿的身形拉得瘦长，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淡化，最终变成如语气一般的平静神情： “不是不同意，而是‘从长计议’。伱也知道，最近家族的资金状况不好。为了确保能有下一位灵魄境镇压族运，我们已经变卖了部分资产，买下那几种最重要、也最昂贵的天材地宝。现在的祝家，实在是……” 祝卿云道：“但无论如何没有到两三万灵币都拿不出来的地步。即使真没有，只要再卖掉几处商铺便绰绰有余了。等爷爷痊愈，失去的一切都可以慢慢找回来。” 四叔公轻叹一声：“可是小云啊，你能保证成功吗？” 祝卿云微微蹙眉，随即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之色。但没等她开口，注视着院中古树的圆脸老者继续说道： “更何况你保证也没用，就算家主也不行。现在的祝家，不可能仅凭家主一句话就调动大量资源。所以，元老会的决议是，派人先调查一下那个‘夏神医’。如果此人真有什么妙手回春的前例，又或者出身某个精擅医道的宗门世家，那时再拨款不迟。” 祝卿云无话可说，这样的处理方式确实老成持重，反正祝承德不差这调查所需的十天半月。 问题是，祝卿云很担心，自己的父亲、又或者三伯，会收买族中派出去的调查人员，在这一过程中做些手脚。 而且，考虑到先前夏空尘自述是在混沌战场学的医术，很可能出身平凡，没有足以说服元老会的过往履历！ “……我明白了。” 祝卿云没有继续纠缠，告辞离去。她并未回房，而是直接出府，披着夕阳向东边走去。 虽然没有受到委任，但她决定自己去调查一下夏空尘。 她相信不凡之人，在过往人生中必有不凡之处。 祝卿云打算找到足够的证据，向元老会证明此人可以信任。若有机会，也要尽力与他搞好关系，为祝家结下一份善缘。 ———————— 城南，余饶城区。 夜幕已逐渐降临，高矮起伏的居民房屋间陆续亮起烛光。但不算多，更不会太亮，就像丛林中稀疏的萤火，与远处华灯初上的通宁街形成鲜明对比。 然而，在这众多平民聚居的地方，却有一栋二层小楼宛如暴发户般灯火通明。 明眼人轻易就能看出，那均匀、稳定且色泽明艳的光芒，来自灵石驱动的特殊灯具。价格不菲，消耗更是惊人！ 当然，夏空尘并不会在意这点小钱。毕竟和他今晚用来做菜的食材相比，那些新灯具的价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对观澜阁的菜品评价不高，但那里的食材确实足够丰富。账单被祝家付掉了，于是他将自己的一千灵币全部换成食材。让莫晴亲眼见证，什么才是美食真正的做法。 “空尘，还没好么？” “来了来了。” 夏空尘从厨房中端出一盘甜点，作为丰盛晚餐的最后一道点缀。 莫晴已经在餐桌边等候多时了。餐桌上方悬挂色调温和的明灯，满桌菜肴分毫未动，但她却在用面巾擦着嘴。 “流口水啦？”夏空尘忍不住笑道，“其实你可以先吃的。” 莫晴连忙摇头：“不不，空尘，那样的话你会饿肚子的呀。” “你还真觉得自己一個人吃得完啊？” 夏空尘语气无奈，眼神中却满是温情。莫晴歪了歪脑袋，嘿嘿笑了两声。 他在莫晴对面坐下，目光交汇，两人同时抓起了筷子。 夏空尘微笑道：“那就……” 咚咚咚！ 楼下忽然传来敲门声，猛烈且无礼。 夏空尘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又一阵敲击，伴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声： “军武司公务，开门！” 莫晴一脸惊慌，像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压低了声音道： “喂喂空尘，军武司来抓你了。我去跟他们周旋，你赶紧从阳台……” “放心好了。” 夏空尘用筷子敲了一下桌面，“我是正五品准将，就算借军武司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找我的麻烦！” 莫晴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她默默放下筷子，伸手指了指楼下。 恰好在这时，军武司来人又一次喊道： “夏空尘！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若敢逃亡，我们就只好请莫小姐去军武司坐坐了！” 莫晴纯真的眼神投了过来：“果然是来找你的吧？” 夏空尘右手将筷子拍在桌上，左手捂脸道： “看来他们的消息不够灵通……不过没关系，楼下那两人，我轻易就能摆平。” “等等，空尘，殴打官府人员要罪加一等的！” “没事，我保证不打人。” 莫晴听了，表情变得更加担忧： “该不会，你想让军武司的人直接‘失踪’？” “晴儿你瞎想什么呢？你知道的，我这人一向以和为贵，以力……不，以理服人！” 得到夏空尘一本正经的保证，莫晴脸色总算安心了些，慢慢站起身来： “那就好，我陪你一起……” “不必了。” 夏空尘摆了摆手，身旁气流涌起，令他的身形从餐桌旁侧向掠出。 穿过走廊、越过阳台，在月色中如苍青色大鹏般腾空而起，随即倏然下落。在屋外石板路上，带起振荡耳膜的烈烈风声！ 门前的军武司两人骇然转身，集体后退数步，一人甚至撞到了门上。 他们脸上原本的嚣张神情，第一时间就转为惊恐。又在看清夏空尘的长相之后，变成了色厉内荏的愠怒。 “你……你就是夏空尘吗！” 当先一人大声喊道，声音却有些变调。 “不错，有何贵干？”夏空尘轻笑道。 那人紧接着深吸口气，从随身腰包里掏出本纸质文件翻开，似乎终于有了些底气，冷笑道： “夏空尘，十九岁，三年前曾因贩卖魔道功法而被发配混沌战场。如今活着回到昌武城，我本该向你道喜，然而……” “无论戴罪充军还是自行报名，每年从混沌战场归来的时间是固定的！在你本人回到昌武城之前，我们军武司理应更早得到相关消息，然而并没有。这一点，你作何解释？” 夏空尘当然知道这事。理论上来说，这时候他应该和出身东宿星洲的同一批人，正在洲府星圣城等待办理相关手续才对。 他摊了摊手道：“我有钱坐传送阵回玄枫城，所以回来得早，很奇怪吗？” “哼，你有证据吗？把服役期满的批文拿出来看看！” “嗯……你说那个啊，跟军衔证明文件在一起，洲府那边说回头会派人给我送来。” 夏空尘随口道。根据端木明的记忆，易韶光去军武总部办理准将军衔的认定，应该用不了太久，大概一两天后就能完成。到时候，前期手续上的一点小瑕疵也就不是问题了。 然而，眼前军武司二人听说没有批文时，脸上不约而同浮现一丝得意之色。 “也就是说，你手上没有证据？那么很遗憾，请跟我们走一趟。待我们与洲府军武部确认了消息，自然会还你清白。” 夏空尘没有说话，忽然轻笑一声。 他已经基本确定这两人的幕后指使者了。 两人身为军武司吏员，本该比任何人都明白，逃兵不可能回到此界。 即使真有人篡改记录、私自回归，其中涉及的战场高层，也绝不是区区郡城军武司可以撼动的！ 但他们依然来了，而且理由冠冕堂皇，就算上司也只能批评他们迂腐，而不能指责他们行为的正当性。 那么，有必要吗？ 很明显，连家认为有。因为，这就是他们的试探！ 昨日连英卫与两个凝元境修士失踪，连家找不到尸体，却能推断出连英卫原本的目标——夏空尘。 他是头号嫌疑人，但没有尸首、没有证据，甚至没有可公开的怀疑理由。这种情况下，巡捕司也不能将其拘捕。 依常理分析，夏空尘不应拥有无声无息杀死连家三人的能力，必然有他人相助。 所以，在出手对付他之前，连家打算借助官府之力，逼出被他引为靠山的势力。 连家料定，回归当日就曾对莫家大放厥词的夏空尘，绝不会再甘当阶下之囚，哪怕只是几天时间！ 不得不说……连家的计划还算完备。 在下楼之前，夏空尘考虑过用贿赂解决问题。然而现在，他已经在远处的阴影间察觉了不止一道目光，以及隐约逸散的灵力波动，大概有留影石已经发动。他若敢妄动，立刻就是行贿现行犯！ 当然，也不是不能在行贿之后，去把暗中窥视的人全宰了。 但不确定那几人的身份。如果其中有身负监视任务而来的巡捕司捕快，一旦失踪，夏空尘麻烦更大。 那么，此时此刻，他应该如何应对？ 第九章锋刃寒 “怎么，不敢说话了？就算你是凝元境，若敢拒捕，照样必死无疑！” 见夏空尘没有回应，军武司来人不由冷笑道。 夜晚的长街上没有其余行人，微凉的秋风在对峙的视线间掠过。 只见对面那个身穿深色长衫的青年忽然轻叹口气，摇了摇头道： “唉……真是烦人啊。你们这帮混蛋，就不能过几天再来吗？” “区区阶下之囚，还敢出言不逊！” 军武司的另一人从腰后取下一副铐锁，锁链表面浮现出幽幽银光，显然是足以限制修士的造物。 他踏前三步，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同伴前面，便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前脚，正气凛然道： “夏空尘！若你对人道联盟尚有一丝敬畏之心，此时便该乖乖给自己拷上。否则就是暴力抗法，不光是你，与你有关系的莫小姐也难逃包庇之罪！” “哦，是吗？” 夏空尘懒得和这两人纠缠下去，抬起右手，掌刀在月光下挥落。又伸手一捞，仿佛在胸前托住了一片朦胧轻纱。 【思想钢印】 ——虽然是凝元境正常情况下不应掌握的手段，但若以混沌战场的奇遇为借口，任何人都无法证伪。 夏空尘这么做的同时，直视了他掌中微光的对面二人，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上一瞬间，包括呼吸与心跳在内的一切生理体征全部停滞。 随后，夏空尘的右掌缓缓握起。他的意志也将在术式完全发动的一刹那，成为那两人神魂深处镂刻的真理…… 忽然，他半握的手掌停在了空中。 因为后方阴影中的一人，在这时走了出来。 夏空尘的胸膛挡住了手中的半尺月华，因此身后来人未受影响。 脚步声迅捷、稳定、并且轻盈，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声音，都会下意识联想到其主人的曼妙风姿。 夏空尘听见了脚步声，神念也探查到了她的灵力特征。他微微皱眉，随后手掌摊开，微光逸散。 军武司二人立刻恢复了正常，甚至没能意识到自己的记忆有了数息时间的空白。 手持锁铐的军武司吏员还未看清来人的脸，就厉声喝问道： “什么人？想要妨碍公务不成？” 下一刻，那人走过夏空尘邻居的窗前，缝隙中透出的烛光在她脸上扫过。军武司另一人立刻失声道： “祝家……祝卿云小姐？” 快步走来的高挑女子正是祝卿云。她的衣着已换成了一身素雅长裙，一头长发高高束起，以简单的发饰点缀，显露洁白修长的脖颈。 与中午时相比，现在的祝卿云少了一分英气，却多了三分平易近人的温柔，仿佛只是个晚间散步的邻家大姐姐。 军武司两人没见过这副样子的祝卿云，却都认得她的相貌。因为，在民间报纸少有的彩色版面上，时常出现祝卿云的图片。 最常见的初级留影石，只能储存一张静止影像。但好在引气境就能制作，成本也不算高，被民间报社广泛使用。 考虑到销量问题，祝卿云这种既有名又漂亮的年轻女子，自然就成了未授权拍摄的常客。 个别无良小报甚至整出了“郡城十美”、“昌武十二钗”之类的选美刊目。自五六年前起，祝卿云就从未落选过。 因此，她在昌武郡的知名度堪称祝家第一人。即使街边小贩，也能如数家珍地说出她的基本信息—— 祝卿云，女，二十二岁，未婚。凝元境中期，文教司副司长祝立明的长女，自身也是从八品的玄真司客卿。 所谓玄真司，乃是专职管理郡内宗派与修炼者的官府机构，其中修士数量远在其余各司之上。 许多世家、宗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都会加入玄真司，积累功勋、提升官品，以待将来的调任与拔擢。 如果只是個普通美女到来，两名军武司吏员或许还会调戏两句。但他们此刻面对的是祝卿云，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胡言乱语。 拿着纸质文件的吏员将书册放回腰包，拱了拱手道： “晚上好，不知祝小姐有何见教？” 祝卿云选择在此时现身，显然打算插手此事。不过他们二人领命而来，不可能轻易将夏空尘放过，除非…… “我来为夏先生担保。”祝卿云干脆利落道。 这句话出口，无疑说明她知晓前因后果，很可能来得比军武司两人更早。 “依本洲律法，有犯罪嫌疑者，可由官品更高者出面担保，以免去羁押。军武司若要抓捕夏先生，我想，从八品玄真司客卿便足够担保了。” 祝卿云侃侃而谈。夏空尘看了她一眼，撇了撇嘴，但没有说话。 军武司吏员对这话毫不怀疑，只是仍有不甘，皱眉道： “可是祝小姐，在下必须提醒您，担保之事责任重大。不只局限于我们拘捕他的罪名，若今后的调查中发现夏空尘的其它罪证，您也一样逃不脱干系！” 手持锁铐的吏员也帮腔道：“对呀，祝小姐，你有光明的前途和大好的青春，可不能为这小子冒上风险啊！” 然而祝卿云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化，平静道： “夏先生路遇伤病老者，不吝相助，是为大仁；投身混沌战场，慷慨豪迈，是为大勇。所以，我相信他的为人。” 夏空尘在一旁面无表情。 眼见祝卿云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军武司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虽然已有退意，但二人奉命来抓夏空尘，不可能就这么空手而归。 “祝小姐，如果您坚持的话，在下也无话可说。只是，还望您……理解一下我等的难处。” 祝卿云点了点头。身处官场数年的她，自然明白眼前两人想要什么。尽管确实有些风险，但夏空尘在场，她所做的一切便不会毫无意义。 随后，她手中微光乍现，从储物戒指中取出一张白纸。纸质既薄且韧，表面异常光滑。这种“素纸”是官府正式文件的常见载体，以灵力书写文字，可以长时间保存。 祝卿云捏着素纸一角，低头凝神静思，调动灵力在纸面上凝聚出一个个黑色文字。 为夏空尘担保的内容写完后，末尾更浮现出淡青色的“祝卿云”字样，带有她的神魂烙印，是无法伪造的签名。 “这么一来，两位就可以回去复命了吧？” 祝卿云将担保书递给军武司吏员，后者伸手接过。事已至此，他们失去了抓捕夏空尘的法理。凭他们那点微末实力，自然更不可能强行动手。 于是，两人无奈离去，很快消失在街巷尽头。夏空尘注意到，远处暗中窥视的目光，并没有随之退去。 但在这条夜晚的街道上，确实只剩下了夏空尘和祝卿云二人。 夏空尘转头看她，只见裙摆随风微扬，眉目清丽如画。 “祝小姐，多谢解围。不过我很好奇，伱为什么要为我担保？” 夏空尘笑了笑道：“刚才你也听到了，我只不过是个服刑归来的犯罪者而已。你就不怕我又犯下什么罪，然后连累你？” “我……相信家祖的眼光。”祝卿云柔声道。 “或者，是你自己的眼光？” 夏空尘挑了挑眉：“对了，你爷爷的情况如何？治疗所需的药材都买齐了吗？” 祝卿云略一犹豫，随即微笑道： “家祖前不久还在服用其它药品，恐有冲突，因此打算过些时日再尝试您的药方。不过请您放心，风萤丘陵盖房许可的事情，有家祖亲自督促，一定会尽快给您送去。” “哦？这样么？” 夏空尘意味深长地看了祝卿云一眼。后者刚刚那不正常的迟疑，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再联想到中午祝俊文的言行，以及昌武城中流传的祝家境况…… 夏空尘笑道：“我曾听说，祝家自第一位游神境诞生至今，巍巍五百年。百余年前从玄枫城战略转进，虎踞昌武。以重回玄枫为家训，励精图治。如今看来，当真是蒸蒸日上，未来可期啊！” 祝卿云脸色有点变了，却仍是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表露出怒意。她低垂了眉眼，哀声道： “夏先生，请您不要取笑。我祝家虽然暂时境遇不佳，但只要家祖痊愈，我父亲或三伯也晋升灵魄境，很快就能挽回颓势的……” “呵呵，如果我没有猜错，真要同时存在两个灵魄境，彼此争权夺利才是最可能发生的情况吧？” 祝卿云无话可说，她也无法否认这一点。今天下午的多次碰壁，已经令她对家族的未来产生了些许迷茫。 就在这时，夏空尘又道： “不管怎么说，你今晚帮了我的忙，姑且算是欠你一个人情吧。” 祝卿云连忙道：“夏先生，今日我只是恰好路过，随手为之罢了……” 夏空尘道：“所以，将来你若有所求，我也只会还你一次力所能及的‘小事’。” 祝卿云自然不明白夏空尘所说的“力所能及”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略有些心虚。因为她很怀疑，那两个军武司吏员是父亲或者三伯指使的。 尽管她也没听说过，祝家的关系网居然延伸进了军武司。但若非如此，难以解释那两人前来抓捕夏空尘的动机。 不过，既然夏空尘认了这个人情，祝卿云也不会自己点破。她默默深鞠一躬，以示尊敬与感谢。 夏空尘拍了拍手道： “好了，今天这事到此为止。看你应该没有吃过晚饭吧？正好我做了一桌子菜，要来一起么？” 祝卿云看了一眼夏空尘的房子，只见二楼灯光明朗。她略一思索，摇头道：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吧。您与莫小姐的私人晚餐，插进我这个外人，不太合适。” “哈哈，你是怕晴儿吃醋？放心好了，她不仅温柔善良，而且宽容大度。正好……” 夏空尘说着，回头望向一楼大门： “晴儿别躲了，出来吧。” 以他的感知能力，自然知道莫晴早就下了楼，在那扇木门后面站了好一会儿。 他话音刚落，屋内就传来拔起门闩的声音，吱呀声中门扉敞开，显露出晦暗的一楼大厅。 门框内，一道纤细身影孑然孤立。 清冷街道上月光洒落，照亮少女的洁白罗袜、苍白长裙，以及宛如瓷器般精致而易碎的脖颈与下颌。 她的上半张脸浸于阴影。她的嘴唇，却是仿佛鲜血般的殷红！ 厅外两人忽然注意到，少女垂于身侧的右手正握着某件事物。只见她缓缓抬起手臂，将那东西横于身前。 祝卿云骇然发现，莫晴手中的竟是一柄柴刀。刀柄陈旧，刀身锈蚀，却唯有那道弧形锋刃，锐利得令人心惊胆战！ 月色下，刀锋冰寒！ 第十章动如雷霆 “喂喂，晴儿你拿着柴刀干嘛？” 夏空尘连忙问道，同时脚尖一点，飞快掠至莫晴面前，伸手去抢她的柴刀。 “快放下，这么锋利的东西很危险的……” 这个瞬间，祝卿云神魂深处，陡然涌起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不知来源，不见归途，仿佛被扔进了汇聚无尽恶意的无底深渊，令她心神俱颤，精神几乎崩溃！ 就在祝卿云膝盖一软，即将跌坐在地的瞬间，夏空尘抓住了莫晴的手腕，将柴刀从她手里夺下。 莫晴的身子微微前倾，上半张脸终于显露出来，沐浴在月光之下。 只见她的双眸犹如水晶般通透，原本软萌可爱、安静乖巧的小脸上，仅仅只有些受惊小猫般的慌张： “啊，空尘，对不起，晴儿只是担心其他人会伤害你……” 悦耳的语声在街巷间传开，也同时驱散了笼罩祝卿云的恶意。她猛然回过神，脚步一错稳住身形，勉强没有跌倒，但心底依旧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她无法理解，刚刚那种感觉……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其实上一刻，她本能地将那股恶意与莫晴手上的柴刀联系了起来，毕竟时间上太过接近。 看见柴刀、略感惊骇的下一瞬间，恶意便随之涌现。差不多也就是莫晴从门口先看一眼夏空尘，再将目光投向祝卿云的时间差。 然而，要说这是来自莫晴的恶意，那也未免太过夸张了。 要知道，以祝卿云凝元境中期的修为，精神坚韧程度绝非常人可比。就算是灵魄境当面杀意勃发，也不至于令她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在看清莫晴的上半张脸后，祝卿云果断排除了这种可能—— 有着如此清澈眼神的女孩，心中又怎会有那样深沉的恶意呢？ 因此，祝卿云只能认为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也许是修炼太过勤奋，也许是最近心理压力太大。总之，她必须好好休养一阵子了。 ……但不是现在。 祝卿云怀疑，父亲与三伯对夏空尘的手段不会仅此而已，所以她暂时不能置身事外。 今天是军武司，明天或许就是巡捕司、甚至玄真司。夏空尘实力不凡、医术卓越，但终究缺乏根基，很难扛住大家族借助官府势力的打压。 祝卿云正思索间，夏空尘已经安抚好了屋门口的莫晴。莫晴也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颇有些好奇地端详着不远处的陌生女子。 祝卿云局促不安地笑了笑，目光与莫晴一触即分，下意识避开了后者的视线。 莫晴脸上却绽放出阳光般明朗的微笑，小跑几步，来到祝卿云面前。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自己的右手就被对方双手握住。那个近在咫尺的白裙少女开口邀请道： “祝姐姐，你是我家空尘的朋友对吧？我家今晚准备了大餐哦，你也留下来一起吧！” “不不……今夜我还有要事，就不打扰你们了。” 祝卿云连忙回绝。她退了两步，礼貌地向二人道别。莫晴还想挽留，却被夏空尘走过来阻止了。 看着祝卿云的背影消失在街巷尽头，夏空尘牵起莫晴的小手，一起回家、上楼，途中柔声叮嘱道： “晴儿，你刚刚不该拿刀。就算真有敌人来袭，我也可以轻松应付。伱拿着武器，可能被当做攻击目标，要是受了伤，我会心疼的。” 这番话说完，两人已经回到了二楼餐桌旁，满桌佳肴仍然温热。光泽温润，香气扑鼻。 莫晴不太乐意地嘟着嘴，坐到椅子上，扭过头小声道： “哦，知道了。” 夏空尘将柴刀随手扔进厨房的角落，走过来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莫晴的脑袋，微笑道：“乖。” “别这样，我可不是小孩子了。” 莫晴嘴里说得硬气，却没有半点躲开的意思。直到夏空尘收回手掌，她脸上才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轻声道： “好啦，空尘，吃饭吧。” 夏空尘点了点头，在莫晴对面坐下，为她夹菜，逐一介绍每道菜色的特别之处。莫晴也认真听着，偶尔笨拙地赞叹两句。大概是因为中午吃得太撑的缘故，这时她的吃相明显斯文多了。 夏空尘的目光，至少有一半时间都停留在莫晴身上。 不愧是他为之奋战至今的女孩，一颦一笑都如此动人心弦。就算是片刻前手提柴刀、月下伫立的那一幕，也丝毫不会损害她温柔善良的形象…… 大概。 事实上，夏空尘也猜不透莫晴刚才是怎么想的。 他认识那把柴刀，这是家中少数几件留到现在的旧物。锻体境不具备施法能力，引气境也无法仅靠自身法力维持高温火焰，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用柴火做饭。三年前，他经常用这柴刀劈柴。 莫晴应该是出于怀旧心理，没有把柴刀丢掉。问题在于，她理应明白，如果是夏空尘都应付不了的对手，她拿刀也不能给对方带来半点威胁。 不过，这也不奇怪。 莫晴大概是心慌则乱，怕夏空尘受到伤害，脑子一热就去找了件趁手兵刃。 至于那个有些慌张的祝卿云，看她的样子，该不会以为莫晴拿柴刀是准备砍她用的吧？ 夏空尘心里不禁失笑。那怎么可能呢？ 当下，他将无关思绪抛之脑后，享受着独属于二人的温存时光。 碗筷轻碰，杯盘叮咚，头顶的吊灯光线似乎也在柔和的气氛中微微荡漾。某個瞬间，两人目光相交，相视一笑，脉脉情愫尽在无言之中。 —————————— 深夜，连家府邸。 连绵屋宅的深处，一位白衣老者敲响了家主连宏盛的房门。门内立刻传出年迈但刚劲的嗓音： “宏毅，是你吗？” “是我，老爷。刚刚收到消息……” “去找夏空尘麻烦的军武司吏员失败了？进来说话。” 门外的老者随即推门入内，立刻便看到端坐桌前的连宏盛。作为贴身近侍，连宏毅同时也是家主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略一躬身，汇报道： “我们派出的眼线看到了全过程。军武司二人逼迫夏空尘时，祝家的祝卿云忽然出现，为夏空尘做了担保。” “祝卿云？” 连宏盛点了点头，轻笑道：“原来如此，夏空尘的靠山是祝家？” 连宏毅道：“三年前，夏空尘与祝家应该并无交情。否则，他们会在当年的案子上出手相助。我们的人今夜听到了一些对话，夏空尘给祝承德提供过一份药方，这大概就是他攀附上祝家的缘由。” 连宏盛若有所思道：“莫非祝家打算以祝卿云许配夏空尘，拉拢一个未来的灵魄境？” 夏空尘的资料有据可查，今年十九岁，三年前却只是锻体境而已。如此天赋，堪称十拿九稳的灵魄境种子。 连宏毅道：“昨日九少爷失踪前带走的两人，修为均已至凝元境后期。夏空尘绝无可能战胜，更不用说无声无息地令三人消失。所以，应该是祝家出手了。” “无所谓。” 连宏盛缓缓转动手上的翠色扳指，面色无悲无喜。他的第九子连英卫失踪近两日，大概率已然无幸。作为父亲，作为家主，他绝不能无动于衷。 “继续调查英卫去向，尤其注意通宁街附近街巷中的战斗痕迹。若最终确认英卫已死，且祝家确实参与其中……” 连宏盛忽然露出冷笑： “小小的昌武郡城，竟有六大世家，未免……也太多了吧？” 连宏毅神色一凛，想了想道：“那么，是否要暂时停止对夏空尘的试探？他有祝卿云的担保，我们的很多手段难以动用。” “是的，不必试探了。” 连宏盛沉声道：“明日直接动手！” 连宏毅脸色再变，随即躬身道：“此事必须隐秘，不如……就由我来出手吧。” 昌武城内人尽皆知，连家有七位灵魄境坐镇。但即使在连家内部也罕有人知晓，出身旁系的家主近侍连宏毅，在修炼之道上天赋卓越，多年默默无闻，却赫然已至灵魄境！ “不必担忧官面上的问题。两个时辰前，郡城军武司已收到洲府军武部的回复，确认那夏空尘并无军衔在身。纵然露了痕迹，我们也无须畏惧。” 连宏盛手抚长须，顿了顿道：“去请族中供奉黑月上人出手。你远远跟随，若有意外，立即回报。” 连宏毅皱眉道：“黑月上人所修道法威势煊赫，若在郡城内动手，必然掩盖不住。” “无妨，我已有定计。” 连宏盛道：“地产司那边传来消息，祝家祝承德不知为何申请了一块风萤丘陵的地皮。现在看来，无疑是为那夏空尘准备的。所以……” 他用右手食指敲击桌面，放慢了语速，详细布置计划。 一番讲述后，连宏盛目中隐现凶光，厉声道： “灭杀此人，当狮子搏兔、动如雷霆，绝不给他半分逃亡的机会！” 第十一章逢凶化吉 翌日。 空气清新的早晨，夏空尘的家门又一次被敲响。只是这一回，敲门声明显柔和得多。 “谁呀？” 莫晴推门出去，正看见一个身穿棕褐底色制服的中年男子。男子见到莫晴与她身后的夏空尘，当即躬身行礼道： “夏先生与莫小姐，早上好。在下是地产司吏员，奉上峰之命，请夏先生前往风萤丘陵，选取您中意的地块。” 莫晴先是一愣，随即绽放笑颜，回头抱住夏空尘的手臂，开心道：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盖新房啦？看来昨天那个老头还挺有本事的呢！” “祝承德好歹也是祝家家主，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 夏空尘点了点头，微笑道：“晴儿，待会我去看地皮，你就在家里睡个回笼觉吧。” 莫晴嘟嘴摇头：“才不要，我一起去！” “乖，听话。风萤丘陵挺远的，你的御风诀修为不够，没法跟上我们的脚步。” 夏空尘抚摸着莫晴披散的头发，柔声安慰着。 他有能力携带莫晴一同飞行，但很显然，今天不是时候。 莫晴也没有继续纠缠，一番安抚之后，夏空尘轻推她的后腰送她回屋。随后，他再度出门，目光在一脸谦恭的地产司吏员身上扫过，挑了挑眉道： “走吧，带路。” “好的，夏先生，请随我来。” 两人随即出发，径直前往南门方向。穿过主街上的汹涌人潮，出城后展开御风术法，宛如低空飞掠，快逾奔马。 地产司吏员仅是引气境修为，但专精风行之术。夏空尘紧随其后，不到半刻时间，便来到了风萤丘陵。只见水秀山青、林木葱郁，层叠山势在明媚阳光下显得光影分明。 两人沿山路向东南而去，树林里微风习习，山谷间溪流潺潺，山坡上草木青翠。远远还能望见几座高墙碧瓦的宅院，甚至高据山巅、宛如仙居的亭台楼阁。 “夏先生，祝家主为您申请的地块就在前面那座小山附近，您可自选一片建房，面积以五亩为限……” 地产司吏员一边带路一边介绍着。在山林之中，他略微放慢了速度，时不时回头向夏空尘望上一眼。后者一步三丈，长袖飘飘，不紧不慢地跟着，仿佛山间踏青般轻松闲适。 “话说……” 夏空尘忽然道：“这位老兄，你是连家人么？” 前面的吏员肩膀一耸，并未回头，只是否认道：“在下平民出身，怎么敢……” 没等他说完，夏空尘就哈哈大笑道： “那你脑子怕是不太好使。作为连家的普通狗腿子，今日之后，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活下去？” 吏员身形突然停滞，双脚踏入草地深陷半尺。他甚至顾不上将双脚拔出，猛地回头骇然道： “夏空尘！你，伱怎么知道？” 在吏员停步之前，夏空尘就已飘然落在林间青石之上，抱臂微笑道： “你不妨再回头看看，就在前面那棵银枫树后……” 吏员连忙再度转头。然而这一次，他的脑袋像是突然失控，转过半圈后并未停下，而是继续旋转、腾飞而起，鲜血宛如圆环般溅散！ 与此同时，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影从银枫树后缓缓走出。 面庞苍老却坚毅，眉间一片漆黑印记沉浮不定，宛如残月至满月的形状反复轮转！ “老夫……黑月上人。” 黑袍人嗓音厚重低沉，隐隐显露些许残忍之意。 本就光线黯淡的山林中陡然变得更加阴郁，无形杀意先声夺人，仿佛将整片山谷牢牢封锁。黑月上人显然早有准备，提前布下恢弘阵法，以求万无一失！ 对面那個身在牢笼之中、卓立青石之上的青年，似乎也为如此阵势而微微动容。 只见夏空尘诧异道： “黑月上人？你……以前都这样吗？” 没头没尾的问句，令黑月上人眉头紧锁数息，随即反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要想靠花言巧语拖延时间！” “我的意思是——动手杀人前还要通报一声自己的名号，如此愚蠢的举动，真亏你能活到现在啊！” 夏空尘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要是对方藏了什么底牌，侥幸逃生怎么办？过个几年再回来，反手就把你宰了！以后……算了你也没有以后了，下辈子注意点。” 黑月上人眼神中怒意涌现，脸上皱纹猛然加深，宽大黑袍无风自鼓，恶狠狠道： “好小子，死到临头仍在逞口舌之利。老夫这就送你上路！” 黑月上人虚踏一步，周身狂风席卷！ 方圆数十丈内，幽幽黑芒蒸腾而起。将大地掩埋，将天空隔断，瞬息间蔓延开来，形成无法逃离的漆黑牢笼！ 黑月上人随即右臂横挥，一柄玄青长刀骤然浮现。刀身之上薄雾缭绕，仿佛正腐蚀着虚空，发出令人心颤的嘶嘶之声！ 只听黑月上人厉声喝道： “认为自己能够逃掉的话，你大可试试看！” 大阵已起，刀势已现。 下一刻，黑月上人将会斩出黑月玄刀，直取夏空尘胸口。根据对方的应对手段，再激发黯月杀阵的九种变化，甚至动用左手袖袍之下隐藏的本命血剑！ 黑月上人自信，如果不计代价、底牌尽出，纵然面对灵魄境巅峰也可一战！ 然而下一刻，黑月上人并未出手。 因为他看见夏空尘同样没有动作。 那个一袭白衫的年轻人仿佛认命了一般，没有摆出任何迎敌、或者逃跑的架势。他仍然毫无防备地站在那里，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片林间空地。 他在看什么？ 黑月上人本能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黯月杀阵之中，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黑月上人的感知。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过往上百年的人生中也不曾有过反例。 但夏空尘依旧望着那个方向，神态安然、平和，就仿佛那里站着个老朋友。 黑月上人心里陡然变得烦躁，黑月玄刀微微颤动，只想立刻将那家伙的头颅斩下！ 在出刀的前一瞬间，为了印证自己的世界观，黑月上人终于忍不住向侧面扫去一眼。那里是黑芒笼罩下的幽深树林，树冠下方…… 凭空站着个陌生的华服青年！ 只见那青年头戴晶莹剔透的碧玉华冠，银白长发飘散过腰间。一身半袍半甲的精致长衣，流纹缀饰翩翩如飞。脚下长靴非金非木，闪烁着不可捉摸的迷离光影。 诡异的是，银发青年脚下并未触及草地。他正悬停空中，黑月上人却感知不到任何法力痕迹！ 黯月杀阵完全展开，这片空间内的一切本该宛如掌上观纹。黑月上人的灵觉中，却依然没有银发青年的存在。 那个人年轻、英俊、神色淡然，仿佛孤立于世界之外。在隔绝了阳光的幽暗大阵内部，他仍旧眉目清朗，银白发丝根根分明。 “你是什么人！？” 黑月上人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神魂深处电光火石般回溯过往，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世间修炼境界，锻体、引气、凝元、灵魄。灵魄之上是游神，游神之上是归墟。 归墟四境“瀚海、沉渊、空明、归一”，其第三境“返照空明、天地无痕”的描述，正与此刻如出一辙！ 难道…… “和你没有关系。”银发男子淡淡道。 同一瞬间，黑月上人全身宛如烟尘般飞散。黑袍、玄刀、血剑，梦幻泡影般一并湮灭。 半个呼吸之内，法力强横、气焰滔天的灵魄境修士黑月上人，于世间再无痕迹！ 黯月杀阵随即溃散，笼罩树林的黑芒迅速消退。三百丈外窥视此处的连家老仆连宏毅顿时眉头皱起。 法阵消散，黑月上人失踪，陌生银发青年突然现身。如此情况，必定是出了意外！ 连宏毅自知未必强于黑月上人，当即决定撤退，将消息第一时间回报家主。然而那银发青年突然扭头，跨越三百丈距离与连宏毅目光相交！ 连宏毅惊骇至极，驱动飞剑就要夺命奔逃。却不料剑光尚未腾起，身体就陡然浮现无数裂纹。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求饶，全身就如同镜面般猝然崩碎。体内涌出大片银白气雾，将细碎晶片与随身法宝尽数吞噬溶解！ 片刻后气雾散去，再无人影。溪边林下却依旧草木苍翠，生机勃勃。 而在这时，银发男子已经回过头去，用他那一眼抹杀灵魄境的深邃双眸，与青石上的夏空尘对视。 “看你的样子，似乎知道我是谁。”银发男子缓缓道。 “当然。” 夏空尘笑了笑道：“琉光圣宗长老，日曜正将，归墟境圣者——易韶光。” “看来师尊提前跟你说过了。” 易韶光点了点头：“奉师尊之命，专程为你送来准将符印。至于这二人……虽然不知道师尊为何看重你，姑且结个善缘吧。” 随后，夏空尘面前二尺处忽有玄光闪烁，一枚铜棕色令牌凭空浮现，缓缓旋转。 令牌正面缀有五剑交错的银白浮雕，背面横刻古拙字体“准将”，竖刻“夏空尘”三字。材料为某种异常坚实的木质，内部灵力涌动，自身便可视为一件不凡法器。 毫无疑问，这便是人道联盟军武总部颁赐之物，准将符印！ “那就多谢了。” 夏空尘笑了笑，伸手取过符印，收进空间手镯。对平民而言一步登天的阶级跃迁，竟无法让他露出一丝惊喜之色。 易韶光眼神沉凝一瞬，忽然道： “如果我今天没有现身，你会如何应对那两个灵魄境？” 凝元斩灵魄并非不可能，但以一敌二，尤其这二人在灵魄境中也不算弱者。即使让琉光圣宗的凝元境真传弟子易地而处，也很难战而胜之。 片刻前，易韶光到达昌武郡城时，神念扫过全城却一无所获，将目光投向郊外才找到夏空尘的踪迹。换言之，在夏空尘出发前，根本不知道有人会出手相助！ 那么，是什么给了他如此自信，明知是陷阱依旧凛然无惧？ “嗯，如果今天你没有出手……” 幽幽密林间，再度有丝丝缕缕阳光洒落。一束辉光落在夏空尘侧脸，他的表情依旧轻松，微笑道： “敌人是两位强横如斯的灵魄境大修，又来自权势滔天的昌武郡第一世家。而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凝元境修士，战力对比显而易见。” “幸好，我还拥有俊朗出尘的外貌、举世无双的气运、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再加上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战斗力……” “借此逢凶化吉，很合理不是么？” 第十二章世家大族 余饶城区，莫府。 议事大厅内，莫家高层以家主莫乐水为首，莫云霄等十六名家族中坚列席参会，讨论一件关乎家族未来的大事—— 夏空尘归来！ 其实早在多年前，在座的大部分人就听过这个名字。据说是个锻体境的穷小子，开了家武馆，在市井间厮混，妄想成为莫家的女婿。 当然，莫家绝不可能同意这门亲事。 即使莫晴出身旁系，也不是这种人可以高攀的。更别提她的容貌在莫家年轻一辈中首屈一指，完全可以凭此找到更好的婚姻对象。 因此，当年连英卫登门拜访时，莫家高层在口头上答应了他对莫晴的求婚。并事先约定，由连家自行处理掉那个名为夏空尘的绊脚石。 莫晴与夏空尘交往多年，莫家并非一无所知，但从未强行出手干预。因为莫家家训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遵纪守法。 人道联盟治下，官品爵位可以用来冲抵罪罚。但反过来说，违法犯罪也将导致丢官削爵。 莫家相当于从五品的世袭二等伯爵，乃是祖辈千年积累而来，绝不容许丝毫毁伤！ 在守法的前提下，莫家与其它世家一样经营商铺土地，积累财富，尤其注重人脉投资。每一次成功的施恩与得报，都能给家族发展带来不小的助益。 此时此刻，由混沌战场归来的夏空尘，正是莫家高层心目中的下一個投资对象。 “……有关夏空尘的基本情报已经讲述完毕，请诸位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坐在议事厅主位上的莫乐水捋着乌黑长须，伸手示意众人发言。 坐在莫乐水左手边第一位的老年人，白发苍苍的莫乐笙当即摇头，开门见山道： “我反对立刻与夏空尘接触。” 莫乐水道：“理由？” 莫乐笙道：“如果此人单纯是个平民出身的修炼天才，那么将莫晴许配给他也不是不行。但是……你刚才也说了，他与连家有仇。前天连英卫失踪的事情，大概率与他有关，连家绝不可能无动于衷。” 莫乐水点了点头：“你是在担心，我们一旦接纳了夏空尘，就会代替他成为连家的矛头所向。” “不错。昨日军武司副司长连宏武，向洲府军武部确认夏空尘并无军衔后，当夜就有军武司吏员登门讯问。如此果断的行动，足以证明他在连家眼中的分量。” 军武司内，与洲府军武部之间的往来信息无法消除。出身莫家的军武司司长莫云天虽未出席会议，却已将相关情报送回家族之中。 莫乐笙身旁的另一位老者补充道： “而且，如果连英卫的失踪确实是他所为，如此锋芒毕露、动辄杀人的年轻人，绝非我们莫家的良婿。” 莫乐水再度颔首，却没有说话，转而将目光投向另一排参会者中间，那位衣袍华丽、面容沉稳的壮年男子。 莫晴的三叔，莫云霄。 作为最早知晓夏空尘归来之事的莫家高层，莫云霄第一时间就回报族中，并派出得力家仆前去收集情报。 第一日上午夏空尘与夜枭会发生冲突，第二日中午前往观澜阁巧遇祝家，以及第二日晚间军武司上门、祝卿云担保，相关信息都已被莫家掌握。 莫云霄是消息的第一经手人，更在多年前就认识了夏空尘。在这场会议中，他的话语无疑举足轻重。 只见他略一沉吟，缓缓道：“我们应当……雪中送炭。” 听了这话，莫乐笙当即皱眉道：“你居然同意接纳夏空尘？据老夫所知，你和他的关系很糟糕啊！” 莫云霄摇了摇头：“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此一时，彼一时，以夏空尘如今展露的天赋，大概率能成灵魄境，对莫家助益不小——当然，还有个前提。” “什么前提？”莫乐笙问。 “前提就是，我们必须磨去夏空尘的傲气。他从混沌战场归来，年仅十九道入凝元，乃是昌武郡内屈指可数的青年俊杰，自然锋芒毕露。” 莫云霄手指缓缓叩击木制座椅扶手，继续分析道： “正好，他与连家结仇，连家会代替我们，对夏空尘进行全方位的打压。他很快就会意识到，平民出身的自己，在世家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在他吃了大亏之后、甚至濒临绝境之时，再由我们莫家出手救援。这样一来，他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诚惶诚恐！” 莫云霄一番话，说得议事厅内大部分人轻轻点头，莫乐笙却依然眉头紧锁： “但是，连家那边呢？我们难道要为了区区一个夏空尘，和他们翻脸？” 莫云霄轻笑道：“不要忘了，连家那边也只是区区家主第九子而已。只要不被抓到切实证据，就算杀了又如何？而且……” “云霄，慎言！” 家主莫乐水低喝一声，莫云霄神色一滞，垂首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莫乐水又看了他一眼，随即将目光投向莫乐笙，沉声道： “六弟啊，你刚刚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但是请你记住……我们莫家，才是这昌武郡的第一世家！” 话语间透出莫家家主、灵魄境修士、从五品二等伯爵莫乐水的强烈自信！ 莫乐笙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仿佛树皮般褶皱更深。在座众人也明白了家主的意向，顿时有人发言道： “我赞同云霄兄的观点。我们应该派人对夏空尘进行试探，并安排凝元境高手常驻附近，时刻关注连家对他的动作。” 也有人道：“刚刚家主大人讲述的情报中，有祝卿云出面担保这件事。众所周知，祝家祝承德伤势难愈，急需培养出另一位灵魄境。如果我们对夏空尘无动于衷，祝家可能会倾力将他保下，用祝卿云的美貌，把他收为己用！” …… 议事厅众人议论不休。除了莫乐笙等少数几人保持沉默之外，其余人的观点均与莫云霄相近。 简单来说，就是莫晴可嫁、夏空尘可救，但必须磨平棱角，甚至有人把“入赘”都喊了出来。 最终，家主莫乐水综合考虑多人意见，捋须沉声道： “既如此，就由云霄先走一趟，去告诉夏空尘和莫晴，莫家有意认可他们的婚事。接下来静观其变，等他遇到麻烦、向我们请求帮助时，我们再视情况出手。” 莫云霄抱拳领命，众人满意点头。 昌武城内许多人认为，连家有七大灵魄境，崛起之势不可阻挡。但在传承千年的莫家眼中，那不过是个毫无底蕴的暴发户，徒有武力的莽夫。 夏空尘将成为莫家的一柄尖刀，至于连家，只是块磨刀石而已！ —————————— 莫家聚会讨论的同一时间，连家家主的书房内。 连宏盛扫视面前四人，缓缓说道： “莫家陈旧迂腐，行事迟钝。很可能直到现在，都还未做出如何看待夏空尘的最终决定。所以，应该不是他们出的手。” 室外骄阳已高高升起，书房中却依旧幽暗。布设阵法、隔绝内外的静室内，赫然有五位灵魄境强者齐聚！ 除了黎明前外出的连宏毅和黑月上人，以及仍在闭关的连家老祖，连家最高层竟是悉数到齐。 家主连宏盛的叔辈，矍铄老者连德彰正襟危坐，皱眉道： “那么，宏毅与黑月上人为何还未归来？即便祝承德拼死出手，再请上一两位故交好友，也不可能将他们二人全部留下！” “是的，不可能。” 连宏盛缓缓点头，头颅垂下后却没有完全抬起，目光在阴影中愈发幽深： “但事情确实发生了。按理说，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宏毅最迟都会在一个时辰前返回。他行事一向稳重，绝不会贪功冒进。” 这时，白衣长发、眼眸隐隐散发紫意的负剑男子连宏昭，忽然冷笑道： “我们就算在这里谈上一天，又能讨论出什么结果？别浪费时间了，我们五人一齐出动，去埋伏地点仔细搜寻一番，自然能够知晓真相！” 连宏昭环视其余四人，想要寻求赞同，却在其他人脸上看到了略有些古怪的神情。只听连宏盛轻叹一声，缓缓道： “如果宏毅二人确实被人所杀，伱觉得凶手会选择立刻离去，还是埋伏在附近，只等我连家之人外出探寻？” 连宏昭双目圆睁，凛然道：“如此正好！就让他们血债血偿，试我长剑锋芒！” “呵，呵。”连宏盛干笑两声。 诚然，连宏毅与黑月上人在连家八位灵魄境中实力不算强。他们无法战胜的敌人，或许在其余人眼中也不过如此。 然而…… “若是游神境大能出手呢？”连宏盛问。 连宏昭不禁失笑道： “游神境？别开玩笑了，昌武城内仅有郡守一人达到此等境界！而且，就算夏空尘能够请动游神境，他又如何提前知晓我们的布置？他总不可能有个游神境的贴身保镖吧！” 坐在书桌后的连宏盛架起双手，贴住额头，闭目略一思忖，忽然睁眼道： “你说得对，这种可能性近乎于零。” “而在今日之前，连你们都不知此事，夏空尘与祝家更无法提前布局。所以，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无疑就是……” “黑月上人，背叛了我们！” “他与我相识多年，知晓我的行事风格，猜到我派出了监视之人。他被祝承德买通，合谋杀害了宏毅！” “甚至也有可能，黑月上人本就与祝承德相交莫逆，乃是祝家安插在我连家内部的一颗暗子！” 连宏盛的话语振聋发聩，令其余四人恍然大悟，随即就是深深的后怕、以及愤怒！ 祝承德这条垂死老狗，竟有如此的胆识与谋略。在祝家本就风雨飘摇的时刻，还敢悍然出手，对连家露出獠牙！ “不惜暴露黑月上人，也要保下夏空尘……看来，祝家极其看好此子的未来。” 连德彰若有所思道。 连宏昭勾起嘴角，露出略有些狰狞的笑容： “那么，我们就该立刻去斩了这小子，把祝家的如意算盘砸个粉碎！” 说着，连宏昭转头望向家主连宏盛，希望得到后者的许可。但连宏盛并未由于探明真相而略有放松，反而愈发眉头紧锁： “不，再等一等。” “等什么？莫非你想等那小子晋升灵魄境？” “不会那么快的，不差这几天时间。在动手之前，我们必须调查清楚，夏空尘的身上究竟有何不凡之处，竟让祝承德如此重视？” 连宏盛挺直脊背，眼中困惑逐渐化为炯炯神光。作为连家家主，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接下来，隐瞒宏毅与黑月上人失踪的消息。联系我们在祝家的暗子，调查祝家近来有何异常情况。再派人去观澜阁，问出昨日夏空尘与祝承德见面时的情景。” “除此之外，调‘黑山四煞’潜伏夏空尘住所附近，日夜监视。德彰叔负责接应联络，不可轻举妄动。” “从今日起，与夏空尘有关的消息将作为家主的最优先处理事项。无论何时何地，有重大消息立刻通知我！” 此刻，连家已将夏空尘视为心腹大患。作为昌武郡第一世家，这头庞然大物一旦全力以赴，足以碾碎横亘前方的一切障碍！ 百年前如此，十年前如此，现今亦如此。 众所周知，连家正是用仇敌的累累尸骨，填平了他们的崛起之路！ 要不了多久，那无业游民夏空尘，就会体验到真正的大恐怖！ 第十三章莫家来人 旭日升上中天。虽是初秋，阳光遍洒的长街上依旧略显炎热。 夏空尘久久未归，莫晴将一楼门户敞开，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街头巷尾人来人往。 然而，她没有等来夏空尘，却望见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影。 “……三叔？” 来者身材高大，衣饰华贵，赫然是不久前将莫晴赶出莫家的三叔莫云霄。莫晴慌忙站起，低头拉直了裙摆，向前走了几步，在阳光下迎接那位素来威严的长辈。 “莫晴，好久不见，近来过得可好？” 莫云霄在几步外站定，露出了极罕见的和善神情，仿佛真是一位关爱晚辈的家族长者。 莫晴略微愣神，小嘴微张：“从我被赶出……不，从我出来历练时算起，到现在也只是第三天，不是吗？” 莫云霄面带微笑，饱含期许之意： “话虽如此，但你是我莫家年轻一辈中的杰出人才。我这做长辈的，当然得密切关注，时常照拂，以免你在外吃亏。” 莫晴眉头微蹙：“嗯……这就不劳三叔费心了，我现在和空尘在一起，他会保护好我的。” 莫云霄借机道：“夏空尘？说起来自他回归之后，我还没来得及找他好好聊聊呢。不知你愿不愿意为三叔引见一下？” 他似乎忘记了自己两天前就与夏空尘见过一面，并且不欢而散的事情。莫晴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 “嗯……空尘今天不在，要不三叔你还是改日再来吧？” “不在？他去了何处？” “早晨时就出去了，跟一个地产司吏员一起，说是去风萤丘陵看地皮。” 莫云霄脸上虚伪的笑容顿时消散，震惊道：“他出城了？！” 莫晴懵懂地点了点头：“是啊，很奇怪吗？” “不好！” 莫云霄脸色凝重。 一个时辰前的族中会议早有定论，以夏空尘的凝元境实力，待在人多眼杂的昌武城中，基本可算安全。但一旦出城，连家就有无数种方法置他于死地！ 这家伙怎会如此大意！ 莫云霄心头暗怒，若那地产司吏员是连家所指使，此刻夏空尘无论生死，都必然已落入连家之手。片刻前莫家临时召开的高层会议，简直犹如笑话一般！ 正思索间，莫云霄忽然眼神一动，开口问道： “等等，夏空尘怎么有资格在风萤丘陵盖房？他为何会相信此事？” “哦，是祝家家主帮忙申请的。”莫晴说。 祝家家主…… 看莫晴的表情，应该不似作伪，祝承德也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即便如此，莫云霄依旧有着不好的预感。 莫云霄神色变幻，拳头抵住下颌沉思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罢了，如果夏空尘就此死去，拉拢之事，也就只能放弃…… “啊，空尘，你回来啦！” 忽然间，面前传来莫晴的清脆嗓音，莫云霄随即看见她从自己身侧跑过。回头望去，只见莫晴扑在一名白衣男子怀中，正是夏空尘！ 还好，看来是高估了连家…… 莫云霄放下了心，重新摆出身为长辈的和蔼神情，上前说道： “夏空尘，欢迎回来，很高兴能见到……” 不等他说完，夏空尘就冷冷截道： “呵，这里是我家，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欢迎我？” 莫云霄神色一滞，眼中怒意一闪而过，但还是保持笑容道： “年轻人，伱不明白自己如今的处境是何等凶险。连家早已盯上了你，若非你今日走运，在风萤丘陵看见的便不是青山绿水，而是必死杀局！” “哦。” 夏空尘耸了耸肩，懒得理他。 莫云霄眼角抽搐，恼怒之余，竟觉得眼前此人是如此陌生。 如果换做三年前的夏空尘，那個机敏狡猾的少年，绝不会如此目中无人。 这时，莫晴摇晃着他的手臂，埋怨道： “空尘，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就算是我，从这儿到风萤丘陵，也能跑几个来回呢。” “我去买菜了啊，你看。” 夏空尘右手在空中一捞，手中就浮现出几个满满的菜篮，与几条不住扑腾的青鱼。 莫晴顿时拍手欢呼，莫云霄却在一旁惊疑不定—— 储物道具？而且是能装载活物的类型，连他都买不起此等宝物！ 夏空尘不再将菜篮收起，而是带着莫晴径直向家中走去，竟将莫云霄视若无物。后者看着他们的背影，强压怒火道： “请等一下！” 两人回头。莫晴躲在夏空尘身后，似乎不太想跟三叔说话。于是夏空尘冷笑道： “莫云霄，不知有何贵干？” 如此嚣张的态度，令他很想转身就走，不再管夏空尘死活。但任务在身，有些话不得不说： “我今日带着整个莫家的善意而来，必须告诉你——莫家有意承认你这个女婿，但一切要看你今后的表现。另外，若是遇到无法逾越的难关，可以来求莫家出手相助。” 夏空尘愣了一下，随即失笑道： “哈哈，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也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我与晴儿在一起，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 “罢了，你好自为之！” 莫云霄实在不愿和这个自大狂继续交谈了。三年时间不见，这家伙修为飞涨，却丢掉了生于世间最重要的品质——谦逊。 如今看来，此人实难长久啊…… 莫云霄这么想着，决定将今日见闻如实回报。相信家主在知晓这些情况后，会做出更符合莫家利益的决定吧。 莫云霄拂袖而去，夏空尘与莫晴却丝毫不放在心上，有说有笑地回身上楼。 莫晴搂着夏空尘的胳膊，也不在乎自己的长裙沾染了菜叶上的泥泞。等到进了厨房，菜篮放下，她才松开手，在窗帘低垂的幽暗房间内忽然问道： “话说，空尘……” “怎么了？”夏空尘将新鲜食材倒入盆中，随口道。 “你上午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啊？” “我不是说了吗，顺路去买菜……” “真的吗？” 与平日里别无二致的温柔语声，此刻却隐约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夏空尘诧异回头，正看见莫晴微微仰着小脸，眸中似有波光粼粼。 “真的吗？”她又问了一遍。 “……当然是真的。” 夏空尘轻轻抚摸她的秀发，随即将她拥入怀中。 身为遍历诸天万界的强者，他见识过不可计数的智慧生物，各类心理学更是早已登峰造极。从莫晴的每一个动作、脸上的每一处细微表情，夏空尘能够猜出她此刻心中所想。 她在担心他。 因为前一刻，莫云霄对于夏空尘“出城”一事的震惊，令莫晴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对此，夏空尘承认是自己的疏忽。 因为与易韶光道别后，他回到城内买完菜发现时间还早，就顺便去夜枭会驻地逛了一圈，打算帮老朋友卓飞龙入土为安。 可惜夏空尘没找到他，在夜枭会的其它产业点也没发现，大概是连夜逃出昌武郡城了吧。 卓飞龙逃跑事小，因此浪费时间导致莫晴担忧就不好了。夏空尘带着歉意，正想继续说些安慰话语，却听见伏在他胸口的莫晴幽幽说道： “你没有去见别的女人吧？” 夏空尘：“……” 什么情况？ 难道莫晴并不是担心他的安危，而是担心他去外面拈花惹草？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晴儿才不是那样的女孩！ 夏空尘思绪电转，瞬间得出结论——她只是在嘴硬而已。 莫晴有些害羞了，不想承认自己对他的关切之情。这样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心理学大师夏空尘的法眼。 于是，他拍了拍莫晴的后背，笑道： “哈哈，世上最美丽的女孩还在家中等候，我怎么可能将目光投向别处呢？” 听了这话，莫晴没有立刻回应，脸庞继续埋在夏空尘胸口。或许是光线黯淡、环境静谧的缘故，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嗯，这次晴儿相信你哦。” 莫晴忽然抬起头，纯真的笑容在脸上绽放。宛如溪流般清澈见底的目光，打消了夏空尘心头的最后一丝疑虑。 第十四章双全之策 夏空尘与莫晴迈进家门后，远处巷口忽有光影闪动，一道窈窕身影缓缓浮现。 只见她一身淡青色长袍，头戴缀碧玉方冠，腰间悬挂银色令牌。令牌一面刻有山川流云图，一面刻着“祝卿云”三字。 官府中人一望便知，此乃八品玄真司客卿的标准搭配。即使不看令牌，单看那衣装衬托下更加清丽冷艳的面容，也足够猜出她的身份。 祝卿云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许久，直到夏空尘安然归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上午，祝卿云来到夏空尘家附近时，发现莫晴正坐在门边，似乎正等待着什么人。她随即绕路询问街坊邻居，得知清晨时，夏空尘随官府中人离去。 再细问那人衣装，祝卿云脸色陡变—— 那是地产司吏员的装束！ 祝卿云的三伯是地产司副司长，她非常了解地产司的工作效率。昨日才刚刚提起议程的事项，绝不可能第二日清晨就有吏员上门！ 所以，那吏员无论真假，都必定受人指使而来。 祝卿云原以为是三伯祝立群的计划。但仔细想想，祝立群终究只是个凝元境的从七品官员，把夏空尘引出城去，又能做些什么呢？ 再联想到昨夜军武司上门之事，以及今日刚刚传开的连家九少爷失踪的消息。祝卿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两件事的幕后指使者…… 不是祝家，而是连家？ 连家…… 猜到真相的瞬间，祝卿云心底泛起丝丝凉意。 连家在昌武郡中的威慑力，绝非遵纪守法的莫家所能比拟。玄真司司长葛临舟曾私下叹息——昌武郡至少一半的无头公案，都与连家脱不了关系！ 得罪了莫家，顶多在仕途上受到打压而已；若得罪了连家，便要日夜提心吊胆。每一次出城前，都得预先写好遗书。 如果连英卫真是夏空尘杀的……不，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连家已经认定了凶手。 如此嚣张挑衅，如此血脉深仇，连家家主必定要与夏空尘不死不休！ 夏空尘死定了。 凝元境修为虽说不低，但在连家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混沌战场效力三年归来，军衔顶多就是个尉官，不足以令连家望而却步。 最重要的是，夏空尘毫无背景，否则三年前也不至于被判罪充军。 综合来看，简直就像滚滚巨轮碾过青青草地，夏空尘没有半点反抗能力。躲在城内早晚会死，一旦出了城…… 不，夏空尘已经出城了。 他被“地产司吏员”骗走，同时也将在风萤丘陵遭到袭击。连家只需派出数位凝元境高手，便可让他无路可逃！ 祝卿云知晓这一情况时，距离夏空尘出发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为时已晚，只希望夏空尘对得起自己在混沌战场的三年历练，能够提前察觉异常，逃出生天吧。 等到他安然归来，祝卿云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她在墙边显现身形，又深深望了一眼夏空尘与莫晴背影消失之处。随即轻叹口气，转身离去。 眼前是路旁杂物层叠的阴暗小巷，黄泥路上仅铺着一列并不规整的石板。 祝卿云缓缓踱步，眼底仍有迷茫。 嗒，嗒，嗒。 布靴踏上石板发出规律的轻响。 祝卿云走过一個拐角，眼前小巷更加幽寂。远处隐约传来些市井喧嚣，巷内更显安宁祥和，仿佛与世隔绝…… 嗖！ 忽然间，破空声骤起！ 听到声音之前，灵觉就已疯狂示警。祝卿云脚下一蹬，碎石飞溅，身形向后掠去。同时法力激涌，在身前凝聚出无形护盾。 然而下一刻，法力护盾就被某种锋锐之物倏然破开。祝卿云的视野中仅仅捕捉到一线扭曲光影，便感到右臂一凉，随即剧痛袭来！ “唔……” 祝卿云后掠至三丈之外，鲜血沿途飞洒，形成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剧痛令脸庞略微扭曲，她竭力咬牙强忍，神念瞬间扫过伤处。 不需要转头，她就知道右上臂被刺出了手指粗细的血洞。切断肌肉、伤及骨骼，短时间内连抬起都难以做到！ 抬头望向袭击来处，侧面一栋三层小楼的屋顶上，果然正有一人黑衣蒙面，居高临下。 祝卿云瞳孔微缩，果断大声道： “黑山四煞的‘银狐’！你胆敢在城中袭击官员？！” 对方一袭漆黑紧身衣勾勒出曼妙曲线，双臂抱于胸前，银灰长发随风飘动。这样的外形特征，再加上凝元境修为，昌武郡内无疑只有一人。 “呵呵，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哟？玄真司的祝卿云大人。” 尽管蒙着面，“银狐”眼神中的戏谑依旧明显。祝卿云全神戒备，同时法力流转至右臂，以法术止血镇痛，随即缓缓道： “你……没想杀死我。” 因为银狐上一刻的袭击，完全由灵力凝聚为尖刺，不带有自身法力痕迹。如此一来，即使灵魄境强者亲自检验伤口、检查现场，也无法获取施法证据。 当然，这种情况下的攻击远弱于自身实力。否则以银狐凝元境后期修为，偷袭之下，有可能将祝卿云一击斩杀！ 银狐没有这么做。 因为她不敢。 如果在昌武城中杀死一位从八品官员，无异于对整个郡府的挑衅。至少将有数位灵魄境牵头，调集数十位凝元境组成调查团。封锁全城，必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这种事情，连家或许敢做，但银狐绝对不敢。就算家主亲口命令她去执行，银狐大概也会立刻潜逃，以免完成任务后惨遭灭口。 从遭遇袭击的巨大震惊中恢复过来的祝卿云，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纵然对方不认识她的脸，也认得出她今天所穿的官服。 所以…… “这是连家的警告？” 祝卿云右臂垂下，左掌虚按伤口。法力化为丝丝淡蓝线条，将血洞编织缝合，替代肌肉神经，令右臂在短时间内恢复战力。 尽管祝卿云用左手遮掩了视线，银狐依然看出她在做什么，语声轻佻道： “祝家祖传的‘灵络诀’？真是不错的法术。可我似乎听说，你们那位家主如今缠绵病榻的原因，就是当初动用此法过度，伤了根本呢？” 祝卿云保持沉默。 她知道对方所言非虚，但眼下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 作为昌武郡玄真司客卿，祝卿云对郡内颇具实力的散修均有相当程度的了解。“黑山四煞”成名于近十年前，当时就已全员凝元境，在黑屋山脉附近恶名颇显。 至少十余起修士失踪案疑似他们所为，可惜周边县城的巡捕查不出证据。受害者的身份，也不足以令郡城组建专案组。所以仅仅是调查建档，保持关注而已。 资料显示，大约五年前，黑山四煞与连家多次接触，疑似成为连家的外围客卿。 此刻银狐现身，其余三煞大概率也在附近。他们的行动目标，必然是为了监视夏空尘！ 这无疑证明，连家对他的实力评估很高。 并且，连家今日一度失手，来日报复只会更加酷烈。如果山中埋伏的凝元境杀不掉夏空尘，下次也许就会派遣灵魄境出手！ 例如连家供奉，黑月上人…… 想到那位强者，祝卿云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她曾见过黑月上人出手。即使只是切磋性质的比斗，那轻描淡写间的晦暗、阴森、痛苦、绝望，足以令凝元境修士未战先怯，甚至生不出抵抗的勇气！ 似乎看出了祝卿云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动摇，银狐开口道： “呵呵，祝小姐，你今天为什么要来到这片平民区呢？” “与你无关。”祝卿云冷冷道。 银狐毫不在意，自顾自地说下去： “作为一名单身女子，在夏空尘的屋子附近眼巴巴地躲了至少一个时辰。看起来，祝家是想要招婿了吧？” 祝卿云咬着嘴唇，一语不发。祝家当然没有这样的打算，但是…… “不回答也无所谓。小妹妹，看在这我见犹怜的容貌份上，姑且给伱个忠告吧——” “夏空尘这滩浑水，谁趟谁死！” 抛下这句话，银狐的身形便从屋檐上隐去。祝卿云谨慎地发动探查术法扫遍周围，也确实没有再发现她的踪迹。 祝卿云放下左手，缓缓站直了身体，原地默然良久。 她还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要找夏空尘麻烦的是连家，祝卿云本该立刻抽身，以免招致连家迁怒。 可是，爷爷的治疗方案还需要夏空尘背书，他如果死去，方案就不可能被元老会通过。这样一来，祝承德也必然在数年内伤重而死。 从另一个角度讲，祝家虽然势弱，但只要摆出全力以赴的架势，未必护不住区区一人。若是外人自然不行，但如果……他也成了祝家人呢？ 如果夏空尘愿意入赘祝家，元老们绝不会拒绝这样一位灵魄境十拿九稳的修炼天才。要是祝承德旧伤痊愈、再度掌权，其实不入赘也没有问题。 如此两相得利，夏空尘在祝家庇护下渡过未来十年。祝家则在那之后，获得一位前途远大的强力臂助。 祝卿云认为，这是眼下双方所遇困境的最佳解决办法了。 只是…… 祝卿云脸颊微微泛红。 银狐的推测其实没错。因为祝家家主祝承德的孙女中，只有祝卿云年龄合适，并且才貌兼具。 所以，唯她一人能担此任！ 祝卿云对夏空尘其实没什么感觉，但后者无论外貌、修为、潜力，都足够配得上她。只可惜他的为人似乎太嚣张了一些，日后恐怕与祝家人难以和睦相处…… 思绪翩飞之间，祝卿云顺着曲折小巷，朝着祝家方向走去。 尽管对祝家有着血脉相连的归属感，但近年来每当想起“祝家人”，心底总会涌现些许无奈与厌倦。 祝卿云忽然自嘲一笑—— 我该不会是，憧憬着夏空尘那样的生活态度吧？ 自命不凡…… 却又傲然自在。 第十五章冲突 日影偏西时，夏空尘家门前，又有莫家之人登门拜访。 “……邀请我俩明天回莫家赴宴？” 访客说明来意之后，莫晴顿时露出诧异神情：“林叔，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去了吗？” 来者是家主莫乐水院中老仆，面容年迈，身形略微佝偻，但双目依旧有神。只见老仆点头道： “家主确实强调过，务必请你们两位一同到来。家主设宴摆席，是为了给我们昌武郡的天骄夏空尘先生接风洗尘。晴小姐找到了如此优秀的恋人，自然可以结束历练，归返家族。” “恋，恋人……” 莫晴怯生生地瞧着夏空尘，等他拿主意。夏空尘挑了挑眉，微笑道： “原来如此，莫家家主莫乐水，是打算亲眼看看我这个人，再做出决定么？” 莫家老仆不置可否，躬身道：“老仆不知家主何意，此行只为邀约而来。还请夏先生尽快答复。” “既然如此……” 夏空尘意味深长地看了莫晴一眼，随即对莫家老仆道： “请转告莫家家主，明晚的宴席，夏空尘定携吾妻准时赴约。” 莫晴顿时小脸泛红，握拳在夏空尘肩膀上敲了一下： “空尘！我们还没成亲呢，你可不要起歪心思！” 夏空尘哈哈一笑：“哦？我若是起了歪心思又当如何？” “呜……不理你了！” 莫晴红着脸，咬着唇，忽地一跺脚，转身回屋去了。 夏空尘含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随后缓缓回头，看向面前的莫家老仆。 视线转移的过程中，他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最终只剩下仿佛面对空气般的淡漠： “如果没有其它事情，就请回吧。” 莫家老仆察觉了夏空尘态度的变化，但神色依旧谦恭，微微躬身道： “那么老仆便告退了。只是请夏先生牢记，莫家之中的诸多宿老长辈、青年俊杰，不会如老仆这般谦卑。如果不愿失去这来之不易的机缘，最好收起以往的狂傲之心。” “机缘？” 夏空尘忽地失笑：“原来，你们是这么看待明晚的宴会？” 莫家老仆并未否认，只是轻叹一声： “年轻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类似的例子，老仆这一生可见得多了。纵然天资卓绝如平安少爷，也难免遭遇打压、道途受挫。” “平安少爷？你是说莫家的莫平安？” 夏空尘听说过这个人——事实上，身在昌武郡城，几乎所有人都曾听闻莫平安的名字。 因为他是昌武郡百年一遇的修炼奇才，名列东宿星洲星耀榜。星耀榜仅收录三十岁以下的灵魄境强者，只要跻身其中，立刻就能名扬一洲！ 甚至昌武郡莫家都难以承载此等天骄，这才令其投身修炼大派“碧落谷”，以图将来更好的发展。 在昌武郡市井间的传闻中，莫平安自幼得莫家长辈青眼，道途顺风顺水。然而这时候，莫家老仆隐约透露出的信息，却似乎与此相反。 他没有详细解释，摇了摇头道：“老仆已说得太多了。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说完，莫家老仆缓缓转身，就要循着来路返回莫家。但他的第一步还未迈出，身形陡然顿住，眉间皱纹变得更深。 “哈哈哈，本公子猜对了，林叔傍晚出门，果然是来找这家伙！” 响亮而恣肆的笑声从石板路尽头传来。夏空尘稍微侧身，一眼瞥去，只见那里走出了三个人。 走在前面的青年一身锦衣华服，气质与莫云霄有些相似，只是眼神中少了一丝沉稳，多了些许张狂。他身后两人虽然看上去是跟班，却同样气度不凡，其中一人微笑开口道： “六公子料事如神。在这昌武郡中，年轻一辈修炼天赋以平安少爷为最。但论起眼光谋略，怕是无人能胜过平晖少爷了。” 另一人也道：“要我说，少年时的修炼天赋也未必能证明一切。世间也常有人大器晚成、后来居上。说不准，莫家的下一位游神境大能，正是平晖少爷呢！” “哈哈，两位贤弟谬赞了。我虽然有些本事，却也自知尚不及那莫平安。” 一番夸赞间，由“平晖少爷”带头，三人向着夏空尘这边大步走来。“平晖少爷”的目光先是与莫家老仆对视数息，随即轻蔑一笑，视线移至夏空尘脸上。 “呵呵，初次见面，我是……” “莫平晖。” 夏空尘面无表情，替对方做了自我介绍。 莫平晖神情一滞，接着轻笑道：“看来伱听说过本公子，也对，毕竟……” “没听说过。”夏空尘道。 话音刚落，莫平晖与他的两個跟班，神情迅速阴沉了下来。莫平晖冷笑道： “果然如传闻一般，是比莫平安还要嚣张的愣头青呢。” “你不喜欢莫平安？”夏空尘忽然问。 “我……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差点被带偏的莫平晖立刻反应过来，厉声道： “既然你如此态度，本公子也就不必虚情假意了！实话告诉你，你试图迎娶莫晴、攀附莫家的狡诈企图，我们莫家绝不可能同意！” “六公子，请不要擅自做主。” 莫家老仆上前一步，沉声道：“老仆乃是奉家主之命前来……” “别拿爷爷来压我！就算是爷爷，也不能违逆莫家众口一词的大势！”莫平晖大声道。 他身后的跟班也出言附和：“六公子所言极是，犯过罪的区区平民，如何配得上我们莫家的千金小姐？” 夏空尘轻笑一声，正要回话时，身后却传来了莫晴的声音： “啊？我什么时候成千金小姐了？” 夕阳之下，莫晴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门口，长发与脸颊都被镀上一层瑰丽的橘红。她那映照着落日的双眸隐约泛着忧伤，轻声道： “平山堂哥，我从前在莫家是什么地位，你是看在眼里的。尤其这三年来，所有修炼用度都被取消了。每天只能待在庭院里赏花、在房间里看书……闲着无聊的时候，我甚至学了些刺绣呢。” 见到莫晴本人现身，刚刚说话的跟班莫平山顿时语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生活对世家子弟而言，简直如同牢狱一般。 然而这时，夏空尘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晴儿你不知道，其实在某些世界里，这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千金小姐’啊！” “空尘，你又在开玩笑了。” 莫晴走到夏空尘身边，推了推他的胳膊。在这期间，莫平晖的目光始终在她身上逡巡，眼神中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厌恶与鄙夷。 事实上，这是莫平晖第一次对莫晴正眼相看。 虽然莫家内部一直有人说，莫晴是年轻一代中最美丽的少女，但莫平晖不在意这些。只因他自小立志，要如仙神般立于众生之上。 但莫平晖天赋不佳，二十六岁仅仅凝元境初期。而那位天纵奇才的莫平安，这个年纪便已成就灵魄！ 任何人都看得出，莫平晖不是修炼天才。 所以，他讨厌修炼天才。 而夏空尘……显然符合这个标准！ 同辈中牢牢压在他头上的莫平安已经远离家族，莫平晖绝不容忍再出现一个修炼天才在他面前晃悠，哪怕外人也不行！ “丢脸，太丢脸了！” 莫平晖冷哼一声：“莫晴，你身为莫家子弟，竟与一个罪犯情投意合，心中可还记得莫家祖训？更不用说，夏空尘还是谋害连英卫的最大嫌疑人！” “平晖少爷，您在说什么？” 莫晴歪着脑袋，疑惑道：“‘谋害’……难道连英卫死了？但是空尘才回来两天呢，不可能是他动的手。” 莫平晖道：“据我所知，连英卫正是在夏空尘归来的当天下午失踪。” “啊，这……” 莫晴顿时看起来有些心虚，目光游移着，向夏空尘投去求助的眼神： “空尘，连英卫不是你杀的吧？毕竟你这么温柔，不是吗？” “当然。” 夏空尘诚实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因为他自认为是个温柔的人。 莫晴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微笑：“平晖少爷，您也听到了吧，空尘没有杀人……” “可笑！这番话你们留着对连家说去吧！” 律法与家规的双重约束下，莫平晖不敢当众动用武力，但嘴上丝毫不肯留情： “不被莫家接纳的你们，只能无助地面对连家的怒火。呵呵，莫晴，等到夏空尘被连家杀死，你也被连家擒住的时候，你就知道……” 莫平晖一言未尽，夏空尘陡然一袖甩出！ 嘭！ 宛如苍白流云席卷而过，音爆骤鸣的同一时刻，从莫平晖头部传出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之声，随即整个人远远摔了出去！ 只见莫平晖狠狠砸在十余丈外，右下巴凹了进去，半张脸血肉模糊，当场陷入昏迷。 两名跟班一时间大脑停转，眼神呆滞。莫晴也是满脸惊恐，难以置信地望着夏空尘。只有莫家老仆反应得最快，当即飘退数步，法力流转全身，同时厉声道： “夏空尘！你想干什么？！” 刚刚把莫家少爷打成重伤，夏空尘却依旧风轻云淡，白衣长袖上也没有沾染半分血迹。 他先是用眼神示意莫晴不必担忧，随即转向莫家老仆，微笑道： “没什么。刚才若不阻止莫平晖，他可能会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言语。以防万一，还是先把他的嘴打烂好了。” “简直无可救药，你这是在犯罪！”莫家老仆怒道。 “是吗？”夏空尘摊了摊手，“但我无所谓。” 这时两名跟班终于反应过来，火急火燎地奔到莫平晖身边。确认他仍有呼吸之后，莫家老仆才稍稍松了口气，退至莫家人身边，充满敌意道： “枉费莫家一片善意，竟得到你如此报答……罢了，夏空尘，来日自求多福吧！” 夏空尘则是轻笑一声，缓缓道： “莫家以为明日的晚宴，是你们给我的机会。因此我需要收敛锋芒、甚至感恩戴德，以低姿态成为莫家的一员，换取莫家的庇护。” “然而，恰恰相反……” “明晚赴约，是我赐予莫家的最后一次机会。” 第十六章山雨欲来 入夜。 连家家主的书房内，上午会议时的五位灵魄境强者再度聚首，开始分析今日获取的情报。 简要陈述了来自各种渠道的消息之后，连宏盛对目前形势做出断言： “毫无疑问，祝承德决心赌上整个祝家，与我们顽抗到底！” 其余四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 背负青穗长剑的连宏昭冷笑道： “从祝家那边得到的情报，所谓‘资金不足’、‘大权旁落’，显然都是祝承德刻意示弱的幌子。身为祝家家主、唯一的灵魄境，怎么可能落到那般田地？这老狗未免演得也太过了！” “他已经借助夏空尘的治疗方案恢复了实力，所以才有了与我们为敌的勇气。” 连宏盛捋须沉声道： “祝承德联手黑月上人谋害宏毅，便是与夏空尘上了同一条战船；而夏空尘也必须对祝家给出自己的投名状，打伤莫平晖这一举动，正是为了与莫家划清界限。”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傍晚时分夏空尘当众打伤莫平晖的动机。 虽然莫平晖没有官品爵位在身，夏空尘表面上所要付出的赔偿与罚金最多数百灵币。但莫平晖乃是莫家家主的亲孙子，夏空尘打的不是他的脸，而是整个莫家的颜面！ 一两天内，这个消息就将传遍整座昌武郡城。如此一来，彼此势成水火，莫家绝不可能容许夏空尘迎娶莫晴！ “而且，祝家的祝卿云多次前往夏空尘住所，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连宏盛说着，嘴角忽然勾起森冷笑意： “祝卿云在几乎所有方面都胜过莫晴，夏空尘选择前者并不奇怪。然而，他身处的层次终究太低了，偏偏没有想到那最重要的一点——” “祝家，远不及莫家！” 事实上，连宏盛也不得不承认，莫家在某种程度上拥有与连家分庭抗礼的实力。因为莫晴与夏空尘的亲密关系，连宏盛很担心夏空尘投奔莫家。 原本他还构思了几条计划，尽可能恶化莫家对夏空尘的观感，断绝莫家的招婿念想。却没料到，夏空尘自己就把事情给做绝了，彻底与莫家撕破脸皮。 老者连德彰沉吟许久，忽然开口道： “老夫认为，眼下我们应暂且静观其变，由莫家先行出手，对付夏空尘。” 连宏昭皱眉：“为何？莫非你在畏惧祝家？” 连德彰缓缓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没有必要。英卫失踪，表面上仍属无头公案；宏毅之事，更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也就是说，在昌武郡的绝大多数人眼中，夏空尘与我们并无仇怨，却是明确打了莫家的脸。” 连宏盛微笑道：“不错，我也这么认为。以莫家对名望的重视程度，必定要对夏空尘做出回击。莫家向来循规蹈矩，大概会动用官面上的手段。且看看他们能够逼出祝家多少底牌吧。” 连宏昭略一思索，也感觉此举更加稳妥。虽然不太符合心意，还是轻哼一声同意了。其余人也陆续表态赞同。 见五人意见统一，家主连宏盛手指轻敲桌面，宣布会议结束，随后意味深长地说道： “若我所料不错，莫乐水很快就会派人来找我们的。” —————————— 西坪城区，祝府。 夜色渐浓，走廊上已点起了灵石驱动的精致挂灯，光辉幽白素雅。即使祝家近年来境况不佳，日常用度上也绝不能失了世家的颜面。 午间被银狐击伤的祝卿云，回府后不敢声张，默默给自己疗伤。她在治疗法术上造诣不深，直到半個时辰前右臂伤势才基本痊愈。 她本想早早休息，却接到了父亲祝立明遣侍女带来的口信—— 三日之后，祝家元老会将召开会议，票选此次冲击灵魄境的人选！ 父亲让她尽快去游说那几位中立派，祝卿云不敢怠慢，当即推门出屋，顺长廊前往元老会诸人所在的院落。 一路前行，跨过长廊与庭院之间的边界时，由明至暗的光影变化竟令她眼前一阵眩晕，脚下快了几步，身姿如风中莲叶般微微摇晃。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状态就恢复正常，祝卿云心中依旧猛地一惊。 不好，这是心神消耗过度的征兆！ 昨夜在夏空尘家门口，祝卿云感受到的莫名恐惧感，本就是精神状态不佳的表现。她本该立即停止一切活动、静心修养，却没想到今天还受了伤，身心疲惫到了极点。 “或许……我该对父亲说明一切？让他自己去？” 念头刚起，就被祝卿云自行否决了。毕竟无论是昨夜为夏空尘担保、还是今天去探查情况，都属于她的自作主张，无法作为推脱的借口。 父亲祝立明久居高位，难以对人低声相求，所以此事非她不可。 思索之间，祝卿云脚步不停，很快来到四叔公所在的别苑。后者虽在家主的治疗方案上与她意见相左，却仍是最疼爱祝卿云的长辈。 叩，叩，叩。 祝卿云轻轻敲击厚实红木门扉。短暂等待后，前来开门的却不是仆役，而是一身长袍正装的四叔公本人。 只见那圆脸老者微微一笑，侧身让开，示意祝卿云入内： “小云，我早就猜到你今晚会来。” 祝卿云走进庭院，站在郁郁葱葱的古树下，略带讨好地笑了笑道： “四叔公，您知道的，我父亲他……” “哈哈，别担心，叔公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啦。三日后，肯定会给立明一票！”圆脸老者拍着胸脯道。 得到如此明确的回应，祝卿云稍稍放下了心，但也并不意外。毕竟她选择游说的第一个目标，原本就是成功率最高的。 “其实小云啊，你根本不必担忧的。众所周知，老七、老九跟立明交情很深，再加上我这一票，随便再找两票就过半了，这不是很容易么？” 祝卿云微微皱眉：“哪怕就差两票，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到的啊。” 四叔公摆摆手道：“没事，这两天我会帮立明美言几句。目前中立的那几位，应该会给我个面子的。” 祝卿云立刻鞠了一躬：“谢谢！四叔公，我和我父亲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四叔公哈哈一笑道：“没关系，小事而已。最近还是让立明不要太过烦忧为好，凝心静气调整状态，免得冲击灵魄境时功败垂成啊！” 祝卿云眸中闪过些许犹疑，却立刻恢复正常，微笑回应： “谢谢，我会转告我父亲的。我相信，他也绝不会让家族失望。” “那就好。”圆脸老者点了点头，“对了，我昨天跟你说的北翊泰洲的特产灵茶，正好今夜泡了一壶，你也来尝两杯吧。” 有求于人，祝卿云自然不能拂四叔公美意。更何况，她还另有事情想问。 祝卿云随他走入厅中，在茶几旁坐下，望着那玉石雕成的剔透茶壶上方，灵气宛如实质般随水汽腾起，又被阵法牢牢锁于方寸之间。 “……好茶。” 一汪碧水入喉，液体的温度随灵气一同在胸腔中发散，祝卿云身心的疲惫感顿时舒缓了些许。 轻轻闭眼，温热逐渐褪去，幽幽茶香仍萦绕舌尖与鼻端。就仿佛在盛夏骄阳下的幽寂森林中穿行，心中安宁平和，隐约泛起对过往时光的追忆。 片刻后，祝卿云缓缓睁眼，冲对面的圆脸老者浅浅一笑。随即眸光轻扫，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四叔公，我记得您昨天说过，元老会打算派人去调查夏空尘，分析一番他的过往经历？” “是的，元老会已经开始研究了。” 听了四叔公的回答，祝卿云微微一怔—— 祝家这次的行动效率居然这么高？已经完成了情报收集，进入了分析阶段？ 祝卿云心中讶然，脸上依旧微笑道：“收集到了什么情报呢？我也想了解一下那个人。” “不不，小云，伱误会了。” 老人慢悠悠道： “我的意思是，元老会正在研究前去调查的人选。” 祝卿云：“……” 她忽然有些心灰意冷。 昌武六大世家中祝家垫底，似乎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怎么了？小云，你很在意那个不知哪里来的医生？” “唔……没什么，随口问问而已。” 祝卿云暗自叹息，同时也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明天上午，她将再次前往夏空尘的住所，与他开诚布公地谈一次。为了双方的利益而达成合作，形成……某种形式的契约。 “小云，你的脸怎么红了？” “啊，大概是因为我对身体的控制力不足，气血受灵茶刺激而加快流转吧？” 祝卿云连忙找了个借口，随即用这个理由向四叔公告辞离去。后者挽留未果，送至庭院门口。 转身之前，祝卿云向院中投去最后一眼。 从记事起，不知多少次在那棵古树下玩闹，她依旧记得棕黑树干表面沟壑崎岖、却又温润如玉的触感。 “四叔公，再见。” 祝卿云如往常一样道别。 但她知道，自己很可能是最后一次在这处院落中品茶了。 第十七章生死危机 次日上午，夏空尘家中。 他走到阳台上，眼见莫晴的小脸上依旧带着忧虑，出言宽慰道： “相信我，昨天已经尽可能手下留情了，莫平晖不会死的。” 正眺望天边的莫晴回过头来，语气略显无奈： “就算只是轻伤，莫家也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的婚事好不容易有机会被家族认可，你却做了这种事……唉。” 莫晴摇头叹息，一缕长发拂过面颊，纯白睡裙的裙摆在微凉晨风中扬起。 夏空尘上前，帮她撩了撩散乱的前发，微笑道： “不必担心。根据东宿星洲律法，结婚只要去民政司登记就行了，无需家人同意。” “我知道。”莫晴轻咬嘴唇，“可是，这样子总感觉很奇怪，就像私奔一样……” 夏空尘作沉思状：“但你前几天就被逐出家门了不是吗？” “哪有！我只是出门历练好不好！而且林叔昨天也说我可以返回家族了……” 莫晴说着说着，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楚楚可怜地望着夏空尘： “空尘，你觉得我还能不能回去？” 夏空尘耸了耸肩：“你猜？” “肯定不能……” 莫晴低着头说。 夏空尘笑道：“你想什么呢，我们昨天不是跟莫家约好了吗？今晚要去赴宴的呀。” “啊？”莫晴猛地抬头，震惊道：“你还敢去莫家？” “对，有问题吗？”夏空尘坦然道。 莫晴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一脸紧张：“喂喂空尘，伱可别乱来！要不我们还是私奔吧！” 夏空尘把莫晴搂在怀里，轻拍后背：“不用怕，你也知道莫家一向遵纪守法，不会对我们怎样的。” “唔，虽然确实这样，可是……” 莫晴侧脸贴在夏空尘胸膛上，略显苦恼地沉思着，目光漫无目的地在楼下的长街上扫过。 忽然间，她推开夏空尘，直起身子道： “好像有客人来了。” “客人？” 夏空尘顺着莫晴的目光望去，正看见长街尽头缓缓走来一道高挑身影。 唇若涂朱，眸如晨星，一身振袖束腰粉白长裙，搭配碧玉发簪。仪态优雅仿佛盛装出席宴会，在这平民聚居的街道上格外显眼，引来行人纷纷注目。 “祝卿云？她为啥穿得跟去相亲一样？” 夏空尘随口吐槽，却又猛地想到了什么，连忙对莫晴道： “晴儿你放心！绝对不是来跟我相亲的！” 莫晴没有回头，视线依旧停留在远处的祝卿云身上。短暂沉默后，只听她柔声道： “就算是也没有关系的。空尘，晴儿相信你哦。” 夏空尘顿时松了口气。莫晴果然仍如当年一样温柔而宽容，没有因此产生嫉妒之心。 不过话说回来……祝卿云究竟是想干嘛？ 前天中午才刚刚认识，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两天时间，她已经第三次到来了。昨天中午甚至还是以隐匿状态远远旁观，始终没有露面。 祝家派人调查他，夏空尘可以理解。毕竟那套治疗方案是要用在家主身上的，总得先查查他这医生的底细。 令他难以理解的是，祝家为何连个刺探情报的凝元境都派不出来，居然要让祝卿云亲自出马？ 祝家真有这么弱吗？ 要知道这几天来，莫家与连家部署在附近的凝元境高手总数多达十余人。祝家虽然稍差，也不该一个都没有才对。 “总之，我们下楼迎接一下吧。”夏空尘道。 “好。”莫晴回身点头。 两人手挽手下楼，打开一楼主厅的大门。清晨的阳光驱散了厅中的阴暗，微风也带走了砖木间的些许潮湿气息，令人胸怀大畅。 “嗨，祝小姐，早上好。” 夏空尘与莫晴出门，对迎面而来的祝卿云打了个招呼。后者稍显惊讶，随即回以微笑，快步走到面前盈盈一礼： “早安，夏先生，莫小姐。” 夏空尘笑道：“你来得正巧，我准备了一桌早餐，各式菜品糕点都有，更有秘制奶茶，一起来尝尝怎样？” 早餐…… 一桌？ 祝卿云对这個量词感到费解，狐疑地扫了一眼对面两人的细瘦腰身。当然这不是重点，她将其抛在脑后，开门见山道： “感谢您的好意。其实我今天来访，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夏空尘挥了挥手：“无所谓，上楼吧，边吃边聊。” “好的。” 祝卿云柔声答应，随即跟着夏空尘与莫晴返回厅中。 夏空尘饶有兴致地介绍着，自己是如何通过独门秘法，最大限度地保留牛奶的鲜香与绿茶的清冽。祝卿云却根本没有听进去，刚刚走到大厅中央就神念一凝，法力化为无形之手向后方挥出，将大门关闭。 咚。 门扉紧闭后，一楼大厅再度陷入阴暗，仅剩门上的少数通风口透进些许亮光。更有简易隔音符阵在周围迅速成形，一时间万籁俱寂。 如此举动连莫晴都瞒不过，她诧异地回过头来，望着夏空尘，似乎以为是他动的手。 夏空尘却是早有预料，转身对祝卿云道： “有意思，让我猜猜你的来意——代表祝家而来，希望与我合作？” 祝卿云点了点头：“是的。请原谅我刚刚的冒昧举动，但这事暂时不适合被外人知晓。” 夏空尘点头表示认可，示意祝卿云说下去。后者看了一眼旁边的莫晴，继续道： “夏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昨日上午带您前往风萤丘陵的‘地产司吏员’是假扮的，连家派人在那边埋伏您，对吗？” 夏空尘轻笑道：“不错。看来你们祝家还是有几分情报收集能力嘛。” 没等祝卿云接话，一旁的莫晴差点跳了起来，震惊道：“空尘，这种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呀！” 夏空尘转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放心啦，不过是两个跳梁小丑罢了，不值一哂。” 祝卿云心头略微震动——正常情况下，连家派出去的两人至少是凝元境后期。面对如此高手围攻，依旧无伤脱身的夏空尘，真正实力恐怕已达凝元境巅峰。 而夏空尘今年仅仅十九岁，这份天赋，绝不在莫平安之下！ 祝卿云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语气严肃道： “根据玄真司与祝家的过往记录，连家的行事作风一向强横霸道，绝不会就此收手。不出意外的话，下次出手对付您的，一定是那位黑月上人！” “黑月上人？！” 夏空尘瞳孔微缩。 昨天那黑月上人分明就死在他的眼前，魂飞魄散、灰飞烟灭，死得不能再死。可是祝卿云居然说，黑月上人还有能力出手？ 如果他还活着，那该拥有何等诡秘的手段？身上又背负着何种大机缘？ 身外化身？时间回溯？因果逆旋？非生非死？ “你最近见过黑月上人？”夏空尘试探着问道。 祝卿云愣了一下：“去年见过，怎么了？” “呃……那没事了，你继续。” 夏空尘不禁扶额。 祝卿云虽然疑惑，还是接着说道： “也许您希望借助您与莫小姐的关系，获取莫家的庇护。但您应当明白，无论三年前还是现在，莫家都不打算真正接纳您。昨日午间，莫云霄那高高在上的施舍态度，就是明证。” 莫晴出身旁系，再加上夏空尘贩卖魔道功法的犯罪记录，使得莫家永远也不会真正接纳他。即使将来晋升灵魄境，寿至两百，也只是个高级打手罢了。 祝卿云没有明说，但她相信夏空尘也想得到这一点。果然，只见他在幽暗中微笑开口： “所以呢？” 祝卿云道：“所以，我为您带来了莫家之外的另一个选择。如果您愿意与祝家合作，不仅能够解除来自连家的威胁，将来甚至能成为祝家的真正掌权者之一！” “那么，祝小姐，代价是什么呢？” 祝卿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眸光微动，隐晦地向一旁的莫晴瞥去一眼。夏空尘会意，扭头对莫晴道： “晴儿，你先上楼，把奶茶舀出来凉一凉吧。” “啊？好。” 善良单纯的莫晴似乎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懵懂地点了点头，转身上楼。 随后，在祝卿云的操控下，隔音符阵缩小了几分，形成笼罩二人的隐秘空间。 她的视线穿过静谧的幽暗，直视夏空尘的双眼，一字一顿道： “夏先生，希望您与我成婚！” 不知为何，纵横无限多元的强者夏空尘猛地背后一寒，感到了一丝久违的危机感。 第十八章知恩 祝卿云向夏空尘求婚了。 并非出于个人喜好，而是因为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上，夏空尘需要祝家的庇护，而祝卿云……同样需要他的帮助。 昨夜拜访四叔公时，祝卿云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并在随后两位元老那里得到了确认。他们本应属于中立派，却在她没有提出任何交换条件的前提下，答应支持祝立明。 这极可能意味着，他们已经选择了另一位候选人，只是在用这样的话语来稳住她。 如果父亲在竞争中失败，夏空尘被连家杀死。那么，爷爷也将黯然病逝。 祝卿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未来。 反过来说，如果有夏空尘相助，家主祝承德很快就能痊愈。而在恢复实力的祝承德支持下，祝立明必将获得这次冲击灵魄境的机会。 再加上夏空尘自己这个板上钉钉的灵魄境，如此结成联盟的三人，掌控祝家简直轻而易举。并凭借这剧增的实力，成功化解夏空尘与连家的仇怨。 完美的逻辑闭环。 然而此刻，祝卿云面临的最大问题却是…… “很遗憾，祝小姐，我对你没有兴趣。” 果然。 祝卿云神色一黯，却也并不意外，只是苦笑道： “我明白了，夏先生。您对莫小姐的感情，甚至超过了您自己的安危？所以，您依然选择了莫家……” “不，我哪家也没选。” 夏空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不谈这事了，我们先上楼吧。聊得太久，我怕晴儿多想。” 祝卿云点了点头：“我明白，但请您再稍等一下。” “还有啥事？” “您两日前说过，您认了我一個人情，对吗？” 随后祝卿云就看到，那个一直以来都云淡风轻的男人，如临大敌般地退了半步： “你……你想干嘛？人情可不是这么用的！” “啊，夏先生，您误会了。” 祝卿云连忙道：“我只是希望向您借一些钱。两万灵币、或者一万五千也行。” “借钱？”夏空尘顿时松了口气，“借多少都没问题。不过你要一两万灵币做什么呢？祝家总不可能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用来实施您给的治疗方案…… 祝卿云并没有这么说。她不想透露祝家的内部矛盾，免得让夏空尘看轻了祝家。 于是祝卿云道：“个人修炼所需，不好让家族拨款。” 夏空尘笑了笑，手腕处光芒一闪，仿佛黑夜中的耀目星辰。祝卿云随即就看见，一张灵币借记卡递到了眼前。 “拿去吧，不用急着还，借据什么的也不必了。” “夏先生，真的……非常感谢！” 祝卿云接过借记卡，双手捧在胸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夏空尘没有说金额，但显然不会少于她的最低期望。 这么一来，祝卿云此行的目标就完成了大半。她轻舒口气，眸中隐约有了些许泪光： “如果您将来遇到了麻烦，请一定要告诉我。祝家……我会劝家主鼎力相助的。” “唔，那就多谢了。”夏空尘随口敷衍道，“还有其它事情么？” “没有了，夏先生。” 夏空尘点了点头：“那就快上楼吧，免得晴儿误会。” “莫小姐那样单纯善良的女孩，应该不会想太多吧。” 祝卿云微笑着，跟随夏空尘走上二楼。莫晴已经等候在餐桌边，见到两人不由惊讶道： “祝姐姐，你是不是哭了？难道空尘欺负你了？伱告诉我，我帮你打他！” 祝卿云连忙道：“不不，没有这种事。只是因为夏先生借了我一笔钱，我很感激。” “哦，只是借钱啊。” 莫晴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像这种小事，没必要把我支开呀。” 夏空尘：“……” 祝卿云：“……” 两人一时非常尴尬。夏空尘硬着头皮正要解释，却听莫晴继续道： “诶嘿嘿，开个玩笑啦。祝姐姐，来，坐这边。” 莫晴拍了拍身旁的座椅。祝卿云短暂迟疑后，四肢僵硬地走过去坐下。 今年十八岁的莫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个平凡的少女。那单纯、温柔、开朗的笑容，令祝卿云下意识地感到惭愧。 妄图凭借利益交换夺走对方恋人的自己，当真是卑劣不堪啊…… 祝卿云只能强颜欢笑，桌上餐点五花八门，却味同嚼蜡。莫晴则是热情洋溢地给她夹菜，仿佛与她成了一对亲密的姐妹。 —————————— 半个时辰后，熙南城区，护道商团分会。 祝卿云在金碧辉煌的大厅中走向贵宾柜台，递出夏空尘给她的那张借记卡： “你好，麻烦将这张卡里的灵币全部兑换为灵晶。” 人道联盟治下通行的灵币，本身并不具备充盈灵气，但可以兑换为对应价格的标准灵石。例如价值一百灵币的灵晶，蕴含98个标准单位的灵气量。消耗完毕的灵晶，以两个灵币的价格回收。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双手接过金色卡片：“好的，祝小姐，马上为您办理。” 作为昌武郡名人，大厅内不少人都认识祝卿云，更有玄真司同僚走过来跟她打了个招呼。 等待商团工作人员去后台兑换的期间，祝卿云与同僚随口聊着天。片刻后，工作人员捧着一方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之上，满满当当地垒着纯白色泽的厚片状菱形晶石。 “祝小姐，您的五百枚灵晶。” 灵晶在托盘上平铺开来，工整地垒了五层。 工作人员的声音不大，却令整个大厅的目光汇聚而来。身在此地的大部分顾客，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么多钱！ 祝卿云的同僚只是个凝元境散修，几乎被白花花的灵晶晃瞎了眼，满脸羡慕道： “五万灵币啊，真不愧是世家子弟……” “别，别误会，这只是家族里交给我的办事经费而已。” 短暂失神之后，祝卿云竭力抑制着颤抖的语声，勉强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笑容，对工作人员道： “我前两日在护道商团的商品清单中看到了‘空蝉芽’、‘淬心藤’、‘五蕴灵泉’，应该还在吧？” “还未售罄，您想要购买吗？” 祝卿云点了点头：“各来一份。” “共计一万六千三百灵币，还应给您三万三千七百灵币。” 工作人员在柜台上与祝卿云仔细点数后，由后者用储物戒收走剩余灵晶，工作人员则端着托盘重返后台，打包商品。 同僚在一旁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三样灵材都不是突破境界所需，日常修炼应该也用不上如此贵重的宝物，所以……你们家主得到治疗伤势的药方了？” “……嗯。” 祝卿云点点头，这事没有必要隐瞒。 同僚不禁感慨道：“前些日子听说，你们祝家很快又能诞生一位灵魄境强者。再加上老家主伤势痊愈，看这样子，祝家即将重新崛起了。与你们相比，莫家反而是一副衰败之象……” 祝卿云顿时一个激灵，严肃道： “请不要开玩笑，我们自知与莫家还有很大差距。莫家内有老祖莫湛明坐镇，外有莫平安有望游神，怎么可能衰败？” 同僚笑了笑道：“你还没听说么？就在昨天，莫家六少爷莫平晖让人给打了，行凶的居然只是一介平民，莫家这次当真是颜面扫地了。” “竟有此事？谁有那么大胆子？” 祝卿云随口问道，心里也没有太过在意。反正无论是谁干的，都跟她没有关系…… “行凶的那家伙，据说本来就是个犯罪者，才刚刚从混沌战场回来呢。” ？？？ 祝卿云目光呆滞，涩声道：“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做夏空尘？”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你认识？” 祝卿云说不出话来。 原本上一刻，她还为夏空尘慷慨借款五万而感动不已，打算在爷爷伤愈之后，求他对夏空尘出手相助。 然而现在…… 即使是全盛时期的祝承德，也不敢同时与莫连两家为敌！ 连家有七位灵魄境。莫家也有老祖莫湛明、军武司司长莫云天、星象司司长莫乐山、家主莫乐水四位灵魄境身在昌武城内。 祝承德虽为灵魄境后期，若要对抗两家联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祝卿云心底陡然升起一丝无力。夏空尘竟做出如此不智之举，看样子是没救了。以一人之力，面对昌武郡最强的两大世家，结局无疑已经注定。 如果夏空尘死去…… 这五万灵币是不是就不用还了呢？ 祝卿云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竟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差点就提起手来给自己一巴掌。 恩人有难，她无力相助已是心中有愧，怎能想着侵吞对方的遗产？！ 就算夏空尘被杀，莫晴应该也能活下来。两人情意如此深重，祝卿云决定将这笔钱还给他的遗孀，令他得以安息。 莫晴单纯善良，或许会遭到族人的巧取豪夺。但是没关系，祝卿云打定主意，要将莫晴视作自己的妹妹，一生护她周全！ 第十九章赴宴鸿门 余饶城区，莫府。 天幕橙红，又是傍晚时分。 “昨天，就在这个时候，阴险狡诈的夏空尘，卑劣无耻地偷袭了平晖少爷。虽然我实力低微，要不是林叔死死拉住，非得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莫府内的一处小亭中，莫平山对几个同辈少年讲述着昨日发生的一切。其余人无不义愤填膺、同仇敌忾，恨不得立刻出府，去找夏空尘报仇！ 这一天来，莫平晖受伤之事在莫家内部掀起了轩然大波。毫不夸张地说，纵然连家都不敢这么对待莫家嫡系，区区平民竟敢如此嚣张？ 这一次，哪怕是遵纪守法的莫家，也绝不会允许夏空尘安然活在世上。 不过具体手段还需仔细斟酌，直接趁夜袭杀是不行的，至少不能由莫家动手。 “夏空尘和连家有仇，我听说今天家主派人去了连府，大概就是为了讨论共同对付夏空尘的计划。” 听了莫平山的话，少年们顿时不满，有人大声道：“区区一個夏空尘而已，为什么还要和那群蛮子联手？” 莫平山摇了摇头，目光深沉道： “你们不明白，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行事不能仅凭个人喜怒，应当综合考虑利益关系。有些事情，我们不适合做，但连家擅长，那就想办法由他们动手。期间留下的些许痕迹证据，或许多年后，还能成为我们对付连家的利刃！” 众少年心头一凛，对莫平山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这位堂哥虽然同样出身旁系，却与平晖少爷相交莫逆，学到了对方的七分远见卓识。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我明白了，平山堂哥，族里的智者们肯定已经讨论出了非常精妙的计划……却不知道，在夏空尘死后，族里准备怎么对待莫晴？” 这个问题一抛出，众莫家少年纷纷严肃起来。 莫平山皱了皱眉，扫视众少年道： “据我猜测，莫晴并未犯罪，应该能保住一命。不过今后她能否回归家族，却又不一定了。” “为什么呢？”有人问。 “因为夏空尘的阴险恶毒，如今已是众所周知。依旧待在他身边的莫晴，显然已经沦为对方的玩物。那样单纯的少女，在恶徒的魔爪下绝无幸理。” 莫平山深深叹息道： “唉，说真的，我这堂妹除了脑子有点执拗以外，确实是个好女孩，可惜被那夏空尘给祸害了。她委身恶徒，给家族丢了脸，将来可能会被逐出莫家，流浪街头吧。” 众少年心有戚戚，纷纷痛骂夏空尘卑鄙无耻。 时间倏忽即过，很快就到了晚饭时分，众人的闲聊也将告一段落。忽然有人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对了，平山堂哥先前说过，林叔去夏空尘家是为了邀请他今夜赴宴……而且他答应了？” 听了这话，莫平山不由一愣，随即失笑道： “他敢殴打平晖少爷，那就等于是拒绝了。而且，他也绝对不敢赴宴，除非是活得不耐烦……” 忽然间，远处传来些许喧闹声。 莫家以礼义规矩传家，府中气氛庄严，族人本不该大声喧嚷。但莫府正门方向似乎聚集了许多人，正在议论纷纷。 “唔，大门那边发生了什么？” 亭中众人顺着走廊望去，视线被一扇红木门扉阻隔。莫平山动用法术强化左耳，凝神听了几句，顿时脸色陡变，失声道： “夏空尘携莫晴来到莫府，自称……前来赴宴？！” —————————— 夏空尘赴宴的同一时刻，身在祝家的祝卿云已经准备好了全部灵材，端着熬药的小鼎，走进祝承德的静室。 “卿云啊，真是辛苦你了。如今这祝家上下……也就只有你还记挂着爷爷我了。” 一身朴素白衣的祝承德语气沧桑，欣慰说道。与前几日相比，他虽然仍是一副病入膏肓的衰败样貌，浑浊双眼内却隐约沉浮着微微光亮。 这几天里，他已经按照夏空尘的治疗方案修习了法诀、构筑了符阵。只等昂贵灵药与驱动符阵的大量灵晶到位，他便可以伤势尽复，重掌祝家大权！ 元老会认为夏空尘不可靠，祝承德也并非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但他依旧将所有积蓄交给祝卿云，由她筹措资金、购买灵材，完全无视了失败的可能性。 因为，这已经是祝承德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机会。 等到祝家的下一位灵魄境诞生，他将彻底失去曾经拥有的一切。人生的最后时光，只能用来等死！ 纵然年近百岁，祝承德依旧想要活下去。 祝卿云在他最需要的时刻伸出了援手，所以在祝承德伤愈之后，也不介意给她的父亲帮上一把。反正两个候选人都是亲儿子，虽然不太孝顺，他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祝卿云柔声道：“爷爷，别担心，您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您依旧是我们祝家的长青树，所有人都敬畏的家主大人。” 祝承德接过药鼎，深吸一口其中散发的奇异药香，仿佛肉体与神魂的虚弱感都减退了不少。他将药鼎放在符阵中央，对祝卿云道： “难为你了，就这两三天时间，竟然凑足了近两万灵币的资金缺口。是向玄真司的同僚们借的吗？回头可得好好感谢他们。” 祝卿云摇了摇头：“不，爷爷，其实……这是夏神医借给我的。” “夏空尘？” 祝承德神情一滞，沉吟片刻，又问道：“卿云，观澜阁之后，你跟他还有接触？” “嗯……去过一次。”祝卿云眼神游移。 祝承德沉声道：“今后可不要再去了。今天刚刚听说，夏空尘竟然得罪了莫家。再加上之前疑似谋杀连英卫的事情，与他接触无异于引火烧身，我们祝家可惹不起莫连两大家族。” 祝卿云黯然道：“我明白。” “对了，夏空尘借了伱多少灵币？刚刚从混沌战场归来的凝元境修士，为何会有这么多钱？” 祝卿云咬着嘴唇，略一思索，摇头道： “我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钱。我只知道……他借了我五万灵币，我很感谢他。” “五……咳咳，五万？” 祝承德满脸震惊，连气都喘不匀了：“等等，他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不，不会的。” 祝卿云摆了摆手。毕竟今天早上，夏空尘才刚刚拒绝了她的提议。 祝承德在静室内左右踱步，苦苦思索。忽然驻足，对祝卿云严肃道： “卿云，这几日你就不要出府了。以免莫连两家误会，把你也当做夏空尘一伙。” “嗯，我会小心的。”祝卿云点头。 这个时候，她已经接受了祝家对此无能为力的事实。如果她贸然插手，也无非是徒然送命而已。 莫家的沉寂绝不会持续太久。串联各方、筹备计划之后，等待夏空尘的，就是宛如天倾的绝杀一击。 无论黑白两道，无论上天入地，都无可抵御、无处可逃！ 当日在观澜阁，夏空尘是冉冉升起的昌武郡新星，如今却沦为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祝承德今日话语间的态度变化，终究是人之常情…… 但祝卿云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毕竟夏空尘对祝承德有救命之恩。祝卿云觉得，至少在私下里，爷爷应该对他更加尊重、感激一些。 “爷爷，您安心闭关疗伤，我先出去了。”祝卿云说。 “你也放心，等爷爷的好消息吧。” 祝承德慈祥地望着祝卿云，令她心中一暖。不管怎么说，祝承德对自己的子孙还是很好的。就算势利了些，也只是多年的人生经验使然。 祝卿云转身离去，推开门扉。忽然听见身后的祝承德又道： “卿云，还有件事。” 祝卿云回头：“唔，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祝承德没有看向孙女，反而将目光投向空荡荡的静室角落。短暂沉默后，老人缓缓说道： “如果过几日听说了夏空尘的死讯，那钱……就别还了。” 祝卿云如堕冰窖。 第二十章必死之局 入夜。 莫府内灯火通明。 莫家在昌武城经营千年，府邸占地辽阔。由正门入内，中轴线上依次为广场、前厅、庭院。 院内有一小湖，湖中设一长亭，红柱碧瓦檐角如飞。亭边流水潺潺，院中风清月明。 此刻长亭外，有数十莫家精锐分立四周，面色凝重，沉寂如山。而在长亭内部，古朴茶桌两侧，仅有三人端坐。 茶桌北侧是气度恢弘的黑发老者，莫家家主莫乐水。莫云霄等数名莫家中坚，垂手侍立家主身后。 茶桌南侧坐着白衣青年夏空尘与紫裙少女莫晴。少女似乎如坐针毡，却被夏空尘搂着肩膀摁在座位上，不让她起身。 茶桌上沏着三杯清茶，色泽碧绿，茶香幽幽，却已没有热气腾起。 “……从我们进入莫府时算起，已经将近一个时辰，不知道莫家的宴席准备得怎样了？” 夏空尘似笑非笑道。 对面的莫乐水镇定捋须，缓缓道：“小友见谅，你是第一次正式拜访莫家，我们自然要多准备些时候。” 当然，正在准备的并非食物。 早在出面接待夏空尘之前，莫乐水就已派出多位得力族人联络各方。包括已经达成约定的连家在内，很快就会有多名实力强横、位高权重的帮手到来。 到时候，眼前的夏空尘便成了瓮中之鳖，轻易就能将其镇压！ 根据连家情报，夏空尘顶多只是凝元境巅峰。但不知为什么，灵魄境中期的莫乐水在他面前却感觉极不自在。身在莫府，对方却比莫乐水更加轻松自如，仿佛他才是这莫家的主人。 近一个时辰以来，莫乐水始终对夏空尘以礼相待。既是由于莫家向来不喜动武，更是因为莫乐水没有把握。 夏空尘不是蠢人，敢来莫府必定有所倚仗。如果贸然出手反被对方击败，莫乐水这半辈子的威名就算是一朝丧尽了！ 对方打的是莫乐水的孙子，伤的却是莫家的颜面。所以，也理应动用整个莫家的势力与人脉，将这暴徒打落尘埃。 基于这样的理由，莫乐水与夏空尘闲聊至今，完全没有提到莫平晖之事。 谈谈昌武郡的局势、各世家的现状，再问问混沌战场的具体情况、修为惊天动地的归墟境修士，时间便在对话中悄悄流逝。 忽然间，庭院南侧，莫府正门方向传来些许声响。在附近所有人都保持沉默的严肃氛围中，宛如投入湖面的第一颗碎石。 “军武司司长莫云天、副司长连宏武到！” 家仆的唱名声远远传开，随之而来的就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原本莫云天回府不需要唱名，但很显然，此刻莫家注重的是“军武司司长”这一身份。 两道身影踏入庭院，当先一人正当壮年，眉宇间英气勃勃，身穿青底银边立领长袍。他在长亭外隔着一座小桥站定，视线投向亭中夏空尘的背影，朗声道： “听说今日有稀客上门。家主，不妨为我引见一番？” 莫乐水点了点头，缓缓起身，用手掌示意茶桌对面的青年男女，微笑道： “这位小友名为夏空尘，乃是我们昌武郡屈指可数的青年俊杰。曾因罪发配混沌战场，期间修为突飞猛进。回归昌武郡不过数日，先斩连英卫，再殴莫平晖，当真是豪气干云，睥睨世间啊！” 虽然语气带着赞许，实际上却是毫不掩饰的诛心之言。话音未落，莫晴的脸色立刻变了，推开夏空尘的手臂，慌忙站起身来： “没有那种事！连英卫的失踪，和空尘没有半点关系！” 莫乐水笑道：“是吗？不过这也与我们莫家无关。” 莫云天则是摇了摇头：“只可惜这位夏先生并未在混沌战场建立功勋。两日前洲府军武部就已回复，没有查询到他的军衔资料。否则，即使杀了一两個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莫云天说着，由庭院边缘石径绕过小湖，在莫乐水侧后方停步。直到这时，他才在夏空尘随意瞥来的眼神中，终于对上了视线。 平静、淡漠，似乎还带着些无趣。 莫云天现身之后，夏空尘甚至不曾回望一眼。就仿佛一位正七品军武司司长，根本不值得他正眼相看。 莫云天涵养极好，面上不动声色，只是轻笑道： “呵呵，如此自傲的年轻人，我也曾见过一位。却不知这位夏先生，是否有机会走到那人的高度？” 夏空尘挑了挑眉：“你指的是莫平安？你们倒是有趣，既以他为荣，又颇为忌惮的样子……真想看看，那究竟是个怎样的精神小伙啊。” “很遗憾，你大概没有机会了。” 莫云天的视线忽然转向来时的长廊，与此同时，仆役的唱名声又一次响起—— “玄真司司长葛临舟、副司长莫平生到！” 一位白发黑袍的佝偻老者，带着一位气质冷峻的青年缓步走来。莫乐水与莫云天拱手为礼，老者却只是微微点头。 葛临舟年高德勋，地位堪比各世家老祖。纵然郡守大人，平日里也给他三分面子。 “咳咳，老朽听闻近日昌武城内，有不法修炼者逞凶杀人，可有此事啊？” 脊背虽然弯曲，葛临舟的视线却宛如利箭般笔直凌厉，紧紧盯住远处亭中夏空尘的后颈。 但夏空尘依旧没有回头，甚至右臂一伸，把全身颤抖着的莫晴又给拉回座椅上，轻拍她的肩膀： “别担心，我这人向来尊老爱幼，一般是不杀老头的。” 夏空尘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至少都是凝元境修士，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葛临舟身后的冷峻青年莫平生当即拔剑在手，厉声道： “狂妄！区区罪徒，竟敢出言不逊！” 莫平生正待上前，却被莫乐水以目光制止。只见葛临舟双眼似闭非闭，语声沙哑道： “老朽枉活百余年，距游神境却仍有一步之遥。因此被年轻人轻视，倒也并不奇怪。” 他像是在自谦，实则自承修为已达灵魄境巅峰。放眼整个昌武郡城，能与他打成平手的也没有几人！ “不过呢，老朽执掌玄真司数十年，手里颇有几分权力。若老朽认为某位修炼者存在重大犯罪嫌疑，便有权临时发布抓捕令，赏格……最高五百功勋。” 众所周知，功勋可随时兑换等额灵币，灵币却难以收购功勋。 五百功勋不算多，却意味着来源于官府的强权。此令一出，即使在场大多数人并非官府的执法修士，也能够合法地参与抓捕行动！ 葛临舟说完，如同入定般沉默下来。 倒映夜空的幽蓝湖水在微风中泛起涟漪，庭院暂时陷入了寂静。然而，莫家的手段显然不只是如此而已。 若要抓人，如何能缺了最专业的巡捕司？ “巡捕司司长罗钓鲸到！” 一位魁梧巨汉大步走进庭院，每一脚踏下都腾起微弱气流，令石径两侧草木颤动，仿佛裹挟风暴而来！ 罗钓鲸并非昌武郡出身，乃是少见的炼体专精修士。体魄胜精钢，意志如玄铁，凛然正气更是令无数宵小闻风丧胆！ “夏空尘！你的事发了！” 纯以肉体的一声断喝，竟在水面上震出道道波纹。立于庭院边缘的数十名莫家凝元境修士身体齐震，甚至有人险些跌倒。 至于刚刚转过头去观察罗钓鲸的莫晴，更是吓得靠在恋人的肩膀上。夏空尘顺势把她搂在怀里，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 见夏空尘不打算回话，莫乐水故作惊讶道： “罗司长，你说话可要讲证据。我们这位昌武郡天骄夏空尘，究竟犯了什么罪？” 罗钓鲸大声道：“夏空尘涉嫌谋杀连英卫、袁斌、慕元亮三人。根据巡捕司调查结果，此三人于七月十七日中午由连府出发，前往余饶城区通宁街附近，随后失踪。夏空尘同时具备杀人动机、作案时间、作案能力，即为第一嫌疑人。所以，请随我去巡捕司一趟！” 最后一句话的说话对象已经变成了夏空尘。很显然，无论沉默还是拒绝，都将导致罗钓鲸动用武力强行抓捕。 莫乐水更是知晓，即使夏空尘完美地清理了所有作案痕迹，连家也会派人去他的家中，藏上一件连英卫的“护身法宝”。 夏空尘被抓进巡捕司，莫晴也被莫家扣下，无人能够再次销毁证据。如此一来，便是铁证如山！ 军武、玄真、巡捕三司齐至，理论上夏空尘已再无翻盘余地。但是，为确保万无一失，莫连两家的手段依然不止于此—— “一等子爵连德彰到！” “玄真司从七品客卿连宏昭到！” 连家的两位灵魄境前来支援，连宏昭更是早早拔出背后的青穗长剑。只待夏空尘稍有异动，他就会当先出剑，取其性命！ 抓捕过程中失手误杀，纯属意外，不是么？ 此刻，自莫乐水以下，莫云天、葛临舟、罗钓鲸、连德彰、连宏昭，已有六位灵魄境强者在场。 更不用说，后方院落中还有一道神念遥遥注视此地。神念精纯、法力磅礴，那是真正站在了灵魄境的顶端，进无可进的大圆满修士。莫家老祖，莫湛明！ 如此必死之局，纵然星耀榜天骄莫平安身处其中，也只能跪地求饶！ 然而即便如此，那个名为夏空尘的平凡男子依旧坐在原地，不屑于回头。只能看到他背影的连宏昭，心底猛然涌起一股火气，环视周围，冷笑道： “哼，夏空尘，伱难不成还指望祝承德来救你么？” 身在他对面的莫乐水随即看见，夏空尘今夜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转头疑惑道： “你说啥？和那老头有什么关系？” “祝承德与郡丞有些交情，所以，你大概是在期待郡丞大人出手相助。” 连宏昭一脸智珠在握的表情：“或许你以为，祝承德既然将孙女祝卿云许配给你，就会为你动用一切人脉。只可惜……” “一派胡言！” 夏空尘脸色大变，连忙对怀里的莫晴解释道： “连家人果然阴险歹毒，最擅长搬弄是非。晴儿你可千万别相信那家伙。我和祝卿云之间是绝对清白的，什么关系也没有！” 片刻前恐慌的莫晴，早已在夏空尘的安抚下恢复平静。这时的她神色恬静，眸光幽幽，宛如亭边小湖中微微荡漾的皎洁明月。 莫晴单手撑着长椅，缓缓直起身来，与夏空尘并肩而坐。上半身却还是稍微前倾，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子。 “既然没什么……” 只见莫晴睫毛颤动，在亭中晦暗的光线与极微妙的距离下，柔声问道： “空尘，你又为什么要急呢？” 第二十一章夏将军 “我，我急了吗？” 夏空尘在莫晴的明亮双眸中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下意识移开视线，望向自己正前方的莫乐水，以及他身后的莫云霄等人。 莫家众人当然不可能接话，只是神情诡异地瞧着他俩——这对情侣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啊？ 大敌环伺，命都快没了，还搁这纠结男女关系呢？ 未能得到回应的夏空尘，只能无奈地回过头来，迎上莫晴仿佛能将他看得通通透透的目光。 最终还是莫晴轻轻点了点头： “你刚才是有点急。” 庭院中沉寂了片刻。 “……那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真挚的爱情，不应该受到任何质疑。” 夏空尘硬着头皮，满怀深情道： “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分开，无论生死，无关真伪。在你我相遇、相知、相爱的起点与终点，永恒与瞬息交错之地，天高云阔，花开万里。” 尽管夏空尘也不晓得自己在说些什么玩意，但他记得，莫晴很喜欢听这类故弄玄虚的情话。 “空尘……” 正如他所料，莫晴顿时泪光莹莹，伏在他怀里啜泣，肩膀微微抽动，再也不提祝卿云的事情了。 刚刚渡过大劫的夏空尘松了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冷峻——必须尽快解决莫家之事，带莫晴回家！ 否则再拖下去，也许祝承德真的会来。要是他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上了祝卿云，那乐子可就大了…… 夏空尘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 “莫家主，我可以出手了吗？” 说话的是连宏昭。只见他面无表情，却已将长剑缓缓提起，蓄势待发。 他今夜临时接到通知赶来莫家，以为将是一场步步紧逼的审判，精妙绝伦的杀局。本想看到夏空尘脸上冷静、慌乱、恐惧而至绝望的层层递进，然而现在…… 好吧，刚才夏空尘确实慌了，但很显然不是因为他们这些人。 如果排除掉故意表演的可能，说明他的情绪尚有余裕。也即意味着，他不认为自己身处绝境。 这一刻，莫乐水、葛临舟等人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连宏昭虽然想到了，却依旧忍无可忍，只想立刻出剑，斩掉夏空尘的镇定自若！ “稍安勿躁，今夜莫家仍将有贵客到来。”莫乐水道。 连宏昭咬着牙，放下了青穗长剑，决定再稍等一会。夏空尘却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对莫乐水道： “莫家主，给句痛快话，同不同意把晴儿嫁给我？” 莫乐水老成持重，不愿把话说满，沉声道： “我们很愿意将莫晴嫁给前途无量的青年俊杰，但不希望她落入犯罪者的魔爪。” 夏空尘冷笑道：“打太极是吧？我只问你是或否，不回答默认拒绝，我只数三声。三……” “二”字尚未出口，夜空之上忽有炽白光辉从天而降。庭院内众人同时扭头望去，连莫晴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因为在昌武城内，御空飞行是从六品及以上才拥有的特权。郡城之中，官品或爵位在从六品以上者，总共也不足十人。其中每一位，都在昌武郡举足轻重！ 白光散去，人影浮现。只见那人身穿浅紫底色的制式官袍，面如冠玉、长袖飘飘，俊逸风姿令人本能地心生敬慕。 正六品昌武郡郡丞，姜修心！ 虽然莫乐水的爵位品级比郡丞还高半品，但前者只是法律地位与荣誉称号，后者却是真正的大权在握。 郡守牧千风专注修行，平日里很少露面，郡守府诸多事务向来由姜修心主持。他今夜到场，无疑也是为夏空尘之事而来。 “郡丞大人。” 莫乐水等人拱手为礼，姜修心微笑点头回应。他的目光扫过场内众人，最后落在长亭内的那对男女身上。 庭院中也仅有他们两人，依然保持着坐姿。 姜修心微不可查地眉头一皱，开口道： “郡守府近日听闻，有刑满释放人员不知悔改，在郡城内嚣张跋扈，做下不少事来。为保昌武郡治安，护百姓安宁，郡守府决定由巡捕、玄真、军武三司联合行动，将嫌犯拿下，细细查问。” 如此，便是一锤定音。 莫乐水等人同时松了口气。 正如预想中那样，无论祝承德是否去找过姜修心，他的分量都不可能超过莫连两家的总和。以祝家为靠山的夏空尘，也终于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莫晴显然也明白郡丞这一官职意味着什么。短暂失神之后，她脸上浮现出凄凉的微笑，回头凝视夏空尘，悲伤而又欣慰地说道： “没事，空尘。至少……我们还可以死在一起，不是吗？” 夏空尘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道：“晴儿，到了这个时候，你依然对莫家心存留恋吗？” 莫晴缓缓摇头，轻声道：“不了。我已经被逐出家门，从此与莫家没有半点关系。” 哈哈哈，好极了！ 夏空尘很满意。 今晚特地带上莫晴一起赴宴，就是为了破灭她心中最后的念想。自此之后，莫家再也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 当然，夏空尘脸上并没有表露半点喜悦，只是满脸坚毅之色，缓缓站起身来： “晴儿，为了你我的未来，我将拼死一战。如果因此杀了亿些人，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莫晴仰着头看他，眸中闪过荒诞、无奈与悲凉，最终闭上双眼似乎不忍再看，点了点头道： “嗯。这一次，就算伱杀了三五个人，我也不会生气的。” “……” 夏空尘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道：“就不能把限制再放宽点吗？这儿光灵魄境就有七八個好不好！” 莫晴低头垂泪：“反正你也打不过他们……” 夏空尘不禁扶额。他这具身躯确实只有凝元境实力，理论上连灵魄境一招都未必接的下。 不过，只要满怀对莫晴的深爱，以及无尽岁月中历练出的勇气与决心，再加上知识与计算力方面，微不足道的小小优势…… 根据推演结果，夏空尘能够在一招内击杀在场任一灵魄境。 两招三个，三招五个，五招……庭院里的可能不够杀了，只好去莫家后院找莫湛明凑数。 “晴儿，你且看着吧，我在混沌战场历练三年的成果！” 夏空尘扭头望向亭外手持长剑的连宏昭。根据在场众人的实力、地位、关系进行分析，连宏昭必然首先出战，进行试探。 莫乐水双手拢于袖中，随时可能背后偷袭；莫云天眸光凝重，将会第一时间援助家主；罗钓鲸与连德彰站位成犄角之势，准备掩护连宏昭；至于姜修心与葛临舟，却是根本没打算出手，法力内敛、不动如山。 “看样子，嫌疑人夏空尘是打算负隅顽抗了。” 葛临舟眯着眼睛，开口道。 夏空尘冷冷扫了他一眼，作战计划已然成形——第一招杀连宏昭，第二招杀罗钓鲸和连德彰，第三招就送这老头上路！ “在此，我以玄真司司长的身份，宣布……” “且慢。”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平静的话语。 庭院中大多数凝元境修士一脸茫然。他们发现，自己竟无法判断声音的来源。 或者说……他们本来就没有听见声音，而是在脑海中，直接浮现了这一概念。 仅有莫乐水等少数人，明白这是独属于游神境的传心之术。并非“传音”，而是直接传递概念、甚至图像。纵然彼此语言不通、种族各异，依旧能够无障碍交流。 众所周知，昌武城内，游神境修士仅有一人。 正五品昌武郡郡守，牧千风！ 下一刻，空中又一道人影飘然落地。一身宽大白衣，黑发披散，全身上下竟无半件坠饰。面容犹如二十出头的青年，目光却饱含风霜，幽深如海。 伴随着牧千风的降落，莫乐水一颗心随之提了起来—— 莫家并未邀请郡守出面，牧千风此时到场，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无论心里如何腹诽，莫乐水脸上还是立刻摆出笑容，与众人一同躬身行礼： “恭迎郡守大人！” 牧千风的视线在众灵魄境身上扫过，冷冷道： “今夜的莫家倒是颇为热闹。莫家主，看你们剑拔弩张，不知是准备对付何人？” 莫乐水心念急转，回答道：“这位夏空尘先生将我们莫家的莫平晖打成重伤，此举已经触犯律法，也损伤了莫家的颜面。因此我们召集各位朋友，商讨此事如何处理。” 仅提及莫平晖之事，是因为夏空尘伤人时有不少目击证人。就算是郡守牧千风，也不能无视证据，罔顾法纪。 “哦，那莫平晖现在伤势如何？”牧千风道。 莫乐水皱了皱眉：“在我们的治疗下已经痊愈，但此事有多人亲眼所见……” “还活着就行。莫平晖对正五品准将出言不逊，受点伤乃是应得的惩罚。至于所谓谋杀案，更是毫无根据的空谈。” 说话间，牧千风在湖面上凌空迈出三步，跨越十丈距离踏入长亭。在庭院中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对夏空尘微笑道： “……你说是吧，夏将军？” 第二十二章拒之千里 夏……将军？ 正五品准将？！ 如此荒诞的言论，却出自郡守牧千风之口。按理说，他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正五品究竟有着何等分量。 牧千风本人，出身东宿星洲大派“山海灵阁”。作为掌门真传弟子，苦修百年，终成游神。 牧千风以游神境修为加入洲府玄真部时，也只是正七品起步。十余年晋升至正五品主政一方，已经算是提拔极快了。 而夏空尘的资料有据可查，今年十九岁，仅仅三年前还是个锻体境的平民。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在官场上一跃而至五品？简直是无稽之谈！ 然而。 官场上不行，不代表混沌战场不行。 外域危险重重，纵然归墟境圣者也随时可能丧命。正因为如此，混沌战场的各类功勋评定都相当慷慨。若侥幸立下大功，一跃数品也并非没有可能。 当然，“可以理解”，不等于“可以接受”。 事实上，就连牧千风今日得到宗门传讯时，第一反应同样是情报有误。 即使在混沌战场，大概也不存在如此年轻的准将，至少东宿星洲历史上从未有过。 但随后掌门师尊联系牧千风，再次证明消息的真实性，并强调了夏空尘此人的重要程度—— 人道联盟军武总部公布的那份授职文件中，赫然是由月湖战场总指挥官端木明亲自签署！ 这足以证明，夏空尘进入了那位大人的法眼。 端木明乃是站在三千大洲最巅峰的百人之一。如此大人物，若能攀附上，便是通天的人脉！ 按照掌门师尊的嘱咐，牧千风准备择时上门拜访。在询问身边官吏时，却意外听说夏空尘与莫家结仇，以及谋杀连英卫的流言。 再派人细查，时间渐晚，竟得知了莫家延请军武、玄真、巡捕三司司长的消息。牧千风感觉不对劲，果断前往莫府一探究竟。如他所料，莫家正欲对夏空尘动手。 神念探查到莫府内的景象后，牧千风特意在府外稍等了一会。直至双方即将兵戎相见之时，他才终于现身，为夏空尘站台。 如此雪中送炭，甚至近乎救命之恩，相信夏空尘一定会承他这个情……的吧？ 然而，面带微笑的牧千风却看到，夏空尘依旧板着一张脸，仿佛牧千风欠他几条人命似的。 游神境修士的神魂已然达成质变，从此境界起，神魂代替肉身成为了修士的根本所在。必要时，神魂更足以实现普通人上万倍的思维速度。 牧千风眼眸一凝，瞬息间分析了与夏空尘有关的所有情报，得出了两种可能，或者兼而有之—— 其一，夏空尘还未拿到准将符印，短时间内难以自证，因此并未公布准将身份； 其二，夏空尘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昌武郡玄真司与巡捕司无权抓捕准将，他可以借“正当防卫”之名，击杀与他有仇的郡城官员。 或许端木明赐予了他什么宝物，令他有把握对抗众多灵魄境。但牧千风认为，夏空尘终究还是太过年轻，不明白官场上的种种潜在规矩。 于是，牧千风以神念传音道： “夏将军，倘若你以‘正当防卫’理由击杀场中各司长，一人还好，若杀了两三人以上，洲府必将派遣专案组前来调查，到时候绝不可能完全脱罪。如果因此失去准将军衔，端木圣者想必也不会高兴的。” “端木明？他无所谓。”夏空尘以神念回应。 牧千风表情一滞，心中暗叹——果然如传闻一般，是个嚣张到极致的家伙啊…… 这個时候，在庭院中众人看来，长亭内的牧千风与夏空尘已经对视了片刻，后者却始终没有回话。 大多数人眉头紧皱，唯有连宏昭大声说道： “郡守大人，请不要误信谣言。这夏空尘怎么可能是正五品准将？军武司两日前就收到了洲府军武部的回复……” 连宏昭没能说下去，因为牧千风冰冷的目光扫来，神念宛如实质般刺入脑海，令他全身剧震，连退数步，差点跌倒在地！ “聒噪。” 牧千风冷哼一声，转头望向军武司司长： “莫云天，今夜你再向军武部查询一次，便知详细。” “是。”莫云天抱拳肃然道。 既然牧千风都这么说了，此事的真伪便已定下，场中无人再敢质疑。 此刻，最尴尬的人当属郡丞姜修心。他原本是为一锤定音而来，却不料郡守突然现身，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在打他的脸。 而且夏空尘似乎也不打算放过姜修心，眼神玩味地瞧着他道： “姜郡丞，我记得你刚才说过，有刑满释放人员扰乱治安，要让三司联合抓捕？” “这……” 姜修心拿出手帕擦了擦鬓角不存在的冷汗： “我指的是‘黑山四煞’中的‘灰豹’，此人早年曾因罪发配矿场五年。黑山四煞是不少凶杀案的嫌疑犯，最近听说他们又在昌武城内开始活动，因此当由三司齐出，给他们雷霆一击！” 夏空尘点了点头，姑且接受了这样的解释，随即似笑非笑地望向小湖岸边的玄真司司长葛临舟。 只见他的身形顿时佝偻得更深，眼中神光黯淡，双手握在身前，仿佛真成了一位垂暮的老者。葛临舟长叹道： “老朽有眼无珠，今夜受连家蒙骗而来，还请夏将军恕罪。” 夏空尘轻哼一声，不置可否，又将目光投向茶桌对面的莫乐水。 莫乐水将心中的震惊与悔恨压下，诚恳道歉： “夏将军，之前的事情都是误会。莫家会将莫平晖禁足十年，以惩戒其冒犯准将的罪行。另外，关于莫晴的婚事……” “和你们没有关系。”夏空尘冷冷道。 莫乐水连忙道：“无论如何，她终究是莫家之人。莫家愿为莫晴提供价值百万灵币的陪嫁！本家主也愿认她为义女，拥有成为继承人的资格！” 这番话出口，全场哗然，连牧千风都惊讶于莫乐水见风使舵的速度。莫家众人更是脸色狂变，因为即使是家主，也无权做出这般决定！ 收莫晴为义女，给她凭空涨一辈倒也罢了。关键是继承人资格，按照莫家规矩，家主的灵魄境子孙为第一顺位继承人。 如今莫乐水的直系后代都还不是灵魄境，如果莫晴晋升此境，莫乐水又意外身亡，莫晴岂不就成了莫家家主？ 当然，莫乐水春秋鼎盛，继承人的问题还可暂且不提。但那价值百万灵币的陪嫁，却是很快就要拿出来的。整个莫家也就几百万资产，真要凑出百万灵币，非得伤筋动骨不可！ 即使在郡守牧千风眼中，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不用说刚刚晋升正五品的夏空尘了。 莫乐水相信，如此一来，夏空尘必定回心转意…… “呵呵，认晴儿为义女？凭你也配？” 夏空尘冷笑着拒绝了莫乐水的提议，再转头看看依然沉浸在震惊与茫然之中的莫晴，平静道： “有资格成为晴儿父亲的人，在这世上并不存在。” 莫晴回过神来，紧紧握住夏空尘的手掌，仿佛一刻也不愿分开：“空尘……” 夏空尘微笑着，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莫晴的脑袋，轻声道： “不过，如果晴儿你感觉孤独无依的话，叫我‘爸爸’也是可以的哦……” “不不不。” 莫晴连忙缩手，在身前一阵乱摆：“空尘，伱这玩得太花了，我接受不了。” 夏空尘撇嘴道：“跟你开个玩笑啦！你真以为我是那种人吗？” 莫晴一脸委屈：“以前不是，从混沌战场回来以后，就不太确定了……” 庭院中正有微风卷过，带来丝丝凉意。 其余人在周围看得一脸无语，总感觉这对情侣与现场格格不入，关注点莫名其妙。在涉及百万灵币、甚至世家兴衰的话题中，竟然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然而……偏偏他们才是此刻的主角。 莫乐水试图把夏空尘扳回来：“夏将军，认义女的事情是我冒昧了。但请不要忘记，还有价值百万灵币的陪嫁！” “不稀罕，别提了。” 夏空尘驱赶蚊子似的摆了摆手。 毕竟，就算莫乐水送个多元宇宙来当陪嫁，他也懒得多看一眼。 第二十三章驱虎吞狼 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夏空尘拒绝了莫家百万灵币的陪嫁。 这个举动，进一步证明了他准将身份的真实性。交涉失败的莫乐水神色一黯，随即将视线投向莫晴，试图从单纯善良的莫晴这里挽回关系。 可惜莫晴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夏空尘身上，一双大眼睛忽闪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庭院边缘，一直沉默到现在的老者连德彰终于叹了口气，上前几步，拱手道： “夏将军，您过去与连家或许有些误会。今夜在此，老夫斗胆代表连家……” 连德彰还未说完，夏空尘直接打断道： “你们就不必道歉了。真想谢罪的话，就请连家高层全员自裁吧。” 话语中的恶意毫不掩饰，几乎无异于踏灭连家的宣言。郡守牧千风在一旁听着，却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微笑道： “夏将军，现在的你确实有资格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三思而行，谋定后动，以免将来落人把柄。” 此言一出，连德彰与连宏昭脸色陡变。因为牧千风这句话，等于是默许了夏空尘对连家动手！ “我知道。毕竟是在人道联盟治下，要讲点起码的规矩。” 夏空尘笑了笑：“但是我这人除了战斗之外没什么特长，不知牧郡守有什么建议吗？” 莫晴忽然插嘴道：“医术和厨艺不算特长吗？” 夏空尘耸肩道：“如果这都能算，那我的特长可太多了……你以后自然会懂的。” “这样啊，我好期待！”莫晴笑靥如花。 牧千风轻咳一声，拉回话题，回答了夏空尘的前一句问话： “我的建议么……今夜的莫府，看来已无宴可赴。夏将军，不如去我郡守府内做客，小酌几杯如何？” 夏空尘环视一圈庭院内众人，轻叹口气道：“好吧，反正今晚也无事可做。” 牧千风含笑点头。 下一刻，只见他大袖轻扬，亭中便有蓝光浮现，将他与夏空尘、莫晴三人身形隐没。 “诸位，我们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不等其余人躬身相送，光辉由长亭侧面冲天而起。在空中略一停顿，径直飞往郡守府方向，在夜空中留下一道幽亮光痕。 庭院中，莫乐水走出长亭，仰望天穹许久，仿佛想从那重归宁静的湛蓝背景中看出些什么。 长久的静默之中，姜修心、葛临舟、罗钓鲸面色凝重，先后告辞离去。连德彰与连宏昭甚至无暇顾及礼数，身形一动就已不见了踪影。 直到听见沉重脚步声来到身后，莫乐水这才恍如隔世地回过头来，对莫云天摇了摇头，长叹道： “莫家，究竟错过了一次怎样的机缘啊……” 莫云天一语不发，双目中却隐隐闪烁光芒。 今夜公之于众的大事，绝不仅仅是夏空尘的准将身份。 片刻前郡守牧千风的态度，无疑是向在场的昌武郡官员们，传递出了一条明确的信息—— 如日中天、不可一世的昌武郡连家。 这一次，恐怕真的要完了！ ———————————— “连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夜晚，连家老祖连耀文的修炼室内，这位面容阴鸷的老者做出断言。 半个时辰前，连宏昭与连德彰回到连府后，第一时间找到了家主连宏盛。连宏盛震惊之余，迅速召集其余灵魄境，直接前往老祖的闭关地点。 连家六位灵魄境齐聚，召开会议，试图在那即将降临的覆灭危机中，找出一条最后的生路！ “只要夏空尘死去，牧千风便不会与我们死磕到底。” 连耀文沉声道：“老夫将亲自出手，动用魔道秘法，打出堪比游神境的一击。将他本人连同周边街区一并毁灭！” 家主连宏盛皱眉道：“然后呢？” “随后老夫会逃出昌武郡城。只需提前在城外布置假身，纵然牧千风也抓不住我。” “但是老祖，我想你应该知道，如果正五品准将被刺杀，洲府必然派出专案组。抓不到凶手的情况下，定会将连家上下彻查一遍。” 连宏盛脸色阴沉，环视众人道： “我们之中，恐怕没有谁经得起调查。” 在场六人皆罪行累累，区别只在于痕迹多寡，以及时间远近。洲府若打算全力彻查，总会找到突破口的。 过去百年，由于昌武郡官场上错综复杂的利益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历任郡守都不敢轻举妄动。 然而，从星圣城而来的专案组却不需要考虑这些，他们只会想着多抓一个人，就多一分功劳！ 连宏昭皱眉道：“那我们不杀夏空尘又如何？难道他有能力对付我们？” 连德彰长叹一声：“从牧千风的态度来看，他已经明确站在了夏空尘那边。如果他愿意出力，很可能亲自劝服各世家高层，令他们与我们划清界限。” 连家在短短百年内发展至如今地步，靠的就是睚眦必报的赫赫威名，以及仿佛永远也不会倒下的强大形象。 一旦被郡守府针对、被其余世家孤立、被发现庞然身躯下隐藏的无数破绽，各方势力就会宛如鬣狗一般扑上来，将连家撕成粉碎！ “可以预料的是，过不了几天，就会有人去巡捕司、商税司、甚至郡守府，举报连家人违法犯罪的事实。” 连德彰顿了顿道：“即使是那些曾经的合谋者，也可能选择自首，攀咬连家子弟，企图戴罪立功。” 连宏盛等人有官品爵位在身，无证据可免于羁押。但连家的小辈们没有这种待遇，恐怕在一個月之内，就会有不少人被捕入狱。 就算未满二十的连家小辈，也不见得双手都是干净的。毕竟家风如此，上行下效—— 不被发现，就不算犯罪。 “搜集罪证没有那么容易。我们还有时间，但不多。” 连宏盛眉头紧锁，说完这话，与其余人一同沉默下来。 修炼室中灵气充盈，并未点灯，却有微光渺渺沉浮，将六人沉思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局面似乎已成了死结。 强杀夏空尘不行，放任夏空尘也不行。至于通过政治运作化解危机……连家没有那样的人脉，能够调动的影响力也不可能超过牧千风。 或许夏空尘可以看在莫晴面子上放过莫家，但他绝不会饶恕连家。 发配混沌战场，是对普通杀人犯的常见判罚，几乎与死刑无异。如此生死大仇，以夏空尘如今的身份地位，放弃复仇反而会让人轻视。 “所以，只剩下一条路了，不是吗？” 入定般的连耀文忽然睁眼： “家族化整为零，放弃昌武郡基业。我等携家族骨干，径直向东飞掠三千里，东渡出海，前往东弥元洲重建家族！” 其余五人脸色变幻，一时间难以接受。老祖连耀文没有丝毫犹豫，继续道： “当年我随初代家主来到这昌武郡时，全族不过十余人，仅有一位灵魄境坐镇。短短百年过去，我们便成了昌武郡第一世家！老夫相信，即使在东弥元洲，你们也能令连家重振辉煌！” 虽然同属人道联盟治下，各洲之间的官面往来却很少，彼此政治互不干涉。 绝大多数通缉令都局限于本洲范围，只要不是触动联盟总部的大罪，远渡海外便可高枕无忧。 然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必须放弃所有官品爵位，在东弥元洲设法获取全新的身份。彻底割舍过往，以崭新的名字甚至面貌，在陌生的土地上从头再来。 没到无法挽回的境地，他们难以下定决心。更不用说…… “这个方法，也未必可保万全。” 连宏盛摇了摇头，长叹道： “别忘了，夏空尘此人天赋卓越，或许几十年内可成就游神。到时候，他若在九大商业组织重金悬赏，怎会找不到我们的踪迹？” 老祖连耀文瞳孔中闪烁着毒蛇一般的寒光，冷笑道： “无妨，伱们先行撤离，老夫在昌武城潜伏数月，伺机斩了夏空尘便是！” 连宏盛再度摇头：“老祖，稍安勿躁。我想到了一个计策，未必能成，但已是我们破局的最后机会。”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家主身上，等着他说下去。 修炼室内的微光，随着主人连耀文的心境变化而逐渐亮起。 连宏盛环视众人，光芒在他身后聚集，宛如照亮家族前途的指路明灯： “此计名为——” “驱虎吞狼！” 第二十四章大恩人 天亮了。 清凉空气沁入肺腑，祝卿云在屋檐下仰望熹微晨光，嘴角勾起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清泉流响，游鱼欢畅。她仍穿着昨日那身粉白长裙，在庭院中漫步。一夜未眠的疲惫与焦虑，都在黎明前的幽暗里消散无踪。 因为，就在半个时辰前，一股久违的磅礴气势由祝府中央腾起。家主祝承德破关而出，伤势尽复，就连法力也恢复到了当年巅峰之时！ 祝家修士们从睡梦中惊醒，急忙赶到家主的修炼室外。普通族人议论纷纷，家族高层也惊疑不定。 只见祝承德在空旷院落中哈哈大笑，全力催动本命法剑，锋锐剑芒直冲天际。宛如在幽暗天幕下腾起一轮弯月，照亮整座昌武郡城，将空中层云一剑斩破！ 祝家族人们先是愕然片刻，回过神来，无不极尽赞美之词。甚至有人激动之下拜伏在地，痛哭流涕！ 院落中喧闹不止，祝承德捋须长笑，享受这时隔多年的众星捧月。这一刻，祝家大多数人真心实意地感到喜悦。 即使祝立明和祝立群，也默契地摆出一副自然的笑容，与元老们一同拱手道贺。 祝卿云则是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等到祝承德带着祝家高层进屋详谈，才与其余祝家族人一同散去。 她不急着回屋，却在山水明秀的庭院中漫步休憩。天色逐渐亮起，假山表面的沟壑纹路变得清晰，水流湍急之处也泛起了更加闪亮的粼光。 崭新的一天已经到来，属于祝家的辉煌时代，也在缓缓拉开序幕。 祝卿云坐在溪岸边的光滑青石上，悠闲地凌空拨动水面，撩起清涟，惊动鱼虾。 多日的奔走有了结果，她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阵子了。祝卿云毫不怀疑，接下来这几天，爷爷实力恢复的新闻将会登上城中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可惜的是，即使祝承德重回巅峰，也难以对恩人夏空尘伸出援手。莫家与连家太过强大，实力差距令人绝望。 想起夏空尘，祝卿云不由得眸光黯然，双手放在大腿上，轻轻旋转右手戴着的储物戒指。 戒指中没有多少修炼资源，却堆积着近四百枚灵晶。那是夏空尘的遗产。 待他死后，祝卿云会凑足五百灵晶还给莫晴，并把她接到祝府保护起来。这样的话，夏空尘泉下有知，想必也得以瞑目了…… “卿云，你在这里啊。” 忽然听见熟悉的低沉嗓音，祝卿云抬头望去，正看见父亲祝立明顺石径走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问道： “父亲，您找我有事？” 祝立明微笑道：“家主方才提到，这次他能够治愈旧伤，当真是多亏了你。过几日家主将宴请各大世家高层，希望你到时候同席作陪。” “嗯，好的。” 祝卿云点头答应。她知道这是爷爷对她的栽培之意，按照以往传统，她这样的小辈是没资格与那些七品官员同坐一桌的。 “还有件事……” 祝立明笑容淡去，意味深长地望着祝卿云，令她略有些胆怯，抿着唇移开了视线。 祝立明道：“放心，为父不是来责怪你的。因为票选新晋灵魄境的计划没有取消，家主私下里也答应了，会当众表态支持我。” “啊，那就好！” 祝卿云终于放下了心。要是计划因此搁置，祝立明失去机会的话，她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了。 “但是……” 祝立明话锋一转：“根据你昨天的说法，包括你四叔公在内的几个中立派很可能已经选择了伱三伯。就算有家主支持，我也不能保证稳操胜券。” 原来如此。 她明白父亲的来意了。很显然，父亲打算叫她去找爷爷，用这次的恩情，请求他进一步出力相助。 祝卿云秀眉微蹙，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找爷爷……” “我不是这个意思。” 祝立明摇了摇头：“你求他是没有用的，因为片刻前家主才与元老会达成共识，重新确定了今后祝家内部的权力划分。所以，家主也无法改变这一次的选票规则。” “那怎么办？”祝卿云问。 祝立明严肃道：“卿云，为父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祝卿云本想说自己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但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只听祝立明沉声道： “卿云，你手上剩下的三万多灵币，先交给为父保管。” “不行，这是要还给夏先生的！” 面对女儿的拒绝，祝立明缓缓道： “为父很需要这笔钱。你知道的，这已经远超我毕生的积蓄。你把钱给我，我就可以在最后的两天里，好好运作一番。等我晋升灵魄境，一定会如数还给你。” 真的吗？ 祝卿云面露挣扎之色。 她知道，只要父亲成功突破，就有能力把钱还上。可是，如果他在竞争中失利，又或者撞上了那一两成的突破失败率呢？ “抱歉，父亲，我不能这么做。”祝卿云艰难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就看见，祝立明的脸色逐渐阴沉，呈现出极力压抑愤怒的姿态： “卿云，这可是为父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你难道要袖手旁观吗？更不用说，你的钱根本没必要还，那所谓的债主，很快就要被莫连两家碾碎了！” 图穷匕见。 祝承德也说过类似的话语。并且除他之外，祝家没有人知道祝卿云还剩多少钱。 祝卿云心底陡然涌起深深的悲凉，仿佛遭遇了背叛，又被推到了悬崖边上。 而这個时候，父亲祝立明却冷酷地站在对面，逼迫道： “在你心里，对一个必死之人的信用，难道比你父亲的道途更加重要？” 祝卿云眸中隐现泪光，颤声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快点把钱拿出来！我告诉你，太过天真的家伙，在这世上是走不远的！” 看着祝立明略显狰狞的表情，祝卿云头一次觉得他是如此陌生。以往那个冷静沉着的文教司副司长，竟仿佛变成了玄真司悬赏榜上的通缉犯。 祝卿云沉默片刻，缓缓抬起右手，戴在中指的储物戒表面闪动着奇异的金属光泽。 祝立明顿时眼前一亮，颔首道： “很好，卿云，这才是我的乖女儿，为父将来一定会……” 语声戛然而止。 因为这一刻，祝卿云将左掌盖上了右手背，遮蔽了他投向戒指的视线。 祝立明诧异地抬头看向女儿清秀绝伦的脸庞，只见她的双眼紧闭又睁开，缓慢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父亲。” 祝卿云说完，低下头去，默默望着地面上青石表面的细微纹路。她已经下定决心，无论父亲如何愤怒、如何责骂，都绝不会改变主意…… 啪！ 灰影在视野中掠过，巨大的冲击力在左侧脸颊上炸开。祝卿云一时间失去平衡，身体向右倒去，脚下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 ——发生了什么？ 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这个瞬间，她的思维突然变得迟钝，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一个她能够接受的解释。 随后，剧痛姗姗来迟，口腔中也多了些湿润的液体。终于恢复正常的视野中，正看见那个身穿锦袍、风度翩翩的男人，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祝卿云隐约想到了什么，右手拇指在掌中划过—— 什么也没摸到。 因为上一刻，父亲打了她一耳光，并趁她失衡眩晕的刹那，夺走了她的储物戒指。 心头涌起的荒诞感，远远盖过了脸颊传来的疼痛。祝卿云瞪大眼睛，艰难开口，鲜血与话语一同流淌： “为……为什么？” 祝立明没有回头。他走向幽深的宅院，仿佛永远也不会停下脚步。 只听他淡淡道：“别忘了，这枚戒指，原本就是祝家借给你的东西。身为优秀子弟得到培养，自然也该在适当时机回馈家族。” 因为是家族之物，祝立明破解的难度几乎为零。 祝卿云不再说话了。刚刚恢复清晰的视野，又逐渐模糊起来。 她呆呆地站着，嘴角流血，双目淌泪。血与泪在下颌汇聚，宛如格外晶莹剔透的血色珍珠。 血泪滴落胸口，在连衣裙的洁白前襟上缓缓渗开。 朦胧的视线中，那个男人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祝卿云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全身失去力气，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头颅低垂，长发掩面，久久不肯起身。 虽然这一巴掌只造成了皮肉伤，如果施法治疗，几个呼吸间就可痊愈； 虽然随着时间流逝，她已经感觉到附近有人经过，似乎正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虽然朝阳正逐渐升起，阳光越过屋檐落进庭院，在她身上铺开淡淡金光； 祝卿云依旧一动不动，感觉全身发冷。 过往二十二年的人生，仿佛阳光下瑰丽梦幻的小小气泡，在那啪的一声中倏然破碎。 再也没有存在的痕迹，更没有存在的意义。 祝卿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去哪里，该做什么。她跪坐在冰凉的石径上，却不打算改变这狼狈不堪的姿势。她只想继续这样待着，直到…… 忽然，有脚步声向她靠近。 不是一个人，而是将近十人。祝卿云不理解为何有这么多人来找她，只是下意识觉得…… 已经失去了所有身外之物的自己，还能够被人利用的，似乎也只剩下她的肉体了。 “别怕，爷爷会为你做主。” 听见祝承德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祝卿云诧异地抬起头来，正看见那白衣老者脸上熟悉的和蔼微笑。 祝承德伸手一拂，掌心蓝光涌动，令祝卿云脸上一阵清凉，左颊淤紫迅速消退。 紧接着，祝承德将茫然的祝卿云扶了起来，并在她的手指上套了个东西。祝卿云低头看去，正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储物戒指。 祝卿云下意识用神念探入其中，却发现白花花的灵晶依旧好好地堆在那里，似乎数量还多了不少。 “爷爷，这是？” 祝承德平静道：“立明对你所做的卑劣行径，我已经严厉斥责过他，并拿回了你的戒指。我在里面放了六百灵晶，你拿去还给夏将军，多出的一万灵币当作祝家的谢礼。” “夏……夏将军？” 祝卿云一脸迷茫，望向祝承德身后，发现都是些祝家的高层，四叔公与三伯均在列。不知为何，有好几人手中都握着一张报纸。 只见祝承德深吸口气，吐气开声，仿佛要将声音传遍整个祝家般朗声说道： “我们祝家的大恩人，正五品准将，夏空尘，夏将军！” 第二十五章昔日天骄 北陌城区，荣华街，民政司大楼。 众所周知，民政司职能宽泛。包括管理户籍档案、维持社会保障机构、天灾人祸时的临时救助……等一系列社会管理事项。 不过，人们提起民政司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总是“婚姻嫁娶”这一职能。大多数人在一生中，至少要为此踏入民政司一次。 当他们来到民政司大楼前，首先看到的是红色木纹框架纵横的建筑外墙，边缘悬挂八角灯笼，显得颇为喜庆。 踏上三级台阶，便是广阔的一楼大厅。内部装潢端庄典雅，等候区木制座椅均铺有软垫。民政司吏员身穿红色调制服，在长排柜台后隔开十六个窗口，接受郡民们的事项办理申报。 办事居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此，但在民政司大楼侧面，另外设置了工作人员的内部出入口。进门后便可顺台阶而上，直至顶层九楼，正副民政司司长的办公室所在。 这一日上午，民政司按时开门，底层人来人往。二层以上各级官吏，均已准时到岗。 然而此刻，楼梯间中却有一名步履轻盈的少女正拾级而上。布质鞋底与瓷砖的摩擦声，在幽静的空间内，仿佛秋叶随风卷过地面的轻响。 她的外表仅有十三四岁，身姿纤细稚嫩，像是这栋大楼中某个工作人员的女儿。 少女有着非常罕见的浅蓝色长发，在一身纹饰繁复的带裙撑灰黑连衣裙衬托下，愈发显得色泽清亮，如同万里无云的晴朗天穹。 朝阳早已升起，在楼梯间高处的窗口投进明黄光束，映照着薄雾般的微尘。 少女走过八楼平台时，偶然顺着光线向外望出一眼。双目并未灼伤，反而在一瞬间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蓝发如清泉般掠过阳光，少女的身形也走到了最后一段楼梯上。但她忽然放慢了脚步，稍稍抬头，似乎发现了什么。 她听见九楼大厅中，传来两人谈论新闻的声音。 “……你看，报纸上写得明明白白，那夏空尘是正五品准将！” 说话人的声音十分年轻，给人的感觉也有些轻浮。另一人就稳重得多了，在两声报纸翻动声后说道： “这《昌武时报》只是个无良小报，经常捕风捉影，胡编乱造。如果真像上面写的那样，这夏空尘可就是昌武郡百年……甚至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青年俊杰了。在其它报纸上也一定会是头版头条，可是你瞧，都没有这条新闻呢。” “那是因为其它报纸的时效性差了一筹。老赵你等着看吧，明天应该就会全面刊载，说不定还有夏空尘的独家专访什么的……” 年轻人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一面，又道： “另外，这期的《昌武时报》，我感觉还是不要拿给游司长比较好。” 老赵愣了一下：“为什么？时报上每旬更新一次‘郡城十美’，正好是今天这期。游司长每期都要看的，不是吗？” 年轻人耸了耸肩：“本来确实是这样，然而……你自己看吧。” 他把报纸递给老赵，后者扫了一眼，脸色微变。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长叹口气道： “最近游司长的心情想必不会太好，我们可得小心点。” 年轻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随即将报纸从老赵手上抽走，视线也从报纸上移开，不经意间扫过老赵身后…… “啊……” “小李，你怎么了？”老赵问。 “没，没什么……” “你怎么突然结巴了？” 小李没有回答，表情僵硬地移开目光。左手将面前的报纸推到桌角，右手则抓了一份文件过来，故作认真地瞧着。 老赵眉头一皱，混迹职场多年的经验，让他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他随即挺直腰杆，正色道： “这《昌武时报》当真是有眼无珠，无知无畏！竟然将我们的游司长、昌武郡第一美少女移出了十美之列！刚换上的那個‘莫晴’，更是连影像都暂缺的无名之辈。我今天就向领导汇报，把《昌武时报》从民政司的订阅刊目里剔除……” “没有这个必要。” 身后忽然传来少女的稚嫩嗓音，语气又宛如老者般沉稳、幽静、见惯世情。 老赵“大吃一惊”，连忙回头，随即与大厅里的几名同事一齐起身，对不知何时出现的蓝发少女问好： “游司长，早上好！” 这个姗姗来迟的女孩，正是民政司从七品副司长。出身六大世家之一的游家，芳龄三十的美少女，游星歌！ 她的身高相比在场众人，至少矮了一个头以上，环视大厅时却依旧优雅如高岭之花。清亮眸光落在老赵脸上，仿佛已将他心思看透，却并不点破，只是微笑道： “《昌武时报》的新闻，虽然准确性有待商榷，时效性却是公认的。切不可因私废公，自断一条消息渠道。更何况，我毕竟已过了三十岁生日，本就不该和年轻女孩争夺虚名。” 话音未落，厅内众人纷纷开口： “哪里哪里，游司长还年轻着呢！您看上去比我女儿还小！” “您距灵魄境只有一线之隔，一旦成就便可寿至二百，换算一下就是表里如一的十五岁青葱少女！” …… 听到下属们的恭维话，游星歌脸上没有半分得意之色。只见她一脸恬淡谦和，摆了摆手，轻轻摇头道： “就算伱们这么说，我也不会高兴的，人贵有自知之明。好了，各位安心工作吧，有事向我汇报。” 游星歌说着，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路过报刊架时随手一抓，带上了几份当日的报纸。小李眼尖，看见她手里最外层的那张报纸，正是《昌武时报》…… 伴随着叩的一声轻响，办公室的红棕木门在游星歌身后关闭。隔音符阵自行启动，将内外声响隔绝。 游星歌没有立刻坐上自己的柔软座椅，而是站在门后，第一时间翻起了报纸，轻车熟路地找到在意的内容。 《昌武时报》，第四版面，左下角…… 郡城十美…… 啊啊啊啊，好气！ 游星歌鼓起了腮帮子。 不就是年纪大了点么？我怀疑这报社在针对我！ 游星歌强忍跺脚的冲动，毕竟办公室的楼板没像家里那样布设强化符阵。要是一脚下去，她这多年维持的形象可就要和楼板一起崩塌了。 好吧，这期“郡城十美”确实多了一行小字——“本榜单仅收录三十岁以下女子”，似乎解释了她落选的原因。 但令游星歌无法容忍的是，自己原本所在的位置，替换成了名不见经传的“莫晴”。每期都更新的游星歌影像，这一次居然换成了“暂缺”两个大字？ 这岂不是让全郡的人觉得，我游星歌输给了连脸都没有的莫晴吗？ 再怎么说，她在昌武郡都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早些年更是与莫平安齐名的“天骄”……如今修为上虽被莫平安超越，她的知名度却依旧很高。 嗒嗒嗒嗒…… 游星歌在办公室里一圈圈地踱着步，同时仔细阅读着手中的报纸，想要看看这莫晴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可惜“郡城十美”版面的介绍性文字不多，与莫晴有关的仅有寥寥一小段。大致描述了年龄、出身，以及相识者对其相貌的评价。 其实正常情况下，介绍中还会包括这人的生平闪光点。 以游星歌为例，就是十四岁成就凝元境、二十一岁毕业于东宿星洲三大学院之一、二十七岁于烟茫山击杀流窜魔修，同年晋升玄真司从七品客卿等等佳绩。 至于莫晴……这方面完全没有介绍。很可能不是因为查不到，而是本来就没有！ 莫晴的人生乏善可陈，原本很难进入报社的视线。游星歌注意到一句描述，应该就是她此次入选的原因—— “正五品准将夏空尘的恋人” 那么，夏空尘又是什么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带着这样的疑问，游星歌翻回《昌武时报》第一版面，正看见那浮夸的标题—— 【王者归来！】 【千年以降，昌武郡第一天骄！】 作为曾经的天骄，游星歌看到这个词并不觉得失落，嘴角反而勾起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呵呵，如果莫平安看到了这张报纸，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第二十六章天才少女 很久以前，游星歌也有过那样风光无限的时刻。 身为游家嫡系，自幼得到大力培养，于十四岁时晋升凝元境。一时间昌武郡无人不知，公认她为百年来第一天骄，有望名列星耀榜，甚至一窥游神境界！ 凝元境后，修士能够近乎完美地控制肉身。游星歌选择从此不再成长，维持住这时的少女样貌。如此一来，所有高阶修士在看到她的时候，都会立刻意识到—— 这是一位年少凝元的修炼天才。 她很享受被赞许的感觉。 游星歌至今记得，当时家族内外无处不在的艳羡眼神。以及受前任郡守接见，站在郡守府城楼上纵览一城时，那宛如万里碧空般浩荡的心境。 那时的游星歌，狭小的胸腔中涌动着炽阳般热烈的骄傲。 她是一只振翅欲飞的雏凤，盖过了年轻一辈所有人的光芒。她以为自己会永远燃烧下去，直至翱翔于苍穹之上…… 但是，莫平安出现了。 比游星歌年幼两岁的莫平安，同样在十四岁步入凝元境界。昌武郡再度震动，原属于游星歌的天骄光环，顿时褪去一半，甚至更多。 因为在十四岁前，莫平安只是个父母双亡的莫家旁系子弟，修炼资源明显少于游星歌。二人同岁入凝元，无疑证明莫平安的天赋比她更高一筹。 家族内对游星歌的培养计划做出变动，不与莫平安争一时之长短。她不再将所有精力用于修炼，转而布局未来，综合发展，为将来踏入仕途打好基础。 因此下一年，游星歌前往洲府星圣城，在叔祖的推荐下，进入空明学院学习。 东宿星洲三大学院之一，也是众多高品级文官的母校。叔祖游博瀚能以灵魄境修为官至正四品，与当初毕业于空明学院不无关系。 “学院”并非门派，传授的不是修炼法门，而是更具有普适性的知识。 世人大多认为修炼之道至高无上，但知识的传承从未断绝。总有修炼天赋平庸的人们，在短暂的一生中伏案学习，随后进一步钻研，将点滴成果记录为文字，化作知识高塔的一块砖石。 在精英云集的空明学院，游星歌用四年时间凑足了学分，顺利毕业。随后回到昌武郡，听从家族安排，入职玄真司，开始积攒功勋。 玄真司内的诸多任务，经常伴随着风险，但也有条众所周知的捷径——晚辈接取任务后，可以请家族长辈一同行动，并在回报时隐去其存在，由晚辈独占功勋。 在家族支持下，游星歌年仅二十七岁，便在玄真司晋升从七品，修为也平平稳稳到达凝元境巅峰。 只需再沉淀打磨数年，精气神均达到圆满之时，她便可从容冲击灵魄境界。凭借家族为她准备的天材地宝，预期成功率高达八成！ 毫不夸张地说，如此顺风顺水的人生，普通人只敢在梦里想想。游星歌自己，也对这样的成长轨迹还算满意。 但是。 一年后，莫平安成就灵魄境，名列星耀榜。 消息传来，全郡震撼，游星歌自然也不例外。已经很久没有消息的竞争对手突然重现，并将她彻底甩在了后面。这个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天骄”了。 何谓天骄？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天骄，通常代指年轻一辈天赋最高的一個、或一批人。 在洲府星圣城，星耀榜前列才能称一声天骄；但在大多数县城，二十岁的凝元境就足以被人这么称赞了。 游星歌曾与莫平安同为天骄。不过现在，她已经无法与后者相提并论。 她明白，按照家族为她绘制的人生路线，只需按部就班，便有不小几率成就游神。莫平安一时得志，未必能够长久。 但她同样明白，自己……永远也登不上星耀榜了。 年龄限制为三十岁的星耀榜，是东宿星洲无数青年俊杰的理想。游星歌曾梦见过登临星耀榜的那一幕，仿佛寻回了十四岁时骄傲如天鹅的自己。 她不甘心。 所以，瞒着所有人，进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冒险！ 自行准备材料，冲击灵魄！ 随后…… 遭遇了理所应当的失败。 如果灵魄境轻易就能触及，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止步于凝元境巅峰了。 凝元境修为圆满后，修士们通常不会立即尝试突破，而是继续提炼法力、锻炼神魂，等到六十岁左右厚积薄发，对灵魄境发起冲击。 凝元至灵魄，最关键之处在于神魂升华。越是在接近成功时功败垂成，死亡率就越高。即使侥幸生还，神魂层面的重创也足以断绝修士的下一次机会。 游星歌伤势相对较轻，但也需要长达十年的恢复期。更何况就算痊愈，也可能留下隐患，影响将来突破时的成功率。 其实，如果去星圣城延请名医、花费巨量资源，也并非不可能迅速恢复。 但是没有必要。 游星歌已经失去了那样的价值。 若说原本有三成概率成就游神，如今便剩下了不到一成。家族已经为她投入了太多资源，是时候止损了。 她还年轻，将目标放低至灵魄境，将来按部就班、水到渠成即可。 在漫长的恢复期中，她也不可能闲着。从七品官位转至民政司，坐在副司长办公室柔软的靠背椅上双眼一闭一睁，两年时光就在慵懒的日光中悄悄流逝。 然而今天，游星歌似乎看见了些许希望！ 【……夏将军医术通神。祝家家主祝承德伤势辗转十余年，诸多玄枫域、乃至星圣城名医束手无策。传言夏将军拿出源自混沌战场的神妙药方，令祝家主在数日内伤势尽复！】 游星歌认识祝承德，也知道对方的神魂之伤比自己严重得多。既然夏空尘连祝承德都能轻松治愈，那么顺手治一治她，岂不是轻而易举？ 游星歌不禁心动，双颊浮现兴奋的酡红，坐在靠背椅上，穿着白色蚕丝袜的小脚在办公桌下晃荡着。 她翻来覆去地阅读着与夏空尘有关的每一段文字。从报纸上的诸多描述，大致可以分析出此人的性格特点—— 首先，高傲。 夏空尘与莫家交恶后，即使家主莫乐水主动服软，他也不肯顺坡下驴。这无疑说明，他根本没把这个千年世家放在眼里！ 年少得志，自然眼高于顶。 游星歌是过来人，对此非常理解。毫不夸张地说，在昌武郡内，没有人比她更懂夏空尘。 其次，凶狠！ 连英卫等三人的失踪，虽然没有证据，但肯定是夏空尘下的手；被莫平晖挑衅时，夏空尘不计后果直接出手，险些把莫平晖打死。 或许是因为在混沌战场血战三年的经历，令他心黑手狠，遇事习惯性地用武力解决。 作为本期《昌武时报》的绝对主角，报纸上居然没有刊登夏空尘的影像，报社记者们精湛的未授权拍摄技术仿佛失灵了一样。 毫无疑问，不是记者不努力，而是因为他们更想活命！ 游星歌明白，与夏空尘这种人接触，必须小心翼翼。要是说错了什么话，或许非但求医不成，还会结下仇怨。 最后一项特点，则是……花心！ 根据《昌武时报》的描述，夏空尘刚回来没几天，就跟祝家的祝卿云暧昧上了。后者在几天内多次上门，最近一次甚至是盛装出行，高贵娇艳如盛放牡丹。 “郡城十美”版块中，祝卿云的新配图就是这副形象，大概是在街道上被人偷拍的。 夏空尘与莫晴阔别三年之久，居然一回来就到外面勾勾搭搭。由此可见，这家伙在混沌战场的时候，多半也不怎么老实。 作为民政司副司长，渣男移情别恋这种事，游星歌可是见得多了！ 而且，她还在报纸上看到了两句细思极恐的文字—— 【夏将军与莫晴同居中。】 【周边邻居从未见过莫晴独自出行。】 游星歌在字里行间读出了某种病态的控制欲，似乎也挺符合他那霸道的形象。 不过这终究是夏空尘的私事，游星歌管不了，也不想管。 【……夏将军目前家住余饶城区，通宁街北侧居民区。据地产司中传言，夏将军今后有意于风萤丘陵盖房。】 报纸上提及了夏空尘的大致住址，去附近打听一番，应该不难找到。只是有一点颇为可虑—— 游星歌身为昌武郡第一美少女，孤身拜访花心渣男夏空尘，会不会是送菜上门呢？ 她略一蹙眉，随即便放松下来，嘴角缓缓勾起一丝笑意。 夏空尘并未登上星耀榜，那就仍是凝元境。 相同境界下，游星歌自信一生不弱于人！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时间选在艳阳高照的中午，出发前再把官服换上比较好。 游星歌扫了一眼右侧墙边摆着的座钟，将一天划分为十二个时辰的指针已经进入巳时。将每时辰一百二十等分的指针也走过了一半。距离正午下班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她将前往余饶城区，拜访那位传闻中的神医、准将。 夏空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昌武时报》的描述或许不尽不实，但是没有关系。游星歌将用自己的双眼见证，用自己的双耳听闻，再用自己冰雪聪明的小脑瓜分析透彻。 顺便…… 再看看那个叫做莫晴的女孩容貌如何，是否有资格接替她的位置？ 第二十七章医者仁心 午后，游星歌来到夏空尘家门前。 头戴嵌红玉银冠，一身深青底色官袍。锦靴常驻微风符阵，令长袍底部轻轻扬起，不至于沾染泥泞。 虽然在骄阳下步行多时，白玉般的脸颊上依旧没有半滴汗水。沿途行人无论是否认识她，都下意识地保持着距离，不敢触碰那飘然如仙人的风姿。 游星歌在夏空尘家门前驻足，轻叩门扉。 她已经察觉到，这栋二层小楼被某种阵法笼罩，隔绝外部探测，同时具备强度不明的防护能力。常驻大阵需要持续消耗灵石，不过对于一位正五品准将而言，拥有这等财力并不奇怪。 “不接受采访，禁止摄影，拒绝推销！” 还没等游星歌收回手掌，门内就传出了声音，大概是触发式的自动回音符阵。她略一沉吟，微笑道： “夏神医您好，听闻您的医术冠绝昌武郡，小女子特来拜访。” 游星歌没有自我介绍，因为夏空尘一定能够以某种方式看到外界。只要对昌武郡官场稍有了解，就不可能不认识她。 果然，十余息后，眼前的无形阵法出现波动，与红棕色木门一同敞开。 开门的是一位身穿衬衫长裤的年轻男子，气质略显懒散，很难与游星歌想象中冷峻肃杀的夏空尘形象联系起来。不过也好，越是这样，应该就越好说话…… “哪里来的小姑娘？” 只见他稍微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生病了就让你家大人带你去医馆呀，我这儿可不是医馆，没执照的。” 游星歌笑容变得有些僵硬。难道对方认不出自己的官服？ 她想了想，取下腰间令牌，将刻着名字的那面展示出来： “您好，我是游星歌。” “哦……我懂了。” 夏空尘颔首道：“你是来自游家的小姑娘。” 游星歌有点绷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大声道：“您好好看看，这是七品官员的制式官服！” 夏空尘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好孩子可不能穿父母的衣服哦。” 游星歌抑制住想要骂人的冲动，捂脸片刻，喘着气瞪着夏空尘道： “你是故意的吧？难道我从前得罪过你吗！” “是啊。”夏空尘笑了笑。 游星歌顿时愣住。 我得罪过他？ 坏了，为什么完全没有印象？ 曾经的游星歌，虽然一向自视甚高，却也没做过什么仗势欺人的事情。而且在今天之前，她从未听说过夏空尘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和他有过节？ 如果换做是从前，游星歌肯定会厉声质问对方。不过如今有求于人，她只能稍显委屈地说道： “对不起……可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哦，不是你，是伱爹——大约四年前，商税司司长游正阳发出指令，整顿通宁街附近的无证经营现象，我的武馆也因此关门了三个月。” 游星歌心说没执照你还有理了？当初就该给你抓进牢里去！ 她一边腹诽，一边温柔笑道： “原来是这样，我代替我父亲给您道歉啦。他也是公事公办，无心之失，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出现的话，我还记不起这事呢。” 夏空尘耸了耸肩：“既然见到你，就顺便刁难一下，出一口当年的气。好了，你可以走了。” “哦，好的，谢谢……” 游星歌刚想转身，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不不不，请等一下，我是来求医的！” “唔，求医？”夏空尘挑了挑眉，“你是指自己的神魂损伤么？大概是因为突破失败造成的？” “不愧是夏神医，原来您早就看出来了。既然如此，您应该也知道如何治疗吧？” “当然，这算是最常见的伤病之一。只需请一位精通医术的游神境修士出手，将你的神魂从肉身抽离，以温养神魂的阵法治疗数日即可。” 听了这话，游星歌只能苦笑： “从前也有医生这么建议过，但昌武郡没有这样的名医。我们家族在星圣城打听过，全套治疗流程下来，预计需要百万灵币左右……” 夏空尘道：“没关系，请不到游神境名医，还可以炼化‘炼神砂’、‘紫霞灵珠’、‘万象果’一类有助于突破游神的天材地宝，对神魂损伤有奇效。” “这些宝物的价值都远超百万灵币好么！”游星歌无奈道，“有没有便宜一点的方子？” 夏空尘手托下颌，作沉思状：“资金短缺，又希望快速恢复的话……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 游星歌顿时满怀期待：“请夏神医指点！” 夏空尘点点头：“很简单，报名去混沌战场就好了——只要签五年以上的契约，到那边就会有游神境医师帮你调整到完美状态，一个铜板都不用花呢。” 游星歌的小脸垮了下来：“呃……还有没有其它办法？不需要冒生命危险的那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不如自己撰一良方得了！” 夏空尘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游星歌依然站在门外，眼见木门即将自行合拢，连忙大声道： “可我听说您给祝家家主的方子，只需几万灵币呀？他的伤势可比我严重得多！” “是的。” 门轴停止转动，门扉遮蔽了夏空尘的半個背影。他并未回头，只是轻笑道： “但我凭什么要为你医治？” 游星歌道：“我愿支付诊金……也许财力有限，但我会牢记您的恩情，将来定会报答！” “我不缺钱。而且，也不需要你的报答。”夏空尘平静道。 游星歌的眼神呆滞了一瞬，随即化为满满的苦涩——她终究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望游神的天之骄子，对方没有必要在乎她的人情。 “抱歉，打扰了。” 游星歌摇了摇头，轻声叹息。 在门前默然片刻，她迈动略显沉重的脚步，顺着来时的方向走去，身后传来木门合拢的闷响。 她一路走来，精致的容貌与醒目的官服，早已引起了路人与街坊们的注视。 见她一副沮丧模样，附近街巷房屋中陆续传出议论声： “又一个被拒之门外的访客，而且还穿着官服。看起来年龄这么小，怎么当的官？” “你平时不看报纸的吗？那是游星歌！民政司副司长！” “副司长？那可是从七品的大官了，居然还会吃闭门羹。也不知道那房子里究竟住着什么大人物？” “房主叫做夏空尘，听说……” 游星歌走到远处，话语声渐渐听不真切。依稀记得很久以前，自己走在街上听见的路人议论声，永远都是以她为主角。 然而现在，她已经沦为别人的陪衬了。 莫平安之后，又是夏空尘么？ 游星歌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十四岁的稚嫩外表，这时终于有了些属于三十岁的成熟沧桑。 年轻时一事无成，经过多年努力，终于不再年轻…… 忽然间，她听见身后传来夏空尘的声音： “游司长，我刚刚听到，你是民政司的？主管婚嫁的那个民政司？” 游星歌回头，发现夏空尘不知何时出了门，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她回答道： “是的，两年前由玄真司转至民政司，担任副司长之职。” “这样的话，你就有些用处了。”夏空尘笑了笑，“走吧，跟我进屋，我为你医治。” “啊？谢……谢谢！” 游星歌一时没搞清楚状况，疑惑地跟着夏空尘往回走。 “民政司副司长”有些用处？ 民政司虽说职能宽泛，却主要服务于中下层平民，一般和夏空尘这样的准将不会有什么交集。也就是在婚嫁之事上，可能与民政司有所接触…… 游星歌忽然灵光一闪，《昌武时报》上的文字在脑海一掠而过。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莫非……祝卿云不甘于妾室之位？ 人道联盟治下的民政系统仅认可一夫一妻制，民间自行纳妾不具备法律意义。祝卿云无论出身还是修为都在莫晴之上，很显然，她不愿意屈居人下。 夏空尘大概是预见到了那个令他头疼的未来。因此未雨绸缪，提前和民政司高层搞好关系。 到时候，无论夏空尘采取何种手段，都会轻松得多！ 原来如此，我已经完全理解了。 游星歌面露微笑，稍稍昂起了脑袋，从容不迫地跟随夏空尘走进家门。 屋外阳光朗照，屋内稍显晦暗。明暗之间的转换并未对游星歌的视线产生影响，她一眼就看见，一名十七八岁的白裙少女走下楼梯。长发披散，眼神幽静，正与她对上了视线。 “空尘，你又勾搭了哪家的小姑娘？” 古井无波的轻声细语，隐约带着些忧伤的意味。 随后游星歌就看到，夏空尘肩膀一耸，连忙迎上去解释道： “这不是小姑娘，是民政司副司长。有她帮忙，将来我们登记的时候能省好一番功夫呢。” “登记……结婚？” 莫晴樱唇微张，似乎有些小小的惊讶。随即脸颊微微泛红，抿着唇，呈现出羞涩与喜悦交织的神情。 游星歌作为外人，自然不会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观察。 在她看来，虽然莫晴没有自己倾城绝世的容貌，也不及祝卿云身姿高挑、婀娜动人。但这宛如空谷幽兰的气质确实惹人怜爱，令人不由自主地身心沉浸，醺醺如醉。 总的来说……由莫晴接替“郡城十美”的席位，游星歌勉强可以接受。 可惜的是，这孩子正被眼前的心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只听夏空尘对她道： “晴儿，你一定会相信我的，对吧？我早说了，报纸上的话一句也不能信，那肯定是连家的阴谋！” “嗯，空尘，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的。”莫晴低着头说。 游星歌暗自叹气，为被欺骗的少女感到惋惜。但她毕竟有求于夏空尘，不能立刻跳出来揭穿渣男的真面目。 她昧着良心站在门边，看着夏空尘安抚好莫晴，并将其送回二楼。等到夏空尘返回一楼大厅，游星歌随即迎了上去，深吸口气，认真道： “夏将军，您的需求，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夏空尘点点头，没说什么。 “只要我还在民政司任职，您的一切要求，必定全力以赴！” 听着游星歌信誓旦旦的许诺，夏空尘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不过没关系，无论对方擅自误解了什么，起码态度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夏空尘懒得细想，从大厅角落的椅背上拿起一件白色大衣，披在身上。 “那么，开始吧。” 夏空尘张开双臂，微笑道： “我会治愈所有的疾病，你将重获新生。” 第二十八章印象 其实，早在遇见莫晴之前，夏空尘就已经认识游星歌了。 幼年时的孤儿院中，他曾在院长的抽屉里找到一叠皱巴巴的旧报纸，用贫乏的识字水平艰难阅读。 在某份报纸上，夏空尘看到了莫平安与游星歌的影像，以及有关昌武郡两大天骄的详细介绍。 年幼的夏空尘，对二人产生了憧憬的心情，并腾起了些许“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壮志。当然，直到被发配混沌战场时为止，他也不曾摸到过游星歌修炼生涯的起点。 混迹市井的那些年里，夏空尘舍不得花钱买书，报纸杂志却通过各种方式看了不少。莫平安远离郡城，名声逐渐沉寂。游星歌凭借美貌与家世，存在感依旧如日中天。 那时候，夏空尘身边同为孤儿院出身的小伙伴，以及市井间结识的点头之交，闲聊时经常提起“郡城十美”一类喜闻乐见的话题。 无论“十美”还是“十二钗”，名列其中的游星歌，都俨然是最引人注目的主角。家世、修为、容貌、文化，各方面在同辈中都是顶尖水准，也因此更值得津津乐道。 夏空尘多次听人说起，他们愿意入赘游家，一辈子当星歌大小姐的忠犬。 甚至连夏空尘自己，都曾幻想过…… 要是傍上了这位小富婆，生活该有多么惬意啊？ 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随着年龄渐长，夏空尘越发清醒地认识到自己与世家子弟间的鸿沟天堑。 买下房屋、开办武馆的十五岁那年，他的最高理想已经降到了灵魄境。而那时的游星歌，世人的评价依旧是“有望游神”。 调动计算力，瞬息间回溯了过往记忆的夏空尘，静静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彼此的地位却已经逆转。 虽然不知道游星歌这三年间的经历，不过单看这神魂伤势，就足以猜测她近况如何。 如果不是因为莫晴就在楼上，即使游星歌没有利用价值，夏空尘也不介意顺手帮上一把，给少年时的憧憬画上一个句号。 “嗯，那个……” 游星歌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避开了夏空尘的视线，搓着手指道： “夏神医，可以开始给我检查了吗？无论您布置了怎样的符阵，我都会尽力配合的。” 在这个修炼之道昌盛的世界上，名医们的医疗检查手段丝毫不逊于诸多科技侧文明。据夏空尘所知，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让病人躺在一座准备好的阵法中，借此施展足以看透神魂的秘法。 不过…… “你这身官服属于法器，具备一定的法术抗性，是不能进入符阵的哦。”夏空尘似笑非笑。 “啊？” 游星歌傻眼了。 现在是初秋时节，她当然不会穿得太多。不过机智如她，略一思索就想到了对策…… “别去找晴儿借衣服，她会打死我的。”夏空尘补充了一句。 游星歌刚想开口就噎住了，稍微想了想，又盯上了夏空尘身上的白色长衣，小脸微红地请求道： “呜……夏神医，您这件白大衣能不能借我穿穿？” “也别找我借衣服，她会连你一起砍死的。”夏空尘表示。 游星歌彻底认命了，心说果然是個花心渣男，连她的便宜都想占，用的还是这么荒唐的理由！ 莫晴区区引气境修为，在莫家也只是个旁系子弟，身份实力与夏空尘有天壤之别。但在他的口中，竟说得好像自己也怕莫晴三分似的。这种鬼话，试问谁能相信？ 游星歌心中暗叹，也不提去附近买条裙子的备选方案了。 毕竟理论上来说，检查用的阵法必然具备分层透视能力。夏空尘如果真有那种想法，她穿多少件衣服都遮掩不住。 有求于人，牺牲点色相也是无可奈何。 游星歌这样安慰自己，接着抬起手臂，就要解开自己的银缎束腰…… “哈哈，何必这么认真呢？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夏空尘阻止了她，否则下一刻，或许有人就要提着柴刀下楼了。 游星歌一愣，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听见夏空尘紧接着道： “游司长，你都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可从来没说过要你脱衣服啊！” 游星歌犹豫了一下：“可是，穿着官服的话，怎么检查呢？” 夏空尘轻笑道：“检查？我给人治病，从来不需要检查！” 游星歌感觉有点不靠谱，但还是抱着希望道： “也对，冲击灵魄境失败的凝元境修士不少，只是轻重程度的差别而已。这么说来，您应该对我的神魂伤势有把握了？需要准备哪些灵材，布置何种符阵，我马上去准备！” 夏空尘悠悠道：“准备？我给人治病，从来不需要准备！” 这，这不对吧？ 久病成医的游星歌，自然知晓神魂层面治疗的复杂程度。夏空尘身为区区凝元境，医治神魂之伤不可能无需借助外物。 除非……这家伙根本就没想给她治伤！ 游星歌眼中流露出些许惊恐，下意识退了半步，靴底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 夏空尘双眼微眯：“你什么意思，不信任我？” “不，只是突然想起来下午还有急事，要不我下次再来……” “放心，很快的，一下子就结束了。” 怕不是我的生命要一下子结束了啊！ 游星歌心中悲鸣。没等她说话，只见夏空尘眸中闪过一缕寒光，身形如幻影般前掠，一掌拍出！ 糟糕…… 瞬间充斥视野的巨大手掌，给游星歌带来了有生以来最为恐怖的危机感。她试图驱动本命法宝迎敌，却发现一身法力完全无法调动，宛如石沉大海！ 为……什……么…… 思维变得缓慢、朦胧、滞涩。视线不知何时被剥夺，但她却能够诡异地“看见”周围的一切。 她“看见”自己站在原地，夏空尘的右掌悬停她面前三寸。她还“看见”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门框外面，那洒满一地的耀眼阳光，令她本能地神魂战栗。 等等……神魂……我明白了…… 游星歌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神魂，竟然被夏空尘一掌打出了躯壳！ 她转动着仿佛生锈的思维，试图分析现状。这一过程中，夏空尘也没有闲着，只见他随手拎起游星歌的手臂，像扔布娃娃一样将她双眼无神的肉身丢到墙角。 喂……你这庸医……对我的身体……温柔点…… 随后，夏空尘十指齐动，凌空划出闪亮光痕。十条光路互不干扰，在空中纵横交错迅速成形，构筑起一座多重立体图形嵌套的复杂阵法。 即使清醒时的游星歌，面对如此阵法也只能干瞪眼，更何况思维能力大幅萎缩的现在。她就像一只被抓住的小鸟，眼巴巴地望着猎人将装饰繁复的牢笼一层层覆盖在身外，丝毫动弹不得。 直到阵法全部成形，游星歌也彻底失去了探查外界的神魂视角。她只感觉自己越发虚弱，仿佛下一刻就会魂飞魄散…… 啪。 游星歌像个肥皂泡一样炸开了。 她并没有产生恐惧、后悔一类的情绪。 因为这个瞬间，思维猝然溃散，再也无法形成任何念头。只剩下无法描述的怪异感受席卷而来，将失去了自我认知的破碎魂体彻底淹没。 不知自我为何物的残魂，在不知何处飘飘荡荡。像是被切割成了无数份，但每一份都无法思考。 就宛如清晨溅散的露水，暴露在阳光下，即将被迅速蒸干，从此再无痕迹…… 忽然间，游星歌感觉到了某种“温暖”。 随后，她缓慢地意识到，自己重新寻回了自己的名字。 侵袭而来的孤独、恐惧、迷茫、精神分裂等种种感受，在温暖的力量下逐渐退散。那仿佛来自很久之前……又或许，只是上一个瞬间。 游星歌的魂体再度聚合，宛如被柔和的光芒包裹，随之飘然流转，不由自主地重塑形体。 很快，她“看见”了自己略显凝实的小小透明人形，散发幽蓝光辉。身穿盖过双足的宽大锦袍，头戴华丽冠冕，面目模糊，但轮廓分明。 游星歌立刻想到，这是她潜意识中自己的形象。 等等，我在魂体状态下的思维能力，是不是比之前强得多了？ 游星歌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其中原因，笼罩着她的立体阵法就被突然撤去。魂体失去保护，虚弱感再次袭来。 幸好这一次没有持续太久，夏空尘单手虚抓，把她往瘫在墙角的肉身甩了过去。 游星歌仿佛攀上岸边的溺水者，挣扎着缩进自己的身体里。神魂膨胀、神念扩散，逐渐与身躯融为一体。 压在身下的右臂传来的些许麻木、通风不畅的大厅里略带尘土气息的味道、由模糊至清晰的晦暗视野，陆续替代了上一刻的神魂感官。 双眼由失神至迷茫，随后就是回味这番经历时的深深震撼。游星歌抬头望向对面那个男子，眼中充满发自内心的敬畏。 她动作僵硬地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 “夏将军，难道您已成游神？” 游星歌可以肯定，郡守牧千风都未曾拥有这般手段！ 夏空尘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利用在混沌战场学到的技术，稍微取巧而已。” 游星歌认真道：“夏将军，您就不必谦虚了。单凭这一手，您就足以在洲府星圣城站稳脚跟，甚至开宗立派！” “是吗？我无所谓。” 夏空尘笑道：“总之，游司长伱别忘了自己的承诺就好。” 承诺？ 游星歌当然记得。在民政司副司长的职权范围内，尽可能为他提供帮助。 然而，这一承诺对应的是与祝家同一形式的医疗服务——夏空尘随手给出药方、符阵，由病人自己准备材料，自行缓慢疗伤。 上一刻，夏空尘却是亲自出手，施展匪夷所思的秘法，短时间内将游星歌的伤势彻底解决。她的神魂甚至因此更加壮大凝实，距离灵魄境的那一步之遥，赫然又缩短了大半！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次出手的价值，放在星圣城也远超百万灵币！ 夏空尘的恩情超出预想，因此游星歌认为，自己也必须有所表示。 以身相许……还是算了。但至少也该盈盈下拜，说一声“今后但有所求，小女子任凭驱策”。 这没什么奇怪的。游星歌不止一次见到外人对她的老爹行此大礼，以表达最郑重的尊敬与感激。 因此，游星歌首先低头以示谦卑，双脚略微错开，接着弯曲右膝关节…… 但她的动作一时竟僵住了。 也许是因为神魂刚刚回归，还无法完美控制身躯。又或者是理性人格思考出的行事方案，并不能得到内心深处感性人格的认可。 如果跪了下去…… 似乎就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那将意味着，连她自己都承认，永远也及不上对面那个男人。往后余生，她只能永远感激他的恩情，讨取他的欢心，期待着他某一日……随手为之的提携。 游星歌不甘心。 但她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动了。双膝弯曲，头颅低垂，纤细身姿缓缓俯下。 ——她原本就不可能超过夏空尘，不是吗？ 她忽然与自己和解了。 再也没有什么负担，再也不需要承载期待。身体格外轻盈，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 “你在做什么？” 伴随着夏空尘的声音，一股无形气浪迎面涌来。游星歌没能跪下去，幽蓝长发飘飞舞动，被迫后仰，重新站直了身子。 游星歌看见夏空尘皱着眉头。她隐约意识到，对方的话语并非问句。 随后，夏空尘缓缓道： “这可不像我印象中的游星歌啊。” 第二十九章心理学大师 夏空尘印象中的她？ 游星歌只觉得可笑。他又知道些什么？ 两人从未有过交集，夏空尘对她的了解，大概也只能通过报纸一类的媒介，又或者市井间半真半假的传言。 这种经过多次转述，再掺杂大量主观臆断的消息，显然与事实相差甚远。只有笨蛋才会把报纸上的东西当真，形成固有印象，再去与对方实际接触…… 想到这里，游星歌隐隐感觉不对，好像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但这不重要。现在的关键是，此时此刻，她应该说些什么？ 游星歌略一思忖，中规中矩地回应道： “嗯……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刚才只是想要尽可能表达谢意而已。” 夏空尘道：“然而，如果换做是我印象中的游星歌，大概只会哈哈一笑，说声‘多谢啦，本小姐将来会报答你的’之类的话……” 游星歌有些哭笑不得：“恕我斗胆问一句，您这印象是哪里来的？” 夏空尘把手一摊：“报纸上看的。” 游星歌：“……” 她怀疑这家伙是在混沌战场被打坏了脑子，又或者真是魔道功法的修炼者，把自己给练成疯子了！ 本小姐就站在这里，你却更愿意相信报纸上的胡编乱造？ 无语片刻，她只能轻叹口气道： “夏将军，我不知道您具体看到了什么，但这类市井流言终究不太可信。更何况人是会成长的，现在的我，自然比从前成熟得多。” “是吗？” 夏空尘面色悠然：“但我为什么觉得，你内心深处仍像当年世人认为的那样骄傲、自信、无所畏惧。即使面对实力地位远胜于你的强者，也会高高扬起天鹅般的脖颈？” 游星歌又一次沉默，随后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并不是那样的。自从进入空明学院学习，又见识了星圣城的众多天骄之后，我就不再是那个自负的小姑娘了。” “哦，是吗？” 夏空尘又一次反问。那平淡却笃定的眼神，令游星歌心房微颤，居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或许这个瞬间，我比你更加了解你自己。”夏空尘微笑道。 “开什么玩笑！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伱又知道些什么？！” 游星歌脱口而出，一时间竟难以自控，高亢的话语声在屋内回荡。 情绪宣泄后的间隙，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心底又涌起了强烈的后悔。但夏空尘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道： “别看我这样，其实也是个心理学大师呢。更不用说，我接触过你单薄的神魂，看到了将理性与记忆一并剥离之后的真实自我。” 游星歌恍然记起，不久前宛如梦境的神魂视野中，所看见的那個锦袍云袖，头冠如开屏孔雀，身形如幽茫夜空的自己。 “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对方剖开，五脏六腑洒落一地。她看着自己仍在搏动着的内脏与血管，觉得这样的“游星歌”竟然如此陌生。 “对不起，我失态了。”她说。 “没关系，你回去吧。反正治疗已经结束了。” 夏空尘摆了摆手：“将来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去找你的。” “夏将军请放心，我会尽力。” 游星歌尽可能诚挚地微笑着，眼神中却透着一股虚弱感。她欠了欠身，向夏空尘告辞离去。 夏空尘保持沉默，目送游星歌走到门边。她迈出了最后一步，天蓝色长发在阳光下甩动，发尾划出熔铁烁金般的炽烈光辉。 不知为何，她在门外停顿了片刻。稍稍仰头，似乎正眺望着天空。夏空尘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下一刻，游星歌脚尖轻踮，忽然转身。工整庄重的深青色官服下摆，竟宛如舞裙般翩飞而起。 这个瞬间，夏空尘眼中所看到的少女，与当年脑海中的形象重叠了。 如同十四岁的轻盈步伐，上身前倾、负着双手的曼妙身姿，蓬松刘海下背着光的浅淡微笑，以及少女随性的话语： “……老夏，这次就多谢啦！” 随后，不等夏空尘回应，游星歌就扭过头去，近乎逃跑般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夏空尘在一楼大厅里又站了片刻，然后右手轻挥，合上门扉。随着咚的一声轻响，大厅内外再度明暗相隔。 唉，人心真是复杂啊。 第一次兼职心理医生的夏空尘暗自叹息。 纸面上来说，夏空尘所掌握的心理学知识远超此界所有人的总和。纵横无限多元的旅程中，被他录入信息库的知识近乎无穷，心理学自然也包括在内。 问题是…… 在心理学领域，从来就没有任何一本书、任何一个研究者，能够做到放之万界而皆准的“绝对正确”。 不过，心理学大师夏空尘另辟蹊径，掌握了十余万种不同能量体系下的读心法术，以及作为后备手段的搜魂秘法！ 能读心就读心，不能读心就搜魂，岂不是比揣摩人心简单精确了万倍？ 可惜目前夏空尘仅有凝元境界，施法和读取记忆都需要一定时间，所以暂时还没有用过。而且，游星歌刚刚来访的时候，他也不认为有读心的必要。 不就是个小小的神魂损伤么？举手之劳而已，没啥好说的。 夏空尘属实没想到，治个伤差点给这小姑娘的道心治崩溃了。这么玻璃心就别来求人好吗！碰瓷都碰到医生家里来了！ 但也不能放任自流，否则这事传出去，夏神医就成了夏庸医，他如何能忍？ 无可奈何，夏空尘只能客串一把心理医生，勉强把这家伙扳回来……虽然好像有点扳过头了。 不过他觉得，这个样子的游星歌反而更可爱一些，所以问题不大。 事情告一段落，夏空尘满意地点点头。正打算回身上楼时，布置在小楼外围的“天视地听大阵”又有杂音传入脑海—— “那是民政司司长游星歌吧？她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一点官仪也没有！” 来自街坊邻居的声音。 “我刚才好像看到，有水滴从她脸上甩了下来……她是不是哭了？” “不是吧？她进了夏将军家才多久，就被欺负成这样了？” “这位夏将军当真好本事，郡城十美已经被他拿下两个……不，加上莫晴就是三个了！” …… 夏空尘面色阴沉。 他可以不在意市井小民的无端议论，却必须考虑这种言论落进莫晴耳中的后果。 早在今日清晨，家门口有报童沿街叫卖。莫晴闲来无事，买了几份，其中一份就名为《昌武时报》…… 随后，发觉不对劲的夏空尘顶着令他脊背发凉的眼神，也看完了这份报纸。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摆事实、讲道理，才终于把莫晴安抚下来。 但一个时辰后……绯闻女主角祝卿云上门了。 夏空尘如临大敌，又不能闭门谢客，否则莫晴该怀疑他心里有鬼了。只能硬着头皮，在大厅接待了祝卿云。 幸好这家伙单纯是来还钱的，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夏空尘也不敢问“昨天刚借怎么今天就还”，说的太多怕是又要出岔子。 即便如此，莫晴看起来依旧有些疑神疑鬼，总拿幽怨的眼神瞧他。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明天的报纸上又出现“夏空尘勾搭游星歌”之类的新闻，他恐怕就更难解释了。 那么，应该如何处理？ 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当然是趁夜去把绯闻对象全杀了，一劳永逸…… 但夏空尘不愿意这么做，这俩小姑娘可没有得罪他。 另外，把《昌武时报》报社给灭了，也不能保证其它报社就会老实本分；就算去请郡守控制舆论，依旧堵不住昌武郡的悠悠众口，拦不住源自人类本性的八卦之心。 权衡利弊之后，夏空尘最终作出决定—— 惹不起，我躲得起！ 这帮刁民再怎么嚼舌根，别让莫晴听到就万事大吉了！ 正好，上午祝卿云来访时带来了地产司的消息。凭正五品准将身份，风萤丘陵任意地块可由他自选十亩，等他划定位置，再通知地产司去现场测量登记。 理论上来说，一处占地十亩的郊外庄园，通常包括多栋建筑与园林池塘等景观。由昌武郡的专业建筑团队进行施工，至少需要数月时间。 若要给庄园布设警戒与防御阵法，以及修炼室的聚灵阵、清扫厅堂的清风阵、园林水景的木灵阵、活水阵……等等针对性符阵，所需时间更加长久，或许一年下来都难以竣工。 不过，这次的工程乃是夏空尘本人设计、施工、预制构件一体化总承包，可以肆意压缩工期。 如今在昌武郡城，夏空尘的名声还未家喻户晓，但过几天就不好说了。可预见的是，像游星歌这样的访客将会络绎不绝，扰人清静。 所以，夏空尘决定…… 今夜竣工，明天就搬家！ 第三十章借刀杀人 北陌城区，游府。 夜晚。 结束了公务应酬的商税司司长游正阳回到家中，走进后院，第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只见游星歌一身纯白连衣裙，穿着拖鞋、长发披散。在树下石桌边的竹制躺椅上舒舒服服地半躺着，一手捧着本书，一手从桌上的碟子里抓起饼干送进嘴里，啃得嘎吱作响。 以游正阳的目力，一眼就认出那本书棕色封皮上的书名——《兼职猎人》。是某洲著名画师创作的故事画本，游正阳少年时也曾看过。然而直到今天，似乎也不曾完本……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游星歌的举止有些反常。 作为父亲，游正阳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她这样无拘无束了——近些年，无论看画本还是吃零食，她都是躲在房间里的。 “咳咳。” 隔着十丈之遥，游正阳轻咳两声，试图提醒女儿。然而她竟不觉得尴尬，甚至没有起身，只是转头笑道： “老爹，你回来啦。” “……嗯。” 游正阳皱着眉头，缓步走到女儿身边，投下审视的目光。 素来威严的面容，加上居高临下的压迫感。根据以往的经验，即使娇蛮如游星歌，也会立刻变成正襟危坐的乖乖女。 然而今日，这一招不知为何失效了—— “老爹你也想看吗？《兼职猎人》第十九卷，上个月刚发售的哦。” 游星歌把书一合，慷慨地递了出来。游正阳脸上肌肉抽了抽，哼了一声道： “无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嘿嘿，你不看算啦。” 游星歌坐直身子，把画本放在石桌上，坏笑道： “少年题材的画本确实不符合我的气质。所以，等我看完以后，就扔你书房的杂物箱里怎么样？” “……随你。”游正阳面无表情。 “那就当伱同意啰。”游星歌又端起放饼干的碟子，“这个吃吗？下午刚买的枫糖烤饼。” 游正阳伸手推开：“星歌，别这样，为父有正事跟你谈。” “我知道啊。不然，你也没必要走到我身边嘛。” 游星歌微笑着，伸手指了指石桌另一侧的圆凳：“既然要谈事情，还是坐下来比较好吧？” 月光在石桌上投下婆娑树影，随微风轻摇。桌面石质莹润，表面浅淡纹路宛如悠悠江水。 游正阳沉吟片刻，终于依言坐下。虽然有心询问女儿今天遇到了什么，但还是正事要紧。 他单手按在桌上，沉声道： “星歌，你……仍然对游神境界抱有念想吗？” 根据游正阳对女儿的了解，他认为对面的少女首先会脸色一怔，随即流露出无奈与不甘交织的纠结神情。直到十数息之后，她才会艰难地点头、或者摇头。 出乎意料的是，游星歌根本没有半点犹豫，语气轻松地回应道： “是啊，怎么了？” 虽然过程不符合预测，但依旧是游正阳期待的答案。 “那么，我接下来要讲的消息，你仔细听好。这或许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游正阳面色严肃，缓缓道： “昌武郡内出了一位神医，据说医术卓越，最擅治疗神魂之伤！” 话音未落，游星歌猛地瞪大眼睛，却不像是惊喜，而是某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错愕。随后，她无可奈何地低下头，避开父亲的视线，小声道： “老爹，你说的那家伙，是叫夏空尘对吧？” “不可无礼！他乃是正五品准将，就算你爷爷都须礼敬三分。等你见到他的时候，一定要保持谦卑，尽可能少说话！” 游正阳语气严厉地教育女儿，游星歌却只是敷衍地点着头。 看她这副样子，游正阳轻叹口气，顿了顿道： “既然你也听说过夏将军，那就不必解释太多了。总之，我明天会安排一下，备足厚礼，带你一起登门拜访。” 游星歌连忙抬起头，摊开双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那可不行，老爹，你上门说不定会被赶出来的。” 游正阳皱眉道：“为什么？” “因为你得罪过夏空尘。四年前整顿通宁街附近個体商户的时候，波及到了他的武馆。” “竟有此事？” 游正阳震惊之余，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又怎么知道的？” 游星歌一脸无辜的摊了摊手：“夏空尘说的啊。” 游正阳大惊失色：“你和他见过面？没有起冲突吧？！” 游星歌无奈道：“老爹，你就不能把我想得好一些吗？我这么性情温和、谦恭有礼的大家闺秀，难道会是莫平安那样的刺猬人吗！” 游正阳道：“不是怀疑你，而是根据现有情报推断，那位夏将军性格恶劣，似乎跟谁都合不来。” “性格恶劣……倒也说不上吧。虽然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游星歌咬着嘴唇想了一会，继续道：“那个人只是有些高傲罢了。而且，他也确实有傲气的资本。” “你对他很了解？”游正阳问道。 没有人比我更懂夏空尘…… 当然游星歌也只敢在心里想想，面上只是点头微笑道：“略懂，略懂。” 游正阳沉思片刻，忽然将双手放上石桌，十指交叉托住下颌，沉声道： “你什么时候和他见的面？期间发生了什么？” 游星歌没有回答。 但她瞳孔深处忽有银光闪动，举目望向父亲的瞬间，石桌之上宛如炸开无声雷霆，院中微风猝然止歇！ 神念冲击骤然袭来，毫无防备的游正阳根本来不及反应，视野中苍白了一瞬。神魂自发抵御，两道神念对冲炸开，引发灵力奔流，带动空气掀起疾风，将他的官帽远远地吹飞出去。 “星歌，你……” 回过神来的游正阳，一边把自己被吹成大背头的蓝发捋回来，一边神色不善地瞪着游星歌。 “啊，对不起。”游星歌也愣了一下，“我没想到……你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废话，你也不想想，你老爹都多少年没跟人斗过法了？” 当然，凝元境修士的神念冲击，并不足以对灵魄境造成什么伤害。双方都清楚这一点，所以游正阳并不生气。 他整理好发型，又把官帽摄回手中，屈指弹出灵蛇般的气旋清理尘土。随后将帽子戴回自己脑袋上，继续道： “不过我发现了，你的神魂伤势已经恢复，神念甚至比两年前更精纯一些。是夏将军为你动用了什么宝物吧？他究竟图你什么？” 游正阳神色复杂，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付不起诊金。这家伙每月十五灵币的薪金，还不够她自己花的，更不可能有什么积蓄。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图游星歌美貌，图游家人脉，或者兼而有之。 事实上，如果夏空尘愿意娶游星歌为妻，无论游正阳还是游家都乐见其成。不过，对方若只肯给出妾室之位，这就相当值得商榷了…… “喂，老爹，你不要以为我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正经点好吗！”游星歌嚷道。 “在我看来，这就是正事。” 游正阳叹了口气：“而且，夏将军给你治疗之前，难道就没有跟你说些什么，达成什么约定？” 游星歌道：“我答应在职权范围内，尽力帮他的忙。” 游正阳不禁失笑：“民政司副司长有多大权力，能与这次治疗相提并论？我想，大概是因为你阅历太浅，听不懂夏将军话语里的暗示……” 游星歌忍不住捂脸道：“我三十岁，他十九岁！阅历可比他深多了！” 游正阳沉声道：“但你没谈过恋爱，不是吗？” 游星歌缓缓放下手掌，瞪着一双死鱼眼：“……扎心了，老爹。” “没事，星歌，你把与夏将军见面时的交流全程复述一遍。我帮你复盘，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哎呀你好烦啊！” 游星歌摆了摆手：“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好，不需要老爹你费心。我只能说，夏空尘比你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今天用在我身上的治疗手段，也许你认为价值百万，在他眼里却只是举手之劳。” “我认为这不可能。” 游正阳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却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女儿辩论，顿了顿道： “退一万步说，即使你是对的，也不妨碍我们牢记夏将军的恩情。报恩的过程，有利于我们与夏将军加深关系。如果运作得当，这又是一条绝佳的人脉！” 游星歌一脸怀疑：“你该不会是想用这个理由，劝我去当夏空尘的小妾吧？” “当然不是。” 游正阳望着女儿，不知为何停顿了数息，轻声道：“作为有望游神的天才，你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 游星歌皱了皱眉：“那你准备怎么报恩？你几十年的积蓄，大半都砸在我身上了吧？兜里怕是连几万灵币都拿不出来！” “谁告诉你一定要花钱了？” 游正阳摇头道：“更何况，夏将军不是一个在意钱财的人。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雪中送炭？” 游星歌疑惑道：“夏空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你能送什么炭？” “关系到他生死存亡的情报。” 游正阳言简意赅。 游星歌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瞪大双眼： “你是说连家？他们准备和夏空尘拼命了？你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准确地说，是夏将军没有给连家退让的余地，所以他们别无选择。” 游正阳掌中有清亮光华掠过，手中多了一份折叠起来的报纸。他将其摊开，“昌武时报”四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头版。 “你应该也看过这份报纸了，其中对夏将军极尽吹捧之能事。根据过去十余年《昌武时报》的内容，我推测……这家报社实际上受连家所控制。” 游星歌表情严肃：“所以呢？” “若我所料不错，此为借刀杀人之计！” 游正阳目光炯炯。游星歌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道： “莫平安？” 游正阳斩钉截铁道：“正是！同为昌武郡出身，莫平安绝不会容许夏空尘踩在他的头上，早晚要与他做过一场。两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无论胜败，都必然不死不休！” 意外的是，游星歌听完这话，神情反而放松下来了。在父亲诧异的眼神中，她撩了撩头发，微笑道： “无论莫平安还是夏空尘，我都接触过，也在某种意义上……交过手。所以我觉得，应该对此有些发言权。” “好吧，我承认，莫平安名列星耀榜，确实已经很厉害了。但在夏空尘眼中……” “或许连块磨刀石都算不上。” 第三十一章建筑业先锋 父女二人谈论夏空尘的同时，身处阴谋中央、面临生死危机的正主，却依旧无知无觉。 夏空尘趁夜色来到风萤丘陵某处山崖边上，背对幽幽山谷。月光下白衣黑发随山风而动，他面前则是一片灌木丛生、地面凹凸不平的小树林。 很显然，在开始庄园建设之前，必须平整场地。 夏空尘掌中纯白光辉凝聚，双手按下，将其拍在地表，逐渐转化成极薄的圆盘形状。随后双臂一挥，仿佛只是拨开水面般的动作，却令白光陡涨百丈，化为两道半月刀光，向两侧横挥而出！ 光芒一闪而逝，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夏空尘面前的树林中，却在数息后响起了摩擦与碰撞的交响。 光刃切开了路径之上的一切物质。方圆百丈内树木纷纷倒伏，烟尘飞扬。 夏空尘指尖碧芒一闪，抬手掀起狂风，形成龙卷。风暴缓缓推向前方，卷起沿途草木碎石，并在前行过程中怪异地越发壮大。 龙卷风推进至树林中央，已将先前倒下的树木全部卷入空中。宛如一座倒悬之山垂于天际，呼啸风声震荡山谷！ 夏空尘面无表情，双手凭空一分，龙卷风随之骤然溃散。林木碎石带着强大动能射向四面八方，将附近山峦表面砸得千疮百孔。 幸好，这附近人迹罕至，夏空尘不需要刻意收敛动静。 狂风与烟尘一并散去之后，山崖边早已荡涤一空。棕褐色的泥土、树根断口，与光滑的岩石截面泾渭分明，清出了一大片平整土地。 接下来，就可以进行庄园建设的第二步——划定边界。 夏空尘自认为是个很谦逊、很低调的人。 例如这次他有十亩地的份额，实际只打算圈个两三亩的地。毕竟就两个人住，不用讲什么排场。 然而规模虽小，品质绝不能低了。早在来到这三千大洲之前，他就已经动用了这個世界之外的力量，将设计图纸与相应材料准备妥当。 使用的材料均出产于外域。在那个规则错乱的混沌宇宙，一切都有可能发生。材料虽然珍稀，凝元境修士夏空尘依旧有捡到的可能性。所以，拿回来盖房也很合理。 伴随着青光微亮，夏空尘从储物手镯中取出六枚半透明菱形晶石。抬手甩出，六颗晶石破空飞出，悬停于场地六角。 相邻晶石间投射出勾连光线，若从山崖上方俯瞰，便是一个完美的青色正六边形。 夏空尘单指向六边形中央虚点，漫天星月倏然一暗。图形内部突然不再空白，充填着无法分辨颜色的幽深阴影。 并没有可供认知的时间差，仿佛省略了变化过程，直接达到终点。 由点成线，由线至面。 随后则是——由二维平面，进一步展开立体空间！ 随着夏空尘手指缓缓向高处移动，不可琢磨的幽影如同深潭般向上攀升。六边形底部角点的六枚晶石逐渐变得更加透明，直至完全隐没于空气。 夏空尘终于顿住了手指，收回、握拳。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吞没了所有光线的蜂巢状黑腔，格格不入地伫立于世间。 停顿的刹那，他的手臂竟也有些微微颤抖。因为这番操作，几乎穷尽了这具身躯的控制力，稍有干扰都将功败垂成。 夏空尘轻舒了口气—— 确实有些困难，但为了将来的安全着想，他不得不为。 众所周知，绝大多数智慧生物的建筑都依托重力，坐落于地表之上。这样的建筑相对脆弱，地震海啸都足以摧垮。所以，许多文明都在此基础上有所改进。 在这三千大洲世界，常见手段就是借助阵法连通地脉，甚至在内部设置能量核心。加大防护力度的同时，也令建筑化为整体，纵然地裂山崩也可安然无恙。 然而，这种建筑也有其局限性。 若有两位仙人在附近大打出手，令山河破碎、天地倾覆，物质能量均化为一团混沌。那么，这类建筑物也难以幸免，安全性颇为可虑。 所以，夏空尘不得不使用外域高维空间碎片凝炼而成的晶石，在这个世界中锚定空间。随后在其内部进行局域三维展开，供建设庄园之用。 如此一来，即便东宿星洲被一击破碎，这座庄园也可以瞬间还原至高维状态，确保内部安全。 不过，夏空尘依旧不能高枕无忧。 他虽然一向与人为善，但也不排除将来与某个神族起了冲突，失手杀掉，随后被迫推翻天庭的可能性。 也许普通仙神不具备空间手段，但神界的天帝、七圣使、四方神王，以及六大仙域的六位道主，必定有能力干涉空间！ 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凝元境修士，夏空尘在那些强者面前毫无抵抗之力。这座庄园是他的最后退路，所以，必须造得结实点才行！ 下一刻，只见夏空尘纵身跃起，体表覆盖莹莹微光，全身没入正六边体黑腔之中。 没有光线、没有物质、没有重力。内部空间无限宽广，唯有夏空尘是这漆黑世界中的灿灿明星。 他伸出右手，使用堕落星神核心铸造的储物手镯倏然消散，展现出真实的形态。同样无边无际的幽暗虚影，瞬间与这处无限大的三维空间相互重合！ 那位曾是宇宙基石的伟大存在，昔日辉煌早已不再，连近乎永恒的癫狂都已化作死寂。 夏空尘心善，不忍看见如此宏大的史诗就此湮没。于是决定帮它发挥余热，用它的尸骸作为原料，构筑出这个新世界的能量系统。 随后，驱动这宛如创世神的庞大力量，将储存于星神残躯中的种种材料依次牵引到身边。在虚空之中，开始建设属于自己的崭新家园。 ——用外域坍缩点的超密度固体铸成浮岛，充当庄园地基； ——用寂灭群星的残影，凝聚成无数星沙，在地基表面铺设三尺三分； ——将外域生命曾经赖以触及不朽的升华之门，实体化后拆开，作为楼房的梁柱骨架； ——用外域已然消逝的众多能量体系，凝成方砖，砌筑墙体； ——从星域吞噬者身上薅的鳞片，捏成巴掌大小，当成青色瓦片铺满屋顶； ——将不可计数的文明之痕回炉冶炼，赋形为外墙涂料。 至此，主楼建设基本完成。外表看上去就是一栋常见的青瓦白墙四层小楼，却带着永不褪色的玄奥神秘感。 因为只有两个人住，也不需要招仆人，房子一栋足矣。 接下来，将早已精加工过的门扉、窗户、家具摆进楼中，原料也都是外域各处收集到的珍奇之物。例如修炼室中，残破时光凝炼成的挂钟，具备局域时停效果，必要时可以用来冲刺修炼境界。 另外在主楼周围的的青灰沙地表面覆土植树，挖坑造池。花草与树种均采用三千大洲世界的常规物种，以免莫晴搬进来后不太习惯。 最后则是构筑阵法，将浮岛之上所有物质汇聚合一，真灵贯穿始终。形成质能自由转换的循环系统，不假外求。 到这一步，庄园正式落成。自成一个小世界，可以随时关起门来，坐看三千大洲春秋成败。 本项目秉持新理念、采取新技术、运用新材料。从选址到竣工，仅由一人完成。如果这世上有建筑业协会一类的组织，怎么说也得给夏空尘评个奖。 然而即便如此，庄园仍未达到夏空尘的预期。 因为这座看似完备的庄园，相对于三千大洲世界，依旧只是个“异物”，与外界规则相互抵触。充其量只是与六大仙域同性质的小世界，无法显现于世间。 所以，还需要最后一笔画龙点睛。 夏空尘身形虚化，穿过空间的界限，从蜂巢状黑腔中一跃而出，回到先前所在的山崖之上。 夜色已深，月上中天。 夏空尘在崖边盘膝坐下，神魂出窍。一道无形魂体冉冉腾起，聚散无定。 在这三千大洲世界，所有灵魂均带着此界天道的烙印，凝元境修士夏空尘自然也不例外。只需还本溯源，归返真我，便可触及煌煌天道的一角。 然后…… 截取天道！ 理论上来说，这是独属于天帝一人的权柄。任何敢于僭越者，无论仙神，都将迎来无可辩驳的毁灭！ 但夏空尘并不担心，道理很简单—— “天帝截得，我截不得？” 第三十二章非分之想 夏空尘的三分之一魂体骤然湮灭，一部分的自我仿佛陡然堕入深渊。 从事象层坠入概念层，再由概念层滑落此界原初之地。 无尽恢弘、无尽空茫、无尽闪耀。 此为根源。 对尚未登临不朽的碌碌众生而言，这便是穷天索地、万世以求的最高理想。 然而与此同时，任何生命层次未达不朽的生灵，都无法在此地维持自身存在。试图进行认知的瞬间，就会立刻被其同化，真正意义上重返原初。 但在这个时间点，夏空尘更高层次的自己，正观测着这具单薄的魂体。这期间，他的存在无法被任何手段干涉。 所以他将此界天道，认知为一条首尾相连的滔滔江河。用三分之一魂体凝聚成的右臂，在江中掬起一捧清水，莹莹生光。 随后，将清水与魂体一并收回。一部分自我无限升腾，跨过根源、概念、事象、物质间的重重壁障，回到现实。 盘膝而坐的夏空尘睁开双眼，瞳孔深处光辉灿烂。体内涌动着超凡脱俗的神圣力量，只需一念乍起，便可立地登神！ 当然，成神是不可能成神的，傻子才选择成神。 如果用这缕天道之气融入自身，那就彻底与此界绑定因果，难以脱身。即便是在这个世界，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个主子。 夏空尘立刻起身，重返六边形黑腔内部。借助星神残骸的力量，将天道之气从体内抽出，融入这個漆黑的小世界。 他的庄园，原本就像一座悬于永夜之中的孤岛。黯淡无光的上下四方，此刻却忽然幽幽亮起。 能量与空间的边界逐渐模糊，仿佛晨曦般的微亮光芒，在某一瞬间再度开始黯淡。但这一次并未堕入至暗，而是越发趋近于……某种熟悉的幽蓝。 就像幕布被一层层揭去，最终呈现在庄园上方的，却是弯月在天、群星闪耀的浩瀚夜空！ 夏空尘站在山崖边，望着月光下静谧安宁的小小庄园，嘴角勾起一丝略带疲惫的笑意。 微风拂过，在院中水塘表面撩起涟漪。远处一片落叶随风而来，落在塘边石径上，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与现世完美重叠。 夏空尘很满意。如此一来，它在世人眼中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郊野别院，应该符合莫晴的预期。 凭栏远眺，可见天高云阔，山川旷然；环视周边山峦，也有青山绿水，风景如画…… 呃，好像不久前被草木碎石砸得坑坑洼洼的了，回头抽空修整一番吧。 夏空尘这么想着，将此事暂且搁置，重新走回庄园内部。 毕竟时间已过午夜，他该回家睡觉了。凝元境修士本质还是肉体凡胎，熬夜对身体不好。 他在四层小楼的大门外布设传送节点，与出发前就留在昌武城旧居一楼大厅内的传送阵相互连接。 阵法启动，面前随即浮现椭圆状空间涟漪。夏空尘一步踏出，穿过空间之门。 眼前光影散乱，落脚处坚硬光滑，已踏上了家中的条石地面…… 然后与温香软玉撞个满怀。 “哎哟！” 夏空尘走出空间门时，正看见莫晴向后跌去，伴随着一声痛呼。 他连忙伸手拉住莫晴，顺势抱在怀里，惊讶道：“晴儿？你怎么在这里？” “呜呜……” 莫晴从夏空尘怀中挣脱出来，委屈地望着他道： “我发现你不见了，到处找你。走到一楼，就发现了这个很奇怪的阵法……” 一楼大厅两侧安装着的灵石灯散发出橘黄光芒，将一身粉色睡裙的莫晴映照得愈发温婉妩媚，惹人怜惜。 然而，夏空尘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双眼微眯，柔声道： “晴儿，你怎么发现我消失的？” 这不合理。 他们虽然住在相邻的房间，但以莫晴的引气境修为，绝不可能察觉到他趁夜离家。 “我去你房间找你了啊。”莫晴一脸无辜。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曾经同居的那些日子里，伱从未在夜晚闯入我的房间。就算是我进了你的房间，也会很快被你赶出来。” 夏空尘脸上挂着微笑，却已隐隐泛着冷意： “今夜，为何不同了？” 这个瞬间，夏空尘并未调动计算力进行分析。因为眼前的莫晴如果有问题，而此刻又是她特意展现的破绽…… 那便有可能借助他这具化身，直接威胁到夏空尘的本体！ 至于莫晴究竟有何异常？这个世界会不会是某个大敌设置的陷阱？甚至……夏空尘是否真正逃出了肃正战场？ 无所谓。 夏空尘面沉如水。 征战万界，由一介凡夫而至半步超脱，他从不畏惧面对任何挑战。即便万物皆为虚假，过往皆为虚妄，只要夏空尘还能思考，就一定会从深渊中再度爬出，登临至高！ 抱着立刻舍弃这具化身的觉悟，夏空尘静静等待莫晴的回答。 奇怪的是，本该是重要棋子、甚至幕后黑手的那名少女，却忽然扭捏了起来。 只见她低下了头，双颊迅速涨红，睫毛微微颤动，双手不自然地在胸前互握，发出细如蚊蝇的呢喃声： “因为……白天不是得到了地产司的消息么？祝小姐说我们可以在风萤丘陵盖房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最后，夏空尘只能从她的口型中读出话语： “所以，你赌赢了。” “……啊？” 夏空尘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刚回来的那天下午，他与莫晴打了赌，要在十天内拿到风萤丘陵的盖房批文。如果成功，莫晴就要答应他一个任意要求。 显然今夜，她就打算履行承诺了…… 不过没关系，现在还不晚。凝元境修士钢筋铁骨精力充沛，一夜不睡也没有什么。 夏空尘这么想着，身体更快一步地行动起来，把莫晴横着抱起。在许多世界被称为公主抱的这个姿势，正适合此刻情意绵绵的两人…… “要死啊你！快点放我下来！” 莫晴小腿乱蹬，红着脸嚷道。 夏空尘愣了一下，没想明白莫晴究竟是“要”还是“不要”。略一沉吟，他决定调动计算力，分析莫晴这时候的心理状态…… “空尘！你还没解释今晚跑去哪里鬼混了呢！” “啊？” 他默默把莫晴放了下来。她虽然仍是双颊绯红，但现在看来，倒更像是气得涨红了脸： “深更半夜的，不跟我说一声就跑出去，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夏空尘不禁苦笑。毕竟今天祝卿云和游星歌先后来访，他又恰好深夜离家，莫晴因此多心也不奇怪。 “当然不是……” 看到莫晴依旧皱着眉、嘟着嘴，夏空尘轻叹口气，话锋一转道： “好像没什么说服力？没关系，我身后的传送门还开着呢。带你去看看吧，我在前两个时辰中都做了些什么。” 说着，夏空尘握住莫晴的小手，将她拉进椭圆形空间涟漪。 下一刻两人所看到的，就是月色下青瓦白墙的四层小楼，以及清风悠悠、青草萋萋的园林水景。 “这……这是？”莫晴惊讶地张开嘴。 “我刚建的庄园。”夏空尘平静道。 莫晴显然看不出这片区域的特殊之处，但仅仅表面上的这项工程，也足够令人惊讶了。只听她迟疑着问道： “就你一个人？就两个时辰？盖了这么大一栋房子？” “当然。毕竟我在混沌战场的时候，也当过一阵子的建筑师。” 夏空尘随口给自己加了个设定，然后挽起莫晴的手，用眼神示意： “一起进屋瞧瞧？” “好！” 莫晴兴奋地点头，与夏空尘一同走进小楼。 明亮灯火在楼中一层层亮起，宛如荒凉山崖上的耀目灯塔。光芒中透着孑然于世的孤寂，以及自成一界的恢弘。 庄园矗立之处，外有群山环绕，上有繁星满天。 而在繁星与明月所处的虚假天幕之上，更有凛冽罡风，蚀骨断魂。 在那能量混乱失序的世界边缘，却隐藏着神界与此世的锚点。锚点的另一侧，即是神族的居所。无数辽阔空岛与精致楼宇，构成了白云缥缈、青空永在的圣洁世界。 然而，这也并非世界的最深处。 在神界的某些位置，隐藏着更深层的位面，甚至宛如保险箱般一层层包裹起来的隐秘空间。 在神界的最深层，物质与能量的界限完全混淆，任何事物都无法保持自身形体。却有一棵巨木通天彻地，由混沌之中垂落亿万枝条，轮廓清晰，光辉闪耀！ 扎根于世界根源的神树，乃是神界的基石，天帝至高无上的权柄象征！ 而在神树某条毫不起眼的根须之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形生物抱膝坐着。将身体蜷成一团，像块石头般安静。 作为天帝座下七圣使之一，祂已在此地镇守了不知多少岁月。 这一刻，祂忽然抬起头来，望向神树中央最为辉煌的光芒之海。那里有着许多虚实不定的晶莹光点，其中二十三颗最为凝实，如同鲜嫩欲滴的果实。 然而，那个地方本该有着二十四颗。 这个百年，即将成熟的一颗道果，竟在上一刻枯萎了！ 圣使起身，目光依旧如岩石般沉静，缓缓道： “或许……仙域之中，又有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产生了非分之想。” 第三十三章欲壑难填 清晨，昌武城中下起小雨。细碎雨丝湿润了长街，也给整座城市披上一层薄雾。 城西祝府侧门外，祝卿云一袭青衣，撑起红色油纸伞，缓步走入雨中。顺着横贯昌武城东西的玄枫大道，一路向东行去。 天色迷蒙，街道两侧依旧人流如织。花花绿绿的纸伞随人潮而沉浮，掩去行人脸上或匆忙、或忧虑、或平静悠然的众生百态。 这种时候，祝卿云总会越发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世上，修炼者只是人群中的极少数。 祝卿云的亲人、朋友、同僚，几乎都是至少引气境的修炼者。但即便在昌武城中，引气境修士也不足总人口的二十分之一。 一个出身平民家庭的孩子，往往需要多达二十年的刻苦锻炼，才能将锻体境臻至圆满。但突破引气境的天赋与资源需求，将众多青壮年武者拒之门外，数十年难有寸进。 更不用说，大部分家庭根本没能力提供充足的营养供应。营养不足强行锻体，必然伤身折寿。 若是平民中条件稍好的家庭，往往会选择积攒钱财，为自家子嗣购买一次灵魄境启灵的机会。越过锻体境的积累，直接触碰超凡。 昌武城中年岁较老的灵魄境修士，大多承接启灵业务。市价单次在五十灵币左右，对平民而言相当昂贵。却依旧有许多人一生节衣缩食，只为换取孩子踏上道途的机会。 唯有如此，才能在起步阶段不被世家子弟甩下太远。 但这依旧很难。 在启灵仪式中一次成功的孩子，其实并不多见。祝家年轻一辈数十人中，也仅有祝俊文、祝卿云两人而已。 区别在于，世家子弟根据血脉亲疏远近，可以有两次、三次，甚至更多机会。而平民子弟只可能有一次。因为一次不成，足以证明修炼天赋算不上优秀。 资质平庸，就不会有组织试图招揽。没有外来助力，原生家庭也提供不了修炼资源的引气境修士，大概率毕生无望凝元。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公平的。每一级的跨越，通常都需要至少一代人的努力。 所以……祝卿云至今很难想象，昌武郡中为何出现了夏空尘这个异数？ 三年前只是個十六岁的锻体境罪徒，三年后竟一跃而至正五品——那可是众多灵魄境在官场奋斗一生，都难以企及的高位啊！ 与夏空尘有关的消息，已经登上昌武郡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据说星圣城的《星洲日报》也有刊载，真实性毋庸置疑。 夏空尘的存在，简直像是把往日的常识踩在了人行道旁的排水沟里。沟中水流湍急，雨丝溅起，正像是此刻昌武郡内涌流着的暗潮。 由郡守牧千风带头，几乎所有家族、组织，都试图对夏空尘进行拉拢。 祝家内部，这一任务自然是交给祝卿云。无论为了家族，还是为了她自己今后的发展，夏空尘都是绝佳的婚姻对象。 哪怕……仅仅作为一个妾室。 因为她的父亲已经声名扫地，再也无法成为依靠。 昨日祝立明殴打女儿、抢夺储物戒的恶劣行为，被祝承德在家族大会上当面斥责。会上各元老一致同意，将冲击灵魄境的机会交给另一位候选者，祝立群。 祝立明无颜留在家中，当天就搬了出去。从昨日中午到现在，祝卿云一直没有见过父亲。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外出找寻。 她担心一向重视脸面的祝立明，难以承受这样的打击。 祝卿云在落雨纷纷的玄枫大道上一路东行。 整条道路宽二十丈，最靠近两侧沿街商铺的是人行道，铺设棕色方砖；靠内侧的是供马车等交通工具行驶的道路，较为宽敞，铺设青黑色齐整条石。 最中央则是供修炼者低空飞掠的“驰道”。每当有人影飞驰而过，道中都会掀起白蒙蒙的雨幕，甚至溅湿近十丈外的行人裤脚。 祝卿云略微抬起红色油纸伞前端，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架着横跨玄枫大道的木制拱桥。表面红漆新旧相叠，显然已有多年历史。 那是连接红袖街与琴音街的人行天桥，同样人头攒动，更有些撑开了伞盖的街头商贩在雨中叫卖。 祝卿云缓步走近，从侧面楼梯上桥，向对面琴音街走去。穿过因为撑伞而格外拥挤的人潮，在喧嚣声中走过天桥。又前行数百步，拐进左侧的一条小巷。 她知道，父亲祝立明在这里有一处房产。幼年时曾来过几次，也是颇为难得的悠闲时光。 只要祝立明没有在红袖街整夜痛饮，大概率会住在这里。果然，才刚刚走到院门之外，祝卿云就闻到了些许酒气。 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失望。 眼前的房子与夏空尘的二层小楼差不多大小，只是多了个院子。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杂草丛生，角落的两排花盆里却是一片枯败。 铁质格栅院门并未打开，中间却有明显用手捏出的形变痕迹。院内杂草丛中有两个小坑，以及一排凌乱的踩踏痕迹，直通向小楼门扉。 然而，那扇红棕色木门已经断成两截，倒在屋里。断折痕迹极新，却也有些虫蚁蛀蚀的小孔。门内地砖表面灰蒙蒙的，尘埃中印出几个脚印。 祝卿云望着这些脚印，长叹一声，足尖轻点，身形轻飘飘地越过院墙。 红伞轻旋，裙摆飞扬。她在房门前落地，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飘逸、优雅，是祝立明自小教导她的，身为世家子弟的骄傲。 但她一眼就看见，祝立明仰躺在屋内的老旧木椅上，毫无风度地双手垂落，沉睡未醒。 祝卿云并未收敛气息，她的靠近本应令父亲立刻惊醒。然而祝立明仍然沉睡，只有沾了些油渍的胸口衣襟微微起伏，证明他依旧活着。 “……父亲，我来了。” 沉默片刻后，祝卿云直接开口。 仰躺着的祝立明身躯一震，睁开双眼，直起身子向门口望去。父女二人目光交汇，祝立明带着血丝的眼球猛地瞪大，难以置信地甩了甩头。 他的双眼闭上又睁开，终于确认视野中的正是自己的女儿。祝立明忽然暴怒起来，表情狰狞地吼道： “滚！你还有脸来见我！？” 祝卿云面色平静，不为所动。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门口，扫视这个仅有几张陈旧木椅、一方矮桌的空荡房间。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祝立明脸上，看着他愤怒的神情随时间而消退。在脸部紧绷的肌肉彻底松垮之前，祝立明忽然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 “是你没脸见我，父亲。”祝卿云说。 听了这话，祝立明身躯又是一震，仿佛下一刻就要猛地跳起来，再给这不敬尊长的女儿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他仍然坐在木椅上，像个低着头的雕塑。 “嗯，你说的对。” 稍一停顿，祝立明冷笑一声，继续道： “所以呢？你来做什么？兴师问罪吗？呵呵，也好，那一巴掌你打回来吧，我不会反抗的。” 祝卿云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发出声音。漫长的沉默在雨声中积淀，祝立明终于疑惑地抬起头来，又一次对上女儿那明亮得仿佛朝阳的双眸。 他忽然明白女儿在等什么了。 “……对不起啊，卿云。” 话音刚落，祝卿云未化妆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唇角，勾勒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 她在门外收起红伞，缓步走进屋里。雨水从伞尖滴落，在厚厚的灰尘表面洇渗开来，似乎也给这个昏沉的房间带来了一丝清新的色彩。 “我接受您的道歉。” 祝卿云轻声道：“但不会有下次了，父亲。” “谢谢。” 祝立明点了点头，神情非常疲惫，像是宿醉未醒，眼底却隐约有了光亮。 他开始为自己昨天的行为作出解释： “卿云，其实昨天……那不是我的本意。” “前两日，你告诉我元老会情况不对，很可能倒向了立群那边。其实我也察觉了这件事。我试图挽回这一切，但无论在谁那里，得到的都只是礼貌且虚伪的应承。” “伱不知道那时候的我，究竟有多么暴躁……以及惶恐。” “所以，在听说你手上有三万多灵币的时候，我非常想要拿到手。你不肯给，我很生气，甚至在一瞬间把你当成了阻我道途之人……” “我知道，这很不要脸。我原本打算在成为灵魄境后，再给你补偿，用长久的时光修复关系。可惜啊，终究还是失败了。” 祝卿云听到这里，略微蹙眉道： “但是父亲，你已经踏入凝元境巅峰多年。以你的天赋，按照过往统计数据，即便只靠自己，也有二到三成的成功率……” “不，一成也没有。” 祝立明苦笑道：“因为我没有勇气去面对高概率的失败与死亡。你应该看清了吧？我就是这样的人。” 祝卿云默然不语，承认与否认在此时都显得不太合适。但沉默本身，依旧使得祝立明越发难堪，于是他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很了解那个正五品准将，是吗？给我讲讲吧。我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何等超绝的天赋，才能做出如此成就？” 祝卿云道：“不敢说很了解，只是认识而已……” 随后，她搬了张椅子，驱使清风拂去灰尘，在祝立明对面坐了下来。 稍显昏暗的房间内，祝卿云伴着雨声开始了讲述。 关于报纸上或真或假的记载，以及她与夏空尘的每一次见面。言语间勾勒出恩怨分明、快意洒脱的英杰形象。 她的描述尽可能详实，唯独略去了她盛装拜访夏空尘时，那个如今想来极其可笑的提议—— 祝卿云与夏空尘结婚，可以令他与爷爷同时得到拯救。 现在看来，夏空尘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而他的随手借款，确确实实地拯救了祝承德…… 又似乎没有。 第三十四章忘却 窗外雨声滴答，不知何处飘来笛音悠扬。令这栋陈旧幽暗的二层小楼，仿佛积淀了百年的时光。 祝卿云语声轻柔，叙述着与夏空尘有关的一切。祝立明坐在对面默默听着，神色逐渐变得郑重，腰背挺直，终于恢复了几分文教司副司长的往日气度。 “……族里希望你去拉拢夏将军，对吧？” 祝立明叉着双手，忽然问道。 祝卿云眸光黯然，点了点头：“昨天上午，爷爷跟我说了这事。” 祝立明冷笑道：“呵，这老东西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父亲！您怎么……” 祝卿云下意识出声，想要阻止父亲侮辱爷爷。但她终于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早就明白—— “卿云，你知道的，昨天那件事，不只是我一人的意思。” 如果不是祝承德主动透露，祝立明根本不知道女儿手上有多少钱。 祝立明继续道：“那人伤势虽然恢复，却已年近百岁，甚至比我更加急躁。昨日清晨，元老们惊喜之余，希望他对外承接启灵业务，但他拒绝了。他明确表示，想要专心修炼，在有生之年看一眼游神的风景。” 祝卿云讶然道：“爷爷竟然还有这样的野心？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啊！” 众所周知，灵魄境冲击游神以百岁前为宜，至多不超过一百二十。修士一旦开始衰老，突破大境界的成功率就会迅速下跌，几乎与寻死无异。 “他一直都有野心，只是在过去十多年里，被迫搁置了而已。” 祝立明略带嘲讽地笑道：“那人不到八十岁便修至灵魄境后期，自然有着一窥游神的野望。由于祝家无法供应他冲击游神的资粮，他时常不在昌武郡中。不知远游何处，找寻机缘。” “卿云，在你的记忆中，他一直是个伤痛缠身、风烛残年的老人。但你不知道在他受伤之前，究竟有多么大权独揽、不可一世。” “五十年前，祝家的总资产超过两百万灵币，如今所剩不足一半。族人的标准修炼用度先后两次缩减，正是拜他所赐。” “这一次，造就灵魄境的计划继续推进，是元老们的共同意愿。他们需要一位新的灵魄境，与祝承德分庭抗礼。” “……原来如此。” 祝卿云沉思片刻，不禁苦笑道：“难怪当初俊文对爷爷的态度那么奇怪，就好像……期待着他去死。” “老而不死是为贼。” 祝立明平静道：“四十多年前，上代家主在与他一同讨伐魔修的战斗中牺牲，他因而上位。在掌权的数十年间，从未尽力扶持家族晚辈，反而霸占大量资源用于自身修炼。若非如此，我们祝家也不至于沦落到六大世家之末。” “如今，祝承德年近百岁，急需至少数十万灵币的资源提升修炼速度，尽快达到灵魄境巅峰。紧接着，还需要尽可能多的灵材用以辅助冲击游神。” “这是一个无底洞，将整个祝家剥皮拆骨都无法填满。” “此时此刻，他原本只剩下两种选择——像从前一样独自远行，用未必合法的手段获取资源。或者投身混沌战场，承担极致的危险，博取极致的机缘。” “不过现在……” 祝立明没有说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祝卿云。后者幽幽叹息，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爷爷希望我嫁给夏将军，换取高昂的聘礼。” 祝立明点头道：“夏将军随手就能借出五万灵币，证明手中至少持有百万以上；而你出身祝家嫡系，更是郡内知名美人。夏将军愿意娶你为正妻固然极好，如果仅仅是纳为妾室，反而需要付出更多作为补偿。” 祝卿云低头不语。 其实同样的事情，她在几天前就已经有了觉悟。与现在相比，对方由一介罪徒变为五品准将，条件优越了万倍。按理说，即便成为妾室，她也应当甘之如饴…… 但她心里依旧堵得慌。 “不过，我也认为，伱嫁给夏将军是一件好事。” 听了这话，祝卿云诧异地抬起头来，却没能与父亲对上视线。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祝立明已经转过头去，静静望着斑驳灰暗的墙面。 “如果你始终待在祝家……或许有一天，你会变成像我这样的人。” 祝卿云怔怔无言。 祝立明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墙角，伸手抚摸着墙面上的一個细小孔洞。很久以前那里似乎有着一颗钉子，后来重新刷漆掩盖过去。如今墙漆剥落，它又一次暴露出来。 “你知道……这栋房子是哪里来的吗？” 祝卿云摇头。 “是我十八岁那年，你爷爷送给我的。那时候，他笑着跟我说……” 祝立明仍然背对着祝卿云。 “他期待我成为像他一样的灵魄境。” —————————— 同一时间，夏空尘正与莫晴在顶楼阳台的透明雨棚下观赏雨景。空气冰凉湿润，眼中的起伏群山，在烟雨中朦胧若梦。 “在这栋新房子里修炼，不出半年时间，你必能成就灵魄。” 半躺着的夏空尘，对另一张竹制躺椅上的莫晴这样说道。 “尊嘟假嘟？” 莫晴正啃着个苹果，嘴里有些含混不清。终于咽下去后，她坐起身来问道： “可我才引气境呢，这两年也没怎么修炼。这样都能成灵魄境的话，会不会太不讲道理了？” “放心，这很合理。你且听我细细道来。” 夏空尘笑了笑道：“首先，你的天赋不错。在修炼资源基本都给了我的前提下，十八岁就已经是引气境后期。如果从小资源充裕，现在达到凝元境初期也不奇怪，对吧？” 莫晴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好像是这样的。” “其次，你从前修炼的是莫家祖传的杂鱼功法。如果换成我从混沌战场带回来的奇功绝艺，现在达到凝元境后期也很正常，对吧？” 莫晴迟疑着点了点头：“唔……也对。” “另外，我知道你以前从未刻苦修炼过。如今只要认真起来，修炼速度还能再上一个台阶。那就是灵魄境初期了，对吧？” 莫晴皱起眉头：“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 “没什么不对的。” 夏空尘继续道：“在此基础上，你还拥有我这样的名师指导，以及这座庄园内略微特殊的修炼环境。同理可证，你现在应该达到游神境初期才对。” “……啊？” 莫晴手里的半颗苹果掉在大腿上，诧异道： “可是空尘啊，我听说修炼之路上一境一天堑，灵魄到游神更是九死一生。否则昌武郡内六大世家那么多的修士，也不至于一个游神境都没有了！” 夏空尘笑道：“别担心，那都是以讹传讹。别人不行，是因为他们不努力，或者没有找对方法。” 莫晴一脸怀疑：“我觉得你又在睁眼说瞎话。” “晴儿你不信？没关系，跟我来吧。” 说着，夏空尘起身牵起莫晴的小手，拉着她向屋内走去。 “诶？” 莫晴轻呼一声，匆忙抓起那半个苹果放在桌上，小步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走廊，拐了个弯，又经过夏空尘的卧室，随后停在一扇青色大门前。 “修炼室？” 莫晴当然知道这个房间的用途，因为昨夜夏空尘已经带着她在庄园里走了个遍。 建筑师夏空尘将此地命名为风萤庄园，并详细介绍了楼房内外的设计理念与美学原理，直到夜尽天明，落雨纷纷。 “对，修炼室。” 夏空尘点了点头，目光中满是朝气蓬勃的自信：“有我相助，今日你就能突破凝元！” 然而，夏空尘没有在莫晴脸上看到意料中的兴奋和惊喜。只见她扭过头去，视线低垂，隐约带着些幽怨。 “空尘，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啊？” 莫晴脸颊泛红，小声说着。 “有吗？” 夏空尘似乎完全不放在心上，也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继续握着莫晴的手，默默瞧着她，似乎在等她自己说出来。 幽静的走廊内，两人的心跳比雨声更加清晰。莫晴终于抬起头来，迎上了夏空尘的视线…… “也许，我确实忘记了一些事。” 他忽然道。 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夏空尘的目光沉静幽深。 莫晴的眼神迷茫却通透，仿佛藏不下一丝一毫的秘密。 “空尘，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奇怪？” “没什么。” 夏空尘说着，回身推开了房门，走进那个近乎纯白的空旷房间。 “先进来吧，其它事情……以后再说。” “嗯，好。” 莫晴乖巧点头，紧随其后。 “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 莫晴轻声道。 第三十五章闹市夜饮 椭圆空间门泛起涟漪，夏空尘又一次从中踏出，从风萤庄园回到城内旧房子的一楼大厅。 厅中幽暗，已是入夜时分。 莫晴刚刚晋入凝元，需要一两天时间巩固境界，以真元温养肉身。因此她暂时留在修炼室，只有夏空尘独自回到空荡荡的老房子里。 夏空尘没有开灯的打算，准备趁这时候出去逛逛。 归来多日，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一番这座城市的夜景。他在这里生活的十六年中，并非只有与莫晴一人的回忆。 幼年在孤儿院中的伙伴，和他一起在温饱线下苦中作乐；少年时市井间的狐朋狗友，与他一同幻想着鲜衣怒马、闯荡天下。 夏空尘计划先去孤儿院看看。 那里或许已经没有他认识的人了，却应该还能见到那栋用新旧木板层叠修补起来的破房子。夏夜风雨中吱呀作响的声音，拥挤小房间里湿热的空气，沉睡着当年光怪陆离的梦境。 夏空尘推门出屋。 门外的雨早已停了，长街上的空气依旧湿润。夜色渐浓，街道两旁的民居中，最多只有一两个房间透出烛光。 视线放远，却能够看见更高远的天穹被光线微微照亮。前方一片砖瓦民房的背面，竟有着宛如科技侧世界那样灯火辉煌的夜景。 这附近居住的，几乎都是安分守己的平民，很少有人夜间出门。整条长街上，此刻大概只剩下他一人…… 当然不可能。 毕竟连家的暗探并没有撤走，十几个点位轮班，平均修为已经达到了凝元境中期。其中或许有几个属于莫家或者其它势力，夏空尘也懒得分辨，随他们去。 正常情况下，这帮人都躲在街头巷口的角落里，用各种手段隐匿自身。 然而这时，夏空尘却发现有個黑衣人大大咧咧地站在街边。头戴帷帽，垂下黑纱蒙面。在距离他不到五丈的位置，明目张胆地投来了视线！ 哼，有点勇气。 夏空尘面色平静，决定给予对方一场壮丽的死亡。 他随即转头向那人望去，同时神念展开，探查对方的真面目…… “夏将军？你居然在家啊？” 非常熟悉的声音。 夏空尘沉默着，刚刚抬起的右手僵在空中，顺势插进兜里。 他一脸冷漠道： “游司长，有什么事吗？” 黑衣人随即摘下帷帽，显露自己清丽稚嫩的容颜。游星歌将帽子在手里掂了掂，微笑道：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夏空尘语声冰冷：“不要用问句回答问句。” “嗯……好吧。” 游星歌想了想道：“其实我今晚过来，是有些事情要告诉你。看到你家里没亮灯，还以为你和莫姑娘出去吃晚餐了呢。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夏空尘又沉默了一下：“但你为何要穿这身可疑的服装？” “毕竟我在昌武郡大小也算个名人嘛，不注意点的话，明天被无良小报传绯闻就不好了。” 游星歌说着，将帷帽重新戴上。帽檐黑纱的掩盖下，只能看见模糊的脸部轮廓。一身黑色束腰长衣垂至脚踝，依旧遮不住她的玲珑身姿。 “话说回来，夏将军。伱夜晚出门，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兴之所至，逛逛街而已。” “哦？” 游星歌的帷帽略微偏转，似乎歪了歪脑袋，轻笑道：“逛街的话，为什么不和莫姑娘一起呢？” “她沉迷修炼，不能自拔。” 游星歌的声音微带诧异：“就这样？” 夏空尘一脸淡然：“就这样。” 游星歌沉默片刻，忽然笑道：“那么，夏将军……” “不嫌弃的话，带上我怎么样？” “理由？”夏空尘问。 “因为这附近有一些眼线，不适合传递消息。另外……” 游星歌缓步走近。在昏暗的街道上，她的面部只能看到一片阴影，黑纱轻轻拂动。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夜风悠悠，穿街而过。 夏空尘微笑道：“你有酒吗？” 游星歌点头：“当然。” “那么，我就有故事。” ———————————— 自人道联盟设立行政区划时算起，东宿星洲的历史已逾五千载。 星洲中部坐落着横云山脉，横跨大陆的三大江河均发源于此。其中之一的沧溟江，绵延万里奔流入海，开枝散叶般滋润着星洲东部的茫茫大地。 昌武城筑于沧溟江南岸，上千年历史中曾有过多次扩建，外围城墙呈现出不规则的平面布置。但细分到内部的余饶、熙南、北陌等等城区，依旧有着相对规整的街道，多方交汇，四通八达。 昌武城的中央核心地带，名为荣义城区。坐落着包括郡守府、观澜阁在内的重要建筑，也是整个昌武郡的真正商贸中心。 在这里，每一栋酒楼外都挂着闪亮的招牌。建筑外墙甚至笼罩着薄雾，用亦真亦幻的光线塑造氛围。 夜晚的长街上人流如织，两侧光影缤纷，在每个行人的眼底倒映着鲜花着锦的繁华。 夏空尘与游星歌二人，在荣义城区的商业街上并肩而行。 身处昌武郡城的十六年中，他也曾在这条街上走过一遭，却从未踏入任何一家酒楼商场。因为当时的他很穷，舍不得在修炼以外的地方多花一个铜板。 如今腰缠万贯，却不需要自己付账了。夏空尘心中感慨，视线在街道两侧扫过。 无论去哪一家，他都无所谓。毕竟在他眼中，即使观澜阁顶层的美食，也跟路边摊没有本质区别。 “老夏，这边走。” 为了避免引发不必要的骚动，游星歌征得夏空尘同意后，使用这个称呼来与他交流。作为回报，夏空尘对她的称呼则是…… “游姑娘，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不知为何，游星歌带着他拐进了一条小巷。巷中只有靠近主街道的部分铺着地砖，越往里走就越是简陋。 “酒香不怕巷子深。”游星歌说。 两人顺着小巷一路前行，经过一家酒楼污水横流的后巷，又拐过两个弯，才在泥土小路的左侧看到一栋挂着灯笼的小楼。 大概是家庭经营的酒铺，底层既是厨房也是餐厅，更有几张桌子摆到了路边，生意倒是颇为红火。 “这家‘醉仙居’虽然地处偏僻，卖的酒却着实不错。据说是店主自行研究出的酿造方子，以高粱为主材，入口清香甘冽。外面很多酒楼里的所谓佳酿，在我看来尚不及此酒……” 游星歌热情地介绍着。但心理学大师夏空尘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单纯，于是问道： “你很穷？” “唔……老夏，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接？” 游星歌摊了摊手：“毕竟我出门前没想到要请客呀，不然就去找我爹薅点经费了。这个月的薪金还没发，手头确实有点拮据。” 她知道，老爹要是看见她把夏将军带到这种小店里喝酒，怕是要气得喷几口老血。 然而…… “我猜，你并不在意用餐地点是否有着光鲜亮丽的装潢，不是吗？”游星歌笑道。 “对。” 夏空尘耸耸肩：“可是别忘了，有好酒，我才会讲好故事。” “那就只能希望你不要太挑剔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酒铺门前。柜台后的光头中年店主热情地挥了挥手，对游星歌道： “哟，姑娘又来啦？怪不得好久没看到你，原来是谈了男朋友啊！” 游星歌一个激灵，帷帽差点从头顶翻下去。她一手抓着帽檐，一手乱摆道：“不不不，大叔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说完，游星歌心虚地瞥了夏空尘一眼，却发现对方正望着自己。目光沉凝，似乎正思索着什么。 游星歌顿时怔住，耳根开始发热，心底不由自主地涌现种种旖旎念头。 等等，不会吧，难道说…… “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大概还算不上是朋友。”夏空尘认真道。 像是一盆凉水浇下，游星歌借着黑纱的掩护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道： “好吧，你说得对。老板，上酒！” 由于店内的几张桌子都已坐了人，游星歌带着夏空尘在店外一张木制方桌边落座。只听店主大声问道： “姑娘，老规矩？” 游星歌道：“嗯，酒和配菜都来两份……不，酒要四坛！今天不醉不归！” 话虽如此，店主端出来放在桌上的，却依旧只有两坛半尺高的小酒瓮与两只酒碗。像是感觉到了游星歌质疑的目光，他哈哈一笑道： “以前你只喝一坛就有些摇摇晃晃了，真喝两坛还不得烂醉如泥啊？就算是在荣义城区，你这样的小姑娘还是当心点比较好！” “别多管闲事好吗！” 游星歌气呼呼地拍掉酒坛封口，将一坛推到夏空尘面前。随即抄起另一坛高粱酒，撩起半幅黑纱，咕噜咕噜就是一大口。 “啊哈，痛快！” 红棕色酒坛砸在桌面上，溅起几滴清澈剔透的酒水。游星歌摇头晃脑，似乎已经有了三分醉意。 这并非不可能。因为凝元境修士能够近乎完美地掌控肉身，既可千杯不醉，也可在一杯之间酒精上脑，醉意醺然。 “老夏，快尝尝这酒怎么样！”游星歌催促道。 夏空尘却不着急，只是在酒碗中倒了五分满，端在手里轻轻晃荡着。等店小二把薄切牛肉、凉拌白菜、花生米等下酒菜上齐，他才终于轻抿一口，闭眼静静回味。 他虽然是宇宙级厨圣，兼无限多元级的美食家，但并不是一个挑剔的人。 夏空尘品鉴美食的时候，总会根据环境与材料的变化，同步调整自己的评判标准。即便是荒僻乡村的无名小菜，也可能在他这里得到很高的评分。所以，他对这坛高粱酒的评价是…… “三十分。” 游星歌一筷子牛肉掉在桌上，震惊道：“百分制？” 夏空尘反问道：“不然呢？” “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讲故事，故意这么说的吧？” 夏空尘笑了笑道：“虽然只有三十分，在这城里勉强也能算是‘好酒’了。所以，你想听些什么呢？” “我想听……等等。” 刚刚兴奋起来的游星歌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瞪着那片落在桌上的牛肉。这里的桌椅显然不可能光洁如新，桌面木纹间呈现出油渍酱料新旧层叠的杂乱色泽。 游星歌犹豫片刻，又瞧了一眼对面的夏空尘，终于还是用筷子将牛肉片轻轻夹起。 神念一动，悄然施法，空气中的水汽凝聚为一缕清泉，将牛肉浸泡清洗……随后送进嘴里。 “浪费食物是不好的。”她一边嚼一边说。 夏空尘点点头，对此表示尊重和理解。 毕竟他也是个勤俭节约的好青年，在外域看见没人要的材料，都会好好地捡回来废物利用。 随后，游星歌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高粱酒，直起腰杆，做好了倾听的准备。稍微压低声音，隔着面纱问道： “首先，老夏……” “你的真实年龄远远超过十九岁，对吧？” 第三十六章所谓世界 “哦？” 夏空尘似笑非笑道：“有关我的户籍资料，在你们民政司中就能查到。星洲历5131年四月初七被余饶城区孤儿院收养，至今不到二十年。你难道认为，那是虚假的记录？” “不，那应该是真的。” 游星歌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但我猜测，你在混沌战场的那三年时间，对你来说远远不止三年。” “呵呵，有点意思。” 夏空尘脸上的笑意逐渐明显：“你怎么猜到的？” 本以为对面这小姑娘只是个内心脆弱的世家子弟，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锐利眼光！ 帷帽垂下的黑纱足以遮掩面容，却盖不住游星歌眼中的炯炯神光。只听她发出一声高傲如凤鸣的轻笑，稍稍仰头，淡淡道： “因为小说故事里都是这么写的。” 夏空尘：“……” 游星歌没注意到夏空尘僵住的表情，自顾自地分析道：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你不符合年龄的实力与手段，以及仿佛睿智老者的从容气度。我听说在外域，任何诡异之事都有可能发生，时间流速异常也不例外！” 夏空尘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默默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随后问道： “伱这又是从哪听来的？” “书上看的呀。以前在星圣城的时候，我看了不少闲书。废材逆袭、战神归来、强者重生什么的，可有趣了。” 游星歌兴致勃勃：“外域作为最神秘、最不讲道理的地方，也承载了写手们最天马行空的幻想。许多主角就是在混沌战场得了奇遇，实力突飞猛进，然后回家乡扮猪吃老虎，欺负小朋友……” 一言未尽，游星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道歉： “啊，老夏，对不起，我不是在说你！” “没关系，我不在意。” 夏空尘给自己倒酒，视线低垂，凝视着碗中荡漾的波纹，平静道： “如果这一趟的主线剧情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反而会很开心的。” 游星歌疑惑道：“什么意思？” 夏空尘道：“没什么。我倒是很好奇，你看的那些书都是在哪里买的？为什么我在昌武郡的十六年中未曾见过？” 游星歌笑道：“因为这儿确实没有星圣城那样繁荣的文化产业。只有极少数畅销书才会在城中出版印刷。所以，我经常花钱找商团代购呢。” 夏空尘明白，三千大洲世界凭借万亿人口的积累，自然有着高度繁荣的文化产业。只是由于缺乏廉价的信息传输手段，不同洲域、城市间的文化丰富度存在明显区别。 无视距离的信息传递工具，在此界有着多种形制。但无论哪一种，使用时的消耗都与信息量成正比。 即便是畅销书，也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昌武郡的市场而传输整本内容。往往需要先得到版权方授权，获取印刷灵简，再以常规方式带回昌武郡。随后对灵简进行解析复刻，构建印刷流水线。 不过…… “我觉得，盗版书商不应该放过这片市场才对。”夏空尘又喝了一口酒。 游星歌陷入沉默，握着筷子的右手小指在掌心不自觉地轻刮着。直到夏空尘向她投去询问的视线，她才犹犹豫豫地回应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盗版商们，手头有着更赚的题材？” “原来如此。”夏空尘秒懂。 合法出版物需要在文教部备案，所以市面上的书籍、画本之类，大体上都属于正经读物。至于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那类题材的市场空白，就只能由大无畏的非法书商来填补了。 仔细回想，当年的夏空尘也曾在机缘巧合下得到过一册画本。狐朋狗友们争相传看，后来被莫晴发现，一个引燃术烧成了灰烬。 当时的少年，正气凛然地表示那画册不是自己的。眼中映着火光，心中又何其痛哉！ 夏空尘幽幽叹息，也不想追问游星歌为什么懂得这么多。毕竟每個人都深藏着不愿言说的秘密，有着不堪回首的人生。 “换个话题？”夏空尘说。 游星歌从善如流，立刻道：“我以前看的那些书中，对外域的描述千奇百怪，很可能大部分是道听途说的。所以，我想知道外域究竟是什么模样？本质又是什么？” “好问题。” 夏空尘点了点头。 这才对嘛，格局一下子就上来了。 虽然不打算将自己的过往和盘托出，但仅仅是外域情报的话，他不介意实话实说。 当然，游星歌显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问些什么。 归墟境巅峰的端木明，对此几乎一无所知；即使是天庭圣座上的那位天帝，也不曾触及外域的全部真相。 “外域是一个死去的‘宇宙’。” “你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不过没关系，在三千大洲的语言体系中不难理解——”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所谓宇宙，就是一个无限空间、无限能量、无限时间的集合体。又被称为单体宇宙，拥有最基础的‘无限’本质，以及与之相称的‘不朽’。” “我们所在的三千大洲世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位面，与类似的无数位面一起，依附于这个单体宇宙而存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但宇宙死了。” “就像一具生物的腐烂尸骸，异化、扭曲成难以辨认的模样。规则逐渐崩灭，就连时间本身都错乱失序。” “如今的外域，本质上已经碎成了无数碎片，彼此间纠缠、交融、又互相独立。绝大多数区域规则混乱，连此界仙人都难以存活。但也有极少数区域相对正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探索，并加以利用。” 说到这里，夏空尘特意停顿了片刻。游星歌一直专心致志地听着，连酒都忘了喝，这时立刻反应过来道： “你是说……五大混沌战场？” 夏空尘点了点头： “过去百万年间，通往混沌战场的大门，正是由天帝逐一开启。他亲手布设的阵法，不断汲取着通道另一侧的世界源质，用以补益此界。正因如此，三千大洲世界才会随时间而逐渐扩大。” 游星歌恍然道：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这个世界原本就会自行扩张呢。” 史书记载，百万年前此界仅有寰天神洲一地。如今人道联盟实际控制的大洲却已至三千二百有余，以寰天神洲为中心向四方扩散。 在人类疆土之外，还存在着十倍以上数目的荒凉大洲。只是因为远离世界中心，环境过于恶劣，普通人难以生存，便成了诸多妖族的领土。 “对了，我还有件事不明白——你刚刚说外域的‘单体宇宙’，拥有‘无限’与‘不朽’，那它是怎么死掉的？要知道，就连我们这个世界的仙神，都可以长生不老啊！” 夏空尘对这个问题毫不意外，笑了笑道： “很久以前，在它所孕育的世界中，某些个体借助它的力量，成就了‘伪单体’、‘伪不朽’，却已经走到了尽头。” “它们不甘于此，试图化伪成真、炼虚为实。并借机挣脱束缚，迈向更加神秘的远方。” “它们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宇宙本身。它们达成协议，共同瓜分世界，以求在不朽之路上迈出坚实的第一步。” “弱者抱怨环境，强者适应环境，霸者改变环境。” “然而失败了。于是死者变得僵硬。” “宇宙并未成为祭品，但基础法则已经彻底崩坏。” “于是，外域必将归于混沌，等待无尽的时光之后，某个毁灭、或者新生的契机。” 夏空尘说完，抄起筷子开始吃肉。 外域的历史，令游星歌陷入了深深的震撼。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耳畔却依旧充斥着酒铺内传来的高声谈笑。 不知为何，游星歌感觉那些喧闹人声仿佛无比遥远。沉默片刻，她终于轻声开口： “……那些家伙们，就为了一己之私，毁灭了整个世界？” “不错。” 夏空尘把一颗花生米送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失败以后呢？它们又去了哪里？”游星歌问。 “这就不一定了。毕竟它们各自道路不同，底牌各异。大部分遭受反噬、当场湮灭，不过也有少数成功逃往宇宙之外。剩下的则是身负重创，再无挣扎余地，随着宇宙一同扭曲堕落……” 说着，夏空尘忽然想起了什么： “话说回来，其实有一只被我捡到了，这时候就在我家呢。你想不想去看看？” “……啊？” 尽管隔着帷帽黑纱，游星歌的语气依旧足以呈现脸上的错愕神情。她实在不明白，夏空尘为何突然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 难道先前的外域真相，也是他编出来的？ 夏空尘又笑道：“哈哈，只是开个玩笑，别当真了。” 游星歌顿时松了口气：“我就知道……” 夏空尘悠然道：“如果真让你来我家参观，晴儿肯定会生气的，所以不行。” 游星歌愣了一下：“你口中的‘玩笑’，是指后半句？” “不然呢？” “……没什么，你高兴就好。” 游星歌感觉有点心累，先前那口酒带来的微醺感正逐渐褪去。于是她双手端起面前酒碗，对夏空尘道： “老夏，多谢你的故事，敬你一碗。” 夏空尘用半碗残酒跟她碰了碰，微笑道：“知晓世界真相之后，你有什么感想吗？” 游星歌撩起面纱，仰脖将碗中高粱酒一饮而尽。剔透酒液由嘴角淌过脸颊，顺着修长的脖颈滑入衣领。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冰凉触感，放下酒碗，黑纱垂过面庞，幽幽道： “我以前一直不喜欢高高在上的天庭，以及那些仿佛理所当然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族……不过听你这么说，天帝当真对此界有大功，理应承受至高的尊崇。” “理论上没错。” 夏空尘点了点头：“如果没有天帝，没有那五大混沌战场，这个世界依旧是百万年前那个狭窄孱弱的小位面。一次偶然的空间裂隙，就足以令此界彻底沉沦。” “开辟空间通道、汲取世界源质，无论对他本人、抑或这个世界而言，都是毋庸置疑的绝佳手段。” “……不过，仍有弊端。” 第三十七章不速之客 “你……对魔道功法了解多少？” 面对夏空尘的询问，游星歌虽然疑惑，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据我所知，这是被人道联盟明令禁止的功法，与三千大洲的正统修炼体系截然不同。所有修炼者、私藏者与传播者，一旦定罪，最轻也会被发配混沌战场。” 夏空尘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游星歌摇头：“不太清楚。但我与修魔者交过手，他的能力确实相当诡异。肉身和神魂境界最多不过凝元初期，却能够轻易击溃我全力施展的风雷灵法……” 夏空尘皱了皱眉：“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游星歌没有立刻回答，向周围望了一圈，脑袋前倾，压低声音说道： “因为那时候，我灵魄境中期的爷爷就在身边呀。” 夏空尘有点无语：“你在玄真司晋升从七品，这就是最关键的那笔功勋了吧？” 游星歌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夏，你可要为我保密哦。” “我才懒得多管闲事。” 夏空尘顿了顿：“既然你曾经见过魔修，那就应该猜到，他们修炼的功法并非起源于此界。” 游星歌沉吟道：“伱是说……外域？” 夏空尘点头：“魔道功法的修炼，不消耗灵气，甚至不依赖能量。它修的是混沌，是将秩序与混乱的界限抹除，无视能量守恒的唯心概念。” “那它也应该只在外域有效才对……等等，你刚才说，天帝的手段‘仍有弊端’？” 游星歌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收缩。夏空尘再次点头，平静道： “汲取外域源质、扩大世界的同时，三千大洲也在被外域所污染。虽然经过大阵净化，程度相对轻微，但也无法完全消除。” “修魔者的修炼过程，本质是聚集混沌，并竭力驾驭。这期间肉身与神魂都在遭受污染，极易畸变失控。这样的家伙，无论在哪里都是危险分子。” “更不用说，修魔者越多，就越会加重此界的污染。令他们修炼更快、战力更强，形成恶性循环。所以，人道联盟必须将魔道功法彻底禁止，绝不容情！”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落实到三千大洲，尤其是偏远洲域、郡县，情况又有所变化了。例如在昌武郡内，夏空尘就可以肯定，连家至少持有一本魔道功法！ 因为三年前，连家陷害夏空尘时，作为物证的功法手抄残本，经巡捕司与军武司确认无误。夏空尘是冤枉的，所以很显然，这本功法来自连家内部。 事实上，许多人在偶然获得魔道功法时，都不会选择上交或销毁。而是暗中保留下来，学习其中秘法作为隐藏底牌。 即便只是最基础的修炼法，也能令引气境修士在短时间内拥有跨境击杀凝元境的可能。如果从未了解过相关信息，甚至灵魄境也有概率在阴沟里翻船。 魔道功法所修的“混沌”，对能量系灵术有着违反常理的干扰和破坏效果。凭此功法，短时间内就可令自身战力飙升，而且几乎毫无资源消耗。 像连家这样，以武力在昌武郡称雄的家族，其中高层大概都掌握了魔道秘法。隐而不发，深藏百年，真正实力很可能超过其余五家的总和！ 当然，也就仅此而已了。 由于存在畸变和疯狂的风险，连家灵魄境无法在魔道功法上太过深入。而昌武城中有郡守牧千风坐镇，足以镇压一切不服。 早在两天前的夜晚，牧千风就与夏空尘商量，计划收集证据，从魔道功法角度整垮连家。原本打算趁月黑风高亲自走一趟的夏空尘，姑且就听之任之。 反正与魔道功法有关的罪名，至少也是发配混沌战场。东宿星洲罪犯所对应的，正是端木明手下的“月湖”…… “但是，想要真正禁绝魔道功法，恐怕很难吧？” 游星歌同样想到了这一点，皱眉道： “毕竟它几乎没有传播难度和修炼门槛。我从前在玄真司里听说过，有个锻体境凡夫在山洞中得到一本魔道功法，随后失踪数年。仅仅五年后，就犯下了斩杀灵魄境的骇人罪行。后来还是游神大能亲自出手，才终于将其拿下！” 夏空尘笑了笑：“特例而已，不必深究。其实绝大多数魔修，连引气到凝元的关卡都过不去，直接变成怪物了。” “这我知道。” 游星歌若有所思：“郡尉麾下的镇魔军，偶尔会出城‘清剿妖魔’。其实那些会跑会藏的‘妖’，主要由玄真司发布任务。那些失去了神智的‘魔’，才由镇魔军负责剿灭。” 夏空尘道：“很显然，官府不希望玄真司里的散修们，从魔物手中得到功法。” “原来如此。” 游星歌忽然深吸口气，上身稍稍后仰，就像是伸了个懒腰。目光从夏空尘脸上移开，转而投向浩渺幽深的夜空。 久久未回。 隔着黑纱，夏空尘看不见她的表情，却隐约猜到了她的想法： “你对魔道功法感兴趣？” “有一点……” 游星歌仰着头回答，却立刻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正襟危坐，否认道： “但不是修炼的兴趣啊！我只是对外域有些憧憬，却不敢冒险去混沌战场。如果有机会的话，想从魔道功法中瞧瞧那個世界的些许痕迹……” 夏空尘道：“提醒一句，以你的心性，哪怕仅仅修了一丁点混沌，都会导致冲击灵魄境的成功率暴跌至零。” “什么叫做‘以我的心性’啊！你怎么又懂了？” 虽然知道夏空尘所说不假，游星歌依旧在面纱下撇了撇嘴： “老夏，我跟你说，最近还是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夏空尘挑眉道：“哦？我怎么了？” “之前跟你提过，我今晚是有消息要告诉你的。” 双方都是凝元境修士，听力极佳，游星歌直接用细如蚊蝇的语声说道： “连家准备利用莫平安对付你。” “驱虎吞狼？借刀杀人？” 夏空尘不禁失笑，根本懒得压低声音： “连家异想天开也就罢了，难道连你也认为，莫平安能够对我造成威胁？” 游星歌摇了摇头，语声依旧极低： “他就算不如你，终究也是星耀榜第五十九位的灵魄境强者。更重要的是，莫平安拜在碧落谷谷主沈怀古座下，是游神境大能最重视的关门弟子……” “所以呢？” 见夏空尘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游星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你应该明白，游神境界的初、中、后期，分别对应着什么吧？” 夏空尘随口道：“阴神，阳神，分神。怎么了？” 游星歌重重点头：“沈怀古正是分神层次的大能。他一生有亲传弟子五人，前四人先后在游神之路上折戟。他如今年逾四百，寿元不足百年。碧落谷传承的最后希望，就在莫平安身上！” “所谓‘分神’，即神魂分化，可将一丝分魂寄托于物。莫平安身上大概率带着谷主的神魂令牌，他一旦出了意外，谷主立刻就能知晓。” “老夏，也许过不了多久，莫平安就会返回昌武郡向你邀战，请你务必拒绝。按照他的习惯，应该不会穷追不舍……” “呵。” 夏空尘勾起嘴角，轻笑道：“你这是要我退让？” “我是在为你考虑！” 游星歌急道：“现在的你，终究只是个凝元境修士。即便持有再怎么强横的法宝，也不可能抗衡游神！” 夏空尘并不反驳，提起酒坛给自己碗里倒满，悠悠道： “你说话太大声了哦，待会酒铺里的人要出来围观了。” 游星歌向酒馆门口扫了一眼，确认没有人探头出来，里边的谈笑声也依旧喧闹。她回过头，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你和莫平安一样，是受不得委屈的那种人。不过，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例如，你带着莫姑娘去云游四方，莫平安回来找不到人，自然也就……” “很可惜，这个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夏空尘脸色平静，端起酒碗浅缀一口。 游星歌疑惑道：“为什么？” 夏空尘放下碗，目光越过桌对面少女的肩膀，投向这条泥土小路的尽头，微笑不语。 “……因为，我已经来了。” 清冷低沉的嗓音从后方传来，令游星歌全身剧震，几乎一跃而起。猛地转身望去，正看见小路尽头走出了一道人影。 只见那人一身天青色宽松束腰长衣，正是碧落谷的制式服装，却似乎洗得发白。长发披散，眼神空洞，嘴唇比肤色更加苍白。身形高挑瘦削，竟带着些市井间流浪汉般的落寞气质。 喀喇喇。 游星歌起身回头时没有控制好力道，膝关节碰上木椅，椅子直接解体，碎片洒了一地。她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深深吸气，艰难开口： “莫……平安？” “好久不见，游星歌。”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就和他缓步走来的步伐一样整齐平稳。尽管是在对游星歌说话，莫平安却不曾看她一眼。 出于尊重，游星歌摘下了头上的帷帽： “上次见面，好像是五年前吧？与现在的你相比……当真是判若两人。” 在游星歌的印象中，这位十四年前就相识的老对手，由始至终都仿佛一柄剑—— 少年时是一把尚未经过打磨的剑胚，光华内敛，却已初露峥嵘； 青年时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锋芒毕露，英气勃勃。即使灵魄境圆满的莫家老祖莫湛明，也无法令他低头半寸； 而这一次，时隔五年再度见面，游星歌本以为会看到百锻之后愈发闪耀的剑芒，气贯长虹，光耀千里；又或者锐意深藏的入鞘之剑，只待一朝剑出，石破天惊！ 但她看见的，却分明是一把锈剑。 疲惫、衰老、伤痕累累。披散黑发中藏着几缕白发，脸颊消瘦，眼眶凹陷，就像个病入膏肓的中年人。 “这些年来，我确实变了很多。” 莫平安的语气仍然古井无波。眼白凸显的眼珠子轻微转动，扫了游星歌一眼，随后道： “但你依旧和五年前一样……” 莫平安稍微停顿，游星歌一怔，随即嘴角勾起笑意—— 年轻漂亮、美丽动人，还是恬静优雅？ “……弱小。” 莫平安摇了摇头。 第三十八章挑战 “……你依旧和五年前一样弱小。” 面对这样的评价，游星歌没有生气，只是立刻意识到了—— 对面的男人没有变。 他仍是当年那个眼高于顶的狂妄之徒。 据说在莫平安成就灵魄境后的这两年中，他游历四方，多次寻找星耀榜天骄邀约斗法，但从未有人慷慨接下。 因为星耀榜本就不是以战力排名。切磋性质的比斗无法体现实力，全力以赴的战斗却太过危险。败者即便不死，也会耽误修炼时间，甚至伤及根基。 星耀榜评判的是青年修士的潜力，是将来成就游神境的概率。二十六岁才晋升灵魄的莫平安，排名自然不会太高。 天骄们前途远大，不需要冒无谓的风险，但凡脑子正常就不可能跟莫平安拼命。 然而，游星歌很担心…… “夏空尘，请你与我一战。” 莫平安在三丈外止步，语声平稳。 “好。” 夏空尘点了点头，给自己的酒碗倒满，“等我这坛酒喝完。” 神经病啊！ 游星歌感觉自己快疯了。 莫平安上来就邀战也就罢了，怎么夏空尘眼睛不眨就同意了啊！刚刚发出的警告都被他忘在脑后了吗！ “请等一下，莫平安，还有老……夏将军！” 游星歌站在两人视线的侧面，连忙抬手制止道：“昌武城内严禁私斗！” “我可以另寻斗法地点。”莫平安道。 游星歌试图挣扎一下：“一方是正五品准将，一方是游神大能亲传弟子，无论谁受了伤都是大麻烦！” “没关系，不会受伤。” 夏空尘微笑道：“因为我这人很有礼貌。来送死的，一般都会成全他们。” 游星歌抑制住捂脸的冲动，无可奈何地将视线投向莫平安。本以为他会因为被轻视而发怒，没想到那张苍白僵硬的脸庞上，却咧开了十分满意、甚至略显兴奋的病态笑容： “倾力一战，至死方休！” 游星歌：“……” 她心念急转，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阻止二人交手。这时，小路上的动静终于引起了酒铺内众人的注意，酒客们纷纷走到门边看热闹。 因为游星歌摘掉了帷帽，第一时间就被众人认出，传开一阵惊呼。 莫平安的面貌与从前稍有变化，夏空尘没有影像登报。但根据游星歌上一刻的话语，他们也被人猜到身份，随即议论纷纷—— “居然是夏空尘和莫平安，昌武郡年轻一辈最杰出的两人！” “夏空尘是哪位？” “这两天的新闻主角！从混沌战场归来的正五品准将！” “他们为何在这里约战？中间还站着个游星歌？” “我猜到前因后果了。游星歌曾是莫平安的女朋友，但移情别恋到夏空尘身上，于是莫平安含怒归来，誓要夺回……” 话未说完，游星歌怒目而视，硬生生把那酒蒙子的后半句话瞪了回去。 她哼了一声，甩了甩头发道： “这事和我没关系。只是因为莫平安不甘心被夏将军夺取天骄之名而已……” “天骄之名？” 莫平安忽然转头，竟像是有些疑惑： “什么意思？” 游星歌愣了一下，蹙眉反问： “不然，你为什么要向夏将军挑战？” “因为有人告诉我，同辈之中，他比我更强。” 莫平安将视线转回夏空尘身上，继续道：“所以我花费一个时辰，飞掠三千八百里。从碧落谷山门返回昌武郡城，终于亲眼确认——” “此言非虚。” 夏空尘比莫平安更强？ 如果说夏空尘手上有什么强力法宝，游星歌还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这时候，他什么也没有拿出来。仅凭凝元境界的修为，又怎么能让莫平安自承不如？ “不不，请等一下。” 游星歌想了想道：“莫平安，你是一位二十八岁的灵魄境修士，而夏将军只是個年仅……十九岁的凝元境。你向他挑战，就不觉得有些不公平吗？” “确实不公平。”夏空尘突然开口。 游星歌惊讶回头，没想到他也这么认为？只要夏空尘拒绝应战，对方应该就不会继续纠缠了吧…… 只听夏空尘继续道： “莫平安，你精、气两衰，唯有神魂独明。虽然是效率相对高的修炼之法，却也大大影响了实战能力。更不用说，即便在神魂方面，伱的心念依旧未达至纯，尚有牵绊。” 对面的病态男子双眼微眯，沉声道：“你的意思是……” “回去吧。” 夏空尘微微一笑：“去将你的遗憾弥补，再把一切都提升到现阶段的极致。随后平静坦然、心无挂碍，踏上你自寻的死路。” “……多谢。” 短暂沉默后，莫平安轻声道。 “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拜访。” 说完，莫平安转身离去。酒铺之外的黄泥小路上，只剩下平稳规律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围观酒客面面相觑，很难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游星歌虽然理解，却也对此颇为头疼—— 双方都承认夏空尘更强，所以莫平安想要挑战强者； 夏空尘很有礼貌，所以他不会留手，要让莫平安死而无憾； 莫平安的师尊是碧落谷谷主，所以不久之后，夏空尘将要面临游神境大能的怒火！ 望着莫平安离去的背影，游星歌的目光在天青色长衣的背部扫过，看见了因为消瘦而凸显的脊椎轮廓。 如此单薄，如此瘦弱。 仿佛撑不起他所背负的星耀榜天骄之名！ 游星歌脑中灵光乍现，忽然想到了一种更加合理的可能性—— 莫平安比她想象的要弱得多？ 说来也是，他成就灵魄至今，毕竟仅有两年，大概率仍在初期徘徊。不提别人，或许游星歌的老爹游正阳都比他强不少…… “莫平安，请留步！” 突然响起的清脆嗓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莫平安驻足回头，正看见游星歌将帷帽放在桌上，向前迈出几步，微笑道： “从来都是你挑战别人，会不会感到有些无趣呢？” 莫平安略一沉吟：“你的意思是……想要挑战我？” “不错。” 游星歌点了点头：“但并非挑战，而是‘测试’。” 她已经想到阻止这场无谓争端的办法了。 只见她伸出右掌勾了勾，略显嚣张地笑道： “一招之内，击败我。” “否则，你没有资格挑战夏将军！” 围观酒客们不禁动容。这名蓝发少女，敢于跨境挑战的豪迈风姿，果然不愧为当年与莫平安齐名的天之骄子！ 就连莫平安都稍显惊讶，视线移向夏空尘，似乎在观察他的态度。但后者只是在专心吃菜，随口道： “别看我，和我没关系。你愿意帮她醒醒酒也成。” 莫平安点了点头：“好。” 随即一眼扫过。 视线与游星歌相交的刹那，宛如天地翻覆，万古铮鸣！ 虽然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尽可能地凝神静气、严阵以待。那随目光而来的神念冲击，依旧如狂雷般劈开了防线，震散了神魂。令她暂时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眼前一片炽白！ 怎么……可能…… 游星歌难以置信，竭力收拢散乱的神念，试图尽快恢复对身体的控制。 这一过程似乎极其漫长，又仿佛只是下一个瞬间…… 嘭。 一声轻响。 臀部传来坚硬的触感，游星歌回过神，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凳子上。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莫平安再度转身离去，她能看见的依旧只有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虽然并未受伤，游星歌还是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酒铺门口的人们并非修炼者，却也猜到上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莫平安甚至不需要出手，仅凭神念冲击就令游星歌失神跌倒，其间差距，已是天壤之别！ 酒客们议论纷纷，作为败者的游星歌只能苦笑。片刻后终于转过身来，对夏空尘轻声道： “老夏，谢谢啊。” 游星歌身后原本是没有凳子的。如果不是夏空尘特意踢过来，她可就摔在地上了，那才真的是颜面扫地…… 夏空尘瞧了她一眼，轻笑道： “怎么，道心又崩了？” “还……还好。” 游星歌下意识回答，目光依旧有些茫然。记忆中的上一刻仿佛被蒙上了幕布，朦朦胧胧，充满了不真实感。 思绪翻涌，她恍惚间想起一件事—— 她与莫平安曾经同为天骄，不是吗？ 啪。 夏空尘将筷子拍在桌上。游星歌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她看见夏空尘长身而起，用眼神示意道： “起来，跟我走吧。” 游星歌下意识照办，起身后才想到开口询问： “走？去哪儿？” 夏空尘掸了掸衣袖，转身望向更深的巷口，又像是相隔无数楼房、无尽时光的某时某地。 “去世人从未正眼相看的地方。” “昌武郡繁华之下的黯淡，一无所有的孩童们的家园。” “也即是……” “我在这个世界的起点。” 第三十九章莫平安 余饶城区，莫府。 起伏院墙深处，格外冷清的院落之中，正有二人在凉亭中对坐。 西首一人紫衣黑发，面容沧桑却精神矍铄，正是莫家家主，莫乐水。 东首一人须发皆白，满脸皱纹深陷，眼神却亮的可怕。身材高大，坐姿凛然，正是年逾百五十的莫家老祖，莫湛明！ 此刻，莫家地位最高、权力最大的两人，却在一片凝重的氛围中默然对视。 桌上有棋，却无人落子；手边有壶，茶水却早已凉彻。 “既不开口，又不落子，家主此来何为？” 莫湛明捋须微笑，仿佛一切尽在掌中。莫乐水脸色阴沉，缓缓道： “半刻前云霄回报，你派遣云耀，绕过他调动了莫家用于监视夏空尘的三人……可有此事？” 莫湛明淡淡道：“我有这个权力。” 莫乐水点了点头，继续道： “一日之前，家仆莫十七离府至今未归。我猜测，他也是奉了你的命令，赶往碧落谷，给平安传递消息？” 莫湛明闭眼道：“既已猜到，何必再问？” “你令平安知晓了夏空尘的存在，并派人为他指路，只为让他与夏空尘见上一面……” 莫乐水脸颊上干瘦的肌肉微微抽搐着，似乎正压抑着怒火： “你究竟想做什么？！” 莫湛明宛如入定，苍老的语声中，带着些看破世情的悠然意味： “夏空尘此人太过嚣张，不将昌武郡世家放在眼中。我们这些老家伙不适合亲自出面，因此，就让家族小辈出手教训一番……” “够了！” 莫乐水不愿再听这明目张胆的谎言，深吸口气，沉声说道： “你想要借刀杀人。” “借平安之刀杀夏空尘，再借官府之刀杀平安！” 莫湛明终于睁眼，目中却没有被揭穿的慌乱，而是平静到极致的坦然。他缓缓吐出两字： “不错。” 莫乐水厉声道：“为什么？哪怕当年平安得罪过你，作为长辈，伱也不该记仇多年，甚至想要害他性命！” 十年前，一份原本为莫平安购置的灵材，被莫湛明擅自挪用给自己的玄孙。 若换了莫家其余人，多半会装出很乐意的态度，耐心等待下一次机会。但莫平安站了出来，在家族会议上当众指责，出言不逊。 莫湛明勃然大怒，两人交恶，几乎势成水火。最终在家主莫乐水的协调下，动用自身人脉，推荐他拜入碧落谷。此后，莫平安极少返回昌武郡城。 表面上看，莫湛明只是落了点面子而已，并非深仇大恨，更没必要为此杀人。 然而…… “乐水，你素来洞彻人心，算无遗策。难道就想不到……莫平安这家伙，比我更加记仇？” 莫湛明脸上皮肉抽动，扯出一个极其怪异的微笑： “终有一日，莫平安将回到莫家，用我这老头子的残躯，填平他通往游神境的最后一级阶梯。” 莫乐水沉默了。 因为莫平安晋升灵魄境后，曾经归返莫家一趟。从他的眼神中，莫乐水猜到了，他必将在灵魄巅峰时回归家族，斩老祖首级，以求念头通达。 莫平安，人如其名，一生中总是不平安。 “平安”这个名字，在世上很常见，蕴含着父母对孩子最美好的祈愿。但以“莫”为姓，却令它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意味。 莫平安父母的真实想法，至今已无人知晓。这两個不负责任的凝元境修士，怀抱着更进一步的野心。将孩子托付给别人，携手外出游历，随后…… 双双毙命。 莫平安七岁那年，为接受启灵仪式来到家主面前时，莫乐水才第一次认识了他。这个倔强的小家伙，抓住了身为远房旁支后代的唯一一次机会，成功引气入体，循环周天。 莫乐水多看了他一眼，但也仅此而已了。莫家自有规矩，引气境的修炼资源按标准发放。作为父母双亡的孤儿，莫平安得不到额外助力，道途注定坎坷。 下一次听见莫平安的名字，是被玄真司司长葛临舟当笑话讲的—— 莫家有个十二岁的引气境少年，不知天高地厚，去玄真司接了追捕任务，妄图独立完成，却被通缉犯一击重伤。 若不是周围埋伏的玄真司修士们及时出手，莫平安多半会当场丧命。莫乐水将这个名字与当初的那个小孩联系起来，不禁哑然失笑，又暗叹那对夫妇的愚蠢。 何人不愿子孙平安？ 何人不愿人生顺风顺水，道途一马平川？ 出乎意料的是，仅仅两年之后，突破凝元境的莫平安给整个昌武郡带来了震撼。他被视作两大天骄之一，人生从此天翻地覆！ 但莫平安并没有改变。 他仍然是那个阴沉、孤僻，不喜欢与人交流的孤儿。 这样乖戾的家伙，自然走不了游星歌那样的培养路线。家族中想让他专心修行，但莫平安总是坐不住，时常游荡在外，不知惹下多少事来。 他在玄真司攒了不少功勋，一度官至正八品，却由于一次当众杀死同僚而官品尽失。 若非莫家人脉关系够硬，甚至不用等到这一次“斗殴杀人”。莫平安早就因为多项证据不足的杀人罪名，而被发配混沌战场了！ 即便是在莫平安与莫湛明交恶之后，莫家也没有放弃他。莫乐水动用个人对碧落谷长老的恩情，再赔上一张老脸，辅以家族出资的厚礼，终于敲开了碧落谷山门，令莫平安得以拜入谷主座下。 毫不夸张地说，莫家对莫平安恩同再造。他再怎么心性凉薄，也不可能忘却这血浓于水的亲情！ ……当然，大概也不会忘记那个倚老卖老的家伙。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莫湛明如是说。 “老祖，你不能这么做。平安是莫家的希望。” 莫乐水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也知道，莫家如今的发展已到了瓶颈。按莫家的发展方式，即便再积累百年千年，也只能再昌武郡中打转。若想进驻玄枫城、甚至星圣城，只能期待某位游神境大能的诞生。” 莫湛明冷笑道：“期待莫平安？呵呵，你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莫晴找回来，恳求夏空尘拉你们一把。” 远处池塘中有鲤鱼跃起，鳞光闪亮。 莫乐水脸色微变。 因为莫湛明的上一句话，赫然是默认了夏空尘能够活下来。换言之…… 他借的是夏空尘之刀！ 即使夏空尘杀了莫平安，后者的师尊也不可能当众行凶报复——因为前者是正五品准将，只要沈怀古还有一丝理智，就不会和他玉石俱焚。 “你认为夏空尘比平安更强？”莫乐水试探着问道。 “至少，我看不透他。” 莫湛明沉声道：“夏空尘必定有着我们从未见过的底牌。两日前的夜晚，即便当真动手，我也没有十足把握将他留下。” 这番话令莫乐水陷入沉思。莫湛明毕竟不想自绝于整个家族，见对方动摇，当即补充道： “纵然莫平安成就游神，对莫家也未必是好事。” “理由？”莫乐水抬眼望来。 “你……可记得玄枫门？” 昌武郡位于玄枫域。 玄枫域之名，来自玄枫门。 五千年前，人道联盟进驻东宿星洲之时，有归墟境洲守护率领十三个宗门跨海而来。将大洲划为十三域，自行命名，各宗主担任初代域主。 当时的玄枫门，就拥有数位游神境大能。千余年后甚至诞生了归墟境圣者，一度被称为东宿星洲第一宗门，名扬天下！ 然而，今天生活在昌武郡的人们，却罕有人听闻其名。因为早在两千年前，玄枫门就已湮灭于历史。 “记得。” 莫乐水眉间皱起，缓缓点头。 莫湛明继续道：“你可知晓玄枫门为何覆灭？” “……因为当年某个玄枫门长老，杀死了一位神族。” 莫乐水脸色阴沉，他已经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了。只听莫湛明淡淡道： “与仙人不同，寻常神族在人间的力量仅有游神境层次。却偏偏不受人类法律约束，行事百无禁忌，嚣张到了极点。多年以后，若是游神境修士莫平安，在寰天神洲遇上了一位咄咄逼人的神族，不知会发生何事？” 莫乐水沉默片刻，终于长叹道： “平安可能会杀了祂。” 莫湛明点了点头： “到那时，莫家曾拥有的一切，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人道联盟治下，刑事判罚稍显宽仁。情节不算恶劣的谋杀罪，往往只是发配混沌战场，而非以命抵命。 即便是反叛联盟的人奸，又或者毁城灭域、屠戮亿万的凶徒，最高判罚也只是当场处决，不涉亲人。 并非人道联盟太过仁慈，而是因为存在着凌驾于这些罪名之上，无可辩驳的滔天大罪—— 弑神罪。 弑杀神族者，本人神魂将被打入火焰炼狱永远灼烧。其家族、师门、甚至好友，都将被尽数夷灭，不留一人！ 稍微想想，就令莫乐水不寒而栗。他思虑良久，又是一声叹息。随即长身而起，告辞离去。 莫湛明仍坐在亭中，看着对方的背影，捋须微笑道： “乐水，相信你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莫乐水的脊背又佝偻了几分，仿佛比莫湛明更加苍老，步履蹒跚地穿过院落之间的拱门。莫湛明爽朗得意的声音，依旧从身后传来： “我曾听说，莫平安成就凝元境时，有人劝他改个名，而他的答复是……” “人生在世。” “何必平安？” 第四十章少年游 “老夏，你真的非杀莫平安不可么？” 偏僻陌生的巷子里，游星歌向并肩而行的夏空尘问道。 街巷幽深，周边民房内也少有亮光。夜色渐深，寻常人家大都早早歇息了。 夏空尘目光投向天边高悬的弯月，平静回答道： “像他那种人，绝不会因为失败而沉沦。一次次跌倒，一次次爬起，然后跳出来……浪费我的时间。” 游星歌忍不住道：“难不成你有十足把握对付碧落谷谷主？” 夏空尘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十成把握。 从外域捡的好东西，几乎都在盖房时用掉了，他的实力处于前所未有的低谷。若在仓促间遭遇游神境修士，夏空尘推测，自己的胜率恐怕只有九成！ 晦暗的光线下，他的侧脸显得越发凝重严肃。游星歌看在眼里，无奈道： “所以，你稍微手下留情不就好了吗？下一次莫平安来找你，起码也是几年以后的事情。到那时，你说不定已经能与游神境大能平起平坐了呢。” 夏空尘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那一身黑衣与帷帽，几乎将她浸入阴影。他笑了笑道： “如果三日之后的决斗中，莫平安的表现能够超出我的预想。那么，我会考虑留他一命。” 游星歌眼前一亮，连忙问：“怎样才算超出预想？” 夏空尘缓缓道：“从我手上活下来。”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游星歌快无语了。 夏空尘这家伙，看起来比莫平安脑子正常。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那么正常…… “对了，你为什么一直阻止我杀莫平安？”夏空尘忽然问道。 游星歌想了想道：“因为我想要亲自打败他，一雪前耻。” “伱确定？” “呜……好吧，我承认，是因为我们游家认为你值得拉拢，不希望你与碧落谷结下深仇。” 夏空尘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 古巷幽幽，微凉的空气中泛着些青苔的味道，脚步声在巷子里嗒嗒的响着。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出巷口，面前是一条略显荒废的街道。街面青石碎裂，年久失修，缝隙间积着厚厚尘土，几株青草在月光下探出头来。 这条街上没有路灯，沿街建筑大多低矮破落，一眼望去皆是普通民居。街对面那排房屋后方不远处，赫然矗立着一面如山峦般的阴影。 那是昌武郡城的城墙。 此地位于余饶城区边缘，靠近昌武城西南角。十余丈高的城墙投下阴影，影响采光，令附近房产价值大大受限。 “如果说我在通宁街附近的房子位于平民区，那么这个地方，就是货真价实的‘贫民区’。” 夏空尘说话的时候，视线投向斜对面的一栋双层楼房。 这栋房子有别于街上的其它平房，带着一个不大的庭院，用半人高的木质栅栏与街道隔开。 但奇怪的是，这栋二层小楼也是视线可及的房屋中最破旧的。外墙一层层的木片补丁，楼顶新旧大小各异的瓦片，以及两侧明显由业余人士搭砌的低矮棚房，令它看上去就像一团被缝合的臃肿尸体。 “……你知道那是什么建筑吧。” 夏空尘凝望良久，轻声道。 “嗯。”游星歌点了点头，“余饶城区孤儿院。” 夏空尘又道：“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 游星歌眸中掠过一丝苦涩，却被帷帽黑纱遮住。 事实上，早在来这里的途中，她就已经猜到了目的地，以及夏空尘带上她的理由—— “你是想告诉我，一个人的起点不能代表什么。你出身如此破旧的孤儿院，却取得了傲视一洲青年俊杰的成就。所以，我应该放平心态，正视自己被莫平安超越的事实……” “不不，你说什么呢？” 夏空尘一脸诧异道：“你看着这栋破房子，就没点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游星歌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的意思是……” 夏空尘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 “你不是民政司副司长吗？孤儿院归民政司管，你看看这都破成什么样了？还不拨点经费下来盖栋新的？” “啊？” 游星歌目瞪口呆，愣神片刻后才道： “各城区孤儿院的经费是有规定的，一般也不会有翻新的预算……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会想办法的。” “走吧，带你进去看看。” 夏空尘迈步走在前面，游星歌随即跟上。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走向街对面孤儿院门口的小木屋。 并不严实的木屋缝隙中透出烛光，显然住在屋内的管理员还未睡下。这座余饶城区孤儿院中，常驻的民政司编外人员仅有一名“管理员”。在孩子们口中，往往将他称作“院长”。 半人高的栅栏门虽已关闭，其实连孩子都拦不住。夏空尘却在门口停下，伸手敲了敲栅栏木桩，大声道： “老刘，开门！” 木屋内随即传出报纸翻动的声音，以及木椅在硬泥地上划动的声响。虚掩的小门被拉开，门口的地面上光线偏转。一個头发花白的老人端着烛台走了出来，嘴里喃喃着： “这么晚了，又是谁来打扰我老人家……” 老人抬眼向夏空尘望来，与他隔着栅栏对视。老刘眯着眼睛，抬高烛台照了照，皱眉思索片刻，才终于惊讶出声： “你是……小夏？” “是我。”夏空尘微笑道。 老刘瞪大眼睛，手里托着的烛火一阵颤动：“我记得……你不是被发配混沌战场了吗？居然活着回来了？” 夏空尘道：“我运气不错。” “嚯，我活了快六十年，还从没有听说谁发配混沌战场还能回来的。你可得请客，好好庆祝一番！” 老刘说着，伸手拉开栅栏门上的锁扣，开门让二人进来。走进院子后，游星歌向木屋内扫了一眼，只见昏暗中仅有一床、一桌、一椅，桌面上叠着几摞报纸。 游星歌不禁疑惑道：“老人家，你没看这两天的新闻吗？” 哪怕只看过一份最新的报纸，就不会不知道准将夏空尘的消息。 老刘瞧了瞧一身黑衣、帷帽遮面的游星歌，同样有些疑惑地反问道： “像我这样的老家伙，怎么会舍得买当天的报纸嘛？最近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游星歌指了指他身后：“你屋里那些……” “那是民政司吏员每旬巡视时带来的。” 老刘还没说话，夏空尘就开口解释道：“据说是民政司大楼里清理出来的老旧报纸。因为当废纸处理有些可惜，就送去各下属机构了。” 老刘也点头道：“对，我经常拿来当孩子们的识字教材！” “少来！”夏空尘哼了一声，“一个月都未必会教一次，还不都是我们自己大教小、老带新？” 老刘憨厚笑道：“嘿嘿，是这样吗？我年纪大了，想不起来。” 他捋了捋杂乱的短须，转过身，与二人一起向院中望去。烛光不足以照亮整个庭院，却依稀能看见院子角落的棚房边上，有几个孩子正向这边投来视线，眼中倒映烛火，微微发亮。 管理员稍稍挺直了脊背，又对夏空尘道： “小夏啊，你小子虽然回来了，脾气却还跟从前一样，这可不好。我跟你讲，以后可得老实做人，别整天趾高气扬的，不然早晚还要吃大亏！” “呵呵，是吗？” 夏空尘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把银元，伸手洒在管理员用来放蜡烛的陶碟里。硬币在烛火下银光闪闪，在碟子里相互碰撞，叮当乱响，几乎让老人看花了眼： “这，这……” “这钱拿着，明天带孩子们去吃顿好的。”夏空尘道。 类似的事情，早在三四年前他就做过不止一次。不过当时拿的往往是实物，宰杀好的鸡鸭、牛羊肉之类，带进孤儿院给孩子们加餐。 余饶城区孤儿院似乎有这样的传统。夏空尘年幼时，也曾因此吃到过许多次肉食…… 许多次？ 恍然间冒出的直觉，却带着异样的违和感。夏空尘调动计算力搜索自身记忆，却发现其实仅有三次而已。 老刘没有注意到夏空尘一瞬间的失神，从几十枚银元的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忙说道： “小夏……不，夏爷！三年不见，您阔啦？” 夏空尘略有些走神，随口回道：“还行吧。” “夏爷您谦虚了！我们院里一个月的经费都没有这么多！看样子您是在混沌战场立了功，拥有了军衔？我就说嘛，打小看您就机灵，如今果然大有作为……” 老刘连声奉承着。 角落里的孩子们大多是六七岁的样子，好奇地望着院门口的两位陌生人。只有一个稍大些的男孩，惊讶地张开了嘴，快步向他们跑来，口中叫道： “夏哥，是夏哥吗？” 老刘往前走了两步，把孩子拦住，板着脸训道： “没大没小，叫什么呢？这位大人可是军官！快叫夏爷！” 男孩一脸惊讶与迷茫。夏空尘走上前去，用手背将老刘轻轻推开，微笑道： “小十六，没关系，像从前一样称呼我就好。” 头发蓬乱的男孩搓了搓满是泥污的双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夏哥，你还认得我啊？” “当然。”夏空尘点了点头，“四年前的星洲庆典日，我带了几个孩子去繁华的主街上‘见见世面’。你是当时年龄最小的那个，对吧？” “对对对！” 男孩开心得几乎蹦了起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的！那么多的灯笼，那么多的人，那么亮的光！等我长大以后，我天天都要去逛！” 夏空尘笑道：“那天是节日，可不是每天都能见到的。” 星洲庆典日，也即五千多年前人道联盟开辟东宿星洲之日。在东宿星洲，也唯有这个节日可以与新年相比。 那一天，全城张灯结彩，烟火燎成长龙，灵力驱动的瑰丽光影在空中变幻。一眼望不到头的繁华街市上，数不尽的游人令宽敞的驰道都显得拥挤。 那一夜，夏空尘让孩子们手牵着手，最年幼的小十六由他亲手牵住，排成队在闹市中闲游。饭铺与沿街小摊上散发出的香气，令每一个孩子回去之后，衣领上都带着湿漉漉的口水印。 至于夏空尘自己，乃是锻体巅峰、通玄层次的高手，对身体掌控入微，自然不可能露出如此丑态——口水全都咽回去了，绝不在孩子们面前显露半分！ 虽然仅是少年，他依旧像个老大哥一样，带着孩子们在街市间漫步、穿行，乃至奔跑。在偏僻的小巷中坐下，指着头顶的烟花哈哈大笑。 看着衣衫褴褛的孩子们眼中倒映着的闪烁夜空，那时的夏空尘，感到无与伦比的满足与惬意。 他牵着孩子们的手，带着他们由荒僻入繁华，再重返那条始终幽暗的街道。 就像在追寻某个人的背影。 仿佛在某个瞬间，他也曾仰着头，满目好奇地环顾这人间。他走在某个人身后，牵着一只冰凉柔软的手掌。 但夏空尘想不起来了。 第四十一章求仙 管理员老刘手中烛火摇曳，照亮孤儿院门口的每一个人。这时，男孩小十六终于发现了另一位访客的存在，好奇道： “夏哥，旁边这个黑衣服的哥哥是谁呢？” 游星歌听了这话不由一怔，没想到这孩子连她的性别都没认出来。这身黑色长衣虽然宽松，但好歹把腰身曲线勾勒出来了呀…… 夏空尘笑道：“你可以叫她星哥。” “别玩谐音梗好吗！” 游星歌忍不住出声，老刘和小十六同时一愣。她稍微弯了弯腰，对男孩柔声道：“孩子，你就叫我星歌姐吧。” 小十六懵懂地点着头：“星歌姐。” 夏空尘若有所思道：“其实从年龄上来说，他应该叫你……” “也别玩年龄梗好吗！” 游星歌生气地跺了跺脚。小十六看了她一会，又望向夏空尘，似乎陷入了困惑，迟疑着问道： “夏哥，你是不是换女朋友了？和从前那个莫姐姐完全不一样……” “不不不，这话可不敢乱说！” 夏空尘连忙道：“我跟这家伙只是普通朋友，就吃顿饭的交情！” “是吗？” 小十六歪着脑袋，似乎还有些怀疑。照在他脏兮兮小脸上的烛光，忽然猛地晃动了几下。 游星歌心里想到了什么，转过头，正与管理员老刘对上了视线。后者不仅仅手臂颤抖，整個干瘦的身躯都在打着摆子。在惊愕的神情中颤声问道： “请问您……您贵姓？” 游星歌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前，帮忙扶住了险些倾倒的蜡烛，轻声道： “你就当不知道，别说我来过，好吗？” 老刘连声道：“是，是，游司长！” 小十六看了过来，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 游星歌笑了笑，又转身来到男孩面前，不知从哪里抓出一把包装精致的糖果，放在他的掌心里： “来，姐姐给伱糖吃。” 小十六双手捧着糖果，欢喜道：“啊，谢谢！谢谢星歌姐！” 夏空尘却是稍有些疑惑——游星歌的储物戒里，为什么会放着糖果呢？ 也许是因为她工作敬业，经常视察各城区孤儿院吧。夏空尘这么想着，对她的印象又改观了几分。 然而，孤儿院管理员老刘，此刻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他从未亲眼见过的民政司副司长，竟与夏空尘一起深夜到访！ 三年不见，难道夏空尘傍上了游星歌？ 这两人的关系究竟亲密到什么程度，才会令夏空尘毫无芥蒂地带她来到这里，袒露自己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刻？ 老刘不敢问，只能默默做好自己掌灯人的本分。看着男孩小十六吞咽着口水，将一捧糖果小心翼翼地倒进自己上衣缝制的布兜里。 “我……明天分大家一起吃。” “很好。”夏空尘含笑点头，“而且晚上吃糖会蛀牙的。” “对了，夏哥。” 小十六又抬起头来： “你知道吗，那天一起去街上的阿虎、云鸿他们，都已经从院里离开了。我也快满十岁，明年，我也一定会……” “去去去，小孩子别胡思乱想，在院里老老实实待到十二岁不好吗？非要出去挨饿受冻？” 老刘像平时一样出声斥责，却猛地想起夏空尘就在旁边，连忙赔笑道：“夏爷您说是吧？” “也许。”夏空尘不置可否。 站在老刘的角度，自然不希望孩子们太早离开。毕竟少一个人就少一份经费，稍大些的孩子更是能够帮着干许多活。 例如院子角落里堆着的麻绳、稻草、竹片，可以用来编制草鞋之类的手工制品。效率最高、成果最好的孩子，每隔一段时间可以得到几片奖励的肉食。 无论如何，待在孤儿院中至少保证了不会饿死冻死。不满十二岁的小孩孤身到了市井间，通常很难找到活计，也就缺乏生存下去的基础。最终只能去乞讨、去偷窃，或者兼而有之。 老刘又对小十六道：“你不要觉得夏爷能行，你就能行。早在夏爷七岁的时候，就将一套拳法练到小成，真正开始了锻体境的修行。他离开孤儿院那年，连我都未必是对手！” 小十六攥着双拳，猛地点了点头： “嗯，虽然我还没有，但我会努力的！” 老刘重重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是想说，你和夏爷可不一样，天赋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是吗……” 男孩的脸上逐渐浮现出迷茫与悲伤，上一刻才刚刚下定的决心，就如同他的身形一样单薄脆弱。 但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仰着头道： “夏哥，我有名字了。” “哦？叫什么呢？”夏空尘微笑着。 小十六自然不是男孩原本的名字。 孤儿院中的孩子，一部分在出生后就遭到亲人遗弃。从未见过父母，更无从知晓理由。 那样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有名字，在孤儿院中往往以数字称呼。等到他们长大时，由自己、或者他人取名。 “我的名字是自己起的。”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许多昌武郡之外的故事，终于知道这世上竟然有那么多的修士。我听说叶、林、萧、楚是修炼界最有名的四大姓氏，所以，我决定姓叶。” “我在那些故事里看到，所有主角都以修炼成仙为目标。我也在练拳，所以，我也想成仙。” “所以，我的名字就是——” “叶求仙！” 男孩稚嫩的声音在孤儿院的院子里传开。自以为铿锵有力的宣言，转眼就飘散在初秋的夜风里。 院子里的三个社会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老刘早就习惯了孩子们的异想天开。游星歌却是第一次听见类似言论，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诞感。 想成仙？ 游星歌幽幽叹息——这世上有谁不想呢？ 然而…… 即便倾尽三千大洲之精华，万亿人族之天骄，千年时光之积淀，都未必能诞生一位仙人！ 早在十几年前，游星歌就接受了自己无望成仙的事实。纵然东宿星洲的星耀榜第一，想要飞升成仙，依旧希望渺茫！ 就算是夏空尘…… 游星歌忽然偷偷看了他一眼。那家伙略显随意的站姿，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一身布衣长裤更是没有半分准将的气度。然而不知为何，她仿佛在那个男人身上看到了无可名状的神秘感。 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哦？ 游星歌正思忖间，只听夏空尘轻声道： “有梦想是好事。无论在未来的哪一天，都不需要为它感到羞愧。这是你最初的勇气与希望，是你人生的火种。” 自认识夏空尘以来，游星歌从未听见他如此温柔的语气。就像一缕清风，拂过故乡的云。 男孩瞪大眼睛，抿着唇，用力地点着头，似乎要将这句话牢牢刻在心底。 游星歌在一旁看着，忽然在寂静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和其他孩子该去睡觉啦。” 夏空尘伸手摸了摸男孩油腻腻的蓬乱头发，微笑说道。 男孩带着不舍小声答应着，随即与两人告别，转身回去叫上角落里的几个孩子，在破旧木屋的门前再次挥手道别： “夏哥，星歌姐，下次见！” 夏空尘同样挥了挥手： “睡前记得洗手哦，叶求仙。” 男孩的眼中仿佛掠过一线闪亮的光彩。他忽然站得笔直，握紧了依然沾着些泥泞的手掌，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如同叶求仙对这世界的第一个承诺。 等到孩子们都回到屋内，叩的一声合上了木门。夏空尘才从门扉的裂痕上移回视线，盯着管理员老刘道： “刚才给你那些钱，可要好好利用。” 老刘猛点头：“明白！我一个铜板也不敢贪墨的！” 夏空尘瞪眼道：“那银元就敢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刘连忙摇头，陶碟里的银元也一阵晃动，发出轻微的摩擦碰撞声。夏空尘笑了笑道： “没关系，你们的游司长会盯着你的。” 奇怪的是，游星歌并没有立刻接话，站在一旁仿佛神游天外。由于帷帽黑纱的遮挡，夏空尘看不清她的表情，于是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帽檐： “你怎么了？” “唔？没什么。” 话虽如此，游星歌的语气中依旧带着些忧郁，后知后觉道： “余饶城区孤儿院的事情，以后就包在我身上了。” 略显疏离的态度令夏空尘感觉有些费解，便与老刘告别，带着游星歌离开孤儿院。在荒凉无人的长街上走出很远，终于再一次问道： “你怎么了？” 游星歌忽然顿住了脚步。夏空尘也在两步后停下，转身回望，正看见她摘下了帷帽，清澈的双眸在幽暗中闪烁微光。 “你想成仙吗？”她问。 这一刻的天穹之上，正有轻云掠过弯月，云层间呈现出通透又朦胧的美感。 游星歌安静等待夏空尘的答案。 只见他先是一愣，似乎经过了些许思考，随即认真地摇了摇头。 少女眼中顿时浮现意料之外的错愕，又迅速变成情理之中的释然，以及无可奈何的落寞。 “是吗？即便是你，也没有成仙的希望……” 游星歌幽幽叹息。 “不，你可能误会了。” 夏空尘摆了摆手，轻笑道： “是仙想成我才对。” 第四十二章死生一念 “老夏，你又在开玩笑了。” 游星歌无奈地摇了摇头。 夏空尘哈哈一笑，反问道：“那么你呢？欲成仙否？” “我……” 游星歌略一犹豫，苦笑道：“我知道自己成不了。” 然而，她却看到夏空尘眉头微皱，似乎若有所思。 游星歌心中不由一跳——难道夏空尘对此有着不同意见？ 莫非她身上隐藏着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天赋、潜力，甚至玄之又玄的气运？或许她才是这方天地的真正主角，过去平淡如水的三十年人生，即将厚积薄发，凤鸣于九天之上！ 就在游星歌心怀希望之际，夏空尘神色凝重，缓缓开口： “我也觉得你不行。” “……” 游星歌沉默片刻，幽幽道：“有必要思考这么久吗？” “毕竟是你的人生大事，严谨点比较好。” “那还真是谢谢了啊！” 游星歌重重叹了口气，仰头望天。晦暗的天穹之上云雾沉浮，星月明暗交替，不知下一刻会变成何种模样。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行吗？”夏空尘忽然道。 游星歌收回目光，黯然道：“资源、天赋、心性，都与成仙相差甚远。” 如果换做之前，她还会调侃似地补一句“除了美貌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但她已经没有谈笑的心情了，淡淡的惆怅仿佛将神魂都染成了灰色。 “在这个世界上，资源、天赋，皆可由外力弥补，唯独心性例外。世人往往因畏惧死亡而求长生，为求长生而欲成仙。然而，囿于成败、惧于生死之人，通常无望仙途。” 夏空尘微笑道： “无惧于生，无惧于死。其实前者比后者更加困难。这世上的大部分人……和伱一样，死生皆惧。” 游星歌歪着脑袋，咬着嘴唇想了想道： “我承认自己是有点怕死啦。可是，我感觉自己并不害怕生活呀？” 夏空尘摇了摇头： “无惧于生，指的并不是你现在的生活状态，而是面对将来所有可能性的勇气。假如有一天，你修为被废，容貌尽毁，四肢皆断，被扔在烂泥地里自生自灭，你会作何感想？” “要不要这么狠啊！” 光是想象就令游星歌不寒而栗，下意识回答： “都惨成这样了，还是干脆点死掉比较好吧？” “但若换成真正的猛士，就会以最肮脏丑陋的姿态在烂泥地中挣扎。想办法止血，想办法爬出去，想办法活下来！” 游星歌愣了一下：“如果烂泥地一眼望不到尽头，爬不出去呢？” 夏空尘沉声道：“啃食蛇虫鼠蚁，用尽一切手段保持清醒。然后继续爬，至死为止！” 游星歌无奈道：“世上没有那样的人吧……至少，我从未见过。” 夏空尘摇头：“你今晚才刚刚见过的。” 游星歌一惊，眸光闪掠间猛地想到了什么，骇然道： “你是说……” “莫平安？！” ———————————— 余饶城区，莫府。 莫家老祖莫湛明在修炼室中盘膝静坐，双目似闭非闭，气息悠长如海潮。 房间空荡，仅有一方长桌、一张蒲团，以及地面与四壁之上的繁复纹饰。静室中没有窗户，仅有门缝中垂落的一缕幽光，仿佛刺透黑暗的锐利剑芒。 修炼室中配备以聚灵阵为主的多种阵法，原本可供照明，但莫湛明已有许久不曾开启。 因为没有必要。 无论法力、肉身、还是神魂，他都已在灵魄境进无可进。每夜龟息敛神，只为让自己衰老得更慢一点，以应对不知多少年后，那必将到来的挑战。 夜夜皆如此。 修炼室没有门闩，却从未有人敢于闯入，包括家主。 莫湛明原本就是莫家地位最为超然的存在，即便似凡俗老者般静坐，依旧如同黑暗中最坚忍不拔的磐石。 嗡—— 突然有推门声响起。 正对门扉的莫湛明诧异睁眼，正看见一道瘦削人影披着月光走进房间。 那人一身浅蓝宽松长衣，虽然背着光，面容依稀可辨。更何况，在莫家敢于不敬老祖者，也唯有一人而已。 “莫平安！深夜擅闯修炼室，真以为老夫不敢杀你吗？！” 莫湛明的厉声喝问，并未令对方的淡漠神色产生变化。他平静地站在门口，没有回应对方的话语，居高临下道： “是你派人找我回来的，对吧。” 莫湛明无法忍受近乎俯视的眼神，当即站起身来，沉声道： “是又如何？” “你与连家合谋，两度借刀杀人，要将我与夏空尘一同除去？” 莫湛明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沉默片刻，才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 “……不错！” 莫平安的面部被阴影覆盖，瞳孔深处却忽然闪烁微光，勾起嘴角道： “我很感谢你。” 莫湛明皱眉：“什么意思？” “感谢你帮我找了个好对手。” 莫平安微笑道：“作为报答，我选择在今夜到来，与你了结宿怨。若等到二十年后，你将毫无取胜机会。” “狂妄！” 莫湛明几乎以为对方失心疯了。 自莫平安出现时起，他就已全神戒备，可以断定对方仅拥有灵魄境初期层次的法力。如此孱弱，也敢挑战灵魄境大圆满？简直是自寻死路！ 更不用说，莫平安鬓边的白发、瘦削的脸颊，无不呈现出某种怪异的衰败感。大概是在修炼上走错了路，却一意孤行，不知悔改。 “莫平安，你当真有胆子对我出手吗？” 莫湛明沉声问道，双手各有微光闪烁。 只见他的左掌中浮现银色短刀，右手则套上了一只青色鳞光手套。更有一面半透明菱形大盾在身前腾起，苍白须发无风自动，威风凛凛如震怒的雄狮！ 莫平安用行动做出答复，横向抬起右手。掌中同样汇聚光芒，延长二尺后倏然散去。 出现在月光下的，是一柄青灰色短剑。 剑锋有着不止一处缺口，甚至引出了数条裂纹，触目惊心地蔓延过整段剑身，直至羽状剑格之上。裂纹与缺口中透出幽蓝光辉，仿佛下一刻就要分崩离析。 莫湛明从来没见过如此残破的法宝。 因为斗法之时，生死系于一线。法宝受损后不仅性能下降，更有可能被对手察觉弱点，成为战局中最危险的破绽。 但凡有的选，任何修士都不会使用这样一件法宝。破损到这种程度，完全可以去找炼器师回炉重铸了。 不过，莫湛明恰好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有舍弃它。 “这就是……碧落谷谷主赐予你的那柄‘风羽青霜剑’？” 备战多年的莫湛明自然知晓，那是碧落谷锻兵池的招牌制式法宝。出炉即为上品法宝，兼具锋锐、极速与一定程度的破法之能。其中精品在市面上的价格，甚至能卖到五十万灵币以上！ 若将其炼为本命法宝，各项能力更会随主人修为一同精进。莫湛明曾特意与一位风羽青霜剑的持有者切磋，大致掌握了它的能力，并筹划出完备的应对手段。 所以此刻，莫湛明已然成竹在胸，冷笑开口： “作为本命法宝，若你达到灵魄巅峰，或许我还忌惮几分。然而现在么……不过是破铜烂铁而已！” “那便试试看吧。” 莫平安眸光淡漠，持剑缓步踏前。 “莫湛明，不必留手。” “因为今夜，我将与你死生相决，怨仇尽断！” 第四十三章胜利宣言 昌武郡市面上能见到的法宝，分为下、中、上品，对应引气、凝元、灵魄境界。同阶法宝至少在单个方面的能力上，能够抗衡此阶修士。 此世灵气充裕，修炼者数量极多，也导致法宝价格居高不下。 不入流的法器暂且不提。每一件合格法宝，对同阶修士而言都是沉重的负担。上品法宝动辄数十万灵币的价格，足以令许多灵魄境修士望而却步。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散修无法宝可用。 因为自凝元境起，修士神魂凝实，便可以炼化本命法宝，随主人一同晋升。即使平平无奇的法器，在长时间的温养之后，也可逐渐提升至对应品阶。 为此付出的代价，只是在一定程度上拖慢修炼速度。如此合算的买卖，令本命法宝在凝元境以上修士中几乎人手一件。 灵魄境大圆满修士莫湛明，自然也不例外。 百余年前仅是中品法宝的“祸心短刃”，如今已随他提升至上品大圆满层次。与他自身磅礴法力两相叠加，寻常灵魄境甚至连一刀都难以招架！ 但面对缓步走来的莫平安，莫湛明首先抬起的却不是握着短刀的左手，而是戴着乌青手套的右臂。 五指平展，幽光闪烁，在莫平安前行的路径上铺开了青紫色网格状壁障。 既是防御，也是试探，更是…… 陷阱！ 如莫湛明所料，莫平安选择了正面突破。进步抬手，挥剑刺击，残破剑身光芒盛放，划出比月华更加剔透的剑光！ 壁障被剑光一穿而过，莫湛明身前悬浮的菱形大盾由半透明转为青铜色泽，硬生生挡下这一击，发出金铁交鸣的一声巨响！ 这个瞬间，构成壁障的青紫色网格骤然化为漩涡，以破损处为中心向莫平安袭去。后者收剑不及，剑尖被青紫流光沾染，仿佛陡然增添了山峦般的重量。 莫湛明微微冷笑，戴着手套的右掌凌空握紧，流光缠绕而去，将对方法宝牢牢锁住。同时左手短刀横挥，斩出一道纤细刀芒，无形无色，却无物不斩！ 动作毫无间隔，没有留给对方哪怕一瞬间的思考余地。 莫平安却本能般地立刻弃剑，甚至更早一步沉身下蹲，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了必杀的一线刀芒！ 锋刃在头顶掠过，切断了飘扬而起的一头长发。发丝随气浪飘飞舞动，莫平安矮身突进，同样不留给对手变招的机会。 “来得好！” 说话间，莫湛明驱使菱形大盾当头砸下。前一刻挥出的左手短刀顺势收在右臂前方，光辉凝聚，随时准备发动刺击！ 自莫平安进屋时起，距莫湛明共有十步之遥。 迈出第三步时，莫湛明就已出手。此刻莫平安沉身又窜出三步距离，转为赤红的菱形大盾便已砸到面前。 他似乎早有准备，霍然止住前冲势头。右掌带着漆黑光影全力击出，在大盾表面炸开洪钟大吕般的惊天震响！ 灵魄境层次的全力碰撞，引发灵力奔流与汹涌气浪，令整座修炼室轰然爆碎！ 莫平安挥出的幽影也迅速扩散开去，宛如浓雾覆盖四周。遮蔽视线、阻隔神念，使对手一时间难以确认他的位置。 “破！” 莫湛明一声暴喝，须发飞舞，眼中神光凛凛。磅礴法力以他为中心向四方汹涌而去，烟幕瞬间溃散！ 身形显现的这一刻，莫平安从侧面疾冲而来，双掌低垂如刀锋，欺近莫湛明身前五步！ 菱形大盾回护不及，莫湛明直接扎出左手短刀，一线刀芒宛如贯穿虚空，直刺莫平安胸膛！ 面对相向而来的神速刺击，莫平安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于是他不闪不避，甚至不加格挡，硬生生用胸腔接下这一击。穿透性极强的刀芒刺透前胸后背，留下触目惊心的狭长孔洞，鲜血飞洒。 莫平安的动作却并未延缓，右足向下一踏，砖石粉碎，气浪炸开，速度再增五成，掠至莫湛明面前！ 此刻，两人仅剩下两步之遥。 近身搏杀之时，任何法术都没有施放的机会，纵有法宝也来不及取出。 然而，莫平安已被缴械，更兼重伤在身；莫湛明却仍有两件上品法宝在手，灵魄境大圆满的肉身强度更非对方可比！ 莫湛明不慌不忙，左手短刀收回蓄力，覆盖青色鳞光的右掌随即准备拍出。只待这一掌止住莫平安冲锋之势，下一刀便将由地而起，撩出半月，将其一刀两断！ 然而。 他依旧没能在莫平安脸上看见丝毫慌乱。 越是临近死亡，那个人就越发平静。幽暗瞳孔深处，竟仿佛深潭般沉寂。 两人目光相交之时，在那深潭底部，忽然有一线幽光冉冉而起。 如荧火，如烈焰，又如朗照天地的煌煌大日！ 神念冲击！ 神魂遭受震荡的瞬间，莫湛明骇然意识到，袭来的神念强度居然不在自己之下。即便对方所受反噬更加严重，也无法改变两人距离快速拉近的事实！ 咚！ 下一瞬，莫湛明清醒过来，发现莫平安早已抬起的双手硬生生扎进了他的肋骨缝隙，左膝更是狠狠砸在胸口。 莫湛明胸骨碎裂，口中鲜血狂喷。身形向后倒去的刹那，左刀右掌同时击出！ 莫平安右手下划，精准地按住了莫湛明抬起的左腕。左掌则是扣紧了对方断裂的肋骨，生生撕开胸腔！ 剧痛并未令莫湛明失去战斗力，反而激起了沉寂多年的一腔血勇。戴着手套的右掌拍中莫平安侧腹，青紫色流光瞬息蔓延开来！ 结束了。 上品法宝“玄刹青魔手”的束缚能力，绝非灵魄境初期的法力所能挣脱。莫湛明很清楚这一点。 更不用说，菱形大盾“三相守护”已经飞掠回来，将莫平安狠狠砸进地面。只待青魔手法力彻底覆盖全身，便可移开大盾，以祸心短刃将其斩杀。 莫湛明后掠撤出十步距离，鲜血狂洒一地，敞开的胸腔中血肉模糊。所幸灵魄境修士生命力强大，纵然心肺俱损，也能以法力贯通全身，勉强维持行动。 嗖！ 一道幽蓝剑光破空而来。 玄刹青魔手束缚莫平安本人，其法宝风羽青霜剑自然脱困，在他驭使下做出最后的挣扎。 莫湛明两件法宝用于压制莫平安，残破身躯也难以进行灵活躲闪。青灰色短剑携幽蓝流光瞬息即至，直刺面门。 但莫湛明的本命法宝仍在手中，只需一刀在手，游神境下无人可挡！ 祸心断刃撩起，与剑锋相格。莫湛明没有丝毫留手，法力激荡至绝巅。刀光掠过，正斩在剑身缺口之上，将剑体与剑光一齐斩断！ 剑光剧烈颤动，剑身断折，顺裂纹炸开无数碎片。上品法宝风羽青霜剑就此破碎，作为本命法宝的主人，莫平安也将受到沉重的神魂创伤，再无反抗能力…… 但那道幽蓝剑光并未湮灭！ 莫湛明骇然看见，宛如夜空的冰冷剑光依旧袭来。虽被些许削弱，却像是挣脱了枷锁，越发凌厉、通透，迅捷如雷光！ 糟了，这才是真正的…… 思维戛然而止。 仓促间凝聚的法力护盾，不足以抵御风羽青霜剑倾尽一切的全力一击。剑光如洪流般掠过，赫然将莫湛明头颅击穿。大脑粉碎，神魂尽殁！ 无头尸体缓缓倒下。 不远处镇压莫平安的菱形巨盾，收缩成巴掌大小的青黑铁片，铛的一声掉落地面。几乎蔓延全身的青紫色网格状流光也迅速消退。 直到此刻，先前散开的漆黑烟幕才彻底消散。莫平安最初被斩断的一头黑白长发，终于悠悠荡荡飘落地面。 方圆十余丈土石翻涌，大地龟裂，早已辨认不出本来的面貌。 奇怪的是，十余丈外的前庭后院中，园林水景却没有丝毫变化。亭边月下老树苍翠，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莫平安单膝跪地，并未抬头，沙哑开口道： “为什么……要帮我？” 远处空气中涟漪波动，一位紫袍老者缓步踏入千疮百孔的战场。黑发长须，正是莫家家主，莫乐水！ “莫湛明身为莫家老祖，却与连家勾结，谋害家族晚辈……” 莫乐水略一停顿，缓缓道： “……当杀！” 莫平安稍稍抬头，面色苍白如纸，轻笑一声，略带讥嘲： “呵呵，是吗。” 即便是莫平安本人，出手之前也没有必胜把握。莫乐水布阵阻隔内外，确实是打算掩盖此事，但绝非仅为了他一人。 倘若莫平安战败，莫乐水将尽可能保下他的性命。如果莫平安身亡，莫乐水将立刻借助阵法发动大规模幻术。伪造夏空尘御空而去的形象和声音，将整個莫家作为这场凶杀案的人证。 莫平安又道：“先前莫湛明挥出两刀，你的阵法挡不住。即便轨迹斜向上而去，并未伤及外人，但族中修炼者必然心有所感。这一点，你准备作何解释？” 莫乐水毫不迟疑道：“老祖在修炼中略有所悟，肆意挥洒后感觉不妥，当即宣布闭关。由我主持护法事宜，封锁修炼室区域，防止外界打扰。” “……多谢。” 莫平安缓缓起身，胸口血洞仍在不住淌血，侧腹深深凹陷。他不再多说什么，摇摇晃晃地向外走去。 莫乐水眉头紧锁，沉声道： “以你现在的状态，三日后如何对战夏空尘？不如由我出面……” “不必了。” 莫平安并未止步，身形随着每一步迈出，逐渐变得越发稳健。只听他平静回道： “师尊曾赐下灵药。三日之期，已然足够。” 莫乐水沉默了一下，再度开口： “那么三日之后，你能否注意分寸？那夏空尘是正五品准将，若他死于你手……” “我无法留手。” 莫平安顿住脚步，转头道：“如不全力以赴，我将没有半分胜算。” 与莫湛明生前高度相似的论断，令莫乐水一时失声。莫平安看出对方的担忧，笑了笑道： “放心吧，会赢的。” “作为今日与从前的报答——” “待我游神，莫家将名扬东宿星洲。” “若我成仙，莫家当冠绝三千大洲！” 第四十四章坦诚 朦胧月光下，夏空尘与游星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漫步。夜风清凉，街巷安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讲过去，聊现在，谈未来。 夏空尘讲些昌武郡市井间的人生百态，游星歌就说些洲府星圣城的见闻。不知为什么，她的嘴角似乎总挂着微笑。 游星歌早已将帷帽收进储物戒，长发轻盈披散。空着的双手时而交叉在身前，时而自然摇摆。也有时将手腕背在身后，用黑色小皮靴去踢路上的石子。 夏空尘每次都默默看着小石头滚到路边。这具身体虽然也有踢石子的本能，但他忍住了。 “对了，其实有件事，我先前就想问你……” 游星歌轻声问道：“既然衣锦还乡，你不想查查自己的父母是谁么？” 亲子鉴定不是什么太过高深的法术，只要民政司协助寻访，找到十九年前的遗弃者，完全是有可能的。 “没有这个必要。”夏空尘平静道。 他不打算回顾这个世界的历史，不需要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 因为他早已无始无终。 诸天万法，殊途同归。 从一个有生有死的凡物，迈向有生无死的不朽。 再到无生无死的永恒，以至……非生非死的超脱。 无论这個世界存在与否，都不会对夏空尘产生丝毫影响。此番回归，目的单纯，只是为了与莫晴过上当年梦想中的生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不知不觉间，两人回到了夏空尘旧居所在的长街之上。游星歌指着他的二层小楼，提醒道： “老夏，你到家啦。” 距家门还有几十步，夏空尘抬头望了望深沉夜色，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游星歌，皱眉道： “等等，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夏空尘从未和莫晴以外的个体谈过恋爱，但在游历万界的时光中，各色文学影视作品也看了不少。按常理来说，在这样寂静无人的深夜，应该由男子送女子回家才对吧？ “没什么不对的。” 游星歌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狡黠一笑：“不然，难道你要先送我回家吗？” “那好像更奇怪了……” 夏空尘感觉后颈有点凉飕飕的，想想还是算了。 毕竟旁边这家伙好歹也是个凝元境圆满修士，总不至于被路边小混混打了闷棍。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夏空尘家门前。 “好啦，老夏，就此别过吧。下回有空……等我手头宽裕的时候，换家酒楼请你喝酒！” 对游星歌发出的邀请，夏空尘没有立刻答应，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瞧了片刻。 直到她双颊泛红扭过头去，夏空尘才终于长叹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伱连今晚的酒钱都没付呢！” “啊？” 游星歌小嘴微张，仔细回想一番，发现确实如此，不禁尴尬道： “我被莫平安打懵了，一时忘了这事……所以，是你替我付了账吗？” 夏空尘瞪大眼睛：“不是说好你请客吗？” “我知道是我请客……可是没付钱的话，老板怎么就让我们直接走了？” 夏空尘撇了撇嘴：“废话！你已经露了脸，又没有主动付账，那种小酒铺哪敢找民政司副司长、以及商税司司长的女儿要钱啊！” “呜……” 游星歌发出悲鸣，双手捂脸：“我的第一次啊……” 夏空尘下意识向旁边退了两步，悚然道：“什么第一次？！” 游星歌放下手，转过头：“第一次仗势欺人，怎么了？” “没、没什么。”夏空尘松了口气。 游星歌自言自语：“看来我今晚必须回醉仙居一趟……不行，还是等明天人多的时候再去。吃霸王餐被人看到了，付钱时没人见证可不行。” “那么再见吧，游姑娘。” 夏空尘挥手道别，转身推开门扉。一楼大厅内的椭圆形空间门仍然悬在空中，边缘一圈在幽暗中泛着奇异的光影。 他身形略一停顿，又回头道： “对了，你今后来这栋房子很可能找不到我，因为我在风萤丘陵有座新庄园。晴儿同意的话，下次带你去参观一下。” “哦？真不错呢。” 游星歌猜测是夏空尘从别人那里买的庄园，又或者祝家赠送。心里稍微有些羡慕，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样挥了挥手，柔声道： “老夏，晚安哦。” 随后，夏空尘点了点头，背影被合拢的木门掩盖。游星歌瞧见门内摆着一件奇怪的物品，似乎是落地式的椭圆形全身镜。 昨天求医的时候没有见到这镜子，大概是今天刚买的吧。这么看来，夏空尘对莫晴还是很上心的。 游星歌轻轻地咬着唇，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 —————————— 不久后，游星歌回到家中。刚刚走进庭院，就发现爹娘都在院子里，一齐投来视线，对她上下打量。 “老爹老妈，这么晚了，你们在这干什么？” 但游星歌的父母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一番端详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游正阳叹了口气道：“看样子什么也没发生。” 与他一起坐在长椅上的黑发美妇，也轻声说道：“夏将军大概是喜欢祝卿云那种类型的。” “不不不，你俩在说些什么呀？” 游星歌一头雾水走了过来：“我今晚只是按照老爹吩咐，去告诉夏空尘连家的阴谋而已。更何况，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两天时间，怎么想也不至于……”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猛然察觉了自己话语中的不妥—— “星歌，你没有否认这种可能呢。” 母亲温玉彤笑了笑道：“如果对那人完全没有感觉，你不会这么迟才回家的。” 游星歌感觉脸颊有些发热，连忙解释道： “你们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夏空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就像我曾经看过的那些小说故事的主角。所以，我想多了解他一些，亲眼见证一位传奇的崛起。” 温玉彤和游正阳又一次对视，眼神意味深长，令一旁的游星歌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 不过很快，两人先后点了点头，游正阳转头对女儿道： “不提那事了，谈谈今天交给你的任务吧，说服了夏将军没有？” 听了这话，游星歌逃跑的想法更加强烈，硬着头皮把手一摊，苦着脸道： “任务完成率百分之百……负的。” 游正阳诧异道：“什么意思？夏将军不愿意退让？那也就是完全没成果罢了，为什么会出现负的完成率？” 游星歌正要回答，想了想还是先坐到温玉彤身边，隔着老妈对游正阳道： “因为莫平安突然出现了，跟夏空尘约战于三日之后，这两个死脑筋完全不听我的。” “你……” 游正阳瞪起眼珠子，却碍于妻子在场，不好发火，只得重重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我再问你，约战时是否有旁人在场？这个消息能否隐瞒？” “瞒不住。因为当时我跟夏空尘在一家小酒铺……不，大酒楼里喝酒，旁观者不少。” 游星歌心虚地偷偷瞥了眼游正阳，幸好后者没有注意她小小的口误，眉头紧锁道： “既已公开宣布，以双方的性格和地位，此战便再无转圜余地。不过，只要这一战中无人当场死去，就仍有调停机会……星歌，今夜见到莫平安之后，你认为这两人实力如何？” 游星歌略一沉吟：“夏空尘更强。但按照他们的说法，莫平安在这三天内仍会有所进益。不过……应该还是前者更强一些。” “是吗？你觉得大概相当于灵魄境什么阶段？” 游星歌摇摇头：“说不清。反正都比我……也比你强。” “你说什么？” 游正阳神情一滞，声调当即拉高，大声道： “你老爹我可是十多年的灵魄境，已经摸到中期的门槛了。不提夏将军，那两年前才初入灵魄的莫平安怎么跟我比？” “啊对对对，我刚才开玩笑的，还是老爹厉害。” 游星歌连忙改口。她担心老爹自尊心爆棚，跑出去找莫平安单挑，自家说不定就变成单亲家庭了…… 游正阳双手抱在胸前，仰首傲然道： “哼，那当然。想当年我也是个有望星耀榜的天才，不比莫平安差多少。你也这么大的人了，下次注意点，别乱说话。” “是是是。” 游星歌一脸乖巧，猛点头。 游正阳又道：“明天我会重点关注其它世家对此战的态度，尤其郡守府那位。至于星歌……看你自己的想法吧，愿意多约夏将军几次也行。” 温玉彤却有些担忧：“可是，如果三天后夏将军杀死了莫平安，一定会招来碧落谷的报复。星歌和他太过亲密的话，说不定……” “别担心。” 游正阳握住了妻子的手，笑了笑道： “如果星歌跟夏将军能成，就算莫平安死了也没有关系，可以送他们去星圣城。有叔祖照拂，在那一洲首府，即使游神境也不敢放肆！” 游星歌在旁边听得面红耳赤，直接从长椅上蹦了起来，转身就走： “你们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啊！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也在这里大谈特谈！我去睡觉了！” 她的脚步略有些凌乱，快步进了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猛地扣上。随后便是一片寂静，显然第一时间就开启了隔音符阵。 不过这么一来，庭院中夫妻二人的谈话也不会被游星歌听见。只见他们默默对视，接着同时点了点头，幽幽道： “她……” “没有否认呢。” 第四十五章访客纷至 次日，天光破晓。 早在太阳升起前，夏空尘家门前就已有人影晃动。 日出之后，一位位衣着光鲜的人物从街头巷尾走来，聚集在这栋二层小楼前，几乎堵塞了并不宽敞的长街。 准将夏空尘住在这里的消息早已不是秘密，除了小楼前的人群，长街各处更有众多目光汇聚而来。 某处巷口，三个年轻人身穿劲装远远观望，其中一名身穿立领风衣的男子开口道： “果然，今日的访客更多了。昨日夏将军不在家中，那几位大人不辞辛劳，再度来访。” 另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点头道： “除了昨天的葛家、徐家、众星商盟代表，今天军武司莫司长亲自到场，还有护道商团的李会长，月星楼的赵楼主……如果再算上和夏将军有暧昧关系的祝卿云，昌武郡各大势力几乎全和他站在一边了！” “不是‘几乎’，而是连家以外的全部。” 前一人紧了紧自己的风衣，沉声道： “据附近街坊所言，游家的游星歌也来过，似乎也发生过什么。所以游家才能像祝家一样从容不迫。郡守府更不必说，本就是夏将军在昌武郡最大的倚仗。” 第三个青年皮肤晒得棕黑，身穿布衣短打，此时也笑道： “柯大哥身为黑鲨帮副帮主，两日前就果断脱离帮会，现在看来果然是明智之举。连家一旦倒台，下属势力也会遭到清算。余饶城区的夜枭会和黑鲨帮，也许不久后就要被海龙门吞并了吧。” 柯姓风衣青年略微颔首，对旁边的高大青年道： “张贤弟是海龙门的堂主，将来定有广大前途，当真要与我们一起么？” 张姓青年身穿低领布衣，显露出的胸口处满是刺青纹身，只听他哈哈大笑道： “柯兄说笑了，区区黑帮而已，爬到顶点也就是大家族的狗腿子，如何比得上追随夏将军的前景？” 短打青年情不自禁挺起胸膛，满怀期待道：“凭咱们当年与夏哥的交情，想必……” “住口！” 柯姓青年剑眉倒竖，厉声道： “‘夏哥’这称谓也是我们能叫的？你忘记我们来做什么的了？！” 引气境修士震怒之下展露的些许威势，令短打青年下意识退了半步，颤声道： “夏将军孤身归来，大概还没有自己的亲兵，所以我们来求他给个机会……” “正是如此。” 柯姓青年压低声音道：“虽然当年有些交情，但也不可乱了地位尊卑。更何况所谓亲兵，乃是将军本人的心腹，必须绝对忠诚、绝对服从，否则要你何用？” 短打青年不敢说话了，张姓纹身青年也瞪了他一眼道： “柯兄说的对。这是我们人生中最大的机缘，如果被你这小子破坏了，别怪我不顾当年情分！” 柯姓青年双眼微眯，隐约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小林啊，我们二人带上你，本就是抬举你了。我乃以武入道的堂堂引气境修士，张贤弟在锻体境也达到了通玄层次。只需修炼资源堆积，立时便可一飞冲天！” “而你呢？年近二十，筋络都未锤炼至大成，这等天赋也配当夏将军的亲兵？若非我等顾念旧情提携一把，伱这辈子都踏不进夏将军府邸的大门！” 一番训斥下，短打青年低着头唯唯诺诺，像只鹌鹑般缩着脖子。柯姓青年哼了一声，也不再言语，将视线重新投向人群的方向。 朽木不可雕也。柯玄在心里想着。 如果不是因为当年三人之中，唯有这林青石和夏空尘关系最好，柯玄也不可能带上他。 只可惜当年自己没能看出夏空尘的潜力，反而和他暗暗较劲。彼此间没有什么恩情，只有一次半真半假的切磋，以及几顿司空见惯的酒肉而已。 但林青石不同，与夏空尘同为孤儿院出身，幼年时就是极好的玩伴。虽然天赋低劣根骨平庸，干的也是帮工货运之类的力气活，夏空尘却没有与他断了走动，经常拉上林青石去找人蹭饭。 当年柯玄不认同夏空尘的行为。龙不与蛇交，没必要与注定前路渺茫的伙伴一路同行。 然而现在，他无比感谢夏空尘念旧的性格，否则他也没机会成为准将的亲兵。 此事若成，即便夏空尘一分薪金不给，单凭亲兵身份，他们就可以在护道商团申请到大笔无抵押贷款！ 如今的昌武郡谁人不知，夏将军乃是郡守之下的第一人，甚至盖过了星耀榜莫平安的光芒。作为他的亲兵，自然也前途无量，将是多方势力争相投资的对象！ ……不行，我想得太多了。 柯玄咬咬牙，压下脑海中对未来的畅想，开始反复斟酌见到夏空尘之后的各类话术。尽可能考虑到对方的每一种反应，才能将成功率提升至最高！ 就在这时，随着太阳完全显露在远方城墙上方，小楼前位高权重的访客们也终于有了动作。 首先是众人简单商议几句，取得共识。根据在场人员的身份地位，确定由军武司司长莫云天第一個敲门，其余人在侧面依序等候。 莫云天整了整自己深青底色的官服，右手扬起微光掠过头顶，将一头中短发固定成直面狂风般的造型。搭配如岩石般坚毅深刻的面容，显得飘逸、俊朗，又不失威严。 “夏将军，早上好。军武司司长、莫家莫云天，今日特来拜访！” 莫云天敲门三下，朗声开口。神色平静，语气不卑不亢。 昨日夏空尘不在家中，但今天多半会在。三个时辰前的深夜，游星歌才刚刚把他送到家，应该不至于又隐匿身形偷跑出去。 莫云天此来，是带着家主莫乐水的嘱托，试图阻止夏空尘与莫平安开战。或者晓之以理，请夏将军在战斗中高抬贵手。 其实莫云天认为这很荒唐，夏空尘怎么会是莫平安的对手？ 然而莫乐水坚持如此，并反复强调。莫云天姑且听从家主的指示，但不认为夏空尘有什么可怕的。 那人官品虽高，却是虚职，连亲兵都没有一个。即便莫云天自己，作为昌武郡的军武司一把手，他也未必惧之！ 敲门声传开，长街上一时陷入寂静。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莫云天垂手站在门前，承受着众多目光的注视，心底陡然涌起一丝怒意。 今日仍然不在？不可能，定是刻意回避！ 莫云天面色不变，沉声道：“夏将军，此事事关重大，甚至涉及生死，请务必见我一面！” 站在一旁等待的各势力代表纷纷动容。怎么就事关生死了？ 难道莫家此来不是为了送礼、拉关系、谈合作的？夏空尘乃是正五品准将，谁敢威胁他的生死？ 不过众人也认为，莫云天说得如此严重，夏空尘再怎么说也该出来见上一面，说不定…… “不见。” 头顶上方传来轻飘飘的话语，众人惊讶抬头。莫云天也退了几步，发现这二层小楼的阳台上，木制栏杆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道人影。 一张竹椅，一杯清茶，渺渺烟气朦胧了夏空尘的面庞，竟有种飘然如谪仙的风姿！ 商税司副司长葛川，当即拊掌道： “不愧是准将大人，今日一见，果然气度凛然，令人心折！” 月星楼楼主，身材曼妙的美人赵胧星轻启朱唇： “妾身游历一洲，阅人无数。在妾身看来，年轻一辈之中，唯有星耀榜第一的风轻寒才堪与夏将军相比！” 护道商团分会副会长，面带稚气却身穿华丽宫装的李香音不甘落后，小嘴微张，故作惊讶道： “那杯中腾起的烟气，浓淡均匀、散而不乱，其中灵气深蕴。定是世所罕见的极品灵茶，普通修士一生都无缘得见！” …… 莫云天的脸色很难看。 他真想回过头质问这帮人，到底要不要脸？ 气度凛然？那个翘着二郎腿、仿佛刚睡醒般虚着眼睛的家伙，有什么气度可言？ 更不用说那身随处可见的灰色宽松布衣，和手里一银元能买好几个的普通瓷杯。杯里飘出的热气，在他这个灵魄境眼中看来毫无异状，也不知道那凝元境的李香音是怎么看出不凡的？ 但在众人纷纷称赞夏将军的现在，当面吃了闭门羹的莫云天，反而成了唯一的异类。 第四十六章凶名昭彰 “夏将军荣归故里，我们月星楼欲为您备下酒宴接风洗尘！” “我们分会发现夏将军还未成为护道商团的贵宾用户，特地为您送来符合身份的白金卡！” “听闻夏将军在城内只有这一套住房，无法与您的身份相配。我们徐家愿奉上一座毗邻郡守府的典雅小院，请您务必收下！” …… 莫云天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看着他们竭力献殷勤的样子，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忽然抬头道： “夏将军，两日后与莫平安的一战，不知您有几分把握？” 他的声音不大，却令在场所有人立刻安静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莫司长，您说什么？” 年岁尚浅的李香音忍不住问道：“夏将军要与莫平安一战？为什么呀？” 莫云天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内情。莫平安行事，向来不会征求家族意见。我只知道，昨夜他找到夏将军，约战于三日之后。” 这个消息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在场众人迟早也能知晓。此时提出来，或许他们也会帮忙劝阻一番。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的投资打了水漂。 果然，莫云天在对面那个宫装少女脸上看到了震惊与困惑。只见李香音一脸严肃道： “到底是三天后还是两天后？” 莫云天额头隐隐有青筋暴起： “……昨夜算起的三天，今日算起的两天。” “原来如此。” 李香音双掌一拍，忽然兴奋起来：“不知道约战于何处？我们能否旁观？两位天骄的旷世之战，真是令人神往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莫云天发现跟这小姑娘说话就是个错误，便将视线转向葛川、赵胧星等人。幸好他们还有些起码的判断力，各自面带疑虑，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一来，莫云天今日这趟也不算白走。 无论他们中的哪些人顺利与夏空尘谈上了话，应该都会提到这件事。劝阻之人众口铄金，多少也能起到些效果。 还有那最关键的郡守牧千风。如果能让他知晓此事，定会出面阻止，夏空尘也必然给他这個面子…… 嗖。 仿佛回应了莫云天的期待，破空声响起。 一道白衣人影从天而降，悬停于小楼的阳台外侧。目光沉静，俊逸出尘，正是郡守牧千风！ 朝阳初升之时，只见牧千风衣袂飘扬，半身笼罩在霞光之中，宛如仙神降临凡世。 阳台上，仍坐在竹椅上的夏空尘抬手打了个招呼： “哟，早啊。” “早上好，夏将军。” 牧千风点了点头，面色淡然，无视了下方一片“参见郡守大人”的呼声，径直问道： “我听说，昨夜莫平安向你约战了？” “对。”夏空尘微笑。 “既然如此，两日后对战莫平安之前，请务必叫上我。” 在楼下莫云天越发惊骇的目光中，牧千风一字一顿道： “我将为你掠阵！” “为我掠阵？” 夏空尘不禁失笑：“牧郡守，你该不会以为莫平安能够威胁到我吧？” 牧千风略一沉吟，轻轻颔首： “也罢，如果你有十足把握，到时候还请手下留情。毕竟……莫平安身后的那个人一旦震怒，连我也无力阻拦。” 夏空尘端起瓷杯缀饮一口，悠悠道： “放心，我自有分寸。” 牧千风又点点头，视线扫过杯中清澈透明的液体，一时竟有些困惑，皱了皱眉： “夏将军，你手中这是……何种灵茶？为何我看不出其中玄妙之处？” 夏空尘面色平静，晃了晃杯子，水波荡漾： “家里没茶，白开水。” 牧千风沉默片刻：“……郡守府有不少好茶，稍后我派人给你送来。” “别，泡茶太麻烦。不如枸杞养生。” 夏空尘摆了摆手，从阳台角落又拉出一张竹椅，随口问道：“阳光正好，一起坐坐？” 牧千风又沉默了一下：“不了。马上就是工作时间，若无要事，我不应擅离职守。” 这话出口，街上的莫云天、葛川等官府人士顿时脊背发凉。 随后，牧千风告辞离去，化作一道青光掠向郡守府方向。莫云天等人不敢久待，各自离开，只留下一名随从观察情况。 护道商团的李香音不禁高兴起来，步履轻快地向前走了几步，腰间流苏轻轻摆动，在朝阳下闪烁金光。她冲阳台上的夏空尘挥了挥手道： “夏将军，烦人的官僚们都已经走了，现在可以与我们见面了吧？” 夏空尘的目光穿过阳台木制栏杆的洞口，悠悠道： “不是已经见面了吗？” “诶？” 李香音愣了一下，嘟起嘴，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 “夏将军，您别这么傲慢嘛。我们护道商团的白金卡，总要亲手交到您手里才行！” “那就自己上来给我吧。”夏空尘说。 “诶？” 一楼大门紧闭，难道她要跳上去么？ 李香音这一次愣神更久，目瞪口呆地向身旁的赵胧星投去求助的眼神。后者隐晦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无礼，更用神念传音道： “夏空尘此人脾气古怪，性格倨傲，纵然面对郡守大人都不假辞色。伱若当真跳了上去，定会大大的惹他不快！” 李香音默默点头，深以为然。她却没注意到，阳台上的夏空尘嘴角抽了抽—— 我不是，我没有！ 用“天视地听大阵”窃听了神念传音的夏空尘，只想说自己真没什么架子。今日无事，本就不介意客人来访，一同论道烹茶。 问题是，一楼大门开不得。 昨天被游星歌送回家之后，夏空尘就意识到了不妥——大厅里摆着的常驻空间门不适合被人看见。 因为，这不是一位准将能够拥有的东西。 且不说技术上的要求，也不考虑建造时需要的珍稀材料。单单维持空间连接的巨量灵石消耗，都不是昌武郡任何世家所能承担的。 类似昌武郡这样的普通郡城，通常连一座最基础的传送阵都没有。 空间门就在一楼大厅中间，越是用幻术遮掩，就越引人注意。反正这栋房子只是个中转站，干脆把门封死，以后走阳台就好。 “李姑娘，别害怕，我又不会吃人。” 夏空尘尽可能和善地笑了笑。 主动邀请别人上阳台，他自认为是平易近人的举动，没想到长街上的访客们却不这么认为。来自护道商团的小姑娘似乎是个直率性子，可惜依然不够纯真。 只见李香音纤细的双手交叉在身前，嘴唇轻抿，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容，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于是夏空尘摇了摇头，扫视街上众人，朗声道： “各位有事找我的话，也可以上来谈。” 声音远远传开，小楼上下气氛一时有些诡异。访客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着，都想让别人先去试试。 夏空尘也有点无语。自从回到昌武郡，分明没杀过几个人，怎么就凶名昭彰了？ 一定又是哪家无良小报在捕风捉影。这帮人听风就是雨，将来报道上出了偏差，他们可是要负责任的！ 夏空尘心中有了结论，便微微一笑，不再细想。默默仰望澄澈蓝天，端起水杯，悠然啜饮。 不然呢？总不可能是他的问题吧？ 第四十七章颂我真名 长街一角，风衣青年柯玄用法术强化自身听力目力，将远处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莫云天求见被拒、莫平安约战的消息、牧千风到访，每一次都令他深深震撼。随后夏空尘与李香音的交谈，更是让柯玄有了一种事态超出预想的错觉—— 夏空尘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病态了？ 或许在混沌战场的那三年经历，已经扭曲了夏空尘的心智，令他凶残嗜血，以施暴为乐。 倘若李香音当真飞掠上去，夏空尘大概会一掌把她打下来，然后对筋断骨折的小姑娘冷笑一声： “你还真敢上来啊？” 太凶残了，太可怕了！ 柯玄额角缓缓淌下冷汗。夏空尘连出身玄枫城李家的李香音都敢殴打，像他这样的小人物，岂不是稍稍不合心意就给弄死了？ 就在这时，身后的林青石敲了敲他的肩膀，凑过来说道： “柯大哥你看，那些人好像不想上去，要不我们……” 你找死啊！ 柯玄转过头，正要怒骂出声，忽然灵机一动，改口道： “你……你先过去试试？” 如果有危险，林青石先去面对；如果夏空尘表现出了顾念旧情的样子，柯玄他们再跟过去自荐。 正如柯玄所料，林青石根本没意识到危险，只是稍有些为难地说道： “我一个人过去，会不会被那些大人物赶走啊？” “夏将军就在上面看着呢，谁敢动你？” “那……也行，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林青石抻了抻自己的短袖布衣，迈步踏出巷口，顺着长街走去。 林青石已经尽力放轻了脚步，但小楼前的众修士耳聪目明，第一时间察觉了他的出现，一齐转头望来。再加上其余巷口汇集而来的视线，令他仿佛成了世界的中心，一时手足无措。 双腿变得沉重，喉咙开始发干，双臂再也无法自然摆动。于是，在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某一步迈出之后，林青石站在原地不动了。 如以往一样，他本能地低下了头，想要落荒而逃。 像赵楼主、李会长这等人物，林青石极少见到，更不敢直视她们的目光。 彼此地位与形象上的巨大差距，令他下意识地心生胆怯。 “那人是谁？为什么不过来了？” 不远处传来李香音仿佛百灵鸟般悦耳的嗓音。林青石全身一颤，又听见身后柯玄低声骂道：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但恰恰是这一声喝骂，给了林青石退缩的理由。他当即转身，准备快步逃回那个令人心安的幽暗小巷…… 却被人从身后按住了肩膀。 “这可不行啊，石头。三年来没一点长进么？” “夏……夏哥？” 林青石连忙回头，发现夏空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那张比三年前成熟许多的脸上，挂着与当年一样的率性微笑。 “啊，不对，夏将军……” 林青石意识到了自己上一刻的口误，连忙改口，同时按照柯玄先前的嘱咐，屈膝准备下跪。动作轻车熟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但他还是没能跪下去。 因为夏空尘突然飞起一脚踢在林青石膝盖上，踹得他“嗷”的一声退了两步。 疼痛之余，林青石一脸震惊地抬起头来： “伱……您干什么？” “哼，我还想问你干什么呢！” 夏空尘单手叉腰，似笑非笑道：“如果你坚持要下跪的话，作为老朋友，我只好把你双腿打断，以免坏了我们的感情。” 林青石连忙摇头：“我不敢了，您……” “您？”夏空尘挑了挑眉。 林青石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你……依然把我当做朋友吗？” 夏空尘伸手握住了对方的粗糙手掌，哈哈大笑道： “你不曾负我，我亦不曾负你。彼此相交十余年，事事无愧于心，如何不是朋友？” 夏空尘说完漂亮话，忽然想起从前在孤儿院里抢对方碗里肉的光辉事迹，眼神略微有些飘忽。 好在林青石没有提起这茬，稍显沧桑的眼眶中隐隐闪烁泪光： “夏哥，谢谢你没有忘记我……” 夏空尘板起脸道：“这是你现在该说的话吗？” 林青石愣神片刻，终于像是明白了什么，用晒黑的健硕左臂擦了擦双眼。双目闪闪发亮，大声道： “夏哥，你阔了，快请客！” “哈哈哈，好说好说。不过时间还早，等我先应付一下那边的访客再说。” 眼看夏空尘准备转身回去，仅十步之遥的巷口内，柯玄当即立断纵身而出，躬身抱拳道： “夏将军，请留步。在下是您的老相识……” “柯玄。”夏空尘平静道。 柯玄直起身子，如标枪般挺立，双手保持抱拳的姿势，肃然道： “夏将军，听闻您尚无亲兵傍身，在下特来自荐！” 小巷里的张姓纹身青年也连忙窜了出来，在柯玄身旁站定，有样学样地抱拳一礼： “在下也一样！” 林青石后知后觉道：“还有我，其实也想当夏哥你的亲兵。” 夏空尘笑了笑：“石头，你当真知道什么是亲兵吗？” 林青石茫然摇头。 “作为将军的亲兵，当轻生重死、有进无退。拼死护卫将军本人，忠实执行将军的每一条命令，哪怕明知必死无疑——我问你，有这份觉悟吗？” 林青石继续摇头。 柯玄却果断大声道：“我有这份觉悟，我愿……” “别插嘴。” 夏空尘淡淡道，目光却依旧看向林青石： “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随我闯荡世间、探索未知；其二，生活富足、一生安乐。” “我选第二個。” 没有任何意外，林青石深吸口气，轻声说道：“夏哥，早在五年前我就知道，我终究是跟不上你的。” 他与夏空尘同岁，却直到年满十二岁才终于离开孤儿院。不久后，他与夏空尘见证了一位孤儿院出身的大哥横死街头的惨状，几乎吓破了胆，从此越发谨小慎微。 后来，夏空尘半夜提刀去给大哥报了仇。林青石听说这事时，脸上却看不到大仇得报的快意，反而充满了恐惧与担忧。 那一刻，夏空尘明白了，童年的伙伴不可能陪他走到最后。 当然，或许也不会有人陪他走到最后。 “夏将军，在下愿随您闯荡世间，为您奋战至死……” 柯玄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夏空尘却只觉得吵闹，兴致全无地挥了挥手： “你们刚才在巷子里说的所有话语，我都听见了。” 柯玄与张姓纹身青年呆若木鸡。 “我和你们没什么交情，也不需要什么亲兵。不想死的话，就在十息内离开我的视线。” 夏空尘随口说着，不再看他们二人一眼，伸手搂住了林青石的肩膀，带着他往回走去。 至于身后二人的呼吸声如何粗重，脚步声如何凌乱，夏空尘毫不在意。 二层小楼前旁观了这一切的众人，都已经理解了两人的老友关系，纷纷迎了过来。月星楼楼主赵胧星柔声开口道： “夏将军，您与这位石小哥的午宴，不如就由我们月星楼来安排……” “可以。不过他叫林青石，石头是外号。” 护道商团的李香音也微笑道： “林先生就像外号一样忠厚老实呢。夏将军，我看您与林先生的衣裳都比较朴实无华，我们商团正好新到一批法器级别的衣装……” “这就不必了，我习惯这么穿。” 夏空尘先是摆了摆手，略一思索，又对李香音道： “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要给我一张护道商团的白金卡？” “正是！” 李香音手中光华闪动，顿时多了一只浅色木纹礼盒。正要递给夏空尘时，却见他指了指身边的林青石： “帮他开一个年金账户，每年可提款一百灵币，费用从我的白金卡中预支。” “一百灵币？” 林青石全身一震，脸色狂变，连忙推辞道： “这也太多了，我不敢收！” 夏空尘无所谓地笑了笑道：“让你收你就收着，废话那么多干什么。另外，以后如果遇到麻烦的话……” 说到这里，他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林青石试探着问道：“遇到麻烦，可以报你的名字？” “不。” 夏空尘摇了摇头，认真道： “遇事，可颂我名！” 第四十八章网中之狐 太阳逐渐升起，照亮大街小巷。余饶城区仿佛也从睡梦中苏醒，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喧嚣人声。 距夏空尘旧居两个街区外的余饶城区边缘，祝卿云一身淡青色玄真司官袍，坐在街边茶摊中，静观长街之上人来人往。 她正在执行玄真司任务，追捕黑山四煞中的“银狐”。 两日之前，黑山四煞遭到巡捕司、玄真司、军武司三司联合围剿。“蝮蛇”被击杀，“灰豹”被生擒。“金雕”仓皇逃窜，越过城墙，不久后被巡捕司司长罗钓鲸赶上，当场拍成了肉泥。 唯有银狐因为实力最弱，并非抓捕重心，成功突破了包围。并依靠高超的敛息与易容技巧，在余饶城区的寻常巷陌中潜伏下来，至今尚未落网。 目前玄真司挂出赏格，生擒银狐可得三千功勋，尸首也可换得两千。 围剿黑山四煞时，仅有三司司长率领数名凝元境精锐出手。赏格挂出后，身在城内的玄真司客卿几乎沸腾了。倾巢而出，赶赴余饶城区捉拿凶犯！ 因为这是在城内执行的任务，帮手众多，危险性极低。祝卿云甚至看见，不少引气境修士也来凑热闹了。 他们赌银狐不敢杀人。 黑山四煞涉嫌的案件，大部分都证据不足，而且可以将责任推卸给死掉的蝮蛇和金雕。如果银狐现在被抓，大概率只会发配混沌战场。 但在此基础上，她若敢杀死身具官品之人，判罚必定是当场处决！ 不过祝卿云知道，看似一边倒的瓮中捉鳖，其实也没那么容易。 绝大多数人不认识银狐，仅凭几幅影像，很难抓到那精通易容的凶徒。 祝卿云推测，银狐接下来会悄悄转移到其它城区。躲藏一段时间后，再想办法找寻掩护，利用他人逃出城去。 “祝小姐，您的茶。” 店小二将有些褪色的瓷碗放在祝卿云的桌子上，将另一只空碗收走。她随意扫了一眼，碗中浅绿茶汤泛着涟漪，些许茶叶碎屑沉沉浮浮。 “多谢。” 祝卿云点头示意，却没有立刻端起茶碗，准备等到碎屑沉底后再喝。 她的视线转回繁华长街，漫无目的地在行人身上游移着。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正常，仔细瞧瞧又似乎有点可疑。 就这么干坐着，抓到银狐的可能性约等于零。祝卿云明白这一点。 ……幸好，这原本就不是她的主要目的。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不需要回到祝家，不需要面对爷爷祝承德的殷切问询—— 与夏将军的进展如何了？ 已经被拒绝过一次的祝卿云，不想去拜访、甚至不敢去面对那個人。 每当想起这件事，她就觉得头疼。即将拥有两位灵魄境、从困境中挣扎出来的祝家，竟仿佛陷入了更幽暗的深渊。 祝卿云拢了拢束在耳后的长发，用拇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神态略显慵懒。 她望着街中行人，行人们也在看着这位郡城知名美人。 平均每位男性会在她身上注视五息左右的时间，女性大约三息。越是年轻，目光停留时间就越久。 祝卿云忽然余光瞥见，有人在瞧见她的瞬间，立刻移开了视线！ 这样的人并非没有，但通常都是对她没什么兴趣的老人和小孩。而这一次忽视她的，居然是一名中年男性！ 有问题。 祝卿云没有打草惊蛇，依然用余光观察对方。中等身高，一身布衣棉裤，面色蜡黄，头发凌乱，正是市井间平民最常见的外表。 等到那人从祝卿云前方走过，她便可以直接盯着他的背影，更加细致地观察每一个细节。 他的衣服相对宽松，遮住了全身的大部分皮肤，仅有脖颈以上与手掌露在外面。祝卿云发现，那双手虽然粗糙且带着老茧，手背上的淡青色血管却没有丝毫凸出。 些许异常不足以证明什么，但已经有了跟踪的理由。祝卿云等那人走远，将四枚铜板轻轻放在桌上，起身离去。 相距二十丈远远跟随，对方没有特殊举动，祝卿云便也正常行走。 片刻后，两人先后穿过南华大街，出了余饶城区的地界。 途中见到一位巡捕司捕头，持法宝查探来往行人，也没能发现任何异常。祝卿云却注意到，捕头向她打招呼时，远处那人的步幅出现了些许混乱。 祝卿云很有耐心，继续跟着那人前行。在玄真司已混迹数年的她，自然不希望其他人来分润功劳。 又是片刻过去，在一排人潮汹涌的商铺前，祝卿云恰好踏入建筑阴影间的灿烂阳光。仅仅晃眼了一个刹那，那中年男子就忽然不见了踪影！ 祝卿云面色不变，掐诀施法，身形在一阵微光浮动间隐入空气。纵身跃起，如清风般从人群上方掠过，数息间来到那人消失之处。随即冲进右手边的巷子，神念展开，追索而去！ 与大部分城区的建筑分布类似，靠近街道的一排是各类商铺。内部则是阡陌纵横的普通居民区，也不乏小店小摊的存在，行人同样不少。 凝元境中期，神念探查范围可至十余丈。但祝卿云深入小巷一路扫过数十人，却依旧找不到那中年男子。 跟丢了？ 祝卿云认为不可能。 因为对方在这期间不曾施法，也没有明显的脚步声，行动速度不会太快。附近房屋中都住着不止一人，逃犯混不进去，那么唯一的可能性，无疑就只剩下…… “银狐，束手就擒吧。” 祝卿云拐进一旁的幽暗小巷，前方只有一个普通褐衣民妇，背对着她缓步走着。 祝卿云身形浮现，中品制式法宝“墨玉流光剑”闪电般刺出，扎进民妇后背，刺透褐色外衣与数层内衬，直抵背心！ 剑锋微微一动，衣裳裂口扩大，些许棉絮丝线飘扬而下。 民妇模样的女人没有再逃。 因为双方都明白，正常人不可能在初秋时节穿四五层衣服。不同的衣物和易容材料被她裹在身上，能够迅速换装的同时，也掩盖了她的真正体型。 “你是怎么发现的？” 与几日前一样，略带沙哑却异常成熟魅惑的声音。 “你的鞋没有换。”祝卿云道。 “观察得可真仔细啊。” 银狐背对着她，幽幽说道。 祝卿云没有再说话，左手在握剑的右手背上虚抓一把。微光闪动间，手中便多了一条银色锁链。 她将锁链甩向银狐的后颈，并指施法控制，锁链犹如蟒蛇般缠上对方的脖子。连转三圈迅速收紧，缠破了暗黄的假皮肤，甚至渗出血来！ 银狐痛呼一声，脊背猛地绷紧，却没有试图挣扎。 “你很明智。”祝卿云垂下长剑。 银狐终于有机会转过身。平平无奇、带着些皱纹的脸上，深陷的眼眶中却有一双清澈的眼眸，仿佛镀着层银光。 祝卿云终于明白，先前银狐为何一定要躲避视线。 易容难易眼。只要目光相交，她必然会记起不久前见过的这双眼睛。 “就算要报当日的一箭之仇，也不用勒这么紧吧？我有些喘不过气了。” 银狐苦笑着摊了摊手。 “这是玄真司标配的缚灵索。只要你不动用法力，就没有生命危险。” 尽管如此，祝卿云手持的墨玉流光剑依旧萦绕微光，同时神念如刀，在对方身上一寸寸扫过。 “放心吧，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所有带着灵气的物品都埋起来了，以免被你们发现。” 银狐说着，忽然眨了眨眼睛：“不过，如果你愿意放我一马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生擒伱的赏格是三千功勋。” 祝卿云淡淡道：“你不可能拥有超过这个数目的财产。” 银狐微笑道：“我一人当然不可能，但我们黑山四友在野外藏了些宝物，价值上万灵币哦？” 祝卿云冷笑一声：“难道你认为区区一万灵币，就足以让我冒着被你逃脱的风险，犯下私纵通缉犯的罪名？” 银狐不说话了。 她忽然抬起双手，捏住下颌，猛然向上一提。沿着锁链撕开的缺口，将自己的假面皮扒了下来。 银狐甩了甩脑袋，乌发如瀑，明眸善睐。祝卿云颇有些意外，没想到对方的面具之下，竟有着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容貌。 仔细回想有关银狐的资料，她大概只有三十来岁。对凝元境修士而言，正是青春正盛的年纪。 两人此时站在巷子中，地面靠近墙边的泥土颜色略有些不同，显然是污水层层浸染后的肮脏色泽。 银狐却不管不顾地往下一坐，靠在旁边用黄土夯实的砖墙上，仰头看天，一语不发。 祝卿云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银狐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没有转头瞧她，自顾自地轻声说道： “没有什么宝藏。我们四个都很穷。” 祝卿云想说自己早就猜到了，但银狐的话语没有停下： “可是，如果我们听说某地有价值一万灵币的宝藏，无论如何都会去看看的，哪怕明知希望渺茫。” “因为我们是散修。” “一千灵币就能让我们出手，一万灵币就能让我们拼上性命。如果有三万灵币，甚至足够我们四人反目成仇！” 说着，银狐忽然转过头，对祝卿云凄凉一笑： “你这样的世家子弟，又怎会明白我们的艰难？” 第四十九章似曾相识 平心而论，银狐是一个极美的女子。 即便身材被厚实的衣物遮挡，依旧掩盖不住精致的下颌弧线，殷红莹润的薄唇，以及隐约泛着水雾的忧伤眼眸。 银灰长发披散，睫毛轻颤，就像一只被遗弃在街角的小狐狸。不经意间瞥来一线眸光，令人下意识地心生怜惜，甚至勾起一丝隐晦的欲望。 如果换作一位青年男性修士在这里，兴许还真会对银狐网开一面。只可惜祝卿云性取向正常，心里没有半点波动！ “不愧是作恶多年的大贼。利诱失败之后，就开始装可怜了是吗？” 祝卿云微微冷笑道：“你说散修艰难？呵呵，被你们杀掉的散修可不少呢！” 银狐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她捋了捋鬓边的发梢，凝望着小巷上方的那一线湛蓝天穹，轻声说道： “我想，你应该不会没听过这样一句话——” “散修无灵魄。” “遵纪守法的散修，不可能在六十岁前修炼到凝元境巅峰。除非拜入大宗，又或者贵人相助。” “我们没得选。” 祝卿云面色不变，淡淡道：“这就是你违法犯罪的借口吗？无妨，官府会让你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啊。” 银狐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终于认命：“死在刑台上，或者死在混沌战场。” 她忽然转过头来，凄凉一笑：“几天前我伤了你，不是吗？那就还我一剑吧，趁我还活着。” 祝卿云沉默着，低头看向自己的墨玉流光剑，深绿色剑身表面依旧有清浅光辉萦绕。 她始终没有放松警惕，也随时可以发动攻击，所以…… 毫无征兆地一剑刺出！ 银狐原本生无可恋的双眼中，瞳孔瞬间收缩如针，全身肌肉紧绷，法力激涌。在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侧移半尺，躲开了足以扎穿头颅的刺击！ 她顺势翻滚开去，单手撑地，试图一跃而起…… 然后摔在地上，像只蛆虫般挣扎，喉咙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呼嗬声。 因为上一刻，银狐下意识动用法力，触发了脖子上的缚灵索。锁链收缩，绞得她鲜血淋漓，更断绝了血液与氧气的供应！ 祝卿云缓缓收剑，看着对方在泥地上打滚，平静道： “刚才的所有反应都只是表演。伱不想死。” 为了不被勒断脖子，银狐强行压制住自身法力。全身颤抖，却不再挣扎。缚灵索亮起的光芒也随之收敛，逐渐恢复到先前的状态。 她跪在地上，浑身泥泞。双臂撑地，像只大虾般弓着身子，深深喘息片刻，嗓音沙哑道： “我……不想死。” 祝卿云冷冷道：“难道你杀的人就想死吗？” “是啊。” 银狐竭力抬头，更进一步撕裂颈部伤口，鲜血如细线般涌流而下。她却依旧看不到祝卿云居高临下的眼神，只能望见那一身洁净高贵的淡青色官袍。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谁又想死呢？” 缺氧与失血令她的眼神略有些恍惚，怔怔低下头，盯着泥土，自顾自说道： “我抛弃尊严，出卖肉体，抹灭良心。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好不容易才有了灵魄境的希望。就在这里，就在今天，到此为止了……” “凭什么？！” 她的声音忽然高亢，撕裂声带发出如同泣血的破音。 “凭什么你们这些世家子弟不用争不用抢，就能拥有充裕的资源？” “凭什么游星歌二十七岁就能升到从七品，凭什么李香音十六岁就能当上护道商团的副会长！” “凭什么连家那些作恶多端的老家伙可以逍遥法外，我们这些干黑活的散修就该明正典刑！” “凭什么名门大派可以拥有山门福地，我们散修却只能在世俗间苦苦挣扎！”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她嘶吼着用拳头锤击地面，在泥土表面砸出深坑，污泥四溅。 她再也不是几天前那个优雅神秘的银狐，而是一只落入囚笼的困兽。肮脏、丑陋，披头散发，声音嘶哑得连性别都无法分辨。 祝卿云默默旁观，面无表情。 银狐的话语当然有可驳之处。例如世家子弟间也存在竞争，例如连家那几位很快也将遭到制裁…… 但是祝卿云不想说话。 跪在地上的那个身影，令她联想到了一些人……甚至是包括她在内的身边所有人。 只要还未孑然一身，只要尚有进取之心。每個人都非争不可，只是手段各异。 有的合法，有的非法。有的手段虽然合法，却未必合情合理。 生擒银狐可得三千功勋。合理合法，理所应当。 祝卿云却只觉得疲惫。 抓捕银狐只是恰逢其会，真正困扰她的事情，由始至终都压在心口。 “……罢了。” 祝卿云忽然抬手虚抓，缠绕在银狐颈上的锁链随即松开，甩出一圈血液，飞回她的手中。 她将锁链与长剑收入储物戒，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离开。只留下银狐在错愕中直起身子，嘶声问道： “为……为什么？” 祝卿云没有回答，脚步不停，转眼走出这条幽暗小巷，迈入一片金色阳光。 青天白日，微风拂面，正是人间好时节。 不去权衡利弊、甄别善恶，想做便做了。 唯有这一刻，祝卿云感觉自己站到了牢笼的外侧。 —————————— 祝卿云在繁华街市间晃悠了一整天。直至天色渐晚，天边蔓延开火红的云霞。 她披着橘红晚霞回到祝府，却在自己的屋子外面，看见了一位意料之中的客人。 负手而立，不怒而威的白发老者。 祝家家主，祝承德。 “回来了？” 祝卿云顿住脚步：“嗯。” “你可知晓莫平安约战夏将军之事？” “在街上听说了。”祝卿云应道。 “今晚你去夏将军的新庄园拜访他，给他精神上的支持。结果未明的此刻，更能展现你对他的真心。” 祝卿云对这条命令毫不意外，只是轻声问道：“新庄园？” “今日下午，夏将军前往地产司，告知了他的庄园选址。据他所言，庄园已经完全建成。” “这样啊。”祝卿云点头。 祝承德皱了皱眉：“你不意外？” 祝卿云摇头：“两日间完成庄园建设，确实难以想象。但那个人是夏空尘，所以我不觉得奇怪。” “……很好。” 祝承德缓缓道：“保持你现在对夏将军的信心，告诉他，你无论何时都始终相信他。” “好。” 祝承德转过身，伸手指向院中石桌上一尺见方的红色礼盒： “这是产自北翊泰洲的上等灵茶，今晚给夏将军送去。今日听说夏将军家中无茶，对一位准将而言，这是极不可取的，你务必请他收下。” “好。” 祝承德沉吟片刻，又道：“另外若有可能，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他对你的看法。当然，不要太过刻意。” “好。” 祝卿云的连续三声回应，令祝承德眉头紧锁，威严目光投射而来： “你在敷衍我？！” 祝卿云稍稍低头，语气依然从容平静： “不敢。” 祝承德冷冷道：“立明跟你说了许多事？” 祝卿云又抬起头，眸光澄澈，与家主对视： “也许。” 目光交汇许久，祝承德竟无法在孙女的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畏惧与尊敬。就像在瞧一座假山，一棵老树，眼神无悲无喜。 祝承德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 过去十多年来，曾有许多祝家人在明里暗里这么看他。其中甚至包括他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 自从伤势恢复以来，祝家内外人人敬畏有加，祝承德再也没有察觉过那样的视线。 然而，偏偏是现在，偏偏是这个对他始终保持敬重的孙女！ 为什么？！ 心头无名火起，祝承德很想纵身离府，把那个躲在外面的逆子抓回来，质问他，究竟是如何蛊惑了卿云？！ 但祝承德终究没有动身，只是默默移开了视线。他知道，自己越是强势，就越会起到反效果。 所以…… 祝承德在院中踱步，刚挺直没有几天的脊背略微佝偻着，幽幽长叹道： “是啊，卿云。我在利用你。” “但我没得选。” “资源匮乏，时间紧迫，这是你爷爷最后的机会。也是整个祝家，跳出昌武郡、重振当年辉煌的最后机会。” 说到这里，祝承德忽然仰头望向天空，白发飘扬，语声悲凉：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东宿星洲真正的修炼大派、名门望族，又怎会明白我们小家族的难处？” 似曾相识的话语。 祝卿云眼神微动，却一点也不意外。 第五十章这就是修仙？ 夕阳下，祖孙二人相对而立。 狭窄的偏院中，仅有一方石桌，一株小树，树梢刚刚越过屋檐。 忽有一枚橙黄叶片飘落。不知是它本来的颜色，还是被夕照所浸染，融入这落寞黄昏？ 祝卿云的视线随树叶一起悠悠荡荡，掠过了光与暗的界限，落在略显湿润的泥土表面。神情淡漠，眼神空茫，仿佛游离于对话之外。 祝承德眉头紧锁，沉吟片刻，忽然再度开口： “卿云，你是否知道，这世上修炼者所消耗的灵石，究竟从何而来？” 祝卿云平静回答：“略有耳闻。” 祝承德点了点头，斜望天空，详细叙述道： “天高地远，一望无垠。在地表之下，有着纵横交错的磅礴灵脉。世间灵气只是从中逸散出的极小部分，稀薄寡淡，仅够引气境修士日常修炼所需。” “人道联盟治下，各洲府在诸多灵脉节点建设灵矿，用地脉灵气凝炼灵晶、灵髓。联盟也正是凭借这源源不绝的灵石资源，铸造灵币，通行三千大洲。” “擅自利用灵脉是犯法的。” “各宗派构建山门大阵之前，都必须取得洲府批准。一旦连通地脉、立下山门，便是真正的修炼大派。借山门大阵隔绝内外，灵气环境与外界有着天壤之别！” “而我们祝家呢？号称昌武郡世家，实则不过是凡俗间苦苦挣扎的寻常家族，只能靠着商铺土地之类的固定资产获取收益。” “此次助你三伯入灵魄境，变卖了大量优质商铺。这项收入将来只会更少，甚至难以维持族中年轻一辈的标准修炼用度！” “到了凝元、灵魄的层次，我们祝家人的处境，又能比散修好上多少？” “待我死后，立群的能力不足以支撑家族，祝家只会越发衰颓……” “请等一下。” 祝卿云蹙眉道：“您的伤势已经痊愈了，即使寿元有损，至少也能再活几十年……” “我不怕死。只是不愿死。” 祝承德沉声道：“如果在昌武郡没能获取足够的资源，我将报名投身混沌战场。壮烈而死，或者游神而归。” 祝卿云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动摇：“爷爷，您又何必……” “卿云，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她一时愣神，随即摇了摇头：“不公平。” “正是如此。” 祝承德在小院中缓缓踱步，嗓音低沉： “受伤的这十几年间，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游神境名医一次出手价值百万灵币，足以买下整个祝家；正七品官员每月薪金二十灵币，底层民众要为此辛劳数年。” “越是大家族、大宗门，修炼资源就越充裕；修炼资源越充裕，门人子弟修炼越快，整体实力也就越强！” “而小家族、散修，甚至普通人呢？没有资源，就难以变强；无法变强，就不配获取资源！” “这就是三千大洲的资源分配规律。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当然，强者也可能一朝覆灭，例如玄枫门触怒天庭；弱者也可能一飞冲天，例如夏将军荣归故里。” “我不知道夏将军在混沌战场究竟获得了何等机缘。我只知道，身处压迫链下层的我们，想要逆势而起，也唯有抓住那一闪而逝的机会！” 祝承德再度转头望来，双目神光炯炯： “卿云，你应当明白，夏将军就是你的机缘。” 祝卿云鬓边垂下的发丝在微风中轻颤。她忽然闭上双眼，沉默了许久。 夕照逐渐偏移，从她身上揭去最后一抹橘红光线。原本色泽清亮的玄真司官服，仿佛蒙上了一层污秽。 “……我明白了。” 祝卿云终于睁眼，正看见爷爷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她略一停顿，轻声说道： “今晚，我会去拜访夏将军。” “问一些事。” 说完，她轻舒一口气，收起石桌上的灵茶礼盒，转身径直出门。祝承德面带欣慰之色，默默看着孙女的背影在门外消失。 祝卿云在祝府内穿行，长廊间几度曲折，从侧门出府。 门外是一条石板铺就的人行道，道路另一侧是波光粼粼的郡城内河，散落着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 祝卿云顺着河岸漫步，每隔十余丈便有一棵柳树垂下万千枝条。偶然见到路人走过，皆是行色匆匆。 继续前行，拐弯过桥，便是一条相对热闹的小街。因为天色尚未全黑的缘故，大多数摊贩还舍不得点灯。一张张脸在阴影中静默着，却向她投出微亮的视线。 “是卿云小姐！” 她忽然听见有人小声议论着。 “每一次见到，都是那样的美丽、高贵，就像天生的仙人一样……” “哼，如果我也出身世家，现在的成就一定不比她差！” 祝卿云没有转头望向声音来处。因为类似的话语，她不是第一次听见，更不会是最后一次。 憧憬、尊敬、爱慕、嫉妒的眼神，她早已司空见惯。 但是令她难以理解的是，为何在这个瞬间，自己的心底也泛起了名为“不甘”的情绪？ 就像银狐和祝承德一样。 不安于现状，不愿承认一眼就能望到尽头的命运。他们渴求着更多的资源，在修炼之途一路攀登，不惜动用一切手段…… 包括杀人夺宝。 即使人道联盟律法明令禁止，各级官府严厉打击，这种行径都屡禁不绝。盗匪如此，散修如此，道貌岸然的世家修士暗中亦如此。 因为别无选择。 修炼之人，求长生，盼永生。 或者，仅仅是为了不被欺压，不被剥削，不被踩到世界的最低处，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窒息。 祝卿云忽然感觉呼吸的空气有些冰凉，就像第一次直面这個冷漠的世界。胸口也感觉沉甸甸的，仿佛正有什么重物要将她拉进深渊…… 哦，这是真的。 她低头瞧了一眼，看不到脚尖。 其实单纯是因为她浑身乏力而已。祝卿云脚下仍在前行，心中却早已看不到前路。 即使在祝家一切顺利，二十年后成就灵魄境又能怎样？无非是变成下一个祝承德。 若不成，那便只能像元老会的那些人一样，在祝家内部蝇营狗苟，挖空心思争夺一些蝇头小利。 父亲祝立明也希望她嫁给夏空尘。那样的话，就能跳出祝家的束缚，甚至跨越昌武郡的层面，迈向更高处。 可是，那又如何？ 天地如牢笼。 纵然九天之上高居圣座的神族天帝，也只是高居塔顶，并未凌驾其上。 整个世界的资源浩瀚如山海，却并非无穷，更不可能均匀分配。一人乘风而上，自然有更多人无缘云端的风景。 “嘭……咚！” 祝卿云忽然撞在墙上，脑门在墙砖上磕出了浅浅印记。 原来是她不知不觉走进小巷，在阴影中没有发现前面是死胡同。祝卿云下意识揉了揉额头，却发现一点也不疼。 ……那是理所当然的。 凝元境修士钢筋铁骨，寻常刀刃难以割开皮肤。 那么，灵魄、游神、归墟，乃至仙人、天帝呢？ 每一境之间，都存在着碾压性的战力差距，以及与之相称的资源支配权。 掌握资源越多，获取资源的能力就越强。 这就是……修仙吗？！ 祝卿云全身发冷，几乎再也迈不动步子。只想在这高墙下瑟缩，用阴影藏匿自身，让这个残酷的世界暂时将她遗忘…… 但她忽然想起，今晚还有事情要做。 她想要知道，那个仿佛永远轻松惬意的男人，是否知晓这个世界的本质？ 如果知晓…… 他又为何能够如此豁达自在？ 第五十一章大梦酩酊 日落月升，昌武郡城如往常一般入夜。 荣义城区内，昨夜莫平安约战夏空尘之处。知名度飙升的小酒铺“醉仙居”，迎来了几十年间最多的客人。 哪怕老板已经将仓库里所有的旧桌椅都搬了出来，在黄泥小路上一字排开。依旧有许多人只能站在路旁，跟那些座位上没酒没菜的顾客们大声谈笑。 猜测夏空尘与莫平安的胜负，议论他们与游星歌的恩怨情仇。当然，也有人提起她昨天吃霸王餐的光辉事迹…… 直到游星歌不知何时出现在醉仙居门前。 “老板，结一下昨天的账。” 清灵语声传开，喧闹的酒铺内外当即陷入寂静。无论昏沉还是清醒，客人们的目光齐刷刷望来。 游星歌早已习惯了被人注视，面色不变。走进酒铺敲了敲木制柜台，将老板从愣神中惊醒： “结，账，啦——” “啊，好的，游司长，您先请坐……” 光头中年店主下意识说道，却猛然发现店内早已坐得满满当当。正惊慌时，角落里忽然传来另一道清甜女声： “星歌姐你来啦？来，坐我这边！” 游星歌循声望去，正看见一个身穿粉色调连衣裙的女孩冲她招手。女孩眉眼弯弯，稚气未脱，在长凳上往旁边挪了挪屁股。 “李会长？”游星歌认出了她。 护道商团昌武郡分会副会长李香音，虽然年仅十七，但也算得上知名人物。更不用说她还是郡城十美之一，游星歌在报纸上见过她许多次。 “星歌姐别这么见外嘛，叫人家香音就好！” 不不，我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吧？ 游星歌很想这么说，但这么多人瞧着，也不能让对方下不来台。于是她让店主先去翻翻昨晚的账本，自己走到李香音身边，拍了拍对方肩膀道： “香音，你怎么来这里了？” 游星歌扫了一眼同桌的其余三人，似乎都是护道商团昌武郡分会的成员，桌上摆着五坛高粱酒与各色菜品。 李香音仰着头笑道：“因为我对夏将军和莫平安的那一战很感兴趣呀！星歌姐知道他们约在哪里决战吗？” 游星歌摇头：“不知道。” 不过李香音也不显得失望，拉起游星歌的小手，热情道： “不知道也没关系，来坐下吧，一起喝酒……” “抱歉啊，我还有事。” 游星歌轻轻甩脱了对方的手掌，无奈道：“而且你才多大年纪啊，就跑来喝酒了？” “嘿嘿，可是星歌姐你看起来更小只，不是吗？” “别贫嘴，当心姐揍你。” 游星歌没好气地敲了敲李香音的脑壳，随后转身回到柜台处，掏出十枚银元付了账。 店主连忙道：“游司长，您给多了！” “还包括我昨晚撞坏的那张板凳的钱。另外，再给我一坛酒。” “好的……” 游星歌走进醉仙居不过片刻，店外早已再度喧闹起来。见她单手抱着红棕色酒坛走出店门，个别胆子比较大的醉汉马上问道： “游司长，您对这一战的结果怎么看？” “游姑娘，你带着酒是去找夏将军吗？” “游小姐，听说伱与夏空尘、莫平安三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游星歌心中暗怒，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更没有跟这帮酒蒙子争辩什么。 因为在大多数人的逻辑里，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说明确有其事！ “无可奉告！” 游星歌冷冷抛下一句话，抱着酒坛子快步离去。 但她前进的方向却不是外面的繁华主街，而是更深的巷口。酒铺前有人觉得奇怪，相互议论着： “她为什么往里走啊？那边还有什么店铺吗？” “我记得那边是居民区了，最多只有些杂货店吧。” “可能是夏将军今晚和她约在那边见面？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瞧瞧？” “你找死啊！夏将军可没有游司长那么好的脾气。据说杀人如麻，暴虐成性，他拍死你都不带眨眼的！” …… “咕嘟咕嘟。” 甩开所有视线之后，游星歌揭去酒坛封口，开始喝酒。 在幽暗小巷孤身前行，周边房屋窗口内少有亮光。即便有行人相向而来，恐怕也认不出她的真实身份。 这种时候，如果再加上一坛美酒相助，就连少女自己都可能忘记她的出身、年龄、甚至姓名。放任醉意侵袭脑海，脚步虚浮，仿佛在云端悠悠荡荡。 游星歌从小就看不起街边的醉汉。 对月独酌，一醉忘忧？ 那只是在逃避生活，懦夫的行径而已。真正的勇士，应当永远清醒、永远奋进，目光坚定地面对一切艰难险阻！ 游星歌原本是这么想的。 直到两年前，冲击灵魄境失败，游神之路断绝。 起初是愧疚、后悔，以及恐慌。随着时间推移，不再有人主动提起此事的时候，她心头充斥的却是深深的迷茫。 于是，游星歌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醉了。 随后是第二次、第三次……直至今日。 “咕嘟咕嘟。” 游星歌又喝了一大口，随手把酒坛盖子扔到路边。既然已经没有人认识她，那么稍微做点坏事也没什么了。 神魂伤势被夏空尘治愈后，她原本以为不再需要酒精来麻醉自己。修炼前路幽而复明，不出意外的话，甚至能够比原计划更早一两年晋升灵魄。 但是依旧迷茫，所以喝酒。 因为想要更加迷茫。 “咕嘟咕……咳咳！” 酒坛子抬得太高，游星歌被呛了一下，酒水洒了一脸。她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正巧在前方巷口看见一块圆润青石，便走过去坐下。 外面是一条小街，类似夏空尘家门前那样，街面铺着青黑石板。正是晚饭时分，家家户户灯火昏黄，透出一种莫名的温暖。 秋风掠过面颊，游星歌忽然感觉有点冷。 片刻前的那帮酒鬼看客，大多以为她和夏空尘之间，存在着不正当的关系。自家父母虽然知道没有这种事，但也认为她对夏将军有些意思。 至于游星歌自己…… “咕嘟咕嘟。” 她将酒坛砸在自己的大腿上，深深舒了口气。 ……根本不必问！ 夏空尘讲述外域历史时，那引人入胜的神秘感； 游神境手段信手拈来时，那令人敬畏的强大； 面对莫平安上门挑战时，那镇定自若的态度； 还有在余饶城区孤儿院中隐约展露的，那该死的温柔！ 神秘、强大、冷静、温柔。与此相比，俊朗的外貌反而成了微不足道的点缀。 除了女同，没有女孩子能够抵挡这样的魅力。 只可惜夏空尘已经有了一位交往多年的恋人。游星歌有着自己的矜持与骄傲，不愿意横插一脚。 “咕嘟咕嘟……唔，没了？” 她把酒坛子翻过来，伸舌头接住最后几滴酒液。本想豪迈地把酒坛砸碎在墙边，刚刚抬手，又考虑到可能有路人踩上去受伤，想想还是算了。 游星歌把空酒坛拎到墙角放好，忽然看见这片砖墙上有些乱七八糟的涂画，大多是炭条留下的粗糙笔迹。或许曾有不少人坐在她这块石头上喝酒，闲来无事便画上几笔。 山水花鸟、飞禽走兽……没有一个像的，仿佛混沌战场上的群魔乱舞。 也有些文字。例如“办假证就找王小七”、“某街某巷高老六征婚”之类，显然不怎么可信。字迹歪歪扭扭，更有许多掉色严重，看不真切。 不过，反正都是些酒鬼的胡言乱语，没有辨认的必要。 游星歌这么想着，忽然在角落里看到几行工整的文字。字体飘逸，带着顿挫痕迹，显然是用细毛笔与墨水书写而成。 【想要成仙】 看见第一行，游星歌唇角微微勾起。心说果然是個醉汉，灌了点酒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想要长生】 谁不想啊？ 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游星歌轻轻叹了口气。 【想要毁灭世界】 字迹突然变得潦草、凌厉，仿佛想要宣泄满腔怒气！ “哈哈哈……” 游星歌忍不住笑出声来。本来还以为这人信念坚定、理想远大，现在看来，只不过是个无能狂怒的失败者而已。 还想毁灭世界？ 这种杂鱼货色，怕是连被玄真司挂悬赏的资格都没有吧！ 但在这行字下面，似乎还有几个小字。 墨迹单薄，下笔无力。 仿佛上一刻的怒火已经将这人焚烧殆尽，最后剩下的不过是一抔余烬。只有那死灰色的粉尘中央，藏着些若有若无的温度—— 【想要被爱】 笑声戛然而止。 游星歌的眼泪下来了。 第五十二章真心话 城南，风萤丘陵。 繁星之下，夏空尘坐在新庄园的庭院中闭目养神。山风轻拂，水光粼粼，树梢沙沙作响。 “不知晴儿现在怎样了呢？” 夏空尘在凉亭下回头，向白墙青瓦的楼房望去一眼。 四楼东侧的修炼室没有窗户，莫晴昨日晋入凝元境后，继续待在那里巩固境界。作为庄园的主人，夏空尘能够知晓其中的灵力消耗，并大致推断莫晴的状态。 如果不出意外，莫晴会在一个时辰内出关。因此，他今晚没有乱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等到莫晴出现，夏空尘将立刻迎上前去，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以及饱含爱意的深吻，让她明白—— 无论世事如何变幻，两人心中都只有彼此，直至永恒…… 山峦北侧的湛蓝天际，忽有幽白流光飞掠而来。 借助庄园内隐藏的星神之力，夏空尘看清了数里外光芒中的人影，后背隐隐冒出冷汗。 但他纵横万界之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眼前的只是小场面而已。夏空尘略一思索，神色依旧镇定，默默等待访客上门。 流光在庄园大门外落地，气流散去，扬起纷纷落叶。 如月光般清幽冷艳的女子亭亭而立，一身淡青色玄真司官服，仿佛与苍白脸颊一同融于月色。眸光幽幽，语声恬静： “卿云今夜冒昧来访，还望夏将军原谅。” 夏空尘淡淡道：“无妨，请进吧。” 风萤庄园的大门没有门扉，祝卿云跨步迈过泥土与细石的交界，神情微微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但她一时说不上来。 祝卿云目不斜视，顺着石径绕过水塘，仅用余光观察着这座庄园。无论楼房还是凉亭，处处皆光洁崭新。却莫名像是已经伫立许久，散发着漫长时光的厚重余韵。 她走进青瓦挑檐的凉亭，得到夏空尘眼神示意后，在对面坐下。双腿并拢，手掌叠放其上，略微低头道： “夏将军，非常感谢您对祝家的帮助。祝家家主表示……” “行了，不用客套，这些话上次都说过了。” 夏空尘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今晚是来送礼的吧？别拿出来了，反正我不收。今天葛家、徐家他们也是一样，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欠人情。” 祝卿云黯然点头，但也并不意外。只听夏空尘继续道： “你也不用太拘谨，随意些就好。既然是第一次来，我也该尽尽地主之谊……” 说话间，他伸手虚托，掌中璀璨光芒一闪而过，便多了两只凌空悬浮的白瓷茶杯。 夏空尘食指轻弹，茶杯向客人平稳飞去：“请喝茶。” “我曾听说，您家中没有灵茶？” 祝卿云下意识问道。如果早知道夏将军家中有茶，祝承德也不会选择灵茶作为礼品。 小巧玲珑的瓷杯飘到祝卿云面前，她用双手接住，指尖却是一片冰凉。再看杯中液体，宛如清泉般剔透，却隐约涌动着难以捉摸的光影。 “以三千大洲的评价标准来说，这算是仙茶。” 夏空尘举杯一饮而尽，轻舒口气，悠悠说道。 祝卿云只觉得对方在开玩笑，但还是端起瓷杯触碰樱唇，缀饮一口…… 随即如遭雷击！ 一缕水线尚未入喉，便在口腔中化为烟气，骤然扩散开来。 冉冉青光上至天灵，荡涤神魂。宛如一方明镜，照彻死生幻灭！ 纯之又纯的澎湃灵力游走全身，滋养血肉。仿佛置身于层云之巅，天地无限宽广！ 这……当真是仙茶？ 从极度震撼中回过神的祝卿云，猛地站起身来，捧着剩下的大半杯茶水，颤声道： “我……我不配喝这茶！” 祝卿云试图把茶杯递还给夏空尘，后者却只是摆了摆手道： “杯里粘上你的口水了，难不成你想让我喝掉吗？” 夏空尘似笑非笑。 虽然是调笑之言，祝卿云却根本顾不上娇羞，大脑依然沉浸在仙茶带来的飘然与震撼之中。 她毫不怀疑，即使这杯茶倒在夜壶里，这天下九成九的修士都会毫不犹豫地舔干净！ 仅凭这一杯茶，祝卿云便知道了——莫平安的挑战，在夏空尘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我只是个普通的凝元境修士，饮此仙茶，实在是浪费了。小女子出身平凡，天赋平庸，不敢受您如此厚待。” 祝卿云欠了欠身，依然坚持退还。 夏空尘皱眉道：“祝小姐，你这样做人，很没意思知道吧？” 祝卿云心头一颤，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的为人方式遭到了否定。 只听夏空尘继续道： “早在几年前，我就听说过你。报纸上把伱当作世家子弟的标杆，总是温柔谦逊，礼貌优雅，行事循规蹈矩。无论郡内高层还是平头百姓，都非常喜欢你，甚至将你视作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那时的我，却只觉得虚假。” “当时我认为，你只是在温室阵法中生长的花朵。天真、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像你这样的人如果是散修，早就被人吃干抹净，啃到渣滓都不剩了……” “不。” 夏空尘嘴角忽然勾起一個残忍的弧度： “如果我没有猜错，即便是身为世家子弟的你，也正在走上这样一条路，不是吗？” 祝卿云瞳孔收缩，震惊道：“您……您猜到了？” “来拜访我的是你，而不是祝承德本人。这已经很明显了。” 夏空尘冷笑道：“祝家试图与我拉近关系，想要把你嫁给我，哪怕作为妾室？” 被揭穿真相的祝卿云眸中掠过一丝屈辱，但还是强撑着开口，语声细如蚊蝇： “我……我愿意的……” “但是，我拒绝！” 夏空尘哼了一声：“不只是为了我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为了你！” “我看得出，你既不天真，也不脆弱，只是习惯性地隐藏着自己的内心。” “你真的甘心永远作为家族的附庸、或者夫君的贤妻？永远扮演一个别人期待中的角色？” “你真的没想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怀大笑，在朋友面前举杯高歌，烂醉如泥？” “你从未憧憬过远方，从未企望过自由，从未想象过无牵无挂、无羁无绊、无忧无虑的人生？” 祝卿云听得愣了神，一时怔怔无言。 夏空尘哈哈大笑道： “祝卿云！” “我现在只问一句，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想不想喝这杯茶？” 祝卿云全身剧烈颤抖，几乎将手中的茶水溅了出来。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始终将茶杯捏得很紧，仿佛无论如何都不愿松开！ 她的身体，她的神魂，她埋藏内心最深处的自己，都在渴望着这杯仙茶！ 第五十三章谁是病娇？ 祝卿云凝视着掌中茶杯，清澈液体内仿佛有微光沉浮。她嘴唇嚅动着，艰难开口： “……想！” 夏空尘厉声道：“那就喝掉它！” “好！” 祝卿云再不迟疑，举杯仰脖，仿佛豪饮烈酒，将茶水一饮而尽！ 修长如象牙的脖颈弧线微微一动，全身上下迅速腾起了纯白光晕，犹如一轮明月入怀。 她阖上即将迸发光芒的双眼，凝神调息。将这超乎常理的磅礴灵气收拢在自己的躯体中，如江河般流转不止。 片刻后，光晕逐渐散去，祝卿云的脸颊似乎也比原先莹润了些许。她终于缓缓睁眼，抱拳一礼： “一杯仙茶，凝元境中期至后期……多谢了！” 夏空尘仍然坐在对面，轻笑道： “怎么样，顺从内心想法的感觉如何？” “从未有过的轻快与舒坦。” 祝卿云微笑回应。她坐了下来，把茶杯放在一旁，忽然摇了摇头道： “但是……我不确定，这当真是正确的吗？” 夏空尘略微皱眉：“什么意思？” 祝卿云脸上依然挂着浅笑，眼神中却透出些许无可奈何，幽幽说道： “如果每一个人都丝毫不克制自己的欲望，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夏将军，您见多识广，应该知道这世上有志于更进一步的所有修士，都在渴望着更多的修炼资源。引气、凝元、灵魄、游神、归墟，前方始终有路，人心永远不足。” “所以，人们必须不断地去争夺资源。不为了自己，也为了子孙后代。资源不足就注定弱小，再不争不抢，就只能舔舐别人的残羹剩饭……” “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 夏空尘双手一推，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失笑道： “我也是服了，喝杯茶还能整篇论文出来。你这么爱思考，有没有兴趣到星圣城的学院里进修一番？” 祝卿云连忙道：“不不，只是因为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产生了一些想法……如果您不喜欢的话，就当没听见好了！” “没事。” 夏空尘在座位上摆了摆手，上身后仰，语气轻松道： “其实吧，你所关心的问题，远远不只在三千大洲世界存在。但凡资源流修炼世界，都是这副德性。甚至可以说，所有唯物侧的宇宙都有这种麻烦，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祝卿云听得一头雾水，茫然问道： “夏将军，您说什么？资源流世界？唯物侧宇宙？” 夏空尘扶额道：“唔……算了，我只想告诉你，所有的困难都源于弱小与无知。举個例子，如果给这世上每人发一个大洲，自由修炼，是不是就好起来了？” “哪来的那么多大洲……” 祝卿云下意识开口，却想到只是举例，略一思索，从另一个角度质疑道： “即使真有也不行，因为一个大洲的资源也有其极限。理论上来说，总会有人率先修炼到资源不足的程度，然后谋夺其他人的大洲。” 夏空尘笑道：“如果把‘大洲’换成‘世界’，资源无穷无尽呢？” 祝卿云惊道：“怎么可能存在真正的‘无限’？” 夏空尘摊了摊手：“你没见过，不代表不存在哦。” 祝卿云无话可说了。 毕生不曾离开昌武郡地界，多年以来专注于修炼的她，根本没有反驳对方的资格。 祝卿云低头沉思良久，忽然幽幽一叹： “可是，不管您所描绘的理想有多么美好，我们所生活的世界依旧是这个样子啊。修炼资源有限。无论人道联盟还是天庭，本质上都是维护分配秩序的工具……” “对。”夏空尘忽然道。 祝卿云诧异地抬起头来，没想到他居然赞同了自己的观点？ 只听夏空尘悠然道：“所以，你想改变这个世界吗？” “改变世界？” 祝卿云蹙眉道：“您是说，改变人道联盟的分配制度？如果是您的话，说不定有机会……” 夏空尘摇了摇头：“大胆点。” 祝卿云骇然道：“难道您想要与天庭为敌？” 夏空尘继续摇头：“再大胆点。” 祝卿云苦笑道：“小女子想象力有限……” 夏空尘再度摇头，恨铁不成钢地揭晓答案： “既然这个世界的资源有限，那就改变世界。不断殴打它，逼它吐出无限的资源！” “您在开玩笑吗？” 祝卿云终于绷不住了，破罐破摔道：“那索性直接殴打‘资源’，强迫它变成无限就好啦！” 夏空尘先是一愣，随即拊掌笑道：“哟嗬？不错嘛，有慧根！” 祝卿云：“……” 无语片刻，她终于深吸口气，恢复了温润的面容与轻柔的语声：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见识尚浅，没有资格思考太过深刻的问题。我想过独自外出游历，成为一名旅行者。看看昌武郡之外，东宿星洲之外，修炼界的情况又是什么样呢？” “这想法不错。行尽天涯、阅尽红尘之后的伱，或许对万事万物会有全新的体悟。” 夏空尘点了点头，微笑道：“另外，除了旅行者，你也可以尝试些其他职业。比如开拓者、舰长、博士、御主、指挥官、召唤师什么的。” 祝卿云：“……啊？” 夜风微凉，吹进凉亭，在默默对视的两人之间掠过。一时万籁俱寂。 “哈哈，别在意，开个玩笑而已。” 夏空尘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指着祝卿云身边的空瓷杯道： “要再来一杯吗？” 祝卿云又一次呆若木鸡。 片刻前那杯仙茶的滋味，依然在心底萦绕。作为一名修仙者，她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每一个细胞、每一缕神魂都在发出渴求的信号！ “……谢谢，但是不必了。” 祝卿云艰难开口。 夏空尘挑了挑眉：“你不想要？” “想。” 祝卿云下意识抿了抿红唇，轻声道：“但我没有理由向您讨要第二杯仙茶。” 夏空尘似笑非笑：“如果是我主动要送给你呢？” “卿云……不愿有愧于人。” 她的声音略显虚弱，嘴角却噙着淡淡的笑意：“更何况，即使您有多余的仙茶，也该拿给莫小姐才对吧？” “可不敢给她。” 夏空尘笑道：“晴儿喝了这茶，就有理论上的可能，感悟一丝天地至理、大道真髓。要是冷不丁给我来上一刀，我可扛不住。” “噗呲。” 祝卿云忍不住笑出了声，想要抬手遮掩，却又忽然放下了，笑得花枝乱颤： “夏将军，您又在说笑了。莫小姐那么温柔的女孩，怎么舍得伤害她的爱人呢？” “……她最好是。”夏空尘幽幽道。 “对了，今晚为什么没见到莫小姐呢？” 祝卿云向凉亭外的四层小楼望去一眼，所有窗口处都奢侈地透出灵石灯的均匀光辉，难以判断莫晴究竟在哪个房间。 “别担心，她出不来。” 夏空尘双臂抱在胸前，淡淡一笑。 早在祝卿云降落之前，他就凭借风萤庄园的最高控制权，封锁了修炼室的大门。正因如此，他才能始终从容不迫！ 但他随即看见，祝卿云的脸色变得有些严肃，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听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夏将军，您把莫小姐囚禁起来了？” “啊？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夏空尘连忙摆手：“其实……是因为晴儿修炼不够努力，所以我每天关她两个时辰，督促她专心修行。” 仓促间想出的借口，显然无法说服祝卿云。她蹙着眉，抿着唇，一脸的担忧与不忍，咬着牙说道： “虽然有些冒犯，但我必须提醒您一句——对爱人的控制欲和独占欲太强，会形成不健康的情侣关系，这是极不可取的。” 夏空尘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祝卿云继续道： “我们玄真司中记录了几起案件，挚爱之人刀剑相向，正是过度的控制欲而酿成的惨剧。这种病态的心理，有个学名叫做‘病娇’，正与您此刻囚禁恋人的行为相符……” 夏空尘：？？？ 我成病娇了？ 第五十四章等我 凉亭内一番长谈，二人聊了许多事。 片刻后，祝卿云终于告辞离去，临走前又一次提醒，情侣之间应当充分交流、相互尊重。 迷途知返，犹未晚也。 病娇嫌疑人夏空尘坐在凉亭里，深刻反思自己最近的所作所为。 在昌武郡的其他人眼中，莫晴作为他的女朋友，极少现身人前，即使出现也总跟他在一起。不免让人觉得，她是一只被夏空尘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这是极不可取的。不仅干扰了莫晴的正常生活，更是严重影响夏空尘本人的名声。最近他在郡内凶名昭著，或许与此不无关系。 当务之急，是把修炼室大门的封锁解除，仔细检验莫晴的修炼成果。然后第二天把她带去昌武郡繁华之地，好好秀一番恩爱…… 忽然间，天边又有流光落下。 夏空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转头一望，正瞧见一名蓝发少女飘然落在水塘边上。 一身浅绿色束腰荷叶裙，裙下纤细小腿包裹白色丝袜，脚下踏着镶有珍珠的高跟绣鞋…… 不不，现在可不是仔细观赏的时候！ 夏空尘诧异道：“游姑娘，你这算非法入侵吧？” “你昨晚邀请我了，不是吗？” 游星歌微微一笑，眸光稍显朦胧，脸颊泛着浅浅红晕。夏空尘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些许酒气，不禁失笑道： “你喝醉了？其实吧，我是说在征得晴儿的同意后，才可以……” “我不管。” 游星歌站在水塘边，倒影随水中涟漪轻轻晃荡。她的目光却始终凝视夏空尘的双眼，认真道： “我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夏空尘感觉这台词不太对劲。 此刻夜色清朗，繁星满天，弯月悬于群山之上。山风徐来，拂动夏空尘的衣袖与游星歌的裙摆。空气中淡淡酒味，竟给凉亭内外增添了些许暧昧。 夏空尘打了个哈哈，试图驱散这怪异的氛围： “喝完酒才想到我，哪有你这样的啊？看来这朋友是没得做了……” 半开玩笑的话语落在游星歌耳中，却令她脸色严肃，缓步向凉亭走来： “我不想和你做朋友，空尘。” 空尘？ 这个称谓听得夏空尘心惊肉跳，连忙道：“伱叫我什么？可别这样，我怕晴儿误会。” “放心，没什么可误会的。” 说完这话，游星歌恰好站在凉亭的三级台阶之下，目光扫过园林水景，又落在那栋四层小楼顶端。凝望片刻，双颊越发红润，胸口绣着的一朵青莲随呼吸微微起伏。 “哦，那就好……” 夏空尘正想松口气，却又意识到了什么：“等等，你上一句话说，‘不想和我做朋友’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游星歌忽然抬起白丝小脚，一大步直接跨进凉亭。接着两步便来到夏空尘面前，单手撑在他身后的凉亭柱子上。 她微微弯腰，正与坐姿的夏空尘视线齐平： “我要你做我的恋人。” 夏空尘：？？！ 微妙的距离下，两人眸光交汇。 夏空尘听见对方稍显沉重的呼吸声，脸上隐约感觉到温热的吐息。少女脸上绯红，嘴角带笑，眼中正倒映着月亮。 他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遥想夏空尘纵横万界之时，什么大风大浪没闯过？什么场面没见过？ 好吧，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但是没关系，无论心中如何惊骇，夏空尘脸上依旧镇定自若。他缓缓摇头，轻笑道： “和莫晴抢男朋友？你是想被柴刀砍死吗？” 游星歌歪了歪脑袋，狡黠一笑： “诶？首先想到的不是拒绝，而是我的安危吗？” 夏空尘无奈扶额，长叹一声道：“既然你不喜欢委婉的说辞，那么我就挑明了吧——” 说话间，他扶着额头的右手向外一扫，无形气流推出，将游星歌迫退几步，脚下噔噔噔三声，坐到了凉亭另一头。 于是，这次轮到夏空尘站了起来，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道： “游星歌，很遗憾，我无法回应你的期待。昨晚我就说过，我回到这个世界，回到这座昌武郡城，为的是晴儿……而不是你。” “我知道啊。不过……” 少女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看不到一丝沮丧神情，悠悠道： “喜欢你，与你有何相干？” “你这都哪学的台词……” 夏空尘一阵无语。也不知道这家伙今晚究竟是受什么刺激了，明明昨晚分别时还挺正常的呀？ 他叹了口气道：“你醉了，回去吧，有事明天再说。” “我没醉。” 游星歌起身，又走到夏空尘面前，稍稍仰头道： “有生以来，我从未如此清醒。如果夺不走你的心，总有一天……我会抢走你的人。” “就凭你？” 夏空尘差点气笑了，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 昨晚才被莫平安一眼瞪翻，今天就敢如此大言不惭？ 他摇了摇头，拂袖走出凉亭，站在一片空旷的细石台地上。以漫天星光为背景，转身冷冷道： “你当真明白，我是什么人吗？” 游星歌缓步跟了出来，与他遥遥对望。不知什么时候起，她脸上红晕已经退去，平静回道： “不明白。但总有一天，我会追上你的。” 原来如此。 夏空尘觉得自己猜到了游星歌的想法。 她大概以为，夏空尘只是個在外域得了机缘的普通修士。虽然一时风头无量，但到了游神、甚至归墟境界后，终究会慢下脚步，令她有了追赶的可能。 “你追不上的。” 夏空尘陈述事实，神情无悲无喜。 游星歌今晚敢说这种话，归根结底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一旦知晓，大概就会知难而退了。 因此，夏空尘决定稍微透一点底。 “真正的我，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也许你并不相信……” “我信。”游星歌忽然道。 夏空尘只当她在嘴硬，默默抬手，打了个响指。 啪。 黑暗降临，天地骤变！ 满天星月瞬间堕入极暗，仅剩下这一片悬于永夜中的孤岛。岛上一切色彩同时黯淡，仅剩下夏空尘一身白衣，眼神淡漠，仿佛从九天之上俯瞰人间！ 游星歌清澈的瞳孔中忽然倒映出一片虚影。 它在夏空尘身后浮现，扭曲、晦暗、无可名状，扭曲了所有常理。微如芥子，却又充塞天地！ 同一时刻，游星歌的眼球爆裂开来！ 红白浆液刚刚溅出就宛如活物般绽放，精致的脸庞还未流露痛楚就已开始融化。娇嫩身躯仿佛沸腾的液体般鼓胀炸裂，刺出无数道溶解、蒸腾、又不断凝固的血肉肢节！ 哪怕仅仅看了一眼，堕落星神所携带的混沌污染也绝非游星歌所能承受。 肉身与衣物融成一团扭曲流体，红、绿、蓝、白，色泽鲜艳，蠕动炸裂不止。 神魂向上飞腾而出，本应剔透的青色人形同样变得浑浊。魂魄化为实质，宛如蜡烛般熔化，不断滴落血肉之中，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之声！ 一息之内，游星歌的神魂就已不复人形。 三息之后，魂魄几乎全部消散。彻底失去了飞遁的能力，甚至早已忘却了逃跑的本能！ 夏空尘对这样的结果毫不意外，缓缓抬手，准备打出第二个响指。 但是…… 最后那一抹幽魂，迟迟没有崩溃。 仍有一点光华在阴影世界中孤悬。不断溶解、越发细微……却始终不曾湮灭！ 夏空尘如神祗般肃穆的脸上，也显露出一丝诧异。 啪。 清脆声音响起，世界如被静止。 没有任何过渡的下一瞬间，万事万物都回到了第一个响指时的模样。 星月依然灿烂，庄园依然清净，水面涟漪依然撩动群星。夏空尘白衣胜雪，游星歌碧裙素雅，一切宛如幻梦。 咚。 游星歌跌坐在细石铺就的地面上，脸色怔怔，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我昨夜曾说过，你无望成仙。” 夏空尘沉默片刻，继续道： “现在，我收回这句话。” 游星歌眼中又有了些光彩，手撑地面想要起身，却忽然脱了力，再次摔在地上。她努力恢复身体的协调性，挣扎着又一次爬起来，用略显奇怪的音调说道： “嘿嘿，在追上你之前，我是绝对不会死的……” “别高兴得太早。这也仅仅是伪不朽层次的力量，甚至未必胜得过此界天帝。” 夏空尘淡淡道：“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我早已凌驾于时间之上，距离超脱只差一步呢？” 游星歌终于站直身子，拢了拢头发，轻轻舒展腰肢，忽然笑道： “也就是说，时间对你来说没有意义？” 夏空尘皱了皱眉：“是又如何？” “那么，在你跨过超脱之门前，请稍微等我一会儿。” 游星歌的眸子里倒映着夏空尘的身影。 “我会追上你的。” 第五十五章柴刀女 游星歌离开之后，夏空尘席地而坐，托腮思考了好一会儿。最终得出结论—— 不用管她！ 反正在三千大洲世界内，游星歌不可能超过他，这就够了。 至于在没有时间概念的肃正战场和超脱之门前，是否会遇到游星歌的问题…… 遇到了又怎么样？该烦心的是莫晴，而不是他！ 很好，问题不大。 夏空尘从容起身。也恰好在这时，感觉到四楼修炼室的大门被人拉动。于是他立刻控制门扉敞开，同时回到一楼大厅内，坐在软榻靠背长椅上等待莫晴下楼。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楼梯间传来，夏空尘深深吸了口气。 一身白裙、穿着拖鞋的莫晴终于走进大厅。虽是素颜，依旧清丽无方。她一眼就瞧见了含笑起身的夏空尘，快步扑进了他的怀里。 “空尘，你和晴儿是情侣装呢，诶嘿嘿。” 夏空尘瞧了一眼她的白色长裙和自己的白色衣裤，无奈笑道： “嗯……算是吧。” 莫晴将他抱得很紧，近距离下仰头端详着他的脸庞，似乎有些疑惑道： “空尘，你的脸色好像有点差？这两天我不在，你是不是被外面的坏女人给欺负了？”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哈，啊哈哈哈。” “没有就好。” 莫晴柔柔一笑，忽然又问道：“另外……空尘，刚才我想要离开修炼室的时候，第一次开门，为什么拉不动呢？” 夏空尘心里咯噔一声。还好他早有准备，立刻答道： “修炼室内的阵法封锁内外，必须在检测到你离开的意愿之后，才会解开封锁，允许你打开大门。” “原来是这样呀。” 莫晴从夏空尘的怀里退了出来，拍了拍手，一脸天真道： “我还以为你在庭院里私会其他女人，不敢让我看见呢！这下我就放心了。” 夏空尘当即正色道：“天无二日，我心中只有晴儿一个太阳！” “其实……就算真有其他女人，晴儿也没关系的。” 莫晴忽然低下头，双掌叠放胸前，语声幽幽： “伱是高高在上的准将，又温柔、又帅气，一定会被许多女孩子喜欢吧。” “但晴儿只有你。” “我有多么爱你，你不明白吗？” “像我这么爱你的人，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只有我一个。” “所以，为了不让你受到坏女人的伤害，晴儿就只能……” 说话间，莫晴手中青光一闪，赫然多了一柄柴刀，正是旧居厨房中的那柄旧刀！ 刀身锈迹却已尽褪，锋刃比从前更加寒光闪闪，将暖色调的大厅灯光刷上一层凛冽寒芒！ “等等，你没有储物戒，是从哪里摸出的这把刀？” 夏空尘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思绪电转，随即骇然道： “你把柴刀炼成了本命法宝？！” 他猛然提高的声调，仿佛吓了莫晴一跳。她缩着脖子，紧握着柴刀，委屈巴巴地说道： “不行吗？” “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柴刀只是凡物，以此作为本命法宝，只会拖慢你的修炼速度……” 夏空尘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道： “不过，你高兴就好。不修炼也没事，反正我会保护你的。” “我就知道，空尘对我最好啦！” 莫晴笑颜如花，把柴刀背在身后，蹦上前去，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夏空尘骨头都有些酥了，又把莫晴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后背……的柴刀。 仔细想想，莫晴与三年前相比虽然有了些许变化，但依旧是个好女孩。 大概是由于这三年间对夏空尘过度的思念，此番重逢后，她的独占欲和控制欲大大增强了。因此，稍微有点病娇倾向也很正常。 柴刀对渣男特攻，但夏空尘自认为不是渣男。而且莫晴应该不知道这個梗，所以，问题不大。 不过，他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我记得把这刀扔旧房子的厨房角落了，你怎么拿到的？” “门口不是有传送门么？今天中午我回家拿的。” “哦，这样啊。我回头把这传送门移到屋子里来，更方便一些。” 夏空尘正想松口气，与他抱在一起的莫晴忽然扭过头来，凑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可是中午那次，修炼室的门好像一下就打开了。呐，空尘，为什么晚上不一样了呢？” 夏空尘扶着莫晴的纤腰把她推开，义正辞严道： “竟有此事？定是阵法出了问题，我回头好好检查一番！” 莫晴点点头，拉着夏空尘在软榻长椅上坐下，又道： “今天中午，我本来想要立刻去见你的。可是在两栋房子里转了个来回，也没能找到你。” 夏空尘解释道：“那时候我带林青石去吃饭了。你认识的，就是那个皮肤黑黑的平头小伙，他可以给我作证。” “空尘你误会啦。晴儿不是想查你的岗。因为……” 莫晴眯着眼睛，嘴角带着莫名的笑意： “只要是空尘的事情，晴儿什么都知道哦。” 语气虽然温柔，却令夏空尘寒毛直竖。正要说话时，又听见莫晴幽幽道： “没关系，我没有生气。只是一想到你不在身边，心情就变得奇怪起来了。” 什么心情？想刀人的心情？ 夏空尘腹诽着，又听见莫晴说： “空尘，你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的，对吗？”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当然。” “绝对……不要对我说谎哦。” 夏空尘又一次沉默，身边莫晴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侧脸。他忽然开口： “你能不能先把柴刀收起来？” “啊。” 莫晴一声惊呼，仿佛这时才意识到柴刀仍拿在身后。只见光芒一闪，柴刀便化为细碎光点融入身躯。 她在胸前摊开双手，带着歉意说道： “空尘，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啊，晴儿只是太想保护你……” 夏空尘淡淡道：“没事，我已经逐渐适应了。” “那就好。另外空尘啊，你可不要想着转移话题哦？” 莫晴用双手撑着长椅，身体略微悬空，又一次贴了过来： “以后不要对我说谎，可以吗？” 面对病娇女友的步步紧逼，夏空尘却毫不慌张，轻笑一声，反问道： “那么，你可以保证不对我说谎吗？” “晴儿当然可以！所以，空尘你……” “可是我刚回来的第二天，在那观澜阁中，我记得你说过——喜欢我说瞎话不脸红的特点，不是吗？” 莫晴：“……啊？” 夏空尘一脸无辜、有恃无恐地和她对视。 莫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耷拉着脑袋，沮丧道：“我能不能收回那句话？” “不行哦。” 夏空尘悠然道：“除非你承认那是谎言。” 莫晴小声说：“我那是开玩笑的……” 夏空尘顿时瞪大眼睛，颤声道：“晴儿，难道在你眼里，我们之间的感情就犹如玩笑一般？” “我，我……” 莫晴嗫嚅片刻，忽地蹦了起来，捂着脸向楼上跑去：“空尘你个大笨蛋！” 夏空尘没有追她，而是倒在长椅靠背上，长舒一口气。仰头望着精致的吊灯，目光坚毅如钢铁。 赢了。 今晚被三个坏女人轮番折腾，实在是令人身心俱疲。所幸最后还是扳回一局，未曾堕了夏空尘的威名。 情场如战场，只要是战场，万界战神就绝不会输！ 第五十六章归家 西坪城区，祝府。 祝卿云回家后，第一时间前往了家主祝承德的居所。 夜色昏沉，白发老者一身灰袍，正在院中默默缀饮清茶。见孙女到来，他眉间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起身相迎，迫切问道： “怎么样？夏将军是什么态度？” 祝卿云道：“我带回了两个消息……” 祝承德急不可耐：“先说好消息！” “……两个都是坏消息。” “你说什么？！” 祝承德脸色大变，双目圆睁，衣袖无风自鼓，散发出灵魄境强者的骇人威势。 祝卿云却像是毫无察觉，取出祝承德先前交给她的灵茶礼盒，走到院中石桌边放下，同时说道： “夏将军拒绝了祝家的礼物，也拒绝了我。这是第一个坏消息。” 祝承德失望之余，面色更加诧异：“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吗？！” “对您来说，是的。” 祝卿云转过身，望着祝承德道： “我询问夏将军，您是否有机会冲击游神境。他的答复是……您的旧伤折损寿命，导致您现在的状态几乎与一百五十岁的老者无异。强行冲击游神，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一。” “胡说八道！” 祝承德勃然大怒：“夏空尘只不过是個十九岁的年轻人，他又懂得些什么？” 祝卿云点了点头道：“大概吧。也许他推测有误，您依旧有着一两成的游神希望。所以，您准备好了吗？” 祝承德一愣：“准备？准备什么？” 祝卿云温柔一笑：“如您先前所说，投身混沌战场呀？” 祝承德连忙抬手道：“不，卿云，你等一下……” 但祝卿云并未住口，继续说道： “如果您确实做好了前往混沌战场的准备，我就去求夏将军写封介绍信给您。凭夏将军在那边的人脉，想必能得到些照顾，生存率高上一成半成的。” “不不，说不定还有其它办法……” “没有了，爷爷。” 祝卿云眸间流露出些许哀伤，幽幽道： “其实夏将军也不像您想象的那样富裕，您看，他连灵茶都舍不得买呢。即便有些积蓄，也只会用在自己和莫晴小姐身上，不可能送给外人的。” 祝承德颤抖着放下了右手：“这，这……” 看着爷爷这番模样，善良的祝卿云似乎也有些不忍，深吸口气，轻声问道： “怎么样，爷爷，您决定去混沌战场了吗？” “我，我……” 祝承德一身威势早已消散无踪，步伐僵硬地走到石凳旁边。颓然坐下，长叹一声： “我……再考虑考虑吧。” 祝卿云真诚地鞠了一躬：“如果您有了决断，请立即通知我。卿云时刻准备为家族效力。” 随后，她向失魂落魄的祝承德告辞离去。 穿过灵石灯具照耀的走廊，途经优雅精致的水榭楼台，终于回到自己幽暗无光的小屋。 早在几年前，祝卿云就不再拥有侍女。此时也没有亮灯的打算，享受着独自一人的黑暗空间。她直接穿着官服倒在床上，抓起枕头，捂住脑袋。 不过，再厚实的棉布枕头，也挡不住压抑多年的畅快笑声。 —————————— 北陌城区，游府。 游星歌在府内风风火火一路直行，见父亲的书房亮着灯，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推门进去。 “星歌你干什么呢！不知道敲门吗？” 坐在书桌后的游正阳抬头怒斥一声，慌慌张张地把一本书册塞进桌下。书册封皮是棕色的，游星歌似乎在哪里见过。 当然，现在的她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径直走进书房，来到书桌前，对父亲伸手道： “老爹，今晚修炼室借我用用，再给我五十个灵晶。” “五千灵币？你当我是铸币厂吗？” 游正阳一脸错愕，紧接着又意识到了什么：“等等，灵晶加上我的修炼室，难道你想……” “是的。” 游星歌微笑道：“我将成就灵魄境。” 游正阳拍了拍书桌，愠怒道： “你开什么玩笑？想冲击灵魄境的话，至少提前一个月，我帮伱在家族例会上提案。有我和你爷爷支持，应该能给你安排二十万灵币左右的预算……” “不用。” 游星歌直接摇头：“只需要足够上品聚灵阵消耗的灵晶就好。” 游正阳真不知道这逆女今晚又发什么疯，气得他猛抓自己的头发，大声道： “那样太危险了！没有天材地宝辅助的话，就算是现在的你，成功率也不到五成！” “是十成哦。”游星歌保持微笑。 女儿态度如此笃定，反而令游正阳有些动摇了。他猜测了一下女儿今晚的动向，试探着问道： “夏将军是这么说的？” “那倒没有。” 游星歌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说的。” 游正阳一脸吃了苍蝇般的表情，想要发怒，最终又变成了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道： “星歌，别任性了。这事我明天会和你爷爷商量一下，你回去安心等着就是。” 游星歌歪了歪脑袋：“所以不给我灵晶吗？” 游正阳板着脸：“不给！” 游星歌耸耸肩，掉头就走，小声嘟囔着：“那我就只好用自己的中品聚灵阵凑合一下了，应该也能行的……” “你嫌命长吗？！” 游正阳大怒，当即抬起右臂，法力化为大手汹涌而出，将正要出门的女儿抓了回来。劲风鼓荡书房，书页漫天飞舞。 在无形之手控制下，游星歌略微悬空，仿佛提线木偶般转过了身，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游正阳更加生气，恶狠狠道： “星歌，如果今晚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只能让你妈来跟你‘好好谈谈’了！” “你先把我放下来再说。”游星歌道。 游正阳啧了一声，收了手，看着女儿在如飞雪般的书页间轻盈落地。只见她揉了揉肩膀，随口问道： “老爹，你知道两年之前，我为什么要冲击灵魄境吗？” 游正阳皱眉道：“难道不是因为被莫平安抢了先，你不甘愿？” “确实也有这个因素。但真正的原因，我从来没有说过。” 先前飞散的最后一张书页终于飘落地面，游星歌缓缓抬眼，望向书桌后面的蓝发男子： “冲击灵魄境时，家族确实有能力给予我支持。但在多年之后，当我准备突破游神之时，家族所能提供的帮助微乎其微。” 游正阳眉头皱成川字，沉声道：“将来的事情，与你现在是否接受帮助没有关系……” “有关系的。” 游星歌冷冷道： “依赖天材地宝而成就的灵魄境，如何有勇气面对突破游神的天堑？” 游正阳一时失神。 这个瞬间，他面前那个侧着身子、冷眼望来的少女，竟像是在多年之前就曾见过…… 不，不是好像。他确实见过那个尚未认清现实的小家伙。不曾遭受挫折，自然无畏无惧。 然而多年过去，游星歌早已受过生活毒打，亲眼见过诸多天赋卓绝的天之骄子，为何她还能如此自信？ “无论如何，族人冲击灵魄境，在昌武郡各大世家都是头等大事。” 游正阳咬了咬牙道：“必须在上品聚灵阵内，借助各类宝物，将肉身、法力、神魂均调整到最佳状态，再尝试触碰那福至心灵的一线契机。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你说的对。” 游星歌淡淡道：“但我如今修为圆满，神魂圆满，心境圆满，又何须外物相助？” 游正阳不说话了。 他忽然明白，女儿并没有在开玩笑。 结识夏空尘之后的这几天，她身上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游正阳不知道这是福是祸，只是看着女儿这一刻的眼神，他终于意识到…… “看来，我阻止不了你。” “当然。”游星歌微笑点头。 游正阳忽然闭上眼，双手放在脑后，往椅背上一靠，长叹道： “星歌啊，两年前你突破失败的时候，其实……我心里的喜悦多过悲伤。” “为什么？”游星歌不解。 “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不必再背负突破游神的希望与责任了。” “你怕我冲击游神时，失败而死？” 游正阳依然闭着眼，依然仰着头，仿佛思绪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缓缓说道： “众所周知，星耀榜通常有着近百人。即便排名末尾者，也有两成的突破成功率。游神寿至五百，整个东宿星洲却仅有寥寥百余位大能。你可知为何？” 游星歌摇头。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天骄们三十岁时退出星耀榜，却要等到百岁左右再冲击游神。其间长达七十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了。” “有些人死了；有些人受了重伤，道途断绝；有些人家族师门衰弱，资源不足；有些人修至灵魄境圆满，却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最后一搏。” “真正向着游神境踏出最后一步的那些人中，却仍有一大半黯然身陨。星耀榜天骄光芒万丈，但真正成就游神者，每代都仅有寥寥数人！” “现在。” 游正阳猛然直起身，睁眼望向女儿，厉声喝问： “你依然坚信自己能够触及游神吗？！” “是的。” 游星歌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语声平静，目光澄澈： “我将游神，我将归墟，我将飞升，我将不朽。” ……我将追上夏空尘。 游正阳沉吟良久。 游星歌就在书桌前静静等待着。直到父亲终于深吸口气，展颜一笑道： “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那就去吧。” “三十年前，你出生的那一夜，繁星满天。我在星空下思考了很久，到曙光初露时，才定下了你如今的名字。” “你知道的，老爹我年轻的时候，也喜欢看些闲书……” 游星歌顿时笑道：“现在也没少看不是吗？比如你刚才……哎哟。” 游正阳隔空弹了一下女儿的脑壳，继续道： “愿你有朝一日，纵情高歌于群星之上。” 第五十七章决战前夜 夜尽天明，日月轮转。昌武郡城度过了如往常一般的喧嚣时光，再度入夜。 熙南城区，连府。 明天便是夏空尘对战莫平安的日子。连家六位灵魄境修士再度聚首，举行决战前的最后一次会议。 “今日，又有三名家族子弟遭到拘捕。” 矍铄老者连德彰沉声说道。其余人面色不变，家主连宏盛也只是摆了摆手： “没关系，只要杀掉夏空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今日从早到晚，夏空尘携莫晴四处游玩，毫无紧张感。中午徐家请客，晚上则是护道商团分会。据眼线回报，夏空尘在席间透露过，他拥有必胜把握。” 连德彰顿了顿，长叹道：“莫平安恐怕杀不了他。” 老祖连耀文冷笑道：“那又如何？只要他敢出城，只要牧千风不在场，我一人便可轻易杀之！” 连宏盛道：“若有可能，将二人全部杀死并伪装成同归于尽，是最完美的结局。为此，我们必须全体出动，以策万全。” 连宏昭皱眉：“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们准备选择明天什么时间，又在什么地点开战？” “无妨，明日一早，我们乔装出城等候，东西南北各由一人监视。以我对莫平安此人的判断，大概率会定在夜晚，约战于沧溟江之北。那里地形空旷，荒无人烟，正适合决斗。” 连宏盛缓缓道：“一旦确认战斗地点，我等五人立刻赶往战场附近，伺机而动。德彰叔，另有一事要交给你。” “何事？” “前往夏空尘在风萤丘陵的宅邸，活捉莫晴！” 连宏盛眼中凶光隐现： “从地产司那边，我们已经掌握了夏空尘的新住址。根据今天的情报，他对莫晴相当重视。即便明晚夏空尘逃离战场，我们也能以莫晴为后手，再度布下陷阱！” 连德彰道：“如果只是抓捕莫晴，派出几位凝元境的嫡系子弟即可。” “但我不放心。” 连宏盛环视众人一眼：“对付夏空尘，我们五人已经绰绰有余；但莫晴那边，考虑到庄园内可能存在的阵法，唯有你去，才能保证得手。” “明白了。” 连德彰点了点头，苍老的脸庞上缓缓勾起一丝阴鸷的微笑： “如你所言，老夫一生未曾失手。灵魄境都斩过两位，更何况区区莫晴！” “纵然失手也无妨。” 老祖连耀文忽然冷笑一声，为这次行动计划做出最后的宣告： “老夫绝不会让夏空尘逃掉。明晚，便是一切怨仇终结之时！” —————————— 北陌城区，游府。 因为是夜晚，各处侧门都已紧闭，只剩下挂着灯笼的正门依然敞开，左右站着两名门卫。 虽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府邸内部仍有些喧闹。两名门卫也随口议论着，直到一位访客突然现身。 “你好，我是祝家的祝卿云，求见游家的星歌小姐，麻烦帮我通报一声。” 两名门卫一齐望来，只见一身青衣长发飘飘，果然是那位知名美人。右侧的门卫顿时惊讶出声： “祝家的消息这么灵通的吗？” 祝卿云疑惑道：“你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两个门卫对视一眼，都有些摸不清状况。年长一人想了想，对祝卿云道： “在下可以为您通报，但星歌小姐未必有空见您，请务必理解。” “我明白，多谢老哥了。” 祝卿云点了点头。 门卫将她引进侧门，带入等候室中坐下，随即转身前去府内通报。等候室中有侍女为她沏了一杯茶。祝卿云问游家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侍女犹豫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过，祝卿云一头雾水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杯中热气还未散尽，门卫也没回来，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蓝发少女大步走进房中，祝卿云转头望去，正是游星歌。 两人早已熟识，由于夏空尘的存在，更是凭空亲近了几分。 “哎呀卿云，今晚真是多谢你啦！” 游星歌连声说着，走到祝卿云旁边坐下，见桌上的茶杯似乎没动过，直接端起来一饮而尽。 祝卿云忍不住问道：“游司长，伱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游星歌身上穿着朴素白裙，蓝发披散，摆了摆手道： “别提了，我和我老爹被我妈骂得狗血淋头。多亏了你，我才有借口逃出来歇口气……” “因为什么事情呢？” 祝卿云微微蹙眉。游星歌因为犯错被母亲责骂，还算是情理之中。但为什么连她父亲也被连累了？ 游正阳身为商税司司长，昌武郡有头有脸的人物，更是灵魄境强者。即便犯了什么错，按理说也只有家主才有资格批评他吧？ “其实也就是一点小事。我老妈关心则乱，小题大做罢了。” 游星歌把空茶杯递给侍女，让她再去倒两杯过来。祝卿云在一旁想了想道： “你父亲位高权重，再怎么说也不该让他当众丢面子吧？游家家主不管管么？” “你问我爷爷？其实他也很生气，但他舍不得骂我，所以……” 游星歌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惭愧，叹了口气道：“唉，我老爹挺不容易的。” 祝卿云立刻猜到了重点：“所以事情的核心在你身上？” “是啊。昨晚我向我老爹借了修炼室和灵晶，冲击灵魄境，没跟其他人说。” 游星歌语气轻松，祝卿云却是瞪大眼睛，骇然道： “等等，你……成功了？！” “当然。失败的话就算没死，也不可能这么正常地坐在这里吧？” 话音刚落，游星歌双眼忽然失神，头顶幽光乍现，一道青色神魂倏然腾起。 小小人影宽袍大袖，轮廓明晰，甚至双眼都清晰可见。淡淡向祝卿云扫来一眼，令她全身一紧，仿佛正被天敌注视！ 祝卿云下意识道：“怎么可能？难道我昨夜在风萤丘陵上空看到的遁光不是你？” 游星歌神魂返回身体，晃了晃脖子，笑道：“是我啊。要是没有你指路，空尘的庄园可真不好找。” 祝卿云一时没察觉到直呼其名的问题。她只是难以理解，昨夜还在城外转悠的游星歌，为何今日便能成就灵魄？ 要知道，祝卿云的三伯祝立群，已经在上品聚灵阵中待了数日。灵晶充足，各类天材地宝俱全，这时却仍在调整状态，迟迟不敢迈出那最后一步！ 难道与夏空尘有关？ 祝卿云正思索着，一旁的侍女已经回来，将两杯热茶放在她们手边。游星歌终于想起了正事： “话说回来，这还是你第一次来我家找我呢，有什么事吗？” 祝卿云看了侍女一眼，游星歌会意，挥手让她退出等候室。祝卿云随即抬手布置了一个简易隔音符阵，轻声道：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夜里，夏将军就会与莫平安对决。” “所以咧？” 游星歌奇道：“你也跟空尘接触过许多次了，应该能猜到他的几分实力吧？莫平安，他算哪块小饼干？” 祝卿云点头道：“夏将军的安危自然无需担忧，但莫小姐就不一定了。” 游星歌愣了一下：“这关她什么事？” 祝卿云道：“此次决斗，应该是连家暗中推动的。因此明天夜里，他们必然有所行动。以我对他们手段的了解，或许会趁机抓住莫小姐作为人质。” 游星歌以手托腮，小幅度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哦？” “所以，我想请游家某位灵魄境出手相助。明日一早前往风萤丘陵，埋伏在夏将军的庄园附近。由于莫晴实力弱小，连家大概率只会派出几名凝元境，至多一位灵魄境。” 按祝卿云原本的想法，是让游星歌请她父亲游正阳随行。如此三人，再加上有心算无心的伏击，足以应对任何情况。 但现在…… 她分明看见游星歌的眼神闪闪发亮，缓缓转过头来，嘴角勾起抑制不住的弧度！ 祝卿云连忙劝道：“等等，游司长你刚刚晋升灵魄，还是略微稚嫩了些。我建议……” “说什么话呢！” 游星歌瞪了她一眼，随即站了起来，傲然笑道： “明日，便是本姑娘一世威名的起点。纵然万千强敌，我又有何惧？” 祝卿云人都麻了。她记得游星歌本来是很正常的一个人呀？突然变成这副样子，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哦，她最近认识了夏空尘？ 那没事了。 祝卿云面无表情道： “我建议你还是赶紧回去挨骂吧，游姑娘。” 第五十八章有进无退 余饶城区，夏空尘旧居。 长街东侧第十三栋房屋的屋顶瓦片上，正有一人默默蛰伏。周身覆盖折光符阵，隐匿于空气之中。 从连英杰第一次被派遣时算起，至今已是第五天。 期间换班两次，连家所安排的十一个监视点位上，人员也几经更迭。直到现在，所有位置都已经换成了连家人。 自从黑山四煞出事后，外姓客卿就与连家离心，再难信任。 其实，即便是连家内部，关系仍有亲疏远近。连英杰的父亲与家主连宏盛是堂兄弟，亲缘相对较近，但也谈不上感情深厚。 所以，连英杰也做好了逃离家族的准备。 刚到这里的第一天，他只以为夏空尘是个混沌战场归来的凝元境修士。连英杰有信心在对方手下逃生。 然而不久后，他知晓了对方的准将身份，心中顿时没了底。对于连家是否能够渡过这一劫，也产生了些许怀疑。 时间一天天过去，连英杰亲眼见证昌武郡各大势力的使者到来，态度谦恭得近乎谄媚。郡城内更有着夏空尘与莫家、游家、祝家定下婚约的传闻，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连英杰很清楚，连家不可能是其余五家联盟的对手。 更不用说，牧千风态度明确。仅他一人，就足以灭掉整个连家！ 连家高层究竟打算如何应对，连英杰一无所知。不过幸好，他也不需要知晓太多。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旦听说连家有三位以上的灵魄境死亡、被抓、失踪的消息，就立刻改头换面，逃出城去！ 如果不出意外，这也将在莫平安对决夏空尘的这一天落下帷幕。 连英杰伏在屋顶瓦片上，从旭日东升等候到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缕余晖散尽之后，长街尽头终于走出了一道人影。 莫平安。 连英杰一眼就认出了他。因为那個人白衣黑发，年轻英俊，目光凛冽如刀锋，正与多年前报纸上所刊载的影像一般无二。 莫平安步伐稳健均匀，腰畔挂着一柄带鞘长剑。左手扶剑格，右手自然摆动，沿长街缓步走来。 当莫平安在面前走过时，连英杰隐约感觉到一丝危险，仿佛正被强敌注视。于是他立刻俯下头，用屋脊挡住了对方的目光。 然而事实上，莫平安始终不曾转头，双目所向，只有前方。 片刻后，连英杰再度探出头来。只见那人已经到达夏空尘的二层小楼前，默默望着紧闭的门扉与空荡荡的阳台，不知在想些什么。 最近两日，夏空尘没有住在这里，连英杰自然是知晓的。但他经常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阳台上，又不知何时消失，行动轨迹令人费解。 莫平安找不到人，就只能以某种形式留下信息，约定决战地点。连英杰等人待他走后，再将这消息传回家族，做出最后的一点贡献。 但连英杰分明看见，莫平安没有上前敲门的意思，反而用右手握住剑柄，做出预备拔剑的动作。 拔剑？他打算斩谁？ 连英杰皱起眉头，心底涌起些许危机感。他立刻缩了缩身子，确保自己不可能出现在对方的视野之中。 然而，危机感并未消失。 “宵小之辈。” 相隔十余丈距离，连英杰忽然听见莫平安寒声开口。陡然间心头一紧，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心脏！ “我不希望与夏空尘的决战，受到其他人的干扰。所以……” 糟糕！ 连英杰瞬间意识到，自己早已被神念锁定。他当机立断，身体周围疾风涌起，带着他在屋顶瓦片上一个空翻，无声无息纵身而下！ 窥视者不止他一人，只要逃得够快，逃得够远，就一定能活下来！ “……请诸位赴死。” 连英杰脚尖触碰到地面的前一个瞬间，莫平安恰好说完了最后的“死”字。 连英杰的视野中本是一条幽暗无光的小巷，却莫名看见了骤然出鞘的一线剑光。 耀目如雷霆，煌煌如天威！ 落地刹那，他陡然双目失神。 随后，清越拔剑声响彻长街之上。阴暗小巷中，连英杰扑地而倒。 同一时刻，以夏空尘旧居为中心的二十丈内，共有十六人同时倒地，神魂溃灭而死！ 月光下，莫平安缓缓将长剑收回剑鞘，仿佛将那三尺月华深藏鞘中。随后迈步踏前，走向那座被镀上一层银白的二层小楼。 抬手敲门。 叩，叩，叩。 门后的自动传音符阵被触发，传出千篇一律的回复： “不接受采访，禁止摄影，拒绝推销。主人不在家中，如需留言，请在‘叮’的一声后说话。” 莫平安点了点头，对此表示理解，站在门前默默等待着。 长街上格外冷清，时间静静流逝。 三分钟后，莫平安感觉不对劲，于是抬手再次敲门，又一次听见门内的回音： “不接受采访，禁止摄影，拒绝推销。主人不在家中，如需留言，请在‘叮’的一声后说话。” 莫平安皱了皱眉，继续等待那一声“叮”…… 又过了三分钟。 直到这时，莫平安才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叮”，或许指的就是原句中的那个字？ 于是他准备第三次敲门。然而这一次，他抬手，就听见门内传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别敲了，门都被你敲坏了。” 仍然是通过符阵发音，语气却是截然不同的轻松闲适。莫平安神情一肃，当即沉声道： “今夜，我在正北方二十里外，沧溟江以北等你。” 夏空尘轻笑一声：“好。” 莫平安点点头，再无任何言语，扶着腰畔长剑转身离去。 但他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的木门中再度传出声音： “你在这三天内突破到了灵魄境中期，肉身重回最佳状态，神魂亦透彻通明。如果我没有猜错，莫湛明大概已经死了。不过……” 莫平安顿住脚步，等着夏空尘说下去。 “现在，你有把握战胜我吗？” 语气带着些戏谑。即便猜到莫平安斩杀了灵魄境大圆满，夏空尘依旧不认为他具备威胁性。 莫平安毫不犹豫，坦诚回答： “没有。” 握着剑格的左手微微颤抖，仿佛正压抑着些什么。莫平安缓缓抬头，望向天边弯月，轻声道： “……正是因为没有。” 第五十九章撞破南墙 东宿星洲三大江河之一的沧溟江，发源自寒光域的云海高原，浩浩荡荡奔流万里。 在星洲东部平原上，江流稍缓，宽度越发辽阔。 昌武郡以北的沧溟江跨度近十里，南侧设港口鱼市，更有宽达十丈的坚实道路直通郡城北门。即便是晚间，沿途夜市依旧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然而十里之外，沧溟江北岸的景象却截然不同。 由于地势稍低，每年汛期常被江水漫过，北岸数十里内罕有人烟。如今虽然未被淹没，却也满是碎石砂砾，只有些许杂草与灌木顽强地从石缝中探出，在江风中摇摆。 弧月高悬，沧溟江北岸荒草萋萋。视线一望无垠，正是一片极佳的决斗场！ 连家家主连宏盛，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一天。 他藏身于江水之中，施法在江面上构筑侦查符阵，观测精度远超自身肉眼。甚至不只是视觉，还能侦测到方圆数里内的灵气波动。稍有异常，他立刻就能知晓。 连宏盛认为，莫平安有八成概率会选择此地。 因为今夜凛冽如刀的弯月，以及深邃清朗的夜空，正适合这大江东去、惊涛拍岸的壮丽风景。 所以…… 在江流中龟息不动的连宏盛忽然察觉到，江面上原本舒缓稀薄的灵气之海被人触动。 根据灵气紊乱的状态进行逆推，便可以模拟出一道由南向北的飞掠路径！ 虽然依旧看不见，但连宏盛知道不会错的。 片刻后，一道人影在北岸三里外突然现身，倚靠着一块巨石，身形几乎被杂草掩盖。 然而连宏盛的侦查之眼高悬空中，早已将那人看得分明。白衣黑发，腰佩长剑，正是此次决斗的发起人，莫平安！ 连宏盛面色不动，伸手入怀，握住了一枚方形令牌。以法力激活，神念灌注其中，形成文字—— 【莫平安现身江北。立刻召集众人，保持匿形敛息，由南岸入水，水下横渡沧溟江向我靠拢！】 传音令自身价值极高，使用时的消耗与信息量成正比，同样足以令灵魄境肉疼。但这一次，连宏盛丝毫不在意耗费的灵石。 原本“江北，速来”四字就足以概括的话语，被他硬生生用到了这枚传音令的上限，以确保不会打草惊蛇！ 随后，传音令中文字消失，浮现出另一头的回复—— 【收到】 片刻后，江中水流涌动，以老祖连耀文为首的四人来到连宏盛身旁。众人身体外侧均被微光覆盖，隔开江水。 连宏盛掌中托着一枚赤色晶石，也即是侦查符阵的阵盘。随即在阵盘中拉出四条灵线，引至四人手中，共享了江面之上的视野。 “夏空尘还没有到吗？” 连耀文皱了皱眉，苍老的声音在江水中更加沉闷。 此刻的沧溟江北岸，依然只有莫平安一人站在荒地杂草之间，闭目休憩，默默等待。 负剑男子连宏昭冷笑道：“或许莫平安在这三天中有了突破，夏空尘不敢来了！” “不必多言，耐心等待。” 连宏盛淡淡道。 因为眼下是连家剿杀夏空尘的最好机会，无论他是否到来，他们都必须等到最后。 如果夏空尘最终没有出现，极可能是察觉了他们的行动。那么，连家所能采取的下一步计划，便只剩下逃离东宿星洲这一条路了。 幸好，他们并没有等得太久。 随着弯月在夜空中渐渐升起，与地面的光线夹角也逐步发生变化。莫平安面前二十丈处的一块圆润巨石，在某个瞬间忽然如镜面般散射光影。 无人察觉的下一刹那，一道人影倏然浮现。青衣长发、宽袍大袖，卓立巨石之上，仿佛随月光一同降临！ 夏空尘终于现身。 连宏盛等人远远观望，只以为他是隐形飞掠而来，落地后散去伪装。 但身在不远处的莫平安霍然睁眼，瞳孔收缩如针尖！ 他的神念之网早已展开，百丈之内洞若观火。然而上一刻，神念外围完全没有被触动，那人却在一圈光晕中突兀浮现！ 江畔风声呼啸，夏空尘的温和嗓音随风而来： “如何？你仍要挑战我么？” 莫平安面沉如水。 世人皆知，空间移动必须借助传送阵。不经由传送阵的单点空间移动，放眼三千大洲恐怕都绝无仅有。 不会错的。 这是仙人手段！ “……是的。” 莫平安沉吟片刻，缓缓开口。 夏空尘居高临下，轻笑一声：“纵然明知自己必败无疑？” “可败，可死，不可退。” 莫平安缓步踏前，迈过满地荒草，沉声说道： “而且，你上一刻的手段乃是借助外物而成。那件来自外域的异宝，你并没有带过来。站在我面前的，依旧只是凝元境巅峰的夏空尘而已！” 碎石砂地上，莫平安每走一步，身外无形威势就更深一层。 踏出第三步时，脚下碎石成粉，留下深深脚印；第五步时，周身气流飞卷，丈许内草木纷纷而碎，随疾风旋荡开去。 当第十步迈出，脚步已然落在空中。一圈圈微光涟漪散开，仿佛踏足无形阶梯。 莫平安在气旋风暴中一步步向夏空尘走去，如欲登天而上！ 他的右手终于握上了剑柄。 “此剑为师尊当年所使，剑名‘绝心’。两年前师尊赐下，本不想用，但今日非用不可。” 看着对方缓步走来，夏空尘笑了笑道： “我昨天听人说，你的本命法宝叫做风羽青霜剑，为何不拿出来呢？” “与莫湛明一战时，它已经彻底损毁。” 莫平安右手紧握剑柄，左手滑落抓住剑鞘，鞘口缝隙中隐隐有光芒流溢。只听他继续道： “并且，我不希望被外物束缚。” “所以，我从未炼化过本命法宝！” 话音刚落，莫平安豁然拔剑！ 首先是拔剑刹那的一线剑光。以灵魄圆满层次的神念，驱动上品绝巅层次的法宝，进行无视防御的神魂打击。 纵然游神境修士，仓促遭遇也将失神一瞬！ 紧接着是灌注全身法力于剑锋的气刃斩击，挥出宛如月华的弧形剑气。威力几乎接近三日前莫湛明以祸心短刃斩出的那一刀，剔透纯粹，无物不斩！ 随后，莫平安并未介绍的剑鞘“星蕴剑匣”之中，猛然激射出万千流光。流光莹莹如星火，呈扇形广域打击，彻底封死对方的所有逃遁路线！ 而在最后，莫平安本人脚下一蹬，在半空中踏出苍白气爆，身形狂扑而出！ 无论先前三轮攻击能否建功，他都要把对手拉入他最擅长的近身搏杀。 以伤换伤，甚至以死换死！ 然而，战况并未如他所愿。 因为最强的神魂打击似乎没能起到半点效果。气刃还未斩出，夏空尘仿佛预判了方向般纵身而起，恰好令剑气从他的青衣下摆掠过。 气刃撕裂空气带起的剧烈风压，略微偏转了部分星辉流光的散射方向。夏空尘腾空旋身，漫天星光临身时恰好处于最稀疏的位置。侧身袍袖一拂，将数道流光打散，借力再度跃起。 这时，莫平安疾冲至夏空尘最初的位置。脚下巨石已被万千星光打成碎片，却还未炸裂开来。 莫平安凌空一踏，碎石尽数化为粉末，连同方圆数丈的地面一同猛然沉陷，烟尘漫天扬起！ 莫平安腾空而起，全力追击！ 刺击，横斩，星光再度漫射！ 但他始终未能触碰到夏空尘的衣角。 对方仿佛早已洞悉了他的一切进攻手段，在每一个近乎不可能的瞬间闪身躲避。 莫平安竭力抢攻，然而攻势越猛烈，每一击间就有更多的破绽可供利用。两人闪转腾挪，战斗余波将大片砂地扫清，又在深层泥土表面留下千疮百孔。 最荒谬的是，夏空尘一直不曾反击，神色淡漠。没有动用任何法宝，所使用的法力强度，也仅仅局限于凝元境而已！ 莫平安的攻势越来越猛，但心中也越来越冷。 自凝元境后，生死之战共九场，皆以弱胜强。曾以凝元之身，斩杀灵魄二人。 这一次…… 终于轮到他被以弱胜强了吗？ 蓄势许久的第一轮攻击，是原本预想中最凌厉的攻势。第一轮不能伤到对方，就意味着之后的每一招都不行。 但莫平安仍在挥剑。 燃烧神魂，透支法力，榨干肉身的每一分潜能。上一刻的自己无法取胜，下一刻就必须变得更强！ 已至尽头，前方无路。 那便再进一步。 撞破南墙，或者粉身碎骨！ “莫平安杀不掉夏空尘。” 数里之遥的沧溟江中，连宏盛做出断言。其余四人纷纷点头。 因为他们看得分明，莫平安的攻势越发衰弱。最初一击的法力强度，老祖连耀文都需谨慎以待。但到了百招之后，连宏盛便足以轻松应付。 “夏空尘太过自信，并未拿出全部实力。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连宏盛取出一面灰色布匹，扬手一招猛然膨胀展开，化作宽广幕布将五人齐齐笼罩。 凭借这件上品隐匿法宝，他们能够欺近两人百丈之内而不被察觉。 “潜行靠近，待到夏空尘避无可避的瞬间，一齐全力出手，将其轰杀！” “随后围杀油尽灯枯的莫平安，毁尸灭迹，立刻撤离战场！” 第六十章热情好客 夏空尘在沧溟江北岸出现时，连宏盛立刻给藏身风萤丘陵的连德彰发了消息。 老者连德彰当即御空而起，化为一道青光，跨越两座山峦，在那座新庄园外降落。由于庄园临山崖而建，他落地的位置在较空旷的一侧，也即大门之前。 庄园入口处没有门扉，四面围墙低矮，仿佛毫不设防。但越是如此，连德彰眉头的皱纹就越是深刻，谨慎观察着庄园内部，迟迟没有动作。 在月色下清幽宁静的园林水景，以及远处青瓦白墙的四层小楼。楼房内亮着灯，莫晴大概率就在其中。连德彰的任务是活捉莫晴，所以不能直接将楼房摧毁。 他无法确定，夏空尘为这座庄园布设了怎样的防御法阵。神念展开延伸过去，却像是空无一物。 连德彰不愿浪费时间，手中光芒一闪，本命法剑浮现。积蓄法力凌空斩出，玄青剑气向着院中凉亭劈去！ 如果不出意外，凉亭破碎之时，庄园阵法也将被触动。随后，他再摸索破阵之法…… 然而，剑气出手刹那，身后忽有两道凌厉锋刃破空而来！ 连德彰脸色微变，仓促旋身躲过一道攻击，再顺势挥剑格开另一把薄如蝉翼的短刀。 虽然这两把短刀都仅是中品法宝层次，但他还未来得及分析状况，身后又有汹涌灵力波动袭来。这一次，却是货真价实的灵魄境强度！ 连德彰不敢怠慢，再度转身，横剑隔挡。一身法力尽可能凝为气盾，拦在身前，迎接那扑面而来的碧绿风暴螺旋。 沿途土石翻涌，音爆骤响，声势仿佛撼天动地！ 连德彰神色凝重至极，双手同时压上，全神贯注应对这一击。说时迟那时快，风暴螺旋轰然撞上无形气盾，钻破一层层凝实法力，绞出一圈圈灵力洪流…… 等等，就这样？ 威势骇人的灵魄境一击，连他的盾都打不穿？ 连德彰当即意识到不对，但已经晚了。身后一道剑光闪电般向后心袭来，他来不及抽手，只能竭力向侧面闪避，依旧被刺穿左肺，墨绿剑锋透胸而出！ 连德彰强忍剧痛，左掌前推，将法力护盾化为洪流，将正面敌人轰然击退；右手长剑划过半圆，斩向身后的袭击者！ 挥剑时顺势转身，只见身后那人轻盈飘退，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长剑横斩。 连德彰立刻认出，那个一身玄真司服装的高挑女子，是祝家的祝卿云！ 那么另一人是谁？祝承德？不，他不可能这么弱！ 念头还未转完，就看见祝卿云在疾退过程中并指如剑，向上一划。仍扎在连德彰胸口的墨玉流光剑随即撩起，剑锋切开内脏与肌肉，硬生生将锁骨斩断，鲜血冲天而起！ “啊啊啊啊！” 连德彰一声狂吼，法力疾涌，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将祝卿云的墨玉流光剑，以及另一人再度旋回的两柄短刀一齐冲开。 为自己赢得短暂喘息之机的连德彰，立刻屏蔽痛觉，取出几枚丹药扔进嘴里。全神贯注炼化药力，迅速止血、疗伤、恢复法力！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了正面的袭击者，震惊道： “游星歌？！你何时成的灵魄境？！” 被冲飞到空中的双刀划过两道弧线，被她召回手中。游星歌脸色凝重，站在十丈外一语不发。 坏了，打不赢。 不只是没有上品法宝的问题，她自身的基础实力也和对方相差甚远。 哪怕重伤之下，连德彰的单手一击依旧足够将她击退。如果斩向祝卿云的那一剑冲她而来，游星歌很怀疑自己能否接得住。 她们本该趁对方重伤竭力抢攻，然而没有取胜把握。连德彰同样不愿出手，试图争取恢复伤势的时间。 连德彰以剑拄地，脸色苍白，装作无比虚弱的模样，胸腔至肩膀的巨大伤口却已经不再淌血。 肌腱重构，法力贯通，只需再等片刻，几乎废掉的左臂就能恢复八成战力！ 庄园大门前一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游星歌忽然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却听见祝卿云大声道： “游司长，你先带莫小姐离开，我拖住连德彰！” 游星歌顿时怒道：“开什么玩笑？偷袭都杀不了他，卿云你好没用啊！该走的是你才对！” 连德彰心下暗喜。如果两人发起进攻，他就找寻破绽，重创其中之一；如果她们继续争吵，时间上无疑对他更加有利…… 这时，庄园大门内忽然走出一道窈窕身影。 “两位姐姐，要不，你们还是躲到庄园里来吧？” 三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莫晴一身白裙，月下娉婷而立，笑容清甜如盛夏冰饮。游星歌当即皱眉道： “庭院中没有自动触发的防御法阵，躲进去有什么用？” “哦？” 莫晴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眯起眼睛：“游姐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游星歌脊背莫名一凉，不敢说自己两天前闯进去过一次。她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祝卿云，却看见对方脸上浮现出震惊神情，口中喃喃道： “怎么可能？” 顺着祝卿云的目光望去，游星歌也发现了异常—— 最初被连德彰当作攻击目标的那座凉亭，依旧完好无损地伫立着。片刻前，甚至没有察觉到任何法力碰撞的痕迹！ “空尘最爱我了，即使他不在庄园里，也会保护我的安全。”莫晴柔声道。 连德彰同样发现了这一点，逐渐萌生退意。 自己试探性的一击，被无声无息地吞没了。如此阵法，即便能破，也需要花费大量时间。 更何况，他已经身负重伤，还有两个强敌虎视眈眈。 但是…… 他分明看见，莫晴已经走出庄园大门五步之远！ 根据可靠情报，莫晴不久前只是引气境后期，在连德彰面前犹如凡人一般。趁着另两人注意力集中在凉亭上，他完全可以直接出手，活捉莫晴！ 思绪电转，连德彰果断箭步前冲。 本命法剑脱手，在背后幻化出十八道虚实不定的剑影。散为两拨剑阵，划破空气，向二人分别袭去！ 飞剑的威力不如手持，但对付两人已经足够。刺向祝卿云的是九道气剑，另一拨剑阵中则藏有一柄真剑。即便伤不到她们，至少也可以阻拦一息时间。 而连德彰冲到莫晴面前耗时不到半息，右手乌青光辉缭绕，向她的咽喉抓去！ “该死……” “住手！” 祝卿云和游星歌的声音在十丈外传来，显然不足以阻止连德彰宛如骷髅般凶戾的大手。 首当其冲的莫晴仿佛被吓得失了神，脸色毫无变化，只有剪水般的双眸微微睁大了些。 连德彰的余光忽然发现，莫晴原本藏在身后的右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手中握着一把锋利柴刀。 丝毫不顾及抓来的大手，莫晴一刀横斩，直切连德彰的面门！ 连德彰心中冷笑，手掌直接向刀锋抓去。至多是凝元境初期与中品法宝而已，又怎能威胁到…… 上半只手掌忽然飞起，森白骨骼与鲜红血肉的截面倒映在柴刀的锋面上，竟有种怪异而瑰丽的美感。 为何如此锋利？！ 为何如此…… 连德彰的思维戛然而止。 因为这一刻，刀锋轻盈掠过他的头部，将头骨与大脑切开。甚至包括神魂在内，一刀断绝生机！ 连德彰扑地而倒，莫晴侧身退了半步，恰好躲过尸身。但鲜血与脑浆飞溅，在她的纯白长裙上留下大片污渍。 这一刻，祝卿云和游星歌刚刚避过剑阵，正要冲过来救援。转头却看见了这样一幕，一时间人都傻了。 莫晴伸手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迹，轻舒口气，一脸的天真无邪： “诶嘿嘿，解决了呢。” 二人神色怔怔，仿佛她们的脑子也被砍了一刀，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莫晴则站在缺了脑壳的尸体旁，低头瞧着血泊在地上扩散，染红她的拖鞋。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将依旧纤尘不染的锋锐柴刀藏到身后，转头嫣然一笑道： “两位姐姐应该是第一次来我家吧？欢迎欢迎！” “快请进吧。空尘不在，晴儿也会好好招待两位的！” 第六十一章司空见惯 嘭。 沧溟江北岸，莫平安的身形重重落在裂痕遍布的大地之上。 全身上下并无伤痕，但体内法力近乎耗竭。即便在口中咬碎一块灵髓，灵气转化为法力的效率也远远赶不上消耗。 这一刻，莫平安再也无法维持御空飞行，只能站在烟尘之间仰望天空。以星月为背景，那位青衣男子居高临下，面目无悲无喜。 “只有这种程度吗？莫平安。” 语声淡漠，甚至谈不上失望，只是在陈述事实。 莫平安沉默着。 除了免疫任何冲击的神魂之外，夏空尘表现出的法力仅仅局限于凝元境巅峰。他却无论如何沾不到对手的衣角，就像井底之蛙触碰不到井中的天空。 夏空尘的真正实力远远不止于此。莫平安明白。 因为在战斗过程中，他隐约感觉到对手不断散出神念。渺渺冥冥，不知其所往，仿佛融化于天地之间。 莫平安猜测，对方是在布阵。 与寻常修士用法力所布置的阵法不同，游神境以上才能掌握的神念之阵。 然而，即使神念阵法也可以被干扰、被破坏。莫平安尝试以绝心剑斩断那若有若无的神念之线，可是失败了。 并非砍不断，而是砍不到。 如同一剑斩向星辰，却仅仅切碎了水中的倒影。 连对方的手段都摸不清，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遭遇反击的刹那，就将是他的死期！ 莫平安缓缓阖上双眼，收剑入鞘。 他不怕死。 莫平安小时候，喜欢在茶馆里听些传奇故事。 故事中的主角往往出身微末，靠着一次次奇遇，一次次险死还生，逐渐变强，走向更广阔的远方。 主角们时常遇到恰好比自己强上一筹的敌手，通过各种方式艰难取胜。在战斗中突破境界、获取资粮，带着一身伤痕站起来，继续踏上故事中的登仙之路。 幼年时的莫平安，希望自己成为主角。 以引气境的微薄实力，一次次参与玄真司任务。被同僚轻视、被通缉犯鄙夷。数次重伤垂死，被人看在莫家面子上救了回来。 少年时的莫平安，坚信自己就是主角。 作为出身旁系的修炼天才，在莫家内部被嫉妒、被排挤，在碧落谷同样遭受师兄弟、甚至长辈的暗中迫害。但在人生中，也有家主莫乐水、师尊沈怀古这样的慧眼之人相信他的潜力，愿意大力栽培。 青年时的莫平安，知道自己正是主角。 因为他活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死过！ 从未畏惧，从未退缩。与强敌交锋，艰难地活下来，再去寻找下一位对手。 用生死磨砺自身，一步步迈向远方…… 直至今夜，他站到了夏空尘面前。 比他更年轻、更神秘、更强大，比他更加符合所谓“主角”的定义。这个瞬间，莫平安神魂深处陡然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莫非，他并不是主角？ 即便这次没有挑战夏空尘，终有一日，也会遇上另一位不可战胜的对手。 死在今天，还是将来某一日，或许没什么分别…… “既然黔驴技穷，那便就此结束吧，莫平安。” 夏空尘意兴阑珊，缓缓抬起右手。 天地间没有什么变化，星空依旧璀璨，江风依旧呼啸。但莫平安知道，当那只平平无奇的手掌落下，他就会…… 等等。 他似乎还没有死，不是吗？ 莫平安霍然睁眼，瞳孔深处如有雷霆闪耀，右手再度握上了剑柄！ 既然活着，那就仍是主角。 今日如此，亘古皆然！ 一个人永远不可能确认自己的死亡！ “……我是我的主角。” 莫平安轻声念叨着。 伴随着心跳如战鼓轰响，一点华光直贯天灵，瞬息聚散千百轮回！ 一道虚影自头顶浮现，恰如此刻持剑而立的身形轮廓。最初只是恍惚如梦寐的光影，却在下一瞬由虚化实！ 他的肉身如同雕塑般僵硬，绝心剑深藏鞘中，亦如夜空般死寂。 但他却以神魂拔剑，倾尽所有。一剑斩出天下无双的气魄，一往无前的信念，以及万死无悔的决意！ 百丈外旁观的连宏盛等人，只感觉天地间豁然一亮，风声涛声一时止歇。 意识中似乎只剩下那道一闪即逝的光辉，即便回过神来，依旧心中凛然，冷汗涔涔而下！ 他们并不是莫平安的敌人，依旧短暂失神。那么，作为主要目标的夏空尘，或许…… 令连宏盛失望的是，夏空尘仍然卓立空中。 但他的左颊旁，却有一缕青丝飘然而落，飞散在水汽湿润的江风里。 神念干涉物质，证明神魂强度已经跨越了灵魄至游神的那道天堑。只需时间堆砌，打磨肉身法力，游神境便可水到渠成！ 连宏盛惊骇欲绝。 莫平安分明仅是灵魄中期境界，如何能令神魂踏入游神？！ 神念之刃，一瞬千百里。为何仅仅斩断了夏空尘的一缕鬓发？！ 随后他看见苍穹之上，夏空尘一身青衣随风卷动，嘴角微微上扬，语声略带赞许之意： “还不错。” “如果你一开始就能挥出这一剑，或许有机会伤到我。” 荒地上，莫平安神魂散乱，被迫退入体内。他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夏空尘的话语，右脚重重踏下，借力纵身一跃，冲天而起！ 这一次，以肉身拔剑，仿佛要一剑斩破这悠悠江河，万载青空！ 但是…… 有形之物，比神念慢了太多。 神魂大损，法力耗竭，仅凭肉身之力甚至不足以突破音障。白衣人影跃向天空，就像一只小小飞蛾，扑向熔铁铄金的炽热青焰。 连宏盛知道，这也是他们出手的最后机会了。 然而，以往在昌武郡凶名赫赫的五位灵魄境强者，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人生中最深刻的恐惧，丝毫动弹不得！ “莫平安，名列星耀榜五十九位，确实委屈你了。” 夏空尘的温和语声在江畔悠悠荡开，仿佛回响在每一個人心底。 不对劲！ 二人相距不过数十丈，莫平安半息即至，夏空尘根本不可能说完一句话！ 连宏盛心中狂喊—— ‘所有人，立刻分散逃走！’ 但他说不出话来，就连神念都凝滞如坚冰。 这时，夏空尘继续说道： “道心通明，锐意无前，死生无惧……纵然放眼整个三千大洲世界，也可称得上一世之杰。” 无论连家五人，还是腾至半空的莫平安，抑或茫茫江河、幽幽远山。都像是凝固在了时光的琥珀里，动弹不得。 夏空尘又一次抬起手掌，轻轻压下。 “不过。” 白衣人影倏然消散。 由肉身至神魂，莫平安灰飞烟灭。 仿佛从这天地画卷中轻轻抹去。清风拂过，唯余星海莹莹，皓月凛凛。 “……我见的多了。” 第六十二章万里河山，微茫星火 连宏盛呆若木鸡，心胆俱寒。 这无法理解的恐怖力量，反掌之间就毁灭了莫平安。那么，他们一旦被发现，或许也将是同样的下场…… 下一刻，夏空尘转过头，向连家五人藏身之地投来视线。神色淡漠，缓缓抬起左手。 连宏盛脸色狂变！ 处心积虑的匿迹敛息，似乎没有半点意义。剧烈的危机感扼住喉咙，攥紧心脏。 他忽然发现，上一刻宛如凝滞的时光，终于恢复了流动！ 连宏盛无暇顾及其余四人的反应，直接抬手撤去了笼罩众人的伪装法宝。从空气中现出身形的同时，他双手高举，大声道： “夏将军，请住手！我们没有恶意……” “我也没有。” 夏空尘说话间，一掌拍落，宛如苍天倾覆。 巨量凝如实质的天地灵气轰然砸落，崩开深坑十丈，五人骨肉成泥。 连家灵魄境至此尽殁。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夏空尘又将视线转向西北方，凝望群山叠嶂更远处的漆黑夜空。 那是碧落谷所在的方向。 莫平安说过，碧落谷距离昌武郡三千八百里。御空而回，他花费了整整一个时辰。 游星歌说过，莫平安身上极可能带着碧落谷谷主的分魂令牌。令牌一旦毁损，谷主将立刻知晓此事。 于是…… 莫平安身死之后，二十息时间过去。 西北方向的漆黑天幕，忽然被苍青色光辉晕染。一道青色流光从远山彼端浮现，似缓实急，转瞬间掠过群山树海。 光芒陡然停滞于沧溟江上，在数百丈高空宛如一片苍青云霞。一时间掩星遮月，光华照耀千里！ 那片云霞之中，仿佛有威严目光俯瞰而下，扫遍人间万象。一言出口，语声肃穆如神祗，震雷般扩散开去—— “吾徒平安何在？！” 声音响彻四方，以法力催发，远远超过音速。瞬息间掠过沧溟江，传遍昌武郡城，令数十万人大惊失色！ 早在片刻前，沧溟江南岸的港口鱼市中，就有不少人发现了北岸的斗法毫光。隔着江上朦胧水汽，显得有些若隐若现。 消息灵通的人立刻猜到，那可能是夏空尘与莫平安的决战现场。个别凝元境修士正考虑着是否要飞过江去看得清楚些，却发现光芒忽然隐没，江北恢复了平静。 这么快就结束了？ 人们有些失望，但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只等着明天报纸上登出此战结果，再与好友提起今夜见闻，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忽然间，有人看见天边一团光影飞掠而来，在视野中迅速膨胀。 等到它悬停于沧溟江上，便是比江水更加辽阔的垂天之云，玄青光辉朗照四野！ 紧接着，就是那一声“吾徒平安何在”！ 胆魄稍逊者当场两股战战、骇然倒地，意志坚定者也本能地寒毛直竖、肌肉紧绷！ 无论是否有建筑遮挡，数十万人下意识望向北面天穹。那无以言喻的存在感就在那里，肆意张扬着自己的力量！ 这一次，没有人还能把自己当成旁观者。 真正的游神境大能，一怒毁城灭地，不过等闲事尔！ 即便在南方数十里外，风萤丘陵中同样能看到、听到、感受到，那般强横的存在。 庄园大门前，游星歌与祝卿云对视一眼，同样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些许担忧。 无论夏空尘拥有怎样神奇的宝物，自身终究太过孱弱。面对游神境大能，略微大意就意味着死亡！ 但在两人身后，莫晴依旧目光平静，默默眺望远方。她的心情似乎没有半分波动，直到听见游星歌轻骂一声： “果然还是杀掉莫平安了吗？空尘这个笨蛋！” 莫晴听了这话，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身后柴刀的弧形锋面上掠过一束寒光！ “游司长，我相信夏将军有自己的考量，一定有把握应付碧落谷的。” 祝卿云说着，忽然回头对莫晴道：“莫小姐，你说是吧？” 莫晴连忙咬住嘴唇，摆出一副惊慌不已、又带着希望的模样，连连点头道： “祝姐姐，你说得对！空尘一定没事的！” 祝卿云走过来，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也许你还不知道，夏将军是個非常厉害的人，完全不用担心的。” 莫晴：“……” 她无话可说。 同一时刻，数十里外，沧溟江北岸同样一语不发的夏空尘，受到了空中那片霞光云海的关注——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靠近平安消失之处？片刻前你都看见了什么？给本座如实道来！” 夏空尘也有点无话可说。 合着莫平安跟人拼命之前，都不跟自己师尊说一声的？ 这倒霉老头死了徒弟，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大张旗鼓破空而来，威压方圆百里，却也藏不住言语间隐约的急切、甚至慌乱，属实有点可怜了。 见夏空尘没有回应，沈怀古当即厉喝一声： “三息之内回话。否则，立刻去死！” 夏空尘叹了口气道：“莫平安挑战我，所以他死了。” “荒谬！区区凝元境修士，如何杀得了平安？” “那么，你要试试看吗？” 夏空尘终于抬起头来，望向数百丈高空的灿烂光云。目前状态下，他能够看清那玄奥光影中央的人影。 虽仅为神魂，却凝实如真人。华冠博带的清俊老者，双目亮若星辰。 沈怀古还未回话，沧溟江对岸的昌武郡城内突然腾起一道蓝光。数息间飞掠过江，停在百丈空中。光芒散去，显露人影。 只见这人青年模样，身穿深紫底色五品官服，腰畔挂着山海灵阁的长老令牌。衣饰华贵，气度超然，正是昌武郡郡守，牧千风！ “沈前辈，切勿自误！” 牧千风朗声道：“这位夏将军乃是正五品准将。即便是伱，也承担不起谋杀准将的大罪！” 沈怀古似乎沉默了一瞬，注意力回到夏空尘身上： “所以，当真是你杀了本座的徒儿？” “现在信了？” 夏空尘摊了摊手：“我这人一向与世无争，可是总有人要来送死，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无奈啊！” “既然如此……” 光芒之海中传出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彻骨：“你做好承受本座怒火的准备了吗？” 牧千风脸色一变，正要劝阻，却感到一股磅礴神念轰然压下。顿时如遭雷击，神魂涣散，维持不住御空法力，竟一头向江中跌了下去！ 沈怀古冷冷道：“牧千风，不要插手。否则本座连你一起斩了！” 人影坠至江上十丈，才终于微光一闪，顿住身形。牧千风咬牙道： “沈前辈，只是一个徒弟的仇恨，你难道要为此葬送余生吗？” 沈怀古轻笑道： “以本座的实力与爵位，杀了正五品官员，不过是去混沌战场走上一遭而已。既然没有弟子可承本座衣钵，那便破釜沉舟，去混沌战场追寻我的归墟之路！” 牧千风急切道：“夏空尘乃是得端木圣者青眼之人。前辈应该知晓，端木圣者乃是月湖战场的最高指挥官！” 沈怀古哈哈大笑：“多谢提醒。既然如此，老夫赶赴外洲自首即可！” 完了。 牧千风心里一沉——夏空尘怕是难逃此劫！ 碧落谷谷主沈怀古，早在百年前就已进阶游神后期。他既已动了杀心，在东宿星洲这片大陆上，除了洲守护之外，无人能够保住夏空尘的性命！ “……你们俩说完了吗？” 江上传来夏空尘的声音，牧千风眉头紧锁，向北边望去。只见那白衣男子负手而立，凝望滔滔江水自视线尽头奔流而来，悠然道： “老沈啊，你要动手就快点，我赶时间。” “如你所愿！” 光云中心，老者凝如实质的神魂猛然睁大双眼，缓缓抬手，一掌拍下！ 碧落谷至高功法“碧落青天诀”，修至最高层次，举手投足皆如代天行罚。 苍青光辉犹如夜空沉沉砸落，一击之力，便足以摧城断江！ 牧千风脸色狂变，在沈怀古抬手之时就已暴退千丈。在沧溟江南岸祭出本命灵珠，沿江岸撑开延展数里的防护屏障，仿佛立下了一面高达百丈的幽蓝城墙！ 哪怕这一掌远在十里之外，若砸落地面、灵力爆开，昌武城外居民怕是要尽数死绝！ 屏障还未完全展开，那一掌便已落下。 牧千风紧张至极，神魂中思绪千回百转。先是考虑余波扫过会死多少人，再担忧自己的郡守之位还保不保得住。以及夏空尘死后，端木明若派人责问，他应该如何回答…… 下一刻，什么也没有发生。 江对岸威势震天的法力洪流，竟宛如幻象一般消散了。又像是烈阳照耀下的一片水雾，转瞬间就已不见踪影。 “不可能！” 如果不是沈怀古的怒吼传来，牧千风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 这个瞬间，游神境界的灵觉忽然察觉到了什么。沧溟江上的天地灵气仿佛活了过来，拥有了自己的意志。 以常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何谓灵气？ 即是充盈天地间的游离能量，浓度有高低大小，但本质相同。灵气本无主，世人皆可借之修炼。 何谓法力？ 即是经过修士炼化的灵气，相当于用自己的神念打上烙印。使用时如臂使指，旁人难以夺取。 正常情况下，沈怀古以法力打出的一击，夏空尘若不躲避，就只能以法力硬拼。法力碰撞四溅，磨灭原主神念，便会重新化为灵气，逸散四方。 要将如此恢弘的法力，一瞬间抹消夺取，即便归墟境圣者都未必做得到。 除非…… “世间修士所修法力，皆源自天地灵气。今夜吾以身合道，暂代东宿星洲灵脉，请君……” 夏空尘的声音变得苍茫悠远，却仅有两位游神境修士能够听见。 “还道于天！” 一言出口，天地呼应。 笼罩沈怀古的苍青色法力云海骤然溃散，刹那间消于无形。只剩下一道猛然颤动着的神魂，在夜幕下茕茕孑立！ 陡然失去全部法力，神魂也随之陷入猛烈震荡。没等沈怀古回过神，夏空尘缓缓抬起右手，指向天际。 以一缕天道之气，撬动地脉灵力。短时间内以己心代天心，他便是东宿星洲茫茫山河的唯一主人！ 牧千风的灵觉中看见，远处那位白衣男子身外，忽有无垠虚影浮现。 他无法分辨那虚影中的事物，却恍惚像是见到了滔滔长河，莽莽深林，巍巍群山，皑皑雪原，无边无际的四方之海，以及海面之上的悠悠苍穹。 【天上地下，独此一人】 牧千风身处的这片天地，似乎正传递给他这个概念。 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袭来，沈怀古毫不迟疑地燃烧神魂，全力逃遁！ 失去法力之后，神魂的飞掠速度更加惊人。一息间跨越千里，光影横亘天际。 沈怀古径直向东而去，只需数息时间，就能逃出东宿星洲！ “……逃得了吗？” 夏空尘幽幽轻叹，一指点出。 周身无尽虚影消散，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普通人。指尖微光闪烁，就像在夜空之下，轻轻触碰一缕萤火。 东宿星洲万里河山，尽入指尖一点微茫。 手指停顿，微光散去。 一千六百里外，沈怀古的神魂之躯也猛地停了下来，随即猝然崩散。带着深深的迷茫之色，在高空的夜风中倏忽而去，再无半分痕迹。 而在数千里外的碧落谷山门内，最威严肃穆的大殿中，金碧辉煌的玉座之上，仍然有一位华冠老者端坐。 双目紧闭，面容沉静，隐约带着一丝安详。 第六十三章战后 牧千风终于明白了一切。 夏空尘受封准将，不是因为他拥有堪比准将的能力。而是因为“月湖”战场指挥官端木明，最高只能给出准将军衔！ “沈谷主……死了吗？” 相隔滔滔江水，牧千风用神念传音问道。 “死了。” 夏空尘平静回应。顿了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话说，沈怀古什么爵位？” 牧千风道：“他早年曾为玄真部客卿，积功至正四品，后转为对应的三等侯爵。” 夏空尘沉默片刻：“嗯……你看我这算正当防卫不？” “夏将军，我建议还是隐瞒此事。因为沈谷主有不少位高权重的朋友，若联合起来，在官面上很难应付。” “有理。” 夏空尘笑了笑：“反正刚刚有许多人亲眼见证，沈怀古身化流光逃掉了。这家伙在东海遇上变故，因而身死，自然和我没有关系。” 牧千风默默点头。 夏空尘却忽然转身望向东方，眼中若有所思。所谓东海变故虽然只是随口一说，但也并非毫无根据。 此刻他以神魂连通东宿星洲灵脉，隐约察觉到数万里外的东海之中，灵脉出现了些许异常。 那个位置靠近东宿星洲与东弥元洲的海上分界，不存在灵矿与大型宗门。但这个时间点上，却正有大量灵气滚滚而去，消耗量远超星洲大陆上的任何灵矿。 当然，这和他没关系。 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事，都应该由东宿星洲的洲守护负责处理。 夏空尘把自己与灵脉的联系切断后，就仍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市民，不需要承担责任。 “牧郡守，我先回去了，有事再联系。” 夏空尘说完，身形被迷离光晕笼罩，随即消于无形。冥冥间与天地的联系也随之断绝，沧溟江上的灵气环境逐步安定，很快恢复了正常。 见夏空尘离去，牧千风在空中拱手躬身相送。刚刚弯下腰，他就察觉了不对劲—— 他竟然下意识把对方当成了长官？ 牧千风身为游神境修士，正五品郡守。全洲有资格让他躬身的，至多二三十人。夏空尘只是個十九岁的年轻人，当真有必要如此恭敬吗？ 牧千风陷入沉思，随即得出结论—— 好吧，还是有必要的。 即便借助外物，这份力量依旧真实不虚。除了归墟境的洲守护之外，恐怕东宿星洲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很明确了！ 牧千风在空中转身，视线掠过吵吵嚷嚷的港口鱼市，投向远处郡城之中。 就在今夜，他将一人镇压连家全族。将连家七位灵魄境全部抓捕，作为交好夏空尘的礼物！ ———————— 城南，风萤丘陵。 夏空尘的身影在庄园内浮现，轻轻落在细石地面上。 堕落星神固定在庄园中，他可以利用它施展定点空间传送。又或者借助神魂联系，从外侧将自身召唤回来。 套用某些世界的概念，风萤庄园就是夏空尘在三千大洲的基地、泉水。在外界杀个游神境都需要提前布置，但在庄园内部，他几乎是无敌的。 夏空尘出现的位置靠近一楼大门，大厅中依然亮着橘黄灯光。片刻前，他对莫晴说要离开一小会，解决这昌武郡内的麻烦。 现在，诸事皆了。 唯一的敌人连家，郡内传闻有七位灵魄境坐镇。不久前易韶光杀了两个，今夜夏空尘又拍死五个，恰好够数。 不再有灵魄境庇护的连家，很快就会分崩离析。巡捕司和玄真司抓人，郡守府定罪。其余五大世家趁机瓜分连家势力，用最小代价夺取产业。 郡守牧千风已经知晓夏空尘的实力，必然全力支持，令连家永远无法翻身。 甚至可以说，只要牧千风仍在任上，夏空尘就是这昌武郡的无冕之王！ 除了没捉住老朋友卓飞龙之外，他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今后，再也不会有麻烦缠身。他终于可以和恋人莫晴一起，过上平静的生活…… “空尘，你回来啦。” 莫晴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距离颇远。而且她的声音也不像平时那样甜美，反而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气。 于是夏空尘转身望去。 随即心中骤然一紧！ 他分明看见，庄园大门外站着三个妙龄女子，一齐向他投来视线！ 只见莫晴微微眯着眼，嘴角上扬，笑得让他心慌。 祝卿云微笑拱手道：“恭贺夏将军凯旋。” 游星歌也远远冲他招了招手：“正好你回来了，过来帮个忙呗。” 夏空尘不想过去。 本想装作身心俱疲，回屋休息。但他发现三人身后似乎还躺着个人，顿时有些奇怪。 夏空尘脚下一动，在庄园内缩地成寸，一步来到大门处，开口问道： “地上这老头是谁？为什么死在我家门前？” 老者银发短须，一身褐色衣袍，左胸至肩膀有一处巨大撕裂伤。致命伤在头部，脑壳被掀开，不过这时已经拼了回去。从肉身强度判断，应该是灵魄境中期修士。 夏空尘仔细回想，似乎在莫府见过这家伙…… 游星歌颇有些得意道：“是连家的灵魄境修士连德彰，被我们三个合力干掉啦！” “连家，连德彰？” 夏空尘眉头一皱：“连家不是一共就七个灵魄境吗？” 游星歌点头：“对啊。” 夏空尘瞧着她道：“可我已经弄死七个连家灵魄境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缓缓将视线移回那老头的尸体上，凉风簌簌而过。 祝卿云出声道：“我确定他就是连德彰，见过两次面。” 游星歌松了口气：“我也见过一次，应该不会错的。所以是空尘你杀错人啦！” “算了，大概是连家从哪儿找了个佣兵吧。” 夏空尘挥了挥手，懒得多想。反正没有留下痕迹，杀了等于没杀。至于眼前这具尸体…… “话说，你们能够杀掉他，而且完全没受伤？” 夏空尘略有些惊讶。虽然看出游星歌已晋升灵魄，但也是此境中垫底的存在，加上祝卿云和莫晴这两个拖油瓶…… 等等。 他忽然发现，尸体脸上残留的法力痕迹有些熟悉。似乎来自一把异常锋锐的法宝，曾给夏空尘带来彻骨寒意。 “空尘，晴儿立了大功哦。” 夏空尘僵硬地转动脖子，望向右手边的莫晴。她不知何时又把柴刀摸了出来，握在手里凌空挥了一下： “就像砍柴禾一样，一刀就削掉脑壳了呢！” 莫晴语声清甜，笑容开朗，其余三人却感到一阵恶寒，气温都仿佛下降了许多。 夏空尘迟疑着问道：“晴儿，你第一次杀人，就没有感觉到什么不舒服吗？” “诶嘿嘿，没有哦。” 莫晴将柴刀又藏到身后，温柔笑道：“能够保护自己，晴儿很开心的。” 夏空尘声音略显沙哑：“嗯，开心……伱开心就好。” “对了，今天能够消灭敌人，还是多亏了游姐姐和祝姐姐呢。如果没有她们，晴儿就躲在家里不敢出来了。” 莫晴说着，往夏空尘这边走了两步，贴在他的右臂上，轻声问道： “不过话说回来……空尘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呢？” ！？！ 夏空尘心脏几乎停跳，立即开口，试图澄清。然而没想到，游星歌的声音也在一旁同时响起： “普通朋友！” 两人异口同声，把祝卿云都给惊到了，一时没敢说话。莫晴眯起眼睛，柔声道： “默契这么好，果然是好朋友呢。” 夏空尘硬着头皮道：“就是啊。” 贴着手臂的虽然是莫晴温热柔软的娇躯，夏空尘却清晰地感受到她身后那柄柴刀的寒意。 只见莫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幽幽道： “最好是这样哦，空尘。” “咳咳！” 夏空尘连忙改换话题，大声道： “游姑娘，我记得你刚才说，有什么事找我帮忙对吗？” “啊对对对！” 游星歌连忙道：“我们从连德彰手上拿到了一枚储物戒，一时无法破解。不确定里面有多少价值，也就很难分配战利品，所以想请你出手。” “哦，我明白了。”夏空尘点点头。 分赃嘛，这我熟。 杀人夺宝乃是原始积累的最快手段，修仙世界的保留节目，不可不品尝。 连德彰身为连家高层，一生勤勤恳恳、作恶多端，必然攒下了不少财产。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失手倒在这荒郊野岭。 幸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连德彰结识了三位心地善良的好女人，帮他收敛尸体、处理遗产。令他安详离世，再无后顾之忧。 第六十四章分赃 开宝箱，爆金币！ 夏空尘看着游星歌递过来的铜色戒指，脑中忽然泛起回忆。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只是个小小的不朽者，费尽千辛万苦才弄死一条无尽叕蛇。随后连开四个宝箱，从四条蛇身中获得了截然不同的宇宙源质。一波暴富，心中喜悦不已。 然而自从他成就永恒，一念间生灭多元，就再也找不回那种纯粹的快乐了。 在时间线上自由往返，却回不到当初青涩、懵懂、容易满足的心境。 唉，这大概就是成长的代价吧。 夏空尘幽幽叹息，将戒指捧在手心。游星歌满怀期待地盯着它，祝卿云也不自觉地抿着唇，就连莫晴都或真或假地表现出了些许激动。 “开！” 夏空尘轻喝一声，调动星神之力，在戒指表面一刷而过，禁制瞬间破除。虽然没必要说话，但开宝箱要有仪式感，这是常识。 “好了，让我把里面的宝物都取出来……” 神念探入其中，大约是直径五尺的球形空间。夏空尘也没有细看，直接将其全部取出。在他面前，空中浮现一团约五尺宽的白光，照得众人眼中闪闪发亮。 下一刻，光芒散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游星歌目瞪口呆，祝卿云秀眉微蹙，莫晴一脸疑惑，就连夏空尘都有些愣神： “什么情况，这老头这么穷的吗？” 他们分明看见，空中悬浮着的仅有二三十枚灵晶与十几颗各色丹药。丹药甚至没用锦盒或玉瓶盛装，就那么五颜六色地飘在那里！ 游星歌忍不住道：“空尘，里面确实没有其它东西了吗？” “如果你没猜错的话，那就是猜对了。” 夏空尘没好气地把戒指抛回去。游星歌用神念探查一番，发现果然空了，惊讶道： “不应该呀？连德彰是老牌灵魄境了，也没听说有什么资质过人的子嗣，怎么会穷成这样？” 祝卿云沉吟片刻，眸光略微黯淡，轻叹道： “也许是因为，他在出发前就考虑到了死亡的可能。所以只带上了战斗所需的各类丹药，以及恢复法力的灵晶。” “唔……” 游星歌咬了咬嘴唇：“你说得我都有罪恶感了。” 莫晴似乎也动了恻隐之心，小声道：“要不……我们挖个坑，把他葬了吧？” “这可不行。” 游星歌连忙摆手：“过段时间，等连家彻底倒台，连德彰变成通缉犯之后，尸身说不定能换上三五万功勋呢！” 夏空尘道：“现在来盘点一下，这次究竟有哪些战利品？” 游星歌点了点头，首先伸手指向平放在尸体旁的乌青长剑： “最值钱的无疑是这把本命法剑，基本没有损伤。对应灵魄中期境界，大概能卖二十万灵币左右。其次就是尸首了，起码值两三万。” 她顿了顿道：“储物戒么，本身算五千，东西算四千吧，只是個零头。至于他的衬衣、靴子……法器而已，我们也不是什么强盗，就不扒了。” 夏空尘略微颔首：“你准备怎么分？” “莫姑娘亲手击杀连德彰，理应分五成。我和卿云各两成半，可以吗？” 祝卿云连忙摆手：“不，游司长，你是灵魄境，作用比我大得多，你三成我两成就好。” 莫晴也道：“给我分的太多啦，我只是运气好，他没防备而已。其实，我很弱的。” 游星歌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在玄真司待过的修士都知道，战利品和功勋的分配首重结果。卿云偷袭得手，莫姑娘一刀毙命，这比我的境界法力更加重要。” 但祝卿云和莫晴依旧摇头。三人无法达成统一意见，便将目光望向夏空尘，等他拿主意。 “夏将军，您怎么看？” 虽然夏空尘并未参与此战，不过很显然，他才是这伙黑恶势力的首脑。 但他却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重重叹气道： “你们身为修仙者，分赃的时候怎么就没点攻击性呢？彼此争夺一两成的利益，绝不退让、甚至大打出手才对嘛！” “空尘，伱是不是小说故事看多了？” 游星歌无奈道：“别说我们三人了，就算是素未谋面的玄真司同僚一起行动，也很少有因为分配不均而撕破脸的。大家都有官品在身，彼此给三分薄面才是正理。” 莫晴也捶了他一下，嗔道：“而且你说‘分赃’也太难听啦！我们是正当防卫好不好！” 夏空尘面带怜悯地看着那三个温室里的花朵，身在人道联盟治下，不曾体验过资源流修仙世界的残酷…… 呃，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夏空尘回过神来，抬手摸着莫晴的脑袋，对另两人道： “就按照最初的提议吧，晴儿分一半，星歌、卿云再平分一半。晴儿占了便宜，所以这把剑由我来卖，应该能多赚一些。另外我会跟牧千风说一声，尽量把连德彰的赏格提高点。” 被提及名字的时候，祝卿云身子微微一颤，悄悄移开了视线，轻声道： “这样游司长有点吃亏。不过功勋的价值比灵币更高，如果莫小姐没意见的话，把主要功劳让给游司长可以吗？” 莫晴蹭了蹭夏空尘的手掌，微笑道：“我不想当官，只想待在空尘身边。功勋你们分就好啦。” 于是，在夏空尘的协调下，该团伙在分赃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 游星歌用法力抓起地上的长剑，递到他手中，接着用自己的储物戒将空中飘浮的灵晶和丹药收起。然后将连德彰的尸体摆成双手抱膝的姿势，用受害者的储物戒装载受害者的尸体。 做完最后这个动作，游星歌情不自禁地抬起头，与祝卿云默默对视。两人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些许荒诞。 但仔细想想，似乎又很合理。 夜色已深，明月在天。 风萤庄园大门前的地面已经被祝卿云清洗过，见不到一丝血迹。月光朗照之下，恰似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好了，两位，各回各家吧。”夏空尘笑道。 “空尘，明天……下次见！” “夏将军，再会。” 游星歌和祝卿云道了别，先后驾驭疾风，腾空而去，在空中化为两道青绿色流光。 此界凝元、灵魄修士，通常使用风系术法飞行。构筑符阵操纵空气，尽可能地加快速度、节约法力。 夏空尘注意到，两人构筑的符阵完全相同。事实上，在端木明的记忆中，他年轻时也学过这套符阵。在各地玄真司中，作为基础知识对从八品以上公开。 虽然阵型简单、威力平常，但完全没有冗余灵线，效能比极高。显然是高境界修士、甚至仙人高屋建瓴之下的杰作，却对无数普通修士公开了。 不仅这一套符阵，玄真司内还留存大量各级灵术可供翻阅。甚至有许多专职研究的修士，用改进符阵的方式获取功勋。 而在玄枫城、星圣城，以及三千大洲的各洲首府，对世间灵气的利用远非昌武郡可比。种种灵气体系的科技造物层出不穷，只是由于成本原因，难以推广开来。 这似乎从侧面证明，人道联盟鼓励知识共享，推动灵气科技发展。三千大洲人族蒸蒸日上，早晚能够建立跨位面的修仙文明。 然而，人道联盟建立以来百万年，文明发展遇到了瓶颈。 主要问题在于，缺乏足够廉价的信息传输手段。三千大洲各自为政，知识难以交流碰撞。 这个世界需要网络。 只需以灵脉为基础建立灵网，串联世界，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甚至不需要太强大的力量，各洲守护就有能力在本洲创建局域网。最初仅服务于官府，随着一代代人的改进优化，迟早能够形成随时随地的大一统灵网。 亲身控制过灵脉的夏空尘知道，迈出第一步并不难。 但百万年过去，从未有洲守护这么做过。 是巧合吗？ 还是说曾有人迈出这一步，却被赶了回去呢？ “喂，空尘，你想什么呢？游姐姐和祝姐姐这么让你念念不忘吗？” 莫晴一指头戳在夏空尘腰上，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连忙把莫晴搂在怀里，在耳畔柔声说些情话： “没有那种事。我的心里永远只有晴儿，除你之外，一切都不重要的……” 是啊。 三千大洲如何，人道联盟又如何？ 夏空尘无所谓。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待在昌武郡，与莫晴卿卿我我。圆满自己的心愿，完成无尽岁月前的诺言。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第六十五章莫家动荡 昌武郡城内外，风波已歇，却整夜无人安眠。 碧落谷谷主降临，恢弘光海高悬城外，寥寥数语震动全城。即便各种迹象表明沈怀古已经走了，郡城百姓依旧惴惴不安。 街坊邻里四处奔走询问，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莫平安约战夏空尘，原本只是茶余饭后的寻常新闻。昨夜之后，却已人尽皆知。 夏空尘击杀莫平安，与牧千风一起击退沈怀古，成为郡城中公认的真相。 但在城中世家眼里，事情却绝不仅仅如此。 因为昨夜牧千风亲身镇压连府，拘捕连家所有人，却没能找到哪怕一个连家灵魄境。 “如果连家高层要逃跑的话，至少会带上族中资质最好的几个晚辈，然而并没有。所以，他们大概已经全部毙命。” 莫府之中，莫晴的堂哥莫平山，正坐在凉亭内冷静分析着，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彩。 莫平山对面坐着几名少年，满脸佩服地安静聆听着。 自从平晖少爷被禁足之后，莫平山凭借在夏空尘手中全身而退的光辉事迹，成为了族中少年少女的新偶像。 此刻正是旭日东升之时，朝阳洒在庭院中，只见草色鲜绿，一派欣欣向荣之景。 但凉亭内依旧略显幽暗，短暂的沉默后，有少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我听说，那夏空尘只有十九岁啊……” “看样子，他很快就要上星耀榜了。”有人说。 莫平山重重点头：“甚至可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游神，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星耀榜上的游神大能！” 少年们震惊不已，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莫平山见他们眼中流露出些许恐惧，不禁皱了皱眉，轻敲凉亭护栏道： “你们在怕些什么？” 一个瘦弱少年小声问道：“我们莫家不是和他发生过冲突吗？还有平安哥的事情……” 莫平山摆手道：“族中已有决断，认定莫平安失踪，不去深究。另外，我们身在人道联盟治下，只需遵纪守法、坦荡处世即可。夏空尘再怎么强大，我们虽然敬他，却不必畏他！” “不愧是平山哥！” 另一名短发少年眼中闪闪发亮：“就算再次见到夏将军，平山哥一定也能昂首挺胸，和他平辈论交吧！再怎么说也是大舅哥呢！” “呃……是，是啊。” 莫平山面色沉凝，缓缓点头，随即不动声色地换了個话题： “另外，此次连家倒台，郡内官场动荡不止。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又是引气境修士，可以考虑趁着这段时间出仕。靠着族中长辈照拂，有机会谋个好职位。” “散修只能去当玄真司客卿，拼死拼活挣点功勋，但我们莫家在各司都有人脉，选择空间很大。” “地产、商税、军武、巡捕、文教、农林、民政、星象、玄真，还有郡守府都可以。至于郡尉麾下的镇魔军就别去了，太危险……” 莫平山正说着，短发少年兴奋举手道： “我想去民政司，我要当游司长的助理！” “你疯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在想什么！” 莫平山哼了一声道：“郡里都在传，游星歌傍上了夏空尘，你不知道吗？敢动歪脑筋，族里先打断你的腿！” 短发少年垂头丧气。莫平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对其他人道： “军武司司长是云天伯伯，星象司司长是乐山叔祖，玄真司副司长是平生哥。在这三司中，即便是以普通文员入职，三年之内，也能为伱们争取到从九品官身。” 有白衣少年一脸揶揄道：“那个没前途的垃圾单位，谁会去啊？” 虽然没有说具体是哪个司，但亭内众人纷纷点头，一切仅在不言之中。 忽然间，这片庭院之外，一声怒喝越过院墙传来： “谁敢骂星象司是垃圾？” 声音隔着几十丈远，却仿佛在耳边响起惊雷。包括莫平山在内，众人吓得一齐蹦了起来。 因为他们都已听出，说话者正是莫家灵魄境强者之一，星象司司长，莫乐山！ 怒喝声在院中回荡，声音还未消散，一道深青色人影就如疾风般掠过走廊，怒气冲冲地堵在了凉亭前！ 这是一位须发花白的矮胖老者，脸庞微微发红。身穿官服，头戴锦冠，仅仅一丝威势外放，就令他们手脚发软，全身冰凉！ 莫乐山的视线扫过众人：“刚才是谁骂的？” 少年们很诚实地转头盯住刚才说话的白衣少年，后者双腿打着摆子，嘴唇嚅动片刻，忽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等……等等，我刚才说的是‘没前途的垃圾单位’，没说星象司呀？” 莫乐山大怒：“哪个单位最没前途我还不知道吗！” 少年们想笑又不敢笑。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数息，莫乐山也隐约感到不对劲，脸上的怒气逐渐消散了。 最后，他从大鼻子里哼了一声，对莫平山道： “平山，管好这帮兔崽子，下不为例！” “是是是，下次一定注意！” 莫平山连忙躬身致歉。 莫乐山甩了甩袖子，摆足了气派，大步走开。 他穿过走廊，继续前行，一路走向家主莫乐水的书房。身为灵魄境的强悍听力，令他在一路上听见莫府各处的繁杂人声。 族人议论最多的，无疑就是那个新近崛起的夏空尘。今日家主忽然派人叫他回来，多半也与此事有关。 莫乐山常驻星象司，很少干涉族中事务。不知为何，家主这次要求他立刻回府，说有要事相商。 不就是死了个莫平安么？他还能比夜空中的星象更重要不成？ 要知道，星空代表着天庭，甚至隐喻着天帝的意志。小到婚姻嫁娶，大到人类族运，都仰赖着那变幻莫测的星辰，不是么？ 至于莫平安那小子，莫乐山亲眼看着他长大，知道那是个没脑子的战斗狂。 莫乐山好心好意给他讲星象，却被他嗤之以鼻。像这种不懂敬畏、不知进退的家伙，哪天被人打死都不奇怪！ 莫平安是死是活，莫乐山不在乎。 莫家老一辈有莫乐山和莫乐水，壮年有莫云天，再加上老祖莫湛明镇压族运。正是蒸蒸日上，有什么好怕的呢？ 带着这样的想法，莫乐山走进了家主的书房。 家主莫乐水坐在书桌后面，立刻开启了隔音符阵。只见他面色严肃，甚至顾不上寒暄，直接开口道： “老祖死了。” “怎么可能？！” 莫乐山在书房里才刚坐下，就猛地站起身来，大惊失色： “难道是夏空尘？他竟敢如此？！” “稍安勿躁。” 在莫乐水的示意下，莫乐山又坐了回去。前者继续道：“是平安杀的。” “什么？！” 莫乐山忍不住又站了起来，震惊道：“他怎么能？他怎么敢？什么时候？我为什么不知道？” “放轻松。” 坐在书桌后的莫乐水依旧面容沉静，但这一次，他不再试图让莫乐山坐回原位： “就在平安约战夏将军的那天夜里。我帮他隔绝战场内外，并隐瞒了此事。” 话音未落，莫乐山差点蹦了起来，大声道： “哥，你怎么能？你怎么敢？你是家主，世袭爵位在你身上，绝对不能犯罪啊！” “乐山，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学着沉稳些，别这么一惊一乍。” 莫乐水轻叹道：“不错，平安虽然死了，我包庇他依旧有罪。这也正是我叫你回来的原因。我要将家主之位传给你，今日就去郡守府办理世袭二等伯的交接手续。” 莫乐山连忙拒绝道：“还是让莫云天当家主吧，我没兴趣，他比我合适得多！” 莫乐水摇了摇头：“如果传给云天，传递爵位时需要邀请郡守府派人参加家族会议。但你是我的亲兄弟，属于世袭爵位的正当传递途径，不受此限制。若你不愿当，过段日子召开会议，再让云天接任就好。” 莫乐山终于明白了莫乐水的意愿，但同时也想到了什么。他缓缓坐下，隔着书桌凝望哥哥的那张老脸，忽然苦笑道： “爵位给我之后，你就要去自首了？” 莫乐水平静点头：“我自己也有正七品之爵，作为谋害莫湛明的包庇犯，这已经足够抵罪。” 莫乐山脊背略弓，用近乎抬头的姿势，望着对面正襟危坐的莫乐水。寂静的书房中，他揪着胡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吐出的却只是几声浊重的叹息。 见他这副样子，莫乐水却忽然微笑道： “做了错事，自然要为此付出代价。不必为我叹息，也不必为莫家的未来忧虑。即使名声再差，今后我仍会为家族出谋划策。” 见莫乐山依然苦着脸，莫乐水忽然问道： “你可知，平安死后，谁才是莫家未来的希望？” 莫乐山想了想道：“莫平生？三十出头就已凝元巅峰，又是玄真司副司长……” “不，是莫晴！” 莫乐水斩钉截铁道： “乐山，你记住，今后莫家最重要的事项，就是把莫晴请回来！” “据云霄说，莫晴性格温柔、心地善良、思想单纯。莫家终究是她的娘家，只要我们够真诚，她一定会回心转意！” 第六十六章卿云出走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 昌武郡内终于恢复了平静。 再怎么震撼的新闻，在一次次口耳相传中，也逐渐变得平常。 在普通人眼中，无非是倒台了一个世家，又崛起了一位准将而已。市面上粮价肉价的些许波动，反而更加扣人心弦。 这一日，郡内再度传出消息—— 地产司副司长祝立群，顺利晋升灵魄境！ 虽然与前几日的大事相比，这听起来没什么稀奇的。但放在以往，每一位新晋灵魄都值得各类报刊开设专栏，详加报道。 尤其这一次，祝家时隔六十年终于诞生的灵魄境，彻底扭转了衰颓的趋势。向整个昌武郡证明，他们仍然屹立不倒！ 因此，西坪城区的祝府准备广邀郡内高层，设宴庆贺。 家族内部准备筵席，布置场地，时间定在两日后的晚间。众多精明能干的家族成员上午出发递送请帖，正午时分就已全部归来，带回了近十位灵魄境确定赴宴的好消息。 然而，祝府议事厅内，祝立群与元老会九人依旧眉头紧锁。 “还是没有找到卿云？” 儒雅不凡的祝立群端坐主位，挥手让刚刚汇报情况的家仆退下，环视元老会众人道： “我闭关多日，对夏将军不甚了解。除了卿云之外，当真没有人能请他赴宴了吗？” “恐怕很难。” 一位圆脸短须老者道：“除了家主和小云之外，祝家没有人跟夏将军说过话，更别提交情了。以夏将军的行事作风，恐怕家主出马也是请不动的。” 祝立群皱眉道：“郡守大人以连家案情复杂为由，拒绝了我们的邀请。如果连夏将军都不肯光临，我这灵魄庆典还有何颜面可言？” 有元老哼了一声：“祝卿云自从和夏将军搭上关系之后，就越发骄纵了！昨日在走廊里见了我，竟然不知道低头问好！” 另一元老摇头道：“老三，你可不要这么说。卿云对家族一心一意，昨日向家族贡献五万灵币，解了我们流动资金不足的燃眉之急。试问在座各位，谁能做到？” 祝立群惊道：“竟有此事？她哪来这么多钱？家族培养她从小到大，至多也就花费了两三万吧？” 众元老对视一眼，有人开口道： “听说她和游星歌一起，偷袭斩杀了连家的连德彰，分到了一部分战利品。” “连家七位灵魄境不知所踪，都被挂了悬赏，偏偏是赏格最高的连德彰？当真好运气！” “赏格是郡守府定的。我想这应该是郡守大人钦点，或者说……夏将军的意思。” 众元老不说话了。 说到底，他们九人都只是凝元境修士，所谓“德高望重”也仅限于祝家内部。涉及到牧千风、夏空尘这样的郡中顶层人物，他们就变得谨小慎微，不愿多言。 “游星歌、祝卿云……她们和夏将军的关系果然不一般啊。”有人说。 “对了，前几日游星歌晋升灵魄，为何游家至今毫无动静？如此家族大事，怎能不庆祝一番呢？” “游正阳已经答应赴宴，来日席间，我们可以问问。” …… 元老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从商税司司长游正阳身上发散开，引至连家倒台后郡内的巨大利益真空。连家价值数百万灵币的产业，更是无比诱人的盛宴。 理论上来说，家族产业不属于个人，只要家族内尚有一人存活，官府就无权接管。 但如今的连家，已经没有资格保住如此庞大的资产。刚上位的管理层如果不肯体面退场，自然有其余家族联合起来帮他们体面。 “老九，听说你以极低价格接手了红袖街上的五家商铺，这一下起码相当于两三千灵币的进账啊！” “哈哈，但也比不上三哥，直接把西坪城区的‘血棘盟’收入麾下。现在，本城区的黑帮都在我们手中，将来某些事情会好办得多。” “老夫也只是为家族未来做些贡献罢了。这次受益最多的当属老四，前几日拿下清风楼，听闻昨日又注资了长欢阁。这可是两棵摇钱树！” “唉，别提了，为此我还欠了债呢。过些日子，连家那几位的個人资产被拍卖的时候，我怕是只能干瞪眼了……” …… 众元老兴致勃勃地聊着这几日获得的利益。祝立群双手搭在扶手上，默默听着，没有插嘴。 因为他已成就灵魄，再也不是眼前这帮碌碌之辈可比！ 区区几千灵币的利益而已，对一位灵魄境强者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同样是新晋灵魄，游星歌杀了连德彰，立刻就赚得盆满钵满，他又凭什么不行？ 连家余下那六人，不过冢中枯骨尔，早晚必擒之！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等灵魄庆典结束后，请父亲祝承德一同行动更好。 祝家元老会与家主早已离心离德，祝立群表面上站在元老会一边维持平衡，实则暗中与父亲和解。三年之内，就要将这群尸位素餐的老东西逐渐架空，分而化之！ 说到底，祝承德、祝立群、祝俊文，祖孙三代才是主脉。其余无论元老会还是祝立明、祝卿云，都只是旁支而已。 不过眼下，祝立群依旧关心祝卿云的下落。没有她就请不来夏将军，没有夏将军，这场庆典就算不得圆满…… 忽然间，一道高大身影大步走进议事厅，厅内一时噤声。 老者须发皆白，双目中却依旧神光璀璨，冷冷扫过众人。元老们纷纷避开视线，仅有祝立群敢于和他对视。 只听家主祝承德道：“你们有卿云的消息吗？” 祝立群摇了摇头：“我已命令管家派遣家仆去寻，从上午到现在，暂无结果。” 祝承德眉头紧锁：“今天有谁见过卿云么？” 众元老面面相觑，负责管理家族宝库的元老想了想道： “今天早上卿云小姐去了库房，说要交还家族借予她的储物戒与中品法剑，所以我过去帮她办了入库手续。” 另一元老揶揄道：“果然是有钱啊，连免费的储物戒和中品法宝都不想用了？” “此事为何不早说？” 祝立群神情微变，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要知道，眼下他左手中指上戴的储物戒，依然是家族之物！ 有便宜可占，谁不愿占？ 除非…… “立刻动员族内所有人，外出寻找卿云！” 祝承德脸色铁青，手臂一挥，当即下令。 “所有人？” 祝立群缓缓站起身，拱了拱手道： “增派人手没问题，但动员所有人是否太过兴师动众了？我的庆典请帖已经发出，时间不宜更改。族中许多人有要事在身，望家主谅解。” 祝承德怒道：“卿云先是给族中贡献五万灵币，再还了家族宝库之物。如此举动，分明是想偿清家族恩情，从此一刀两断！” “那……又如何？” 祝立群也有了些火气，面上却只是淡淡道： “脱离祝家，便是散修，今后还能有什么前途？更不用说，卿云天赋不及俊文，又是女儿身。即便走了，吃亏的也是她自己。” 有元老冷笑道：“她想走就走呗，族里还能少发一份修炼种子的月例钱。把原本计划给她的资源加给俊文，兴许我们也能培养出一位星耀榜天骄呢！” “愚蠢！” 祝承德怒喝一声，宛如震怒的苍髯雄狮。灵魄境威势无声散开，令在场九位元老手脚发软，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群自私自利、目光短浅、贪生怕死之辈，又能明白些什么？！ 自从五日前祝卿云夜访夏空尘归来，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祝承德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就像很多年前，他还年轻时，在寒光域的悬天之湖中看见的自己的倒影。 甚至比当年的他更加勇敢、更加果决。五万灵币随手舍弃，只为换自己一个心怀坦荡，无拘无束！ 到了现在，祝承德终于确信，祝卿云才是祝家真正的希望。 即使不依靠家族，不依附夏空尘，她仍然是她。 有勇气、有决心、也有能力去面对这个世界。 “竖子不足与谋！” 眼见在座众元老的表情都不支持他，祝承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元老会不支持也无妨，他仍有家主权威，至少也能调动族中一半的人手…… “呵，‘竖子不足与谋’？” 即将踏出议事厅的那一刻，祝承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老人皱眉回头，看见正当壮年的祝立群昂然而立，肃然反问道： “那么父亲大人，您自己又如何呢？” “我……” 祝承德下意识就要开口反驳，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厅内所有人的脸。 每一位老者的面容都是如此熟悉。 祝承德恍然记起，几十年前，正是自己将他们一个个提拔到元老之位。 这群自私自利、目光短浅、贪生怕死的家伙，我当初为何…… 为何…… 我…… 祝承德双目浑浊，神光黯淡。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和他们一样了呢？ 是受伤之后，还是更早以前？ 曾经慷慨豪迈，御风驰骋层云之上。仗剑而行，游历十余大洲，期待有朝一日踏足寰天神洲。甚至更进一步，一览玄奇仙域之景，一睹浩荡天庭之威！ 在积攒功勋、争夺机缘之时，他学会了自私与冷酷； 在艰难地攀登至灵魄中期之后，他将游神境作为毕生理想； 此番伤势痊愈，他终于发现，他变成了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贪生怕死之人！ ……原来如此。 “我老了。” 祝承德说。 随后缓步离去，再无丝毫留恋，仿佛融化在厅外正午的阳光里。 “这个世界，就交给年轻人吧。” 第六十七章东海异闻 午后，阳光灿烂。 风萤庄园中，草木呈现出一片鲜亮绿意，醒目怡神却不觉晃眼。夏空尘在这庭院内的凉亭下，接待了一位来自洲府星圣城的访客。 “在下杨天志，是文教部下辖的《星洲日报》采风员。见过夏将军、莫小姐！” 凉亭内落座后，二十来岁模样的杨天志拱了拱手，再次做了自我介绍。 莫晴稍显疑惑，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杨天志爽朗笑道：“身为一名记者，上门之前，应当对采访对象有基本了解。我在空明学院就读时，与昌武郡民政司的游司长是同学。今日上午我拜访了她，据说她与夏将军关系很好，所以……” “不不不，没有那种事，我跟她不熟！” 顶着莫晴幽幽扫来的目光，夏空尘连忙澄清道。 杨天志阅人无数，眼神一凝，立刻意识到事情并不单纯，果断话锋一转道： “在下特意从星圣城来到昌武郡，我想您应该也能猜到，主要是打算与您商谈星耀榜之事。” 夏空尘点了点头，从善如流：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星洲日报》是东宿星洲销量最高的报纸，也是星耀榜的公布者？” 杨天志道：“正是如此。在下专程来此地收集信息，以确认您的灵魄境界。” “不必了。” 夏空尘摇头道：“我无意与年轻人争榜。” “不会很麻烦的，只要您展露一下神魂离体显化的能力，由我用留影石记录下来就好。” 杨天志道：“您年纪轻轻位居正五品，确实有资格傲视众天骄。不过考虑到您的年龄，星耀榜前十，必定有您一席。这份荣耀，丝毫不逊于准将军衔的！” “所以这还是差不多嘛？” 夏空尘微笑：“没什么意思，这榜我就不上了。” 杨天志继续劝道：“以您的天赋，将来跻身星耀榜第一也不是不可能。那样便能获得洲守护大人亲自指点的机会，您不想试试看吗？” 夏空尘耸了耸肩，忽然一拍脑袋道： “哦，我刚想起来，我还是凝元境呢，根本上不了星耀榜的。” 杨天志瞪大双眼，一时无话可说。 即便不考虑准将军衔从何而来，单单在昌武郡的战绩，就足以证明夏空尘的实力。 连家灵魄境与星耀榜莫平安集体失踪，甚至还与牧千风一同击退了沈怀古，这份实力毋庸置疑。 从混沌战场获得机缘，归来后飞速崛起。放眼三千大洲，类似情况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然而，并不是持有高级法宝就能化为战力。跨越一个大境界的法宝，修士驾驭起来就非常勉强了。 能够介入游神之战，必然持有神品法宝。所以，想要驾驭神品法宝，夏空尘就必须是灵魄境！ 杨天志想了想道：“如果您决定要隐藏实力，在下也只能尊重您的意见。不过恕我直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终究是瞒不住的。” “我只是不希望又有人蹦出来挑战我。” 夏空尘双臂抱在胸前，耸耸肩道：“终于回到这昌武郡城，我只想和晴儿过几年平静的生活。所以，麻烦越少越好。” “空尘……” 莫晴似乎被感动到了，猛地抱住夏空尘，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上，蹭来蹭去。 隔着一层轻薄上衣，夏空尘感觉肩膀被她柔软的鼻头蹭得有点痒，又舍不得推开。于是笑了笑，对杨天志道： “我不愿名列星耀榜，也不希望被星洲日报详加报道。没问题吧，记者先生？” 杨天志听得出，夏空尘是打算请他离开了。他连忙说道： “一切如您所愿。不过初次见面，还请您收下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说话间，杨天志双手虚托，白光一闪而逝，手中便多了本一尺长两寸厚的书籍。封皮精致厚重，镶有银边，上书“星洲大事纪珍藏版”烫金字体。 “这是年刊《星洲大事纪》的十年合订本，收录了本洲十年间的重要新闻，也包括了期间三千大洲发生的大事件。昌武郡的消息相对闭塞，我想您应该会对此感兴趣的。” “唔，还不错，你有心了。” 夏空尘伸手接过，翻开目录，果然是从星洲历5140年至5149年依时间排列。他也确实需要这样一本书，来更加了解自己生活的世界。 杨天志面带微笑，上身前倾，看着夏空尘随手翻阅，心里知道这礼物是送对了。 此番虽然没有完成任务，不过单单结识夏空尘就已经很有意义。 像这样的所谓珍藏版书籍，在星圣城一个灵币能买好几本。此刻，却比昌武郡世家眼中的所谓宝物更珍贵得多！ “对了，现在是5150年，没有今年的新闻么？” 夏空尘抬头问道。 “哦，有的！” 杨天志又取出一叠报纸，纸面光洁、印刷清晰，质量远在昌武郡那些无良小报之上。 “这是我们《星洲日报》今年一至六月的月刊，还未装订成册，请您谅解。” “没事，这样也挺好的……不过这个月的呢？” 夏空尘点头接过报纸。莫晴则把那本大事纪拿了过去，像模像样地翻看着。 杨天志道：“非常抱歉，在下并未携带每期日报。我们的月刊每月初三发售，在本城的众星商盟和护道商团中，初十左右应该可以买到。您有兴趣的话，在下可以替您跟他们说一声。” “那不用了，想看我自己会买。” 夏空尘展开六月份的月刊报纸，视线飞快扫过，随口道：“这個月有什么新闻吗？” 杨天志托着下巴，略一思索道： “若说最近的大新闻……当属东海半个月前传出的消息吧。东海星罗岛之中，据说有华光冲天，三日不散。传言是重宝出世之兆，已有许多人赶赴东海一探究竟了，其中不乏星耀榜天骄！” “东海星罗岛？” 夏空尘略微放下报纸，显露深沉双眼：“有地图吗？” “我想想……似乎在《东海诸岛志》中见过。” 杨天志凝神在自己的储物戒中找寻片刻，随后取出一本蓝皮书。他将书翻到末尾，果然是几张折叠起来的插图。展开第一张插图，只见一片茫茫蓝海跃然纸上。 地图左侧自星洲东海岸而起，一片幽蓝中几乎看不到陆地。只有些许饼干屑般的白点，零零散散地落在海洋之中，旁边标注着具体地名。 杨天志指着靠近地图最右侧的一个小点道： “星罗岛就在这里。别看它地图上显得小，其实也有一郡之地。您喜欢的话，这本《东海诸岛志》也送给您了。” 夏空尘略微颔首：“果然是这个位置。” 杨天志愣了一下：“您说什么？” 夏空尘接过书本道：“没什么，多谢你了。” 杨天志忍不住问道：“您有意前往星罗岛寻宝吗？” “我……” 夏空尘本想否认，莫晴忽然举起一只手，笑容纯真，语声清脆： “我想去！我还没看过海呢！” “……我会带晴儿去看看的。”夏空尘立刻改了口。 “夏将军，请务必小心。” 杨天志严肃道：“星罗岛虽然属于我们东宿星洲地界，却与东弥元洲和东玄泰洲相邻，一定会有不少异洲强者到场。三洲彼此关系不佳，星罗岛又位置偏远。即便出了什么事，也很难跨洲执法的！” 夏空尘嘴角上扬，微笑道：“那太好了。” “……啊？” 不愧是连杀近十位灵魄境的狠人，还没动身就准备好大杀四方了么？ 杨天志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是勉强笑道： “那么，祝您好运。今后您如果去了星圣城，欢迎来《星洲日报》总部做客。” 夏空尘点头：“有机会的话，我会去的。” 随后，杨天志起身拱手，告辞离去。 出于尊重，他一路走到庄园大门外，才取出一枚银色梭形法宝。掐诀一引，法宝随即膨胀为马车大小的银白梭形骨架。骨架内淡蓝灵力涌动如水，四面覆盖微光，整体精致如冰雕玉砌。 骨架边缘阵纹亮起，飞梭便倏然腾空而起，几乎没有带动周围空气。 杨天志一身光洁长衫，举步踏入其中。略微昂首，转身又向庄园门口的夏空尘拱了拱手。他的面目忽然模糊，却是被飞梭带着，转瞬间直上天际。 “好高级的法宝呀。”莫晴仰头赞叹着。 “是挺精细的，也很实用。作为中品法宝，能够让凝元境修士进行长距离亚音速飞行。晴儿，要不我给你也做一个？” “那不用啦。” 莫晴摆了摆手，转身向庄园内走去。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她轻柔的语声伴着发香，在微风中飘扬而来： “无论要去哪里，你都会带着我，不是吗？” “当然。” 夏空尘面色平静，对身后逐渐远去的莫晴如此回应。 片刻后，莫晴随风飘动的裙摆，与阳光下轻轻弹跳的马尾辫消失在一楼大门中。庭院里终于只剩下夏空尘一人。 他终于回头，望向那个已经见不到的背影。随后收回视线，轻舒口气，缓步走出庄园大门，迈向前方的幽暗森林。 夏空尘知道，杨天志并非今天的第一个访客。 因为早在上午，就有人披着朝阳而来。却一直躲在林中，迟迟不肯现身。 山势崎岖，夏空尘步履轻快无声。在高大林木间走出近百丈，正看见不远处，一块满是青苔的石块上坐着个人。 那人低着头、弓着腰，坐姿松垮。双膝相碰，双手叠放其上。一头黑色秀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又因重力从脖颈垂下。 她望着地上的泥土，侧脸隐约带着些落寞。 夏空尘脚下一顿，踩上落叶，发出轻微声响。那女子一惊，下意识挺直了脊背，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 “在这里遇到你，真巧啊，卿云。” 夏空尘似笑非笑。 第六十八章约定 “夏……夏将军？” 祝卿云慌忙站起，脚下灰色布鞋陷进湿软泥土，身形微微一晃。 只见她一身束腰白衣长裤，略显紧身，天蓝色领口隐约呈现锁骨轮廓。 衣领蓝色花边延伸而下，在胸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林间细碎阳光洒落，仿佛波光粼粼的清泉在那里跌落深潭。 “您怎么来了？” 祝卿云转过身，惊讶问道。 夏空尘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视线投向她刚才所坐的位置。只见那布满青苔的椭圆石块上，边缘的墨绿不知为何被擦去了一片，形状颇为显眼。 祝卿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双颊顿时泛起红晕。 她连忙将双手背在身后，一掌唤风、一掌凝水。简易清洁符阵成形，在上衣后摆一扫而过。 随后，她左掌以高温蒸干衣裤，右手在石块上凌空划过，将大片青苔与坐印一起抹去。 祝卿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对夏空尘笑道： “夏将军，我本来是想要拜访您的。不过看见有客人在，就到这树林里休息了一会……” 夏空尘面无表情：“可你明明在这里待了两个多时辰。” 祝卿云的脸更红了，表情局促不安。高温蒸出的水雾从身边散开，一束阳光落下，照彻迷蒙，似真似幻。 她用余光瞥见，立刻有了主意。修长手指轻触阳光，轻声道： “我见这林间清幽静谧，与郡城中繁华景致截然不同。于是寻了这处空旷之地，静坐凝思，体悟天地之美。”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夏空尘板着脸：“我怀疑你是盯上了风萤丘陵的优质木材。盗伐林木是犯法的。你身为玄真司客卿，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祝卿云愣了一下：“等等，好像没有这种‘罪加一等’的说法吧？” “嗯，所以你是承认自己盗伐林木了？” 夏空尘颔首道：“走，跟我去农林司自首……” “不不不，我可没有承认过！” 虽然明知夏空尘是在开玩笑，但祝卿云也知道糊弄不过去，只好叹了口气道： “夏将军，其实我这次……是来向您道别的。” “你要走了？” 夏空尘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所以，离开昌武郡后，伱准备去哪？” 祝卿云无奈道：“还没想好……” 夏空尘挑了挑眉，笑道： “为何如此匆忙？难道犯了事准备跑路？放心，盗伐林木不是什么大罪，交点罚金就好啦……” “这事儿过不去了是吧！” 祝卿云忍不住大声嚷道，声音在树林间悠悠荡开。 这本来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如果换做前些日子的祝卿云，一定会诚惶诚恐地连声道歉。 但现在的她，望着对面那青年脸上清爽的笑容，忽然也笑出了声： “你还真是坏心眼呢，夏……将军。” 夏空尘摊了摊手：“怎么样，是不是轻松多了？” “还行啦。” 祝卿云又坐下了，从石块后面拎起一个褐色包袱。包袱系在一柄青铜色泽的长剑上，剑身平放大腿，锋刃朴实无光。 她低下头，随手在包袱表面划出凹陷，略微有些絮叨地柔声说着： “昨天跟游司长分完功勋，我全部兑换成了灵币。再数了数财产，发现一共有六万一千三百二十个灵币，外加几十枚银元。” “嘿嘿，我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呢。” “我拿出五万贡献给家族，算是偿还了培养我至今的花费。在护道商团存了一万，然后买下这把法器级剑胚，准备炼化成我的本命法宝。” “昨晚收拾了衣物，今天再把族库的东西还了回去，也就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本来只想悄悄地离开，可是又觉得，总该和您说上一声。” “所以，我来了。” 说完最后这句话，祝卿云依然低着头，眸光幽幽。 夏空尘不在乎她如何处置自己的财产，只是笑了笑道：“还剩下一万多灵币，你连储物道具都不买一個吗？” “我想作为一位散修去闯荡。” 祝卿云拍了拍圆鼓鼓的包袱，转头笑道：“既然是散修，应该买不起储物戒才对吧？” 她的腰间挂着三个精致荷包，其中青色锦囊里装着十几颗灵晶，金色绣袋里放着二十个灵币，白色布包里装着几十枚银元。 作为玄真司客卿，她对散修们的生活状态略有了解。 以她凝元境后期修为，身怀十几颗灵晶属于正常范畴。但若多带一百灵晶在身上，就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肥羊。 不仅黑山四煞这样的盗匪会出手，就连一些平时遵纪守法的散修，都可能暗中给盗修通风报信，以求分一杯羹。 夏空尘轻笑道：“散修可拿不出一万灵币面额的借记卡。” 祝卿云点了点自己的胸口，衣物却没有柔软地凹陷下去。她的眼神稍有些得意： “我藏得很好哦。每件上衣都绣了隐藏的内袋。”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藏得越深，别人越会怀疑这卡价值很高？” “我藏在这种地方，别人怎么会……” 祝卿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忽然想起，昌武郡城内修士彼此尊重、不用神念扫视他人的情况，并非这世间常态。 即便祝卿云自己，在执行有危险的玄真司任务时，也会谨慎地展开神念探知网，仔细检查附近的每一处异常。 中低阶修士神念对普通物体的感知较为模糊，但对灵气极其敏感。 如果此刻夏空尘用神念扫描祝卿云，所能看见的就是一具人形躯体，腰间灵晶最为显眼，其次就是灵币与借记卡，还有那把法器级长剑。 夏空尘道：“一万灵币已经达到了开通贵宾账户的门槛，不用带卡，凭本人及神魂烙印就可以异地取款了。” “可是手续费很贵啊……” 祝卿云无奈地笑了笑：“所以，您觉得我还是拿出来揣兜里比较好？” “不，还是放胸前。” 夏空尘道：“你要做的是，把那十二枚灵晶再存十枚起来。否则，谁都能猜到你的借记卡价值远在一千以上。” 祝卿云眼前一亮：“有道理！夏将军，多谢您的提醒！” “这只是最基础的知识。” 夏空尘叹了口气：“如果你决定要做一个散修，就应该尽快转变心态。散修与世家子弟之间，并非只有修炼资源的差距，更在于生活环境。” 人迹罕至的荒野，律法形同虚设。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眼中的猎物，又或者……成为猎手。 这就是自由的代价。 在昌武郡中，玄真司客卿们通常组队行动，对任务目标形成碾压性的战力差距。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想独吞功勋，而是因为那些喜欢独自行动的家伙，每年都会死掉几个。 “今后，我会小心的。” 祝卿云坐在石块上，点了点头，右手握拳。细碎阳光落在她侧脸，脸上露出颇为自信的笑容，正如阳光般通透。 仍在站在数丈外的夏空尘却没有瞧她，自顾自地转头望向树林深处。林木越发密集之处，茂密树叶遮蔽光线，一片幽暗深邃。 “你还打算回昌武郡吗？”他忽然问。 祝卿云摇了摇头：“没想好。” “将来的修炼之路准备怎么走？” 祝卿云眨了眨眼：“没想好。” “一问三不知，难道你是离家出走的无知少女？” “您说‘少女’吗？哈哈，我都二十二岁了，应该不算少女了吧。” “也有人都三十了，还觉得自己是十四岁少女呢。” “嘿嘿，您说游司长啊……” “我可没说是谁，你怎么一下就想到她了？回头我跟她说一声，有你好果子吃。” “别，饶了我吧。” 祝卿云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这次我没跟她道别，她多半会生气的。再被您告了状，下次见面时，我怕是要挨揍啦。” 话语间像是在害怕，她的嘴角却依然挂着笑意。 相隔五丈距离，夏空尘与她遥遥对视，忽然一字一顿道： “我相信，仍有见面之时。” “……借您吉言。” 祝卿云幽幽说着，再度站起身来。但这一次，她将包袱背在了身后。她面对着夏空尘，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您没有阻止我。” 祝卿云直起身子，微笑道：“我没有跟其他人道别。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会劝我不要去。” 并且，他们有着充足的理由。 所有人都认为，傍上夏空尘是她最好的归宿。退而求其次，也该继续待在祝家。假以时日，自然有冲击灵魄的机会。 不辞而别，脱离家族，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顿时如沧海般茫然。 一去万里，举目无亲，不知何年何月归来。又或者……香消玉殒，埋骨他乡。 “如果我也劝你的话，你会动摇吗？”夏空尘问。 “不会。” 祝卿云语声轻柔，眼中却像是有着微光沉浮： “这一次，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期盼的人生。” 她忽然迈步走向夏空尘，布鞋踩在略微湿润的泥地上，发出稍显凝滞的水声。 祝卿云穿过林间缝隙的一束束金色阳光，一步步走到夏空尘身前。 “空尘，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第一次喊了他的名字。 “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她对他伸出了手掌。 夏空尘没有说话，用行动做出了回答。同样伸出手与她相握，触感细腻柔软，微微温热。 林间树下，光影明暗分明。祝卿云的脸庞背着光，瞳孔深处却倒映着夏空尘眼中所见的灿烂金芒。 红唇轻启，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两个时辰前，她就在这片森林里默默静坐。亲眼见证光线偏转，如同时间在这幽深密林中悄悄流逝。 一去经年，祝卿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着回来。心意深埋心底，或许再也没有传达的机会。 “我……” 她仍在犹豫。因为早已猜到结果。 但只要不开口，就依旧存在着微茫希望。就像一缕跨越山海的丝线，牵住了飘飞万里的风筝。 “别说了。” 夏空尘忽然轻轻甩开她的手，微笑道： “心里有什么话，下次见面时再告诉我吧。到时候，我会做一桌好菜，为你接风洗尘，听你讲述一切。” 祝卿云嘴角同样微微扬起，右手忽然握拳，轻声道： “我们……约好了哦？” “嗯。” 夏空尘握拳和她碰了碰。 约定立下。 第六十九章主线任务 祝卿云走后，夏空尘回到庄园中。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在一楼大厅的软榻长椅上坐下，端着杯子轻轻晃荡。 午后的阳光在地砖上汇成明黄湖泊。光影晃动间，又有访客到来。 一阵疾风从天而降，直接落在小楼门口。夏空尘根本不必转头，就知道这个没礼貌的家伙究竟是谁。 “空尘，空尘，不好了！” 游星歌一身银白连衣裙，黑色小皮靴嗒嗒地响着。快步走进门，慌慌张张道： “我听说卿云失踪了，祝家那边到处找呢。连她爹都不知道她的去向，有在你这里吗？” 夏空尘把水杯放在茶几上，双臂抱在胸前，坦然道：“没有啊。” 游星歌疑惑地在大厅里环视一圈：“奇怪，除了你家，还能跑到哪里去呢？” 夏空尘一阵无语：“为什么她非得来我这啊！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所以今天她真没来过吗？” “呃……来了，又走了。” “走了？去哪儿？是不是真和传闻中一样，离家出走了？” “嗯，差不多吧。她跟我道了别，说要独自外出游历。” 夏空尘没有描述具体细节。因为这时候，莫晴正在三楼书房里看那本《星洲大事纪》，可能正竖着耳朵听他说话呢。 “你没有劝劝她吗？” 游星歌蹙着眉：“外面有多危险你应该知道吧？哪怕过几年，等晋升灵魄境后再去也好啊！” 夏空尘保持沉默。 她其实说得没错。凝元灵魄，一境之差，危险性却何止相差十倍？ 假如祝卿云在无人荒野中，遇上了黑山四煞这个档次的盗修团伙，多半会被当成宝箱开了；但如果换成游星歌，对方就必须好好掂量掂量，究竟哪一方才是宝箱。 至于灵魄境界的盗匪，在东宿星洲极其罕见，一般是碰不上的。 “喂，空尘，你说话呀！她走了多久，你有没有看到是往哪个方向？” 游星歌火急火燎地跺着脚，夏空尘瞧着她道： “伱想把她抓回来？” “怎么，不行吗？谁叫她不辞而别呢，一点礼貌都没有！” “嗯……我觉得某人不请自来，闯进别人家里，似乎更没礼貌吧？” 夏空尘轻笑一声。 事实上，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闯进这座庄园的。 由堕落星神核心自动判定，对庄园没有损害，且对夏空尘和莫晴不带有恶意的個体才能不受阻碍。 “只要告诉我卿云的去向，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乖乖走正门！” 游星歌说得很认真，但夏空尘摇了摇头： “我不会说的。作为朋友，我欣赏她的勇气，尊重她的选择。” “你……唉。” 游星歌叹了口气，咬着嘴唇，在夏空尘对面坐下了。秀气的眉头拧成一团，她向门外的天空望了一眼，忽然问道： “你相信卿云能够安然无恙？” “当然。”夏空尘淡定点头，“只要没死，肯定能活着回来。” 游星歌急道：“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好吗！” 夏空尘笑了笑道：“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旅行，而不是去争夺机缘。所以，危险性应该不大。” “嗯……行吧，那我也相信你好了。” 游星歌托着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空尘。卿云离家出走，连自己亲爹都没告诉，为什么唯独来和你道了别？” 夏空尘嘴角抽了抽，心中暗怒——晴儿就在楼上听着呢，你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据我所知，我一无所知。” 他轻咳一声：“也许卿云和她家里人关系不好吧。” 卿云？ 游星歌稍稍眯起眼睛：“她什么也没有对你说吗？” 夏空尘瞪眼装傻：“说，说什么啊？” “算了，没什么。” 游星歌摆了摆手，正坐问道：“空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准备去一趟东海。” “星罗岛？” “你也知道？” “老杨跟我说了。那里很危险，不过是你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游星歌又问：“从东海回来以后呢？” 夏空尘摊了摊手：“继续和晴儿过悠闲日子呀，怎么了？” 游星歌道：“没计划去玄枫城、星圣城，在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拳脚么？”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继续闲着。” 夏空尘笑道：“而且，我在昌武郡是众所周知的大人物。如果去了星圣城，便又成了籍籍无名之辈。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说的也是。” 游星歌点了点头。 既然夏空尘决定留下，那么她也一样。游星歌的功勋已经足够晋升，姑且还是在郡内待着，等一个正七品官职的缺。 “我该走了，现在毕竟是工作时间，不能在你这里多待。” 游星歌起身告辞。即使身在城外，依然心系民政司的敬业精神，令夏空尘略微动容： “原来你还要上班的么？” “废话！不上班你养我啊？” 游星歌甩动自己的幽蓝长发，发丝如水波般撩起又落下。她无比潇洒地轻笑一声： “更何况，虽然偶尔迟到早退，但我没误过事，依然是个称职的副司长！”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虽然什么也没干，但还是辛苦你了。” “……我不懒的时候，其实还是很勤奋的。” 游星歌轻哼一声，转身出门。 像来时一样，纤细身姿迈出了风风火火的步伐。裙摆下白丝小腿的优美线条，在阳光中微微闪着光。 夏空尘忽然发现，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莫晴和祝卿云穿丝袜，大街上也几乎见不到。 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此界不存在生物沉积能源。没有石油，就无法低成本制造塑料相关制品。化学产业受限，生产不出尼龙丝袜，所以只有相对昂贵的蚕丝袜。 然而，放眼诸天万界，丝袜材质绝非只有几种而已。根据此界的灵气性质，或许可以凝气成丝，开发全新品类…… 游星歌御风而去，夏空尘仍然坐在长椅上，思考着专业的学术问题。 既然决定要留在昌武郡城，那么总该找点事做。研究一些发明专利，从无到有地构建一个商业帝国，似乎也不是不行…… “空尘，你在想什么呢？” 莫晴不知何时下了楼，坐到他身边，小声问道。 夏空尘视线偏转，目光落在她粉色荷叶裙下若隐若现的大腿上。从商业角度考虑，莫晴的身材曲线更接近年轻女性的平均值，或许可以作为标准型的模特…… “在想你。”夏空尘如实道。 “讨厌啦。想我的话，就该看我的脸呀！” 莫晴脸颊泛红。夏空尘转头一瞧，发现她身前还抱着本棕皮厚书，正是不久前刚拿到的那本《星洲大事纪》。 夏空尘奇道：“看到什么有趣的新闻，要跟我分享吗？” 莫晴点了点头，睁大水灵灵的双眼，颇有些认真道： “我看这书里提了好几次。近几年世上最重要的新闻，不是西绝陌洲魔劫肆虐，也不是南离泷洲仙人陨落，而是明年九月初九的登神之会！空尘，你听说过吗？” 登神之会？ 端木明的记忆中似乎提到过这件事。夏空尘想了想道： “当世最优秀的文人、画师、厨子、歌者、数学家，五人将获赐道果，飞升神界？” 莫晴继续点头：“对啊。空尘你厨艺这么厉害，去赢一个道果回来吧？吃下去就可以与天同寿，长生不朽呢！” “嗯……” 夏空尘很想告诉她，自己随时都可以找到那棵立于根源之上的神树，偷偷摘几颗果子回来做薄切拼盘。 问题在于，他已经进过根源，拿过一次天道之气。故技重施的话，多半会被天庭察觉。更不用说，去神树上摘道果，几乎与宣战无异。 到时候，明明只是拿几个果子解渴的小事，失主找上门来，可能就演变成了席卷三界的大战。夏空尘被迫自卫反击，天帝意外身亡，他只能无奈继承对方的遗产，令人感叹世事无常。 一切的起因，只是因为莫晴想要一个道果而已！ 夏空尘伸指点了点莫晴的琼鼻，脸色严肃道： “你真是个妄图颠覆三界的坏女孩！” “？？？” 莫晴一脸的震惊和无辜，清澈眼眸中迅速泛起水雾。眼看她委屈得快要哭了，夏空尘连忙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 “好啦好啦，我只是开个玩笑。你想要道果，明年我去赢一个……不，赢两个回来给你！” 登神之会中，文学、绘画、音乐这三项主观性太强，姑且不论。但厨艺是具象的客观技术，数学更是绝对客观的抽象知识，他有十成把握拿下冠军。 莫晴破涕为笑：“空尘，你真好！” 夏空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 “没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明年九月，我们去寰天神洲游览一番，顺路把道果带回来便是。” 莫晴又道：“这样的话，空尘你现在就要开始准备啦。” 夏空尘一愣：“准备，准备什么？” “你不知道吗？登神之会有报名门槛的。例如厨艺一项，需要在一洲中获取‘特级厨师’称号。据说在洲府星圣城，每年仅评选出一人呢！” 夏空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么，数学这项有什么报名限制吗？” 莫晴笑容灿烂：“需要毕业于人道联盟认可的洲级学府哦，空尘！” 夏空尘目光呆滞：“那这‘洲级学府’……” 莫晴道：“在东宿星洲，就是空明学院、星盟学院、七海学院这三个哦。游姐姐应该很熟悉的，你可以问问她。” 夏空尘头都大了。 在恋人满怀期待的目光里，他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水杯，竭力控制手臂不至于颤抖。 水温早已凉了，但他还是小口小口地喝着，仿佛饮不尽的万千愁绪。 他开始认真考虑起帮助天帝驾崩的可行性。 “话说，晴儿，你是不是在给我发主线任务啊？” “什么是主线任务？” 莫晴一脸纯真：“晴儿不知道哦。” 第七十章孤儿院 又是一日上午。 余饶城区孤儿院门前的长街上，轱辘轱辘的车轮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由远及近。 一队身穿短袖布衣、肌肉结实的壮汉，拉着十几辆四轮车在院外停下。车上满满当当地堆着木材、砖块、瓦片等建材。 孤儿院门口早有人等候着，开始清点材料，进行交割工作。 而在院内，管理人老刘早早地把孩子们都叫了起来，招呼大家收拾一切有价值的物件。 因为两天前，民政司吏员例行巡查时，透露了城内各孤儿院即将翻修的消息。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连家之事牵涉甚广，郡守府上下忙碌不停，许多事务都被延后处理。不过很显然，其中绝不包括此事。 要知道，孩子们是人类的未来。区区几十个嫌疑人和上百起大案要案，怎么会有孤儿院翻修的事情重要呢？ 自从民政司副司长游星歌提出议案后，郡守府各方面高度重视，审批流程一路畅通无阻。 订立方案、编制预算、发布招标，全部一次性通过！ 郡守牧千风对此做出重要指示—— 【这事不急，但是，一定要快！】 郡丞姜修心认真部署工作计划，要求地产司积极配合，民政司严格监督。确保施工进度，严抓工程质量！ 中标人是葛家下属的建筑公司，在郡城中业绩卓著，有口皆碑。郡守府主簿葛靖，心系民生工程，立刻主持签订了合同，约定于次日开工。 今日一大早，各类建材就从城郊仓库中运载进城。建筑公司派出经验丰富的凝元境总工程师一位，引气境工程师六名，再加上几十名建筑工人从旁协助。 随着日头逐渐升起，民政司副司长游星歌，以及地产司建设管理室的室长，分别带人亲临现场。 更有三家报刊的记者及时赶来，记录郡守府为民办实事的第一手新闻。 工程负责人拍着胸脯表示，方案中一栋二层房屋、一座食堂、一座厕所、一间门房、一圈围墙，预计半天时间即可完工！ 孤儿院外人头攒动，仿佛院里有人犯了大罪，被官府团团包围。虽然管理员老刘已经跟孩子们说明了情况，但依旧有年龄太小的孩子吓得哭出了声。 “蠢货，那些大人是来给我们盖新房子的，别哭了！” 老刘心烦意乱，生怕给游司长留下不好的印象。但他语气严厉的安抚，反而令哭声在小孩子中蔓延开来。 当然，稍大些的孩子不至于被吓哭，只是稍有些紧张。瞪大眼睛隔着院子栅栏，好奇地望着外面人影绰绰。 这时，忽然有人推开齐腰高的栅栏门，走进院内。 在孩子们眼中，那是一个身穿白色及膝连衣裙的大姐姐。 全身上下不见坠饰，一头清泉般的蓝发也只是用发带简单束在颈后。但那细腻的肌肤、精致的面容、以及灿若明星的眼眸，就足够胜过任何华丽衣装。 孩子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女生，一时间看得呆了，甚至忘记了哭泣。 “游……游司长，您放心，我马上把他们集合起来去外面等着，绝不给各位大人添麻烦！” 老刘连忙迎上来，陪着笑脸说道。游星歌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院里的十几个小孩，问道： “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旧房子会被直接推平，没带走的就只能当做垃圾处理掉了。” “没有没有，您看，值钱的物件早就打包好放在那边了。屋里只剩下一些被子和旧衣服，几個大孩子正在整理呢……” 老刘话音未落，一个头发蓬乱的男孩抱着几床叠好的被褥快步走出屋子，语声兴奋道： “星歌姐？是星歌姐吗？” 游星歌稍有些意外，循声望去，发现是见过一面的男孩小十六，或者说……叶求仙。 游星歌笑了笑道：“我上次来的时候可没露脸，你听出我的声音啦？” 叶求仙抱着被褥走过来，嘿嘿笑道：“星歌姐，你真好看。我就知道夏哥的女朋友都是大美人！” “小叶，可别这么说，暂时还不是呢。” 话虽如此，游星歌眼中笑意更浓了，不禁撩了撩耳边鬓发。管理员老刘则是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连忙斥责道： “小十六，你还敢叫‘夏哥’？！那是夏将军！还有这位大人，是民政司的副司长，你也应该……” “不用这么严肃。” 游星歌摆摆手制止了老刘，对叶求仙道： “我想，空尘也更希望听见你喊他‘夏哥’的吧？” “嗯！” 叶求仙重重点头，小脸磕进身前抱着的肮脏被褥里，又抬起来大声说道： “夏哥那么厉害，所以我也会努力的！将来，我也要去混沌战场！” “不不，混沌战场还是算了吧……” 游星歌连忙道。 叶求仙歪着脑袋，似乎难以理解，为什么不让他去混沌战场。那不是个锻炼人的好地方吗？ 游星歌道：“嗯……这事回头再跟你解释。建筑队在外面等着呢，还是赶紧把东西都搬到院外去吧。” 随后，又有几个和叶求仙差不多的大孩子抱着被子衣物走出来。在他们身后，跟着一个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小孩。无一例外身形瘦小，有人怀里抱着长椅板凳，也有人手里攥着些木刀木剑、小风车、甚至晒干的泥人。 老刘皱眉道：“带这些没用的玩意做什么？有这工夫，还不如去把补洞的木板拆几块下来，好歹冬天能用来烧火。” “让孩子们拿吧。” 游星歌瞪了他一眼：“这次要盖的是厚实的砖瓦房，我们昌武郡气候温和，以后冬天不会冷了。” “是是是。” 老刘连忙点头答应，束手站在一旁。 两人说话间，屋里最后几个孩子也陆续出来了。游星歌看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背后缠着灰布背袋，袋里兜着个一两岁的婴儿。 “十四个男孩，十九个女孩，都在院子里了。” 游星歌在心里数着，和民政司记录中的数量没有出入。但真正看到这些孤儿时，她不禁产生了疑问： “老刘，为什么只有这一个婴幼儿，其他都是三岁以上的？” 老刘回答道：“他们被送来这里的时候，大多已经好几岁了。虽然也有出生后就被遗弃的，但您应该知道，我们院里没钱请医师。婴幼儿生了病，很难活下来。” 游星歌沉默不语。 她开始思考给各城区孤儿院新增医药预算的可行性。但预算额度很难把控，疾病无法预料，在资金的使用和监督上都存在很大问题。 那么，是否可以考虑由民政司外聘一位医师，专职给孤儿们看病呢？ 游星歌打算回去后跟正职司长商量一下。 老刘看她不说话，以为是对他的管理不满，顿时有些腿软，小声道： “其、其实，正是这样艰苦的成长环境，才磨砺出了夏将军那样的绝世天骄啊……” “也许吧。” 游星歌望向院里的孩子们。虽然衣衫破旧，但他们依旧很有活力地交头接耳，闹闹腾腾。 “不过，要是他们有的选就好了。” 游星歌轻叹一声。 如果是那些性格坚韧、生命力顽强、志向远大的孤儿，苦难或许可以作为他们的养料。但总会有更多孩子扛不过去。 昌武郡只出了一个夏空尘…… 不，仔细想想，即便是那个男人，当他身在孤儿院时，又能坚强到哪里去呢？ 生命的最初时刻，宛如风中苇草般脆弱。他是否也曾迷惘，也曾恐惧？ 遭遇挫折、品尝痛苦的时候，他是否也会像普通小孩一样流泪，渴望着温暖的拥抱？ 游星歌很难把那样的场景与夏空尘联系起来。不过，她忽然勾起嘴角，心底冒出了略显恶趣味的想法—— 如果有朝一日，她当真触及了夏空尘所在的层次，凌驾于时间长河之上。那么，她一定要回来看看。 回到更早之前，夏空尘年龄尚幼之时，走进多年前的余饶城区孤儿院。 然后…… 捏他的小脸，摸他的脑袋。 看看他究竟会一脸高冷地避开，还是像只小狗一样，让她这个大姐姐温柔顺毛？ 第七十一章憧憬之人 “……嗯，好啦！孩子们看过来！” 游星歌将些许思绪抛在脑后，用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颊，摆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伸开双臂，招呼孩子们带着东西跟她出去。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美少女的亲和力不分性别年龄。即使平日里最叛逆的刺头，也下意识地愿意听从她的吩咐。 孩子们鱼贯而出，老刘也分两次把重要的铁器和家具扛了出去。 他们把东西暂时堆积在大街一角，然而直到这时，还有部分孩子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 “‘翻修’是什么意思啊？”有个四五岁的小孩问道。 “简单来讲，就是把旧房子拆掉，原地盖一座新房子。”游星歌说。 但小孩依旧一头雾水：“新……房子？是什么样的呢？” 彼此知识量的巨大差距，令游星歌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还是叶求仙在旁边说了一句： “以后我们睡觉的时候，就没有风吹，不会淋雨了。” “那可太好啦！” 孩子们立刻就理解了，开心地拍着手。游星歌抿着唇默默看着，胸口有些发闷。 咔啦啦。 远处传来木头连续断裂的声音。游星歌循声望去，只见施工团队在地产司的指示下开始行动了。 大门正面的一排栅栏首先被推倒。孤儿院管理员的小木屋，也在几个建筑工人一齐发力的呼喝声中，几下就被砸成了一堆碎木。 随后，六位引气境工程师快步向前，站在那栋臃肿破败的孤儿院六角，各执钉杖刺入地面。 只见光芒闪动，线条凭空勾连，微光笼罩，一座庞大法阵随即成形，将孤儿院覆盖其中。 总工程师长袖飘飘，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尺许小锤。遥遥砸下，隔空一震，法阵内部的双层木制楼房瞬间解体，化作无数碎片，轰然垮塌下去！ 烟尘被锁在阵中，声音却依旧远远传开，令孤儿们心动神驰，目眩不已。 他们瞪大眼睛张望着，被那随手摧毁房屋的力量深深震撼。有稍大些的男孩双拳紧握，肩膀轻颤，眼中满是激动与憧憬： “那就是引气境之上的境界，凝元境吗？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修士出手，果然……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 与前几天夜里的碧落谷谷主不同，眼前这位总工程师看得见、摸得着。 即便是孤儿，也有可能走到这一步，彻底改变命运！ 管理员老刘阅历深厚，自然不会为此惊讶，只是偷偷看了游星歌一眼。前两日民政司吏员分明说过，这位副司长已经是灵魄境了啊…… 仿佛感觉到了目光，游星歌转头望来，对他道： “对了，老刘，跟你说個事。” 老刘连忙应道：“游司长，请吩咐！” “工程至少需要半天时间，孩子们在这里等着也很无趣。所以我打算带他们去买两套新衣服，再去澡堂洗个澡，最后吃个午餐回来。” 老刘愣了一下：“所有人？” 游星歌点头：“放心，我会负责把他们好好地带回来。你就和我们民政司的两个同事一起，留在这里看着东西就好。” “这……” 面对自己的大领导，老刘根本没有拒绝的勇气。犹豫片刻，他只能陪着笑道： “好、好的，可是有些孩子调皮的很，请您对他们严厉一些，否则未必会听您的安排……” “我自有分寸。” 游星歌对老刘的劝告不以为然。 即便没有强调自己副司长的身份，孩子们依旧很听话。从他们下意识的眼神和站位来看，她反而比老刘这个多年的“院长”更受欢迎。 在民政司副司长的岗位上，游星歌不会待得太久。所以在最后这段任期内，她想要做些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至少……多年以后，不会为这两年的人生而感到惭愧。 游星歌从施工队那边借了一辆大车，让七岁以下的小孩坐在车上。她将法力化为无形丝带，轻轻松松地牵起来就走。 其余孩子排成三列队伍，叶求仙等年龄稍大的站在最后面。在他们眼中，这辆庞大的四轮车仿佛自己动了起来，孩童之中顿时发出一阵惊呼。 区别在于，车下的大孩子是出于惊讶，车上小孩更多的却是惊喜。 他们从来没有坐过车，甚至不知道这种四轮运货车是需要外力拉动的。小孩们只知道自己即将前往一个从未去过的地方，一个大孩子才能触碰到的崭新世界。 金色暖阳照耀长街，车轮骨碌碌地转动着。车上有小孩站起来伸开双臂，像是想要拥抱迎面而来的微风。 走在最前面的游星歌连忙回头叫他坐好，免得从车上摔下来。 那孩子虽然依言坐下，却嘟着嘴，似乎有些不乐意。游星歌放慢脚步，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让他乖乖听话。 那孩子顿时心满意足，脏兮兮的小脸上露出憨憨的笑容。游星歌还没来得及收手，车上又有个孩子站了起来，有样学样地举起双手，满怀期待地望着她。 游星歌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默默把四轮车停下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孩子也站了起来。第四个是五六岁的小女孩，虽然头发蓬乱得像个小叫花子，声音却依旧稚嫩悦耳： “我们也要摸摸头！” 甚至不只是车上的小孩，游星歌也从车下的大孩子目光里感觉到期待的情绪。无论男女，无论长幼，孤儿们都渴望着受到关爱。 游星歌忍不住向队伍后方扫去一眼，居然在叶求仙那张相对干净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眼神。 叶求仙！你可是有成仙之志的人啊，给我坚强一点啊混蛋！ 当然，游星歌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口。她回头的主要目的，其实是望向十余丈外的管理员老刘。 作为孤儿院的“院长”，老刘多少还是有些威严的。如果能把他带上一起走，这些孩子应该会老实一些吧…… 正巧，老刘也正看着这边，因为队伍停下而略感疑惑。与游司长目光交汇后，他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当即重重点了点头。 游星歌松了口气，心说老刘年龄虽大，关键时候还挺靠得住嘛。 随后，她看见老刘转过头去，对身旁两位民政司吏员低声说了几句话。距离虽远，她的耳朵依旧从微风中捕捉到些许声音—— “……游司长刚刚暗示我，她好不容易干一次实事，没有人关注可不行啊！她刚刚向那边昌武日报的记者扫了一眼，显然是希望此事登报，大力宣传！” 我不是，我没有！游星歌心中发出悲鸣。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两位经验丰富的办公室职员急着为领导排忧解难，立刻整了整衣领，吐气开声，一唱一和道： “游司长，您辛苦了！” “游司长，您心系孤儿，自掏腰包，带孩子们去买衣服、吃大餐，真是令属下既惭愧、又感动！” “您放心，我们一定会站好这班岗，认真监督工程质量，为孩子们提供最舒适的生活环境！” 引气境修士用法力强化的的音波极具穿透力，响彻整条长街。不只是孤儿院的施工队伍和附近行人转头望来，就连沿街房屋里也投出了不少目光。 无数视线汇集而来，游星歌甚至发现有个记者模样的家伙举起了留影石…… 她再看向身边的孩子们，一个个依旧瞪着大眼睛，仿佛嗷嗷待哺的雏鸟，对她满怀期待。 游星歌颤声道：“孩、孩子们，等回来的时候再摸头好不好呀？” “不好！” “姐姐不公平！” “我也要！” 孩子们叽叽喳喳乱成一团，游星歌这下彻底束手无策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可奈何，只得伸手一个个小脑袋摸过去，口中念念有词： “乖……” “孩子乖哦……” 于是众人看见，明媚阳光之下，一位蓝发少女伸出光洁如玉的纤长手臂，在一个个衣裳破旧、蓬头垢面的孩子们头顶抚过。 少女一身白裙被镀上淡淡金光，天蓝色长发更加清澈明亮。 她稍微低头，与被影子遮挡的瘦弱男孩对视。高雅圣洁与卑微污秽形成了极端对立的构图，被留影石忠实记录下来。 这怪异又温馨的场景，令长街上下一时陷入寂静。 但游星歌自己却是尴尬不已，紧紧绷着脸皮，化身无情的摸头机器。轮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时，只见她仰着脑袋，攥着小拳头，踮着脚兴奋道： “姐姐、姐姐，以后我也能像你一样吗？” 游星歌愣了一下：“像我一样……你是说哪方面？” 她的问题反而把小姑娘问住了。小姑娘晃着脑袋思考，油腻的马尾辫在身后摇摆，忽然恍然大悟道： “就是像姐姐你一样嘛！” ……伱们孤儿院有废话文学的传统吗？ 游星歌一阵无语。但与夏空尘不同的是，这孩子显然并非谈笑，而是坦诚地说了真心话。 她想要和她一样。 游星歌不忍心说不能，但事实如此。灵魄境修为与七品官位，孤儿们想要走到这一步，可能性几乎为零…… 不，等等。 游星歌忽然想到，自己并没有对孩子们自我介绍。眼前的小姑娘很可能不知道她的名字，也难以理解修为与官位的分量。 她想要和她一样。 小姑娘憧憬的不是什么崩山裂地的大能、长生不朽的仙神，而是游星歌这一刻的形象。 想要像她一样光鲜亮丽、温柔优雅。给予许多人关爱，满足许多人愿望，然后…… 成为别人憧憬的对象。 “嗯，你可以的。” 游星歌轻轻抱了抱小姑娘，柔声道： “你愿意的话，一定也能成为温柔的人吧。” 第七十二章思念 “唔！” 被搂进怀里的时候，小姑娘忽然发出一声闷哼。游星歌连忙松开她，关切问道： “你怎么了？” “我不想成为像姐姐一样的人了。” 小姑娘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幽幽道：“硌得慌。” 游星歌关心的神情凝固在脸上，一时有些气急败坏。 开什么玩笑？脸埋在胸膛中央，胸骨当然是硬的啊！就算换做祝卿云……呃，换成莫晴在这里肯定也一样！ 然而再怎么生气，她也不好对小姑娘发火，只能尴尬地笑笑。 游星歌越过这个小白眼狼，继续向队列后排走去，敷衍地摸遍每一个小兔崽子的脑袋。 “……嗯，好啦，我们出发！” 终于结束了无可奈何的工作，游星歌回到队伍最前方，再次牵起那辆敞篷四轮运货车。 阳光迎面照来，她一时间居然有些恍惚—— 原来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呀？ 一拍脑门想出来的计划，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执行下去。幸好今天夏空尘不在场，否则指不定被如何嘲笑呢…… 游星歌却不知道，远处一家瓷器店旁的巷口，夏空尘正抱臂站在墙边，遥遥望着这一切。 早在建筑队到来之前，他就已经站在这里了，身形隐入空气，默默见证那栋破旧臃肿的孤儿院化为废墟。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慨，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夏空尘继续观望，看见游星歌被逼无奈，一个個小脑瓜摸过去的时候，他差点笑出声来。 这家伙当了两年副司长，管理能力依旧堪忧，却偏偏对自己颇有自信。接下来几个时辰，成衣店、澡堂、餐厅，令她头疼的事情还多着呢！ 不过这滑稽的一幕，却在夏空尘的记忆中泛起异样的涟漪。当那只已经沾满油腻的手掌终于放到叶求仙头上时，居然莫名的有些熟悉。 不需要调动计算力去回溯，因为没有必要。 生物脑中存储的记忆，总是朦朦胧胧、似是而非。也许在某一刻看到过类似的场景，又或者在梦中遇见过相似的瞬间。 夏空尘无所谓。 他看见游星歌揉了揉叶求仙的脑袋，听见她轻声说道：“你要坚强些哦，不然可成不了仙呢。” 他看见叶求仙重重点了点头：“嗯，我一定会坚强起来的！” 他看见游星歌面带期许，微笑道：“就像你夏哥一样！” ……无知。 夏空尘只能这么评价。 所谓“坚强”，只是用来形容软弱凡人的词汇。如果是真正的强者，无论遇到怎样的苦难，都受得住、也扛得起。 一时的成败荣辱，不过是月下清溪的些许波澜，反而沁心怡神。肉身与魂灵的极致痛楚，反而令人清醒，证明自身依旧存在。 遭遇更高层次的力量，直接引动心灵最深处的恐惧、迷惘、癫狂……也不过宛如堕入一场大梦。只要最终苏醒，便是更进一步的感悟与资粮。 即使真实与虚妄相互扭曲，悠悠长梦亘古不醒。也有机会以虚为实，解构非有非非有的悖论，在虚实之间踏出一条路来！ 然而。 在此之上，依旧存在更加可怕的遭遇。 那是永恒者在肃正战场中的处境，也是永恒对永恒以下的绝对压制—— 如果连生命最初的时光都被肆意篡改，那所谓的“自我意志”又当如何自处？ 夏空尘的答案是，无论真伪虚实，一并收束归零。 仅保留“夏空尘”之名，以及一线超脱的意念，强行冲破肃正战场。虽然并未超脱，却回到了战场之外，从预先准备的后手中寻回了过往记忆。 他不确定为何失败。但哪怕只有一种可能性与三千大洲世界有关，他都必须回来看看。 游星歌对真正的夏空尘一无所知。 她认识的只是这个十九岁的凝元境修士，轻松幽默的英俊男子。所以她才会用“坚强”一词来形容夏空尘，仿佛盲人摸象。 “……我们出发！” 清灵语声远远传开，三尺高的木轮又一次轱辘辘地滚动起来。在孤儿们的欢呼声中，小学生春游般的队伍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夏空尘在原地驻足良久，忽然转身，走进小巷深处。 余饶城区人口密度相对较高，巷子普遍狭窄。两侧更有民家在二三楼窗台挂出晾衣绳，用陈旧衣物遮挡本就不多的阳光。 夏空尘在孤儿院中生活了九年——准确地说，从七岁到九岁的三年时间里，他几乎走遍了附近的所有街巷。如果调动计算力搜索早期记忆，他甚至能够回忆起周围数千居民的长相和声音。 但现在不能。 因为上一刻，夏空尘切断了与本体的联系。 这个瞬间，他不再拥有计算力与知识库的支援，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凝元境修士。不朽、永恒、肃正战场，过往经历像是被迷雾笼罩，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然而与此同时，他真正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小巷中潮湿与腐败的气味、隔着土墙隐约传来的男女说话声、每一步迈出时脚下泥土的微微沉陷感。以及从房屋间的缝隙斜斜落下，照亮微尘，仿佛光幕般横亘前方的一线阳光。 五感、情绪、思维，在意识中越发明晰深刻。 这一刻，夏空尘不再是什么归来的万界战神。如同多年前在孤儿院时那样孤单弱小，微不足道。 他也曾痛苦、迷茫、恐惧，却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分毫。 孤儿院管理员认为他是个倔强的刺头，其他孩子认为他是个不好招惹的狠人。即便在遇见莫晴之后，也永远是莫晴伏在他的怀中，用泪水沾湿他的衣襟，倾诉着自己的软弱。 夏空尘顺着巷子向前走去，前方逐渐亮堂起来。 他从深巷中踏出，眼前是一处十字交叉口，泥土地面在阳光下仿佛铺着绒毯。 路口中央有一口石砌水井，上方木质手摇架表面光滑、色泽暗沉，与十多年前毫无差别，只有缠绕的麻绳换了新的。 这口井供应着附近不少人家的生活用水，显然体量颇大。夏空尘幼年第一次接触到“深渊”这个词汇时，脑中首先浮现的就是井中难以辨识的幽暗。 他在井沿青石上坐下。 当年也曾坐过这个位置，然而身为孩童的双脚还不足以触及地面。仿佛悬在空中，背后就是吞噬一切的深潭…… 【那里很危险哦。】 似乎有人这么提醒过他。于是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曾选择此处休憩。 夏空尘默默起身，继续前行。 漫无目的，甚至不加思考，顺从本能地在巷子里七弯八绕。时而伸出手掌，抚摸曾经触碰过的青砖上的刻痕。仿佛拨动黑胶唱片，聆听十多年前岁月的回响。 沿途见了些男女老少，行人匆匆擦肩而过。似曾相识，却终究见面不识。 他忽然看见一条从未踏入过的小巷。 他下意识认为那是一条死胡同，深入其中数十步后，发现道路果然被高墙阻隔。仰望两边屋檐间的狭长天空，眼中碧蓝清幽的一线天光，又一次令他莫名觉得熟悉。 身后如有微风轻拂，夏空尘忽然回头。 他下意识觉得，这个时候，巷口应该会走进一个人来。 然而巷口的阳光依旧充盈，一片空茫不见人影。三面阻隔的深巷中气流几乎凝滞，沉淀着令人窒息的幽暗与破败。 夏空尘似乎忘记了一些事。 记忆中不存在某些瞬间，身体却依旧记得那时的感觉。 当他尚在襁褓之中，是否有个小姑娘吹凉了米汤，将温热的汤匙送到他的嘴边？ 当他在院中练拳时，是否有个少女就在身后看着，给他认可与鼓励，又认真纠正他的动作？ 当他终于迈入社会，是否也曾带着决心握紧拳头，憧憬着某个温柔可靠的背影？ 当他感到迷茫无助，是否也曾在某天深夜，被人拥在柔软的怀抱里，手掌轻轻抚过头顶？ 当他攒钱买下房子，是否有人提着一壶陈酒与半袋卤味上门道贺，在餐桌上祝福他与莫晴未来的人生？ 当他被押送混沌战场之前，是否还有一人站在莫晴身边，用压抑着悲伤痛苦的眼神，与他遥遥相望？ 【我等你回来。】 似乎有人这么说过。 【我刚学了些酿酒的手艺，我会在那条后巷里埋一坛黄酒。三年之后，时间正好。你归来的接风宴上，可不许说不好喝！】 三年之后…… 那条后巷！ 记忆中不存在的地点，身体本能却无比熟悉。夏空尘猛地伸手，向高墙之下的泥地抓去。 深色泥土隆隆而起，向两侧飞散。地面三尺之下，赫然有一只棕黑酒坛腾空而起，被他抓在掌中！ 夏空尘弹指拂去泥泞，揭开封盖。坛中液体在深巷中显得暗黄浑浊，尘封三年的酒气逸散开来，微微带着酸涩气息。 酒在此处。 那么人呢？！ 夏空尘忽然举坛痛饮。入口干涩，又酸又苦，还掺着些许杂质，如同泥石流般涌入喉咙。 猛灌几大口之后，他终于将酒坛放下，深深喘了口气，大声道： “难喝！零分！” 即使在普通人嘴里，这也是喝一口就吐掉的水准。夏空尘却仍然把坛子单手托在身前，静静端详。 坛中酒液晃荡，些许碎米粒和小麦麸在波纹间沉浮。夏空尘手很稳，所以水波渐渐止息，杂质缓缓沉底。液面逐渐变得平滑如镜，映照出他的脸庞…… 忽然又有涟漪散开。 夏空尘愣住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任泪水夺眶而出。 又或者……并不是第一次。 视野中的棕黑色酒坛变得模糊，第二滴泪水滑落。夏空尘将酒坛封盖重新合上，仰头闭眼，轻声自语： “这么劣质的黄酒，可不能只有我一人受苦啊。” 夏空尘往深巷之外走去，双目紧闭。 不需要视线，也不需要神念，他的身体曾踏遍附近的每一条街巷。 巷口的阳光照在脸上，令他开始怀念孤儿院中冬夜火堆旁的温暖。 想念星洲庆典日灯火繁盛的长街，怀念那一刻懵懵懂懂、对世间满怀希望的自己。 想念屋脊之上的微凉晨风，怀念随风一同飘向远方的宏大理想。 想念夏日雷声中滴落掌心的剔透水珠。 想念第一次出城时见到的青翠山野。 想念洒遍长街的银白月光。 想念朦朦胧胧的夏夜幻梦。 …… 想念你。 第七十三章入学计划 夜晚，游星歌到访风萤庄园。 原本打算聊聊孤儿院的事情，但她降落时，正看见夏空尘搂着莫晴坐在水塘边的长椅上。 那两人观赏夜景，耳鬓厮磨，看起来感情真挚紧密，完全没有她插足的缝隙。 背后传来的风声，令这对情侣稍微分开，一齐转过头来望向客人。 游星歌只觉得自己非常多余，双手背在身后，嘴角勾起苦涩的笑意： “抱歉，或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夏空尘拉着莫晴站起身，从长椅后面绕出来，“有个事情正好要问你。走，进屋聊。” “啊？好的。” 游星歌愣了一下，连忙跟在他身后。 莫晴扭头冲她笑了笑，眼波流转，令人如沐春风：“游姐姐，欢迎来做客哦。” 游星歌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你们不嫌我冒昧就好啦。” 说话间，三人已经踏上了小楼门口的三级台阶，走进亮着橘黄灯光的大厅。在两排软榻长椅上落座后，夏空尘隔着茶几向对面问道： “你喝什么？” “你家里有什么？” “什么都可以有。” “什么都有？” 虽然游星歌很想报个稀有的饮料名称，刁难一下夏空尘。不过莫晴在场，她也不敢太嚣张，于是想了想道： “那……给我来一杯热牛奶吧。” 夏空尘看向右手边的莫晴：“你呢？” 莫晴浅笑道：“游姐姐爱喝的一定是好东西，所以我也要。” 夏空尘点点头，伸手在光滑的银白石板茶几上扫过。微光一闪而逝，空间涟漪荡漾，桌面上便多了三杯乳白液体，玻璃杯口腾起朦胧热气。 “这么快？” 游星歌吃了一惊，略有些怀疑地端起热牛奶，凑到嘴边尝了一口，顿时更加惊讶： “昌武郡内没有奶牛场。这么新鲜的牛奶，我只在星圣城喝过！” 莫晴喝了一口，也道：“好像……和从前喝过的确实不一样哦？” 夏空尘点头道：“上一刻刚刚质能转换出来的，当然新鲜啊。” 游星歌疑惑道：“智能……转换？” “就是物质与能量之间的自由变换，可以理解为虚空造物。” 夏空尘摊了摊手：“只是创世神必备的权能而已，不算什么大神通。” “这还不算大神通？！” 游星歌声音拉高了八度，震惊道：“那伱岂不是连长生道果都能变出来？” 夏空尘摇头道：“不行的。因为前提是能量充足，且仅限于凡物。” 他所说的凡物，代指不朽之下。游星歌却理解为不带有灵气的“凡物”，于是稍微平静了些，舒了口气道： “那也很厉害了。至少在人道联盟治下，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等手段。” 莫晴在一旁点着头：“对啊，空尘，你去开个鲜牛奶铺子都能挣大钱呢！” “呃，莫姑娘，你这理想是不是有点低了……” 游星歌略一沉吟：“空尘，听说你厨艺很高。可以考虑在庄园里开一家会员制餐厅，为每一位顾客提供符合他们身份的美食。至少在东宿星洲，这是独一无二的。” “你这主意还不如晴儿的呢！” 夏空尘摆了摆手：“我手头的能量几乎都来自外域，处于污染状态。用来造物，谁沾谁死……” 两個女孩不说话了，默默低头看着手中的热牛奶。 “……当然不包括我自己的日常用品啊！正常的物质能量，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储备，你们在想什么呢？” 游星歌连忙道：“不不，空尘，我可没有怀疑你哦。” “空尘，我也从来不会怀疑你的。” 莫晴柔声道：“话说回来，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开始互相叫名字的？可以告诉晴儿吗？” 游星歌笑道：“咱们是朋友，直接喊名字很正常不是吗？小晴。” “呜……是这样吗？” 莫晴一脸幽怨地看向身边的男友。 “就是啊。” 夏空尘淡定点头，顿了顿道：“对了，星歌，我有件事要问你——关于星圣城三大学院的入学和毕业规则，你知道多少？” 游星歌道：“星盟和七海学院，我不太了解，但应该和空明学院差不多，你随便问。怎么，打算去混一张毕业证吗？” 夏空尘摇头：“还没确定。我必须先向你确认一下……是否有可能在明年九月之前毕业？” “明年九月？你是准备参加登神之会么？” 游星歌立刻猜到了他的计划，不禁笑道：“别人很难在一年内毕业，但你应该没问题。” 夏空尘挑了挑眉：“详细说说？” 游星歌举杯把热牛奶一饮而尽，用粉红小舌头舔了舔上嘴唇，微笑开口道： “首先，空明学院九月初一开学，每年分为两个学期，以冬假隔开。毕业季在六月下旬，没有年级限制，攒足学分即可毕业。” “学院中分为九个学系，分别为理学系、文学系、史学系、法律系、教育系、经济系、管理系、音乐系、美术系。” “不同学系的课程也不一样，但通常只有十几门必修科目。除必修学分外，还需要积攒一百个选修学分。不过是你的话，选修课没必要去上。” “为什么？”夏空尘问。 “因为除了正常上课考试，参加一些学院举办的活动也能获得选修学分。更重要的是，还有‘特殊贡献学分’这一获取渠道。” “学生在各级玄真司获得的功勋，可以凭玄真部开具的证明，每一千功勋视为一个学分。也就是说，入学后获得十万功勋即可，对你来说是很容易的。” “很好。”夏空尘点了点头，“那么有哪些入学方式？” “基本方式当然是招生考试啊，分为笔试和面试……当然你不用考虑，人家几个月前就考完了。另外还有各级文教司推荐入学机制，但也很麻烦。所以，我建议你赞助入学。” 游星歌束起一根手指：“一千灵币，随时入学。没有年龄限制，是活人就行！” “挺便宜的嘛。” 夏空尘肘了一下身边莫晴的手臂：“要不要一起去上学？” “啊？” 莫晴连忙摆手道：“晴儿傻乎乎的，一年内肯定毕不了业，还是别拖你后腿了。空尘，我还等着你去登神之会赢道果回来呢！” 游星歌在茶几对面默默看着，心里很是羡慕。 莫晴什么也不用做，在家里躺着就有长生道果送上门来，实在是幸福到了极点。 不过没关系，人生太过顺遂，反而会限制她未来的发展。 等到游星歌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踏上仙人、不朽、乃至夏空尘所在的层次，莫晴却依旧只是他的附属品。到时候，她拿什么和她争？ 仔细想想，莫晴也只是在夏空尘的人生中出现得比较早而已。如果游星歌有朝一日比他更强，是否有机会改写他的过往，更早一步闯入他的人生？ 呃……可是这么一来，夏空尘真的还是原来的那个他吗？ 游星歌暗自摇头，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真能比夏空尘更强的话，直接抢过来当压寨夫人就行了，没必要整那些缺德操作。 她深吸口气，双掌拍在大腿上，正坐问道： “空尘，你确定要去空明学院了，是吗？” 夏空尘点头：“你有空的话，帮我去星圣城联系一下？毕竟你是那里的毕业生。” “这事就交给学姐我吧。” 游星歌微微一笑：“我去星圣城等你。你在庄园门口装个信箱，我会通过护道商团给你传信。” 夏空尘道：“装在城里的老房子门口更方便些吧？” “也可以。你布置防护法阵，别被人偷了就行……不过昌武郡内，恐怕也没人敢动你的东西了。” 空明学院的话题终于告一段落，夏空尘又问起特级厨师的相关评定流程，但游星歌也对此不太了解。 随后，她聊起今日孤儿院翻修的事情，以及自己带孩子们逛了一个上午，最终圆满归来的光辉历程。提到沿途一些小小意外，大厅里洋溢着轻松的谈笑声。 半个时辰后，游星歌放下续杯三次的空玻璃杯，起身告辞。 夏空尘送到门口，望着她腾空而去，才忽然想起那赞助入学的一千灵币还没给她。不过今晚的几杯鲜牛奶也没找她要钱，姑且算是相互抵消了罢。 身边忽然传来莫晴的幽幽低语： “你喜欢游姐姐吗？” “我喜欢你。”夏空尘果断回答。 “晴儿问的是游姐姐哦。” “可不敢喜欢。”夏空尘镇定道。 “那么……” 莫晴与他并肩而立，从小楼门口眺望远处的山峰与夜空。 她向他靠了一步，却意外地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你喜欢这个世界吗？”她问。 “可不敢不喜欢。”他说。 第七十四章起行前夜 次日夜晚。 西坪城区的祝府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地产司副司长祝立群宴请郡内名流，向整个昌武郡庄严宣告，他已成为灵魄境强者！ 如今郡城之中，总共只有二十多位灵魄境修士，每一人都可称得上名镇一方。一旦成就，寿至二百，便与凡俗再不相同。唯有灵魄境之间，才有资格平等相交！ ……至少，祝立群是这么想的。 宴会厅中装饰华丽，悬灯明净。主厅内仅设置一张圆桌，祝立群端坐主位，向同桌九位灵魄境举杯邀饮。一时间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感谢各位赏脸光临。尤其是郡丞大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到来，祝某感激不尽！” 祝立群的这句话，本是准备说给郡守牧千风与准将夏空尘的。 可惜那两人并未到场，只有郡丞姜修心来了。他的灵魄庆典无形中落了一个档次，却也只能装作一切正常。 “无妨。” 姜修心微笑道：“祝家当年仍在玄枫城发展之时，与我们姜家就是世交。我与你父亲交情匪浅，如今祝家有复兴之象，我也乐见其成。” 话虽如此，在场众灵魄境却无一不知，祝家在昌武郡世家中依然垫底。 徐家仅有一位灵魄境不假，但千万灵币的资产摆在那里，更有上至星圣城高官的人脉，绝非祝家所能比拟！ 玄真司司长葛临舟，捋须开口道： “祝家年轻一辈有祝俊文与祝卿云两位杰出后辈，当真令老朽羡慕得很啊。尤其祝卿云，以凝元境修为参与袭杀灵魄境之战，如此优秀的实战能力，堪比当年莫平安了！” 民政司司长齐晟，鬓发微白、中年外貌的沧桑男人，忽然看了商税司司长游正阳一眼，淡淡道： “不过，对付连德彰的主力依旧是你家星歌，不是吗？” “星歌这孩子……” 游正阳嘴角刚刚露出笑意，却忽然住了口。 他与齐晟是好友，以往他们在酒桌上提起游星歌，总会加上“这孩子”的后缀以示亲切。 然而在外人面前，已经不适合再使用这种称谓了。 齐晟继续道：“据说邻郡的鹅县县令即将高升，正七品县令一职将有空缺，你女儿有兴趣争一争么？” 游正阳顿时失笑：“她能当县令吗？当不了。没这能力知道吧？” 葛临舟奇道：“小游不是空明学院的高材生吗？” “文学系毕业的，您老以为呢？” 游正阳摊了摊手：“如果在昌武郡内倒也罢了，游家、还有夏将军都能照拂一二。真要去了外地，她什么也不懂，怕是会被当地豪强当猴耍。” “不至于。” 姜修心摇了摇玉骨折扇，含笑道：“我见过小游司长几次，早知她必非池中之物。假以时日，成就当在莫平安之上！” 这其实是废话，毕竟……莫平安已经没有进步空间了。 谁都知道郡丞所说的只是场面话，游正阳依旧满面春风，举杯相敬。 “姜郡丞，借您吉言！” 酒桌之上气氛融洽，主人祝立群眼底却隐约浮现不满——这里是我的灵魄庆典，你们为何在谈论游星歌？ 略一沉吟，祝立群忽然开口道：“游司长，你女儿晋升灵魄境，至今已有多日，为何迟迟不曾设宴庆贺？” 这句话既是为了侧面强调今夜宴席的主题，也是为了暗中提醒对方。 倘若不办庆典，不在众灵魄境面前展露修为，便没有资格与在座众人平起平坐！ 游正阳迟疑道：“呃，这个……按星歌的想法，大概是不打算办了。” “为什么？”众人纷纷问道。 “因为她问过夏将军，是否愿意参加她的灵魄庆典。” 游正阳叹了口气：“夏将军表示，区区灵魄境就沾沾自喜的话，他都不好意思跟人说认识她。” 区区……灵魄境？ 众灵魄齐聚的酒桌上，一时陷入寂静。 祝立群放在桌下的双拳紧握，微微颤抖，几乎压制不住心中怒火。却没想到，在座众人修为最高的葛临舟捋须点头，当即开口道： “夏将军此言甚是！” 姜修心同样轻声叹息：“我在一郡之中庸碌了太久，竟忘了真正天骄的风姿。” 齐晟神情落寞：“不入游神，终归凡尘啊……” 莫云天心有戚戚：“纵然灵魄境大圆满，与夏将军所在的层次依旧相差甚远。” 祝立群面色紧绷，心里已经有了抬手掀翻桌子、砸烂灵魄庆典的冲动！ 苦苦修行五十年，如履薄冰地经营人脉。排挤兄弟、逼走侄女，费尽千辛万苦争夺机会，才终于攀上这個梦寐以求的境界…… 突然间就不值钱了？！ 心理上的巨大落差，令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难以组织语言开口。父亲祝承德偏偏闭关不见外客，座中无人能够为他说话。 这时，姜修心忽然问道： “游司长，你女儿今夜为何不在？立群应该也给她送了请帖吧？” 游正阳道：“她没接。而且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人影，大概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吧。” 话虽如此，在座众人早已心领神会—— 此刻祝府之中，除主厅十位灵魄境之外，两处宽敞侧厅中另有上百位知名人物，在郡内各界颇有实力。这次灵魄庆典的来客，已堪称是一郡精华所在。 那么，还有什么事情能比今夜聚会更加重要？ 自然是为了去见夏将军！ —————————— 与此同时，游星歌却仍在城中，与祝府仅仅相隔两条街的距离。 “慢慢吃，不许抢……” “喂，伱！我说的就是你！一口肉要配一口菜，我讲了多少次了？” 一家不大的餐馆内，几乎被一群小孩子给包了场。几盏油灯照亮他们面黄肌瘦的脸庞，吃起东西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很久，头发和衣服却出乎意料的很干净。 黑裙少女背着手在七张桌子间走来走去，板着脸教训那些不规矩的孩子。一路积攒下来的威严，令他们不敢顶嘴，呼噜呼噜地吃着桌上热腾腾的食物。 今天的孤儿院翻修工程，排到了西坪城区。游星歌第二次带孩子们出门，过程显然比昨天要顺利得多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西坪城区的孤儿更听话，而是因为她终于摸索出了管理他们的技巧。只对乖小孩亲切，对坏孩子直接开骂，甚至用法力举到天上吓唬一番。 此时此刻，看着餐馆里这些老实的小家伙，游星歌颇有一种管理学登堂入室的自豪感。 如果是现在的她，即便一县之长，也未必不能胜任…… 当然，她暂时没有当县令的想法。 既然夏空尘要进空明学院，她就去星圣城找份正七品的职位好了。 从昌武郡调任洲府并不容易，幸好游星歌有个担任文教部副部长的叔祖，他老人家想必会有办法的。 但在前往星圣城之前，她决定跟随翻修工程队的脚步，为各城区的孤儿们稍微做些事情。 其实工程队的施工时间和昨天一样，早在午后就完成了任务。她也本该带孩子们去吃午饭，而不是等到现在。 然而她今天早上听说，余饶城区孤儿院里有些孩子生病了。大概是昨天洗完澡后，回来的路上吹了风，受了凉。 这岂不是成了游星歌的责任吗？她连忙跑前跑后，请了两个凝元境医师驻扎院内。还好不久前，她得了某个好心老头舍身赞助，兜里暂时不缺钱。 今天下午带西坪城区的孤儿去澡堂时，她给服务员加了赏钱，要求确保每个男孩洗干净、擦干净。她自己负责女孩们，以免第二天又出意外。 “……姐姐，我们桌上的吃完了，可以再加一些吗？” 游星歌右手边的一桌上，有个男孩举手问道。这桌的其余三个孩子在舔盘子，瞧着她的眼神中都带着渴望。 “很可惜，不行哦。吃得太多会把胃……会把肚子撑坏的。” 游星歌扫了一眼孩子们腹部微微隆起的轮廓，摇头拒绝。 “噢……”孩子们垂头丧气。 “吃完就起来走走吧，别乱跑。待会我把你们送回去。”游星歌说。 “姐姐，以后你还会来看我们吗？” “……也许吧。” 游星歌暗自叹息，不忍心直接否认。 她只是他们人生中的过客，给不出什么承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人生，她虽然起点更高，距离自己的愿望却更加遥远。 “姐姐，以后我们能去看你吗？”有孩子忽然问道。 “可以哦。”游星歌嫣然一笑。 随后，她缓步走到餐馆门口。 正是晚饭时间，这条小吃街上人潮涌动，一盏盏红灯笼排列至视线尽头。灰白炊烟从沿街餐馆酒肆的屋顶腾起，在深邃夜空飘散无踪。 喧闹的长街边，游星歌仰头眺望渺茫星辰。 她忽然抬手，五指张开，又缓缓握拳，仿佛要将命运抓在手心。 据夏空尘说，这一两天就将前往星罗岛。路途遥远，短时间内显然不会回来。 “那么，星圣城再见吧。” 游星歌轻声自语。 第七十五章星罗岛 东宿星洲纵横万里，幅员辽阔。世代生活于此的绝大多数居民，由生到死，都不曾横穿一洲。 然而，无论东宿星洲还是三千大洲，相对于浩瀚深海，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小孤岛。 与其距离最近的大陆东弥元洲，彼此相隔近三十万里。即使以亚音速飞行也需要六日。寻常凝元境的法力，远不足以维持如此漫长的旅程。 但在各洲之间，也并非只有海水。 无数大小岛屿，分散在浩渺汪洋之中。随着定居人口增加，其中部分岛屿被人道联盟所认可，分别设立了各级行政区划。 星罗郡设立于三千余年前，包含一座主岛与诸多小岛。据说主岛“星罗岛”的名字，乃是当年妖族原住民所取。 三千多年过去，郡内早已见不到妖族的身影。只有海中依然生活着些许水生妖类，但往往也不敢露头，以免成了人类的盘中之物。 如今，星罗郡俨然已是方圆万里内的商贸中心，更是联通三洲的重要枢纽。无数船帆迎风鼓荡，自天际而来，汇聚在星罗岛最南端的港口小镇。 晨光熹微，空气清凉。 虽是清晨，港口却早已焕发了活力。 搬运工将一车车货物推上大船，船上水手忙着打理风帆缆绳。更有衣饰庄重的老船长负手站在船头，远眺着晴空万里，蓝海幽幽。 船长忽然望见，西边一道苍白流光飞驰而来。 流光掠过码头栈桥上方，破空声远远传开。却没有工人抬头望去，显然对此早已习惯。 以往每一天，总有几十位修士飞遁来去。近些日子，各色遁光更是增加了十倍。 那道苍白光芒落在港口小镇最辽阔的广场上。广场直径逾百丈，中央喷泉高高扬起，水雾四散，在水池上方形成绮丽彩虹。 中心水池外围，广场上铺开了一圈圈临时摊位。清晨时分行人尚少，否则连降落的位置都不易找寻。 流光落地，如雪花般飞散，现出一对男女身影。男子一身蓝衣，神情闲适，气度悠然。女孩身穿紫色连衣裙，眸中满是新奇： “空尘，这儿都是些石砌的房子，跟昌武郡区别挺大的呀！” 莫晴略显兴奋地原地转了一圈，紫红裙摆旋转微扬，越发衬托裙下双腿白皙如玉。附近摊主忍不住斜眼瞥来，暗暗思忖，这又是哪一家的公子小姐？ “海风潮湿，石质建筑耐久性更好些。” 夏空尘笑了笑，环视一圈道：“接下来，我们是直接进城，还是在这小镇上先逛逛？” 莫晴伸手指向广场中心：“先去喷泉那边看看吧！” “听你的。” 夏空尘微笑道。 片刻前，他在庄园中借助星神之力直接开启传送门。带着莫晴一步跨出，咫尺天涯，正是无垠东海之上。 幸好没有偏得太远，仍然能够望见海天相接之处的一线陆地。当即撤去传送门，携莫晴径直飞掠而来。 “公子，您是大陆来的吧？有兴趣瞧瞧我这里的海中特产吗？” 两人牵手向广场中央的喷泉水池走去，路过一旁摊位时，满脸络腮胡的摊主对他们殷勤招呼道。 夏空尘扫了一眼对方摊位上的商品，发现大多是些小玩意。类似碎珊瑚、碎水晶的海中石块，经过打磨后制成的吊坠、手链一类饰品。晶亮瑰丽，带着奇异的花纹。 这样的饰品在昌武郡相对稀有，但在海边司空见惯。 掌握深潜法术的引气境修士就能够入海百丈，各色宝石的价值尚且不高，更别提这类边角料了。 不过，莫晴理论上只是个十八岁的女孩。第一次见到这些新颖的小玩意，或许会感兴趣呢？ 夏空尘回头看向莫晴，却发现她也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视线在摊位上一扫而过。 摊主注意到了两人的神情，连忙套近乎道： “看您两位的衣着，应该是咱们东宿星洲同胞，我猜的对吗？” 莫晴点了点头：“嗯。” “我就说嘛，看您二位郎才女貌，仪态优雅，和东弥元洲、东玄泰州的蛮子们就是不一样！您看我摊上的饰品，正适合您二位的气质……” “可这不就是些碎石头吗？” 莫晴眼神清澈，歪了歪脑袋道：“而且，一点也不好看呀。” “呃……” 眼见女顾客如此挑剔，摊主心知这单生意多半做不成了，但还是转向那位男顾客，做最后的努力： “您看这枚心形贝壳吊坠，即使在深海也是非常罕见的。传说海中鲛人使用这种贝壳作为定情信物，将它送给恋人，象征着如海洋般深沉的爱情！” 可我怎么看你这心形贝壳像是自己磨的呢？ 夏空尘轻笑一声，正要回绝。却看到莫晴一步跨出，挡在他身前，伸手道： “买了。多少钱？” 摊主眉开眼笑：“不贵，用咱们星洲的货币，只要二十枚银元就好！” 莫晴二话不说，从前几天刚买的储物戒中摸了一个灵币出来，递给对方。摊主收了灵币，用个小法术鉴定了真伪，接着从钱袋里数出十二枚银元、两個银锭，外加六个铜钱。 “唔……这是什么钱？” 莫晴把银锭拿在手里捏了捏，疑惑道。 摊主鞠躬道：“非常对不住二位，今天刚开张，一时找不开。这银锭是东弥元洲的货币。灵币与三洲货币的兑换比率就在广场出入口的告示牌上，您有空可以去看看。” “没事，大叔，快把吊坠给我吧。” “稍等，让我为您打包一下。在我这里买东西，还附赠一个精美礼盒……” “不用打包啦。” 莫晴说着，一把抢过摊主手里的吊坠。转过身，反手就套在夏空尘的脖子上，开心道： “空尘，很适合你呢！” 夏空尘瞪着死鱼眼瞧她：“刚刚是谁说这些饰品不好看的来着？” “嗯……我的意思是，这心形贝壳的寓意很适合我们。” 莫晴撩了撩头发，微笑道：“而且，我听说鲛人一族向来用情至深，从一而终，绝不会有移情别恋的事情发生。正像我们之间的感情一样，不是吗？” 所以，鲛人灭绝了…… 夏空尘在《东海诸岛志》上，看过有关鲛人的记录。 据说他们喜欢成群结队在海面上晒月亮，给了人类修士捕捉他们的机会。 恋人之间还存在着某种感应能力，只要把其中一个吊起来放血，另一个即使逃掉了，也会回来自投罗网…… 因此东海之上，鲛人早已绝迹。 当然这话可不能跟莫晴讲，夏空尘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并不反驳。 摊主又推销道：“这位小姐，您再看看这对红珊瑚手链。传说鲛人中的情侣，喜欢佩戴一条同式样的珊瑚手链，象征着心心相印、至死不渝的爱情……” “你可拉倒吧，别净搁着鲛人一族薅了，让他们好好安息不行吗！” 夏空尘一脸无语，将莫晴揽到身边，对摊主道： “再说这条吊坠，别以为我不知道有多少溢价。懒得跟你计较，还把我们当冤大头了？” “不不不，小人不敢……”摊主诚惶诚恐。 夏空尘摆了摆手道：“也罢，问你点事，老实回答我。” “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空尘点点头：“首先，在哪里能买到星罗岛的地图？足够精确、详细的那种。” 摊主皱起眉头，挠了挠自己的络腮胡子： “这个……官府那边肯定有，比如地产司、玄真司什么的，就是不知道他们肯不肯卖。另外，七海商会那边大概也有，您可以去问问看。” “九大商业组织之一的七海商会分会吗？明白了。” 夏空尘想了想道：“第二个问题，关于半个月前‘华光冲天，三日不散’的传闻，伱亲眼见到了吗？” “原来您二位也是为寻宝而来的？” 摊主咧嘴笑道：“所谓‘光芒冲天’应该是真的，有许多人看见纯白光柱直冲云霄，不过‘三日不散’是没有的。旁人提醒我，我再回头望去的几息时间内，那光就几乎瞧不见了。” “所以，大概并没有什么‘重宝出世’？” 夏空尘也不显得失望，只是失笑道：“该不会是当地官员为了拉动旅游业，特地伪造出来的异象吧？” 摊主脸色陡变，退了一步，颤声道：“公子，这我可不敢乱说了。您有什么想问的，去七海商会能知道得更清楚……” “我会的。” 当然，这事不着急。夏空尘牵起莫晴的小手，拉着她向广场中心的喷泉走去。 说到底，即使“华光冲天，三日不散”为真，也无非是游神境层次的神品宝物出世之兆。 某件天生灵物在地脉中温养万年，灵气满溢，终为世人所知。夏空尘本打算顺路捡回去，补充一下庄园的纯净能量储备。 就算是假的，那也没什么。以后有需要，让端木明捎一件回来就好了。 如果仅仅是数息时间的“光芒冲天”异象，只代表着灵魄境层次的上品宝物，夏空尘都懒得去捡。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神品宝物出世的瞬间，就被游神境修士出手收取，因此光芒一闪而逝。 但问题是，谁又能提前知晓地底某处，深藏着平平无奇的灵物？ 总不可能是某个长生种自己埋的吧？夏空尘心想。 第七十六章狩猎计划 港口小镇以北十里，坐落着巍峨壮丽的星罗郡城。 郡城北面，是前人开垦的数百里丰沃平原。共有六县之民，从事种植畜牧等基础产业，供给郡城所需。 平原再往北，则是数百里莽莽群山。人迹罕至，山林间仅有些许村落，居民相对稀少。 群山之间，正是传闻中华光通天之处。上至游神大能，下至山野凡夫，无数人前去寻宝，却至今一无所获…… “即使找不到宝物，这星罗郡也不算白来一趟。” 七海商会星罗郡分会的大厅中，夏空尘忽然听见角落里有人说道。 转头望去，只见等候区的蓝色软垫靠背椅上，正有两个男人并肩而坐。 二人皆是壮年模样，衣着风格精致华丽，肩部线条突出。其中一人甚至佩戴着湛蓝金属肩甲，镂刻繁复花纹，搭配银白披风。 此刻的分会大厅内，类似夏空尘这样，前来打听情报的客人不在少数。 然而，可坐几十人的等候区中，却仅有那两人端坐。其余人都站在一旁，甚至不敢靠得太近。 因为他们并未刻意收敛气息，堂而皇之展露自身灵魄境的骇人威势。更兼气度森然，目光凌厉。一眼扫过，便让众人心胆皆寒！ 其中披风男子淡淡开口道： “昨日听说，有人带着妖王尸首玄真司去领赏了，证明前几日的传闻并非虚言。如今这岛上，大概仍有几头被吸引而来的妖王，若能活捉，价值着实可观。” 另一人短发耸立如针，面容冷峻，抱臂点头道： “妖王尸身的标准赏格仅有一万功勋。想那妖物苦苦修行多年，直接杀了实属暴殄天物。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将其活捉，上个神魂禁制，收为奴隶更好。” 此话出口，厅内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两人语气属实大得惊人，恐怕在灵魄境中，也是少见的强者！ 因为“妖王”，乃是妖族中堪比灵魄境的存在，具备点化灵慧的能力。即便孤身一妖，只需假以时日，便可培养出一支妖物族群！ 在附近三洲，妖王几乎绝迹，绝大多数修士连凝元境的“大妖”都不曾见过。机缘巧合下自生灵慧的动物，仅是引气境的普通妖族。 披风男子不在乎厅内众人的目光，转头对短发男子道： “既然如此，顾兄，可愿与我一同重返山中？一切收益，你我二人平分！” 顾姓短发男子道：“亦无不可，但仅限于捕捉妖王。若你对修士出手，我将视情况袖手旁观。” 披风男子哈哈大笑道：“顾兄放心。如今此地汇集三洲众强者，灵魄境多达数百位，更有游神大能降临。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也不愿招惹麻烦！” “如此就好。” 顾姓男子正要继续商讨具体行动方向，忽然看见前方有一蓝衣青年携紫裙少女向他们走来。只见青年微笑道： “两位早上好，可以聊聊么？” 披风男子抬眼一瞥，冷冷道：“你是何人？也配与我们……” 一言未尽，只见那青年手中光芒闪现，多了一枚铜棕色令牌。牌上横刻古拙字体“准将”，竖刻“夏空尘”三字。些许灵力逸散开来，显然绝非作伪，乃是真正的准将符印。 “失敬，失敬！” 两人当即起身拱手道。眼前这人看着年轻，实则多半也是近百岁的老牌灵魄境。即便不属于同一洲域，同样值得尊重。 “我名顾淮，这位是姜景阳，皆隶属于东玄泰洲玄真部。看阁下衣装，应当是东宿星洲人士？” “不错。” 夏空尘点点头：“听两位刚刚说，这岛上有多位妖王的踪迹？却不知是什么种族的？” 顾淮略一沉默道：“山中妖王是何种族，我亦不知。但昨日被送去玄真司的那具妖王尸首，乃是狼属妖族，体型与人族相若。” “那就不是附近海中的妖族了。” 夏空尘笑了笑道：“有点意思，这些妖王的消息竟能如此灵通？” 顾淮没有说话，披风男子姜景阳大笑道：“那不重要。妖族既然出现在这星罗岛，便是我们人族修士的囊中之物！” 笑声爽朗，在商会大厅中回响。 他们的对话，早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人类疆域内的宝物，妖族若想染指，那便有了取死之道！ 这时，莫晴左右看看，忽然问道： “那个……我想问问，妖族犯什么罪了吗？” 姜景阳扫了她一眼，猜测她和这位准将应当是情侣关系，但显然见识不广，竟连这种常识都不明白。他随口答道： “根据人道联盟律法，无主妖物不受保护。妖族就该待在妖族领土，擅自踏入联盟境内，人人皆可杀之。” 顾淮补充道：“同样的，人族修士若前往妖族境内狩猎，被杀了也是自找的。这很公平。” 莫晴歪了歪脑袋：“那么，联盟疆域又是如何确定的呢？” 顾淮笑道：“人道联盟设立了行政区划，便是人族疆土。这很合理。”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莫晴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身在七海商会大厅中的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样的说法有何不妥。 在人间界，人族之外一切具备灵慧的生物，被统称为“妖”。 内陆居民很难见到妖族，但海中妖物数量并不算少。它们往往对人类有着很强的敌意，星罗郡中时常听说有远洋船只遭到海妖袭击。它们狡猾机敏，难以彻底剿灭。 所以，妖族都该死！ 如果这汪洋大海中没有妖族存在，远洋贸易想必能够更上一個台阶，星罗郡才有机会成为真正的三洲枢纽。 每年十二月初一的星洲庆典日，郡内玄真司会将英雄称号授予当年杀妖最多的修士。褒奖他的贡献，邀请他乘上华丽灯车，在沿街郡民的欢呼声中巡游全城。 将这世上所有妖族，一个不留地驱逐出去，直至世界尽头之海！ 这是星罗岛上所有居民内心深处，美好而又真诚的祈愿。 “多谢两位分享的情报。” 夏空尘谢过东玄泰洲二人，转身找上七海商会的大堂主管，前往贵宾室商量购买地图及情报事宜。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顾淮与姜景阳重新坐下。却不再开口，而是用神念传音，默默交流着。 先前他们说出口的消息，显然并非全部真相。 神品法宝当真不存在吗？ 星罗郡明面上的情报确实如此，但略有可疑之处。 如今三洲强者汇集于此，彼此间互不信任。各自在探索中发现的蛛丝马迹，大多不肯公开。 最早到达此地的游神境大能，停留时间已经长达半月。大能们没有离开，就证明可能存在他们觊觎之物。 灵魄境的准将极其罕见，通常隶属于各洲府军方。名为夏空尘的东宿星洲修士此时到来，或许意味着，星罗岛终于进入了洲守护的视线。 “……不管怎么说，先去抓一只妖王吧。我们万里迢迢而来，总该有所收获。”姜景阳道。 “无妨。即使没抓到，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顾淮神念传音，语气悠然道：“妖王虽少，但在北面群山之中，东宿星洲与东弥元洲的修士可不少，不是么？” 第七十七章看热闹 时近傍晚，天幕绯红。 层层翻滚红云之间，却有一道天青色光辉自北面而来。瞬息间破开云霞，宛如一柄湛蓝利剑斩破长空，将云层一分为二。 浩荡光辉悬于星罗郡城之上，遮蔽天穹，掩盖夕阳，近乎张狂地展现自己的力量。郡城内外，无数人本能地感到恐惧，因游神境大能的降临而心胆皆颤！ 光芒之中，一位年轻男子负手而立。 一袭淡红色官袍，碧蓝长发在身后垂落三丈。面色冷淡，傲然俯视一城！ “吾名柳天诚，东玄泰洲玄真部副部长，还请本郡郡守现身一见！” 身为正四品高官，柳天诚无论修为还是地位都远在郡守之上。按过往常例，本郡郡守理应出面迎接。 然而，城东一家酒楼中，忽有一道磅礴意念悠悠而起—— “新来的，低调点，这儿不止你一个游神。” 柳天诚脸色紧绷。 还未来得及回话，忽然感到城市中央的郡守府内，有一股更为宏大的气息升腾而起，令他微微色变。 “年轻人，尊重一下我们这些老家伙。到郡守府来吧，老夫东宿星洲风垂云，与郡守谢长缨在这里等你。” “……好。” 柳天诚应了一声，漫天青色光辉倏然一收。空中人影残像消失的瞬间，真身就已落在郡守府内草木青翠的庭院中。 柳天诚一头蓬松蓝发自行缠绕而起，仿佛在身后铺开碧蓝披风。随后大步迈出，踏进古朴庄重的会客大厅。 “柳部长，欢迎欢迎！” 须发皆白的老者谢长缨起身迎接，但柳天诚只是微微颔首。因为对方仅有灵魄境修为，与世间大部分郡守一样，花费一百多年才攀登至如今位置。 柳天诚的视线在谢长缨身上一扫而过，便投向厅中另一人。 同样白须白发，每一根毛发却莹润如冰晶，双目渊深如海。一袭朴素葛袍，松松垮垮地盘坐木椅之上，布鞋底居然沾染了些许泥泞。 柳天诚拱手道：“风前辈，初次见面。在下曾听家族长辈提起过风老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风姿绝世，俊逸出尘……” 风垂云却只是随意地笑了笑，摆手道： “别说恭维话了，老夫向来邋遢，和你们家老柳也没什么交情。怎么，东玄泰洲柳家也对星罗郡的宝物有想法么？” 想法自然有，但柳天诚绝不会当面承认，只是平静道： “星罗郡与东玄泰洲距离太近，重宝消息传出至今，已有上百名本洲灵魄境修士赶来寻宝。今日下午出了点事，因此我特意赶来，看顾一二。” “这样啊。” 风垂云没有细问发生了什么。他摇晃着脑袋，长须随之摆动，轻笑道： “不过，浑明宗的老吕已经到这里半个月了，他在你们玄真部的品级应该不低吧？什么消息都没有跟你们汇报吗？” 柳天诚摇头道：“我没能联系上他。但有数位玄真部属下，给部里传了情报。我初到此地，想要向郡守求证一些事情。”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郡守谢长缨。后者可以轻视东玄泰洲的灵魄境修士，却不敢无视游神境大能的问话，只得回道： “柳部长请问吧，本郡将据实以告。” 柳天诚点了点头：“首先，所谓重宝出世之日，山中异象究竟如何？” 谢长缨道：“白光自苍旭峰东北山谷冲天而起，持续时间三息有余。随后郡中修士前去探查，可以断定是地脉灵气外泄所致。不过，是否由宝物引发，至今未有定论。” 柳天诚又问：“风老不曾探查过地下灵脉么？” “血灵门的屠雠曾经神魂出窍，潜入地下寻访半日，不过没有收获。” 风垂云笑道：“但众所周知，神品法宝可在物质与能量之间转换。也许灵力迸发之时，穿透地层、飞至天际，最后落进海里了也说不定。” 柳天诚不置可否。事关神品宝物，对方有所隐瞒也属正常。他再度转向郡守道： “所谓重宝暂且不提，但妖族的活跃有目共睹。据说山中出现了多只妖王，均为狼属妖族。成型的妖族群落，绝不可能来自附近三洲，它们是如何得到的消息？” “这也正是眼下郡府调查的重点。” 谢长缨轻叹道：“事实上，它们来得比大多数修士都要早。若为海妖也就罢了，偏偏是陆妖……昨日本郡玄真司收到了一具妖王尸首，正在解剖分析。柳部长，不妨一起去看看？” “不必了。” 柳天诚长袖一拂，冷冷道：“既然山中有妖族，我亲自出手，将其拿下搜魂即可。” 奇怪的是，这么简单直接的手段，比他更早到来的诸位游神境居然没有一人想到？ 是早已做过了，还是有所顾忌？ 随后柳天诚看见，风垂云脸上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坐在椅子上，一手轻捋长须，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做了个请的手势： “老夫……静候佳音。” —————————— 时值黄昏，夏空尘和莫晴来到一家餐厅门口。 餐厅外形如同一艘木制楼船，深棕色外壳的船身部分开着两排窗口，分为上下两层大厅。 船身之上矗立着雕龙画凤的三层阁楼，阁楼另一侧的甲板处，有炊烟袅袅升起。 船身底层开着一個仿佛战损般的破洞，也即是餐厅入口。入口上方挂着一面带着锈迹的铁质牌匾，以红字镂刻店名——“月光船长烤鱼”。 夏空尘扭过头，对牵着手的莫晴微笑道： “到了。《星罗郡美食特辑》中提及的特色餐厅，口味独特、价格实惠，不可不品尝。” “仔细想想，我还从来没吃过烤鱼呢。” 莫晴闭上眼，探着脑袋嗅了嗅：“这味道好香呀！” 夏空尘看着她的侧脸，只见鬓发轻轻摇晃，仿佛撩动了长街尽头的夕阳。海风轻拂，飘来一丝少女的体香。 他们在星罗郡城的街道上逛了一整天。这时莫晴的脸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油脂，却不显得油腻，反而令脸颊更加温润细致。 夏空尘道：“你喜欢的话，回去以后天天给伱做。” “那会吃腻的吧！” 莫晴摇摇头：“中午是海鲜锅，晚上是烤鱼。一两天还好，真要天天吃海鲜，我可顶不住。” 夏空尘笑道：“那明天我们换个什么餐厅？今晚你看看美食特辑吧。” “也行。明天就由我来请客好了。” 莫晴想了想道：“不过空尘，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啦？说好的寻宝呢？今天我们逛街的时候，好多人都在谈这事呢！” “没头没脑的，不好找。而且，顶多就是一件神品法宝而已，没有陪你游玩重要。” “嘿嘿，空尘你最好了！” 满脸幸福的莫晴跳了起来，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双方肉身同为凝元境层次，夏空尘顶不住这一扑之力，只能顺势旋身化解，抱着莫晴退了三步，同时仿佛舞蹈般旋转了两圈。 因为已是晚饭时分，这条餐饮街中人潮涌动。大街上一言不合就跳舞的行为，引来行人纷纷侧目。 终于双脚落地的莫晴，注意到了周围的目光，顿时脸颊泛红。她把脑袋埋在夏空尘胸口，埋怨道： “空尘你干什么啊？大家都看着我们呢，多不好意思呀！” “……你以为这是谁的责任？” 夏空尘咬牙低声道。 幸好他是万界战神，脸皮向来极厚。只见他淡淡一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搂着身娇体柔的小女友，向那艘木船餐厅走去。 其实也没什么可尴尬的，毕竟周围人都不认识他。彼此皆为道中过客，擦肩之后，就将相忘于江湖…… “夏将军，又见面了。” “月光船长烤鱼”的匾额下方，忽然走出几个人来。其中一人拱手行礼，正是上午见过的东玄泰洲灵魄境修士，顾淮。 夏空尘还没回话，顾淮身边几人就凛然变色，震惊道： “将军？！” 顾淮点了点头，沉声道：“东宿星洲准将夏空尘。我在七海商会中查过，居然年仅十九岁，官至正五品！” “什么？！” 几位灵魄境无不骇然。附近的路人则是更加震撼，眼神复杂。稍远处，有人压低声音悄悄讨论道： “这位夏将军，身为与郡守同级的正五品大员，为何要当街跳舞？” “如此大人物，一言一行必有深意。或许是接头暗号？与山中重宝有关？” “你们看清他刚刚的脚步了吗？虚实相间、玄奥莫测，莫非是某种特殊步法？我一定要记下来，不，画下来！每日研习，必有所得！” 夏空尘：“……” 这下所有人都认识他了。 眼前那几个泄露他身份的罪魁祸首，却是完全没有自觉，集体抱拳道： “夏将军，今日我等还有要事，先失陪了。来日再会，还望夏将军赏脸与我等共饮。” “要事？” 夏空尘面无表情道：“看你们的样子，是连晚餐都来不及吃的突发事件？” 顾淮点头道：“我们东玄泰洲有一位灵魄境修士失踪，随身的传音令损毁。一个时辰前，传音令中最后传来信息——‘楚天阔杀我’！” “楚天阔？” “是东弥元洲楚家的年轻一辈子弟，据说曾登临英杰榜。” 顾淮道：“目前两人都已不知去向。所以，我们正准备赶过去给同胞站台，要求东弥元洲修士交出凶手！” “原来如此。” 夏空尘略微颔首：“我没有什么疑问了。各位，再会吧。” 几位东玄泰洲修士再次与他道别，身形如风，匆匆而走。 餐厅大门前，只剩下夏空尘与莫晴两人。周围路人在知晓身份后，本能地与他们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目光却依旧聚集而来。 夏空尘原地沉默片刻。莫晴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轻声问道： “空尘，你怎么了？不吃烤鱼了吗？” 夏空尘转头瞪着她，一语不发。莫晴局促地移开视线，小声说： “或者……你想跟去看热闹？” 夏空尘终于点了点头，幽幽道： “不然呢，留在这里跳舞么？” 第七十八章冲突将起 城西，龙龟街。 日影已然沉入海面，仅余天际尚存一抹淡红。 正是黄昏与夜晚的交界时分，东西走向的长街早被郡府派人疏散清场。街面空旷冷清，两侧的商铺酒楼也在晦暗中静默着，唯有一处酒楼灯火通明。 酒楼形如七层高塔，外表面雕梁画栋、飞檐挑角。内部灯光明艳，却见不到多少人影，更没有觥筹交错之声。 酒楼底层大门外站着几人，因背光而更显神情肃穆，将视线投向街对面。 长街南侧的人行道上，正有三十余人默默站立，在幽暗中宛如屹立海中的漆黑礁石。 人人气度不凡，站姿渊渟岳峙，气势隐隐汇聚一炉，化为震慑天地的滔天巨浪！ 向着街对面的酒楼，一位黑袍中年男子踏前三步。在众人最前方站定，沉声开口道： “东玄泰洲三十二位灵魄境修士在此，请东弥元洲修士楚天阔现身一见！” 语音低沉，却如闷雷般扩散。沿街商铺门口的些许飘带挂饰，都因这一声话语而颤动不止。 灯火耀目的酒楼门口，一位锦袍老者双手拢于袖中，拱了拱手，和气微笑道： “老夫于清泉，是这富清酒楼的东家。老夫虽然同样出身东弥元洲，但也未曾见过楚天阔几次。各位来此寻人，有些不合适了吧？” 黑袍男子冷笑道：“吾名岳观潮，东玄泰洲玄真部正六品客卿，楚天阔杀的是我亲兄弟！星罗郡中谁不知道，你这富清酒楼是东弥元洲修士的聚会地点。此刻的酒楼中，定有楚家之人在场！” “此事老夫也有耳闻，但就此认定凶手，未免为时过早。” 于清泉淡淡道：“不要忘记，我洲修士楚天阔同样失踪了。谁又知道不是你们动的手，然后伪造传音令，倒打一耙呢？” 岳观潮怒道：“失踪？我看是畏罪潜逃！” “岳先生，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于清泉也逐渐沉下了脸：“如果你自认为证据充分，大可以请本郡郡守裁定，上报东宿星洲洲府。再由洲府发文东弥元洲，协助抓捕嫌疑人。不必在老夫这个无关人士面前暴跳如雷！” 对话陷入僵局。 岳观潮再怎么怒目而视，也瞪不掉对方一根毫发。 因为所有人都明白，在场的东玄泰洲修士虽多，却都是有家有业，不敢在城中动手的。 自从星罗岛重宝出世的消息传开，三洲众多修士赶来寻宝。这些日子里并非没有人失踪，唯独这一次，知晓了明确的凶手。 但证据依旧不足。 只有受害者家属岳观潮能够确定，那传音令中的讯息并非伪造。更不用说，受害者的尸身还没有被找到。 即使嫌疑人楚天阔并未潜逃，也可以据理力争，因证据不足脱罪。 不过…… 东玄泰洲众灵魄境，早已预料到了对方的回应。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吗？” 岳观潮身侧，忽然走出了一名年轻男子。 只见他一头灿然金发，身着轻薄银甲，双肩獠牙状肩甲后方拖出纯白披风。 剑眉入鬓，瞳孔深处如有紫焰燃烧。微微昂首，仿佛正俯视着世间万物！ 岳观潮当即收敛了怒意，默默退到一旁。 其余三十位灵魄境修士对此毫不意外。很显然，这时走到最前方的金发青年，才是此次行动的真正领头人。 东玄泰洲浑明宗，当代“明光圣子”源辰，名列东玄泰洲准神榜第六位。年不满四十，修为赫然已至灵魄巅峰，距游神不过一步之遥！ 街道对面的于清泉面色凝重，双手探出袍袖，抱拳肃然道： “源公子，初次见面。老朽不敢与您为敌，但此事确实与我无关。不瞒您说，我们东弥元洲修士也在寻找楚天阔的下落。若有消息，一定会立刻告知东玄泰洲……” “这就是你们的态度吗？” 源辰面色平静，将问话重复了一遍。于清泉表情微变，脸上皱纹隐隐抽动，咬了咬牙道： “老朽年迈体弱，修为浅薄，只是一介传话之人。还请源公子体谅一二……” “我明白了。” 源辰缓缓抬眼，望向于清泉身后酒楼那七层高塔的顶端，似乎空无一人，却依旧华光璀璨的观景大厅。 他一字一顿道： “这就是你们的态度。” 犹如冰风席卷而过，于清泉老脸紧绷，后背本能地渗出冷汗。 源辰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东玄泰洲众人。 除了岳观潮之外，其余人眼神中见不到多少怒意。更多的则是意料之中的淡漠、严阵以待的肃穆，乃至隐约流露出的兴奋！ “诸位也都看见了。” “东弥元洲修士……如此傲慢！” “我等在东玄泰洲，哪一位不是身居高位、名震一方？此刻联袂而来，他们竟然只派出一个不知所谓的老家伙应付我们！” “我们……绝不容忍！” “因此，我代表浑明宗，更秉承玄真部的意志，向身在星罗郡的所有东玄泰洲修士宣布——” “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源辰并未明言，但话语间隐约散发的寒意，令在场所有人心头如明镜一般。他再度转身，又一次望向目光略有些躲闪的于清泉，缓缓道： “从今日起，我们将不会允许东弥元洲修士，在苍旭山脉中安然寻宝。” 源辰抬起右臂，在肩甲边握拳。在细碎的金属碰撞声中，他继续说道： “我们将团结一致，守望相助。即使留下痕迹也不必担心。就像他们所做的那样，只需返回东玄泰洲，玄真部自会给予庇护！” 话语掷地有声，顺着街道远远传开。 即便数百丈外的两端十字路口，负责把守外围的郡守府修士们也因此面面相觑，在彼此眼神中看见震惊之色。 两洲要开战了。 虽然范围仅限于星罗岛北侧的苍旭山脉，参与者也至多数百人。但其中无一弱者，甚至有着开山裂地之能。 最近这些日子，原本有许多本地修士尝试去山中碰碰运气。但今日之后，恐怕没有几个人还敢入山冒险了。 若在山中偶遇两洲修士斗法，即便没有受到波及，也可能作为目击者而被顺手杀掉。 律法鞭长莫及的野外，弱者的生命卑微如草芥！ 龙龟街一盏晦暗的路灯下，郡守谢长缨与数位郡中官员，同样旁观了两洲修士的对峙。 此时此刻，事态发展已经超出了本郡官员的能力范围。他们神情严肃，视线却略微飘忽，投向沿街的屋檐与巷口阴影。 “各洲的大能们，仍然不肯出面调停吗？” 巡捕司司长眉头紧锁，低声道。 谢长缨叹了口气：“刚刚源辰的话语，分明意味着他身后的浑明宗太上长老、以及玄真部副部长都默认了这样的做法。” “东弥元洲的大能似乎也不介意战端开启。至于我们的风老和唐老，更没有必要管这件事情。” 军武司司长摇了摇头：“而且，伱们注意到了吗？那些东玄泰洲修士，分明很期待这样的结果。哼，真是一群好战的……” “蛮子”一词并未出口，但东宿星洲众官员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我建议郡守府对本洲修士发布通告，近期内尽量避免出城，以防受到波及。” “另外，还有一事……” 玄真司司长略一沉吟道：“那边的路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众官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百余丈外，一间早已关门的饭馆门口，凉棚下的小桌边坐着一对年轻男女。 那青年嗑着瓜子，神态悠闲地观赏着两洲冲突的闹剧。他身边的女孩则是捧着一瓣西瓜吃得正欢，颊边满是暗红的汁液。 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半個切开的大西瓜。几片西瓜皮旁边，一柄横放着的陈旧柴刀，更是令人费解—— 使用刀具来切西瓜，难道他们竟是凡人不成？ 第七十九章凶手落网 远处，吃瓜看戏的两人察觉了官员们的目光。莫晴咽下嘴里的果肉，瞧向身边人道： “空尘，我们被人发现啦。怎么办，要不要稍微避一避？” “避什么？” 夏空尘笑道：“我是人道联盟治下的正五品军官，发现有战端将起，特地赶来保护民众，很合理不是么？” 莫晴吐了吐舌头：“你刚才明明说是来看血流成河的。” “这哪有血流成河啊？晴儿，你瞧瞧这帮人，又想杀人夺宝，又想占据大义。约个架还遮遮掩掩的，还不如你杀瓜的时候爽快呢！” “这能一样吗？” 莫晴翻了个白眼，顺手抄起柴刀，又切了一块西瓜下来。鲜红汁水飞溅，一双纤纤玉手仿佛沾满血迹。 “空尘，你心理好阴暗啊。晴儿跟你不一样。” “本命法宝是柴刀的人，可没资格这么讲。” 夏空尘摸了摸下巴：“话说回来，切个瓜而已，你为什么非得用上柴刀啊？” “放着不用的话，这法宝就白炼了呀。” 莫晴理直气壮。夏空尘仔细想想，也觉得很有道理—— 就像远处那些东玄泰洲修士一样，一生大半心血都汇聚于修行之上。苦苦修炼而来的個人伟力，不用来打打杀杀，岂不是浪费了吗？ 虽然相隔甚远，众灵魄境修士却也注意到了他们，听见了隐约传来的调侃话语。 “那两人是谁？” 源辰微微皱眉，对身后众人问道。 顾淮与姜景阳对视一眼，低声道：“那是东宿星洲的准将，夏空尘。” “准将？为何出现在这里？” 源辰的眉间皱痕越发深刻，沉声道：“莫非代表了东宿星洲洲府的意志？” 岳观潮恨声道：“难道一位准将就能令我们退缩了吗？” “当然不。” 源辰微微冷笑：“即使东宿星洲大能出面也没有用。除非，他们能把楚天阔抓到我们面前……” 嘭。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在响声传来之前，街上众人的余光就已捕捉到了一条青黑色的抛物线。似乎有一道人影从附近的四层楼房屋顶摔落，狠狠地磕在路旁人行道上。 众人注意到，那人四肢都被漆黑绳索绑缚，丝毫动弹不得，却依旧保持着清醒。 五丈高度，没有任何缓冲地以躯干着地，即使凝元境修士也难免摔伤。但那人并未发出痛呼，只是咬着牙扭动脖子，竭力望向富清酒楼的方向。 远处，于清泉面色陡变，下意识地向身后酒楼瞥去一眼。 街对面的岳观潮则是又惊又喜，抱拳大声道： “是哪位东宿星洲前辈仗义出手，帮我们抓住了凶手吗？在下感激不尽！” 源辰同样向楚天阔望去，但目光仅仅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个瞬息，随即转向那栋楼房的屋顶。 只见屋檐之上，一位白衣男子伫立于湛蓝夜空之下，素裳轻薄，随风飘扬。一头黑发狂乱恣意，面容却是清秀俊雅，明眸灿如星辰。 “是伱！” 源辰瞳孔微缩，脸色阴沉，一字一顿道：“风轻寒！” “风轻寒？星耀榜第一的那位？” 东玄泰洲众修士中，有人下意识惊讶出声。 当然，在场众人普遍都见过世面，不至于为他的出现而太过震惊。更多人关注的是上一刻摔在地上的青衣男子，东玄泰洲所认定的杀人凶手！ “岳兄，你确定那是楚天阔？”有修士问道。 “不错！” 岳观潮脸上洋溢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对远处蜷曲在路边的楚天阔哈哈大笑道： “报应来得好快！该死的东西，两个时辰前杀我弟弟的时候，你可曾想到现在的下场啊？！” 酣畅淋漓又略显凄怆的笑声，在长街上回荡不止。 楚天阔神色狰狞地扭过头去，并未回话。岳观潮身边有人皱了皱眉，轻叹道： “岳兄，没那么顺利的。” 仿佛正应了他的话语，街对面灯火通明的酒楼顶层，十余道身影一跃而出，飘然落地。 为首一位身材魁梧的苍髯老者，赫然是东弥元洲楚家长老，灵魄境大圆满修士，楚镇雄！ 虽然己方人数较少，楚镇雄依旧威风凛凛。炯炯目光扫过街对面三十二人，又转向楼房高处，对风轻寒道： “风公子，此事未有定论，可否先将天阔放开？星罗郡守在场，不如就在此地公开审理岳观行失踪一案。若真是天阔所为，我们楚家绝不姑息！” 楚镇雄三言两语之间，把杀人案说成了失踪案。很显然，找不到尸首就无法定罪。 然而，被封锁法力、束缚身躯的楚天阔，表情并未因为长辈现身而有丝毫放松。 只见楼房高处，风轻寒淡淡开口道： “此人逃往东面，在海上被我截住。他身上有两件储物道具，究竟与此事有无关联，诸位一看便知。” 说话间，他抬手抛下一枚戒指与一只手环，以法力微光包裹，悬于长街之上。 岳观潮上前两步，大声道：“那手环是我弟弟的！现在你们还有何话说？” 楚镇雄眼角略微抽搐，右掌虚握如爪，几次颤抖，却始终没敢出手。风轻寒微微颔首，看向另一个方向的郡守谢长缨： “谢郡守，证据与嫌犯就先由郡守府看管吧。” “……也好。” 谢长缨点了点头，带着几名郡内官员迈出三步，跨越数十丈距离来到楚天阔身边。 本应轻盈飘逸的步伐，此刻却隐约带上了拖泥带水的沉重。 几十位灵魄境的目光汇聚而来。谢长缨本不愿接手，但职责所在，他非接不可。 谢长缨略一思忖，低头看了看楚天阔身上的绳索，又抬头望向风轻寒。后者抬手虚招，漆黑锁链如灵蛇般飞窜而起，回到他的手中，青光一闪就已消失无踪。 楚天阔终于脱困，挣扎着站起身来，恶狠狠地看了东玄泰洲众修士一眼，厉声道： “是姓岳的先偷袭了我！我只是正当防卫！” 岳观潮寒声道：“那你为何要逃？” “我担心本地郡守府不会采纳我的供词，所以打算先回洲中，和族里商量一番。有问题吗？” “可笑！那你为何要夺走我弟弟的储物手环？” “我只是为他先行保管！若留在原地，被第三人捡走又如何处理？” 楚天阔果断把罪名推了个干净。显然被抓住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想好了各种应付盘查的台词。 事实上，这类野外狭路相逢的杀人案件，大多都是一笔糊涂账。无法查证是哪一方先动的手，是非曲直更难以判断。 蓄意谋杀、斗殴杀人、防卫过当，甚至正当防卫。究竟适用哪一条，主要依据涉案双方的背景，以及判案者的态度偏向。 “无论如何，杀人事实已经确定，接下来就是定罪的问题了。此事发生在星罗郡，理应由本郡将凶手先行羁押。” 谢长缨思虑再三，向各方拱了拱手道： “但此事毕竟牵涉三洲，我也不敢擅专。各位同道，如果你们能够达成一致意见，本郡会参考你们的建议。” 简单来说，就是把难题扔回去，让东玄泰洲和东弥元洲自行解决。 至于他们是以武力压服对方，还是私下里用利益交换达成妥协，都跟谢长缨没关系。 然而…… “尸体在何处？” 东玄泰洲修士的领头人，准神榜天骄源辰忽然问道。 第八十章观众登台 楚天阔还未回话，谢长缨就已微微变色，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调查尸体、勘察战斗现场，以还原事件真相。 理论上来说，这属于常规查案流程。但眼下双方剑拔弩张，极可能一言不合，在群山之间爆发大战！ 幸好楚天阔扫了一眼场中双方战力对比，果断答道： “我与岳观行斗法之时，有妖王被动静吸引而来。我法力消耗严重，当即选择撤退，却看到那妖王把尸首带走了。” 岳观潮怒道：“可笑！分明是你毁尸灭迹！” 源辰漠然道：“无论如何，战斗痕迹都不会消失。楚天阔，如果你想自证清白，不妨带我们前往现场。真相究竟如何，经过复盘便可略知一二。” 以楚镇雄为首的十余位东弥元洲修士，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很明显，源辰是打算掀桌子了。 楚天阔若不肯认罪，就只能去野外走一遭；他们若敢跟随见证，很可能直接被一网打尽！ 谢长缨更像是吃了苍蝇般难受。一旦出事，他不管就是渎职，管了连自己都有生命危险！ 不过，此刻的星罗郡内，三洲均有游神境坐镇。只要大能在场，这架就打不起来。 谢长缨向楚镇雄投去询问的眼神。后者似乎迟疑了一瞬，随即抱拳正色道： “谢郡守，楚天阔就拜托你照看了。此事仅与他一人有关，我们暂不跟随，在城内静候调查结果！” “？？？” 谢长缨瞪大眼睛，完全没料到对方就这么怂了。 楚天阔更是惊骇欲绝，张口想要说话，却听见了楚镇雄的神念传音，顿时浑身一震，神情变得颓唐。 “这……” 谢长缨稍一犹豫，咬了咬牙，转头望向高处道： “嫌疑人落网，风公子无疑居功至伟。若有闲暇，本郡希望风公子随行，亲自见证本案的查证过程。” 只要把风轻寒带上，风垂云就可能暗中跟随。以前者的性格，大概也不会拒绝。 正如谢长缨所料，只见风轻寒在夜风中撩了撩鬓发，微微一笑道： “没问题。反正我也……” 一言未尽，忽有青光闪过，猛然砸在他的身上。嗖的一声将屋顶上的人影裹挟而起，转瞬间掠向远方！ “啊——” 风轻寒的惊呼声在星罗郡上空远远传开，一息之后就微不可闻。街道上，巡捕司司长大惊失色： “风公子遇刺，立刻封锁全城！” “不，那是风老把他带走了……” 谢长缨没好气地瞪了巡捕司司长一眼。 很显然，由于东玄泰洲的众修士各有背景，连风垂云都不想多管闲事。 东弥元洲大能指望不上，风垂云不愿出手。谢长缨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这锅他怕是背定了。 也罢…… 如果凶手楚天阔被东玄泰洲修士弄死，就和他们商量商量，将责任推到妖族身上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只要能够再杀几个妖王，再捉几只天生邪恶的妖族小鬼，郡守府看管不力的责任多少也能抵得过去。 当然，那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谢长缨仍然心怀希望，视线在长街之上扫过。 要是能够再找到一个像风轻寒那样，无所畏惧、又家世显赫的年轻人就好了。只可惜此刻的龙龟街灯火黯淡，商户闭门，早已见不到无关人士…… 诶，有了。 谢长缨眼前一亮，又是两步迈出，来到几十丈外的一处凉棚边，对吃瓜看戏的夏空尘抱拳道： “夏将军，本郡虽然地处偏远，却也曾闻大名，久仰久仰！” 夏空尘把两瓣瓜子壳甩在桌上，轻笑道：“久仰？有多久？” “呃，这个……” “不必客套了，你就是想请我一起去城外调查犯罪现场对吧？没问题，反正我很闲。” “夏将军，感激不尽！” 谢长缨大喜。他曾听风垂云说过，此人杀了碧落谷谷主的亲传弟子，却依旧安然无恙。背景如此深厚的人物，居然近在眼前！ “没什么。” 夏空尘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 “众所周知，我夏空尘平生不好斗，唯好解斗。” 解斗？ 听见这话，远处东玄泰洲众修士惊疑不定，也有几道目光浮现出隐晦的杀意。 源辰剑眉微蹙，转身向顾淮投去询问的眼神。两人神念交汇，快速交流着。 凉棚下，谢长缨深鞠一躬，再次道谢，满面春风地转身返回原处。夏空尘身边的莫晴则是默默瞧着他，小声开口道： “空尘，你想吃鱼了？” 夏空尘愣了一下，一时没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晴儿，你说什么？” 莫晴幽幽道： “不想吃鱼的话，为什么要钓鱼呢？” ———————— 城北，一处僻静安宁的院落内，忽有苍青光辉从天而降。 荷叶略微泛黄的小池塘边，青光无声散去，现出一老一少两道黑发人影。 脸庞俊秀的年轻男子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领，环顾空荡荡的庭院，忽然笑道： “老祖宗，伱这院子是刚买的吧？不去雇些仆人打扫卫生么？” “没必要，反正也住不了几天。” 老者风垂云平静答道。他深深看了风轻寒一眼，嘴角忽然勾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你没有问我，为何不让你多管闲事。这很好。” “不问也知道嘛。” 风轻寒摊了摊手：“东玄泰洲那帮人不是无名之辈。我贸然掺和进去，可能为风家惹来不少仇家。” 风垂云在池塘边的石凳上坐下，轻轻摇头道： “如果只是那三十二人，倒也无需畏惧。我相信你的能力，可以压服他们，而不至于结下死仇。” 风轻寒惊讶道：“老祖宗，你的意思是……还存在其它因素，连你都心有顾忌？” 风垂云捋须点头，言简意赅： “这星罗岛有问题。” 风轻寒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他发现不知何时起，整個院落都已经被阵法覆盖，隔绝内外。 只听风垂云缓缓道： “最初‘重宝出世’之时，郡守谢长缨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因此没有压制郡内‘光芒三日不散’的谣言。当然也有可能，这谣言本来就是他派人散布出去的。” “早在异象产生之前，就有人目击了狼属妖族的存在。这很不合理，所以谢长缨希望引来更多灵魄境、甚至游神境修士，以调查真相，保护郡城安全。” “时至今日，我已经确认，谢长缨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我们东宿星洲血灵门的老屠确认失踪，东玄泰洲浑明宗的老吕，也多日没有消息了。今夜东弥元洲修士软弱得不正常，似乎也与游神境失去了联络。” “此刻的星罗岛上，除了我、老唐，还有今天刚到的柳天诚之外，游神境修士都已失联。其中甚至还包括疑似失踪的碧落谷老沈……” 听到这里，风轻寒瞪大了眼睛： “碧落谷谷主？沈怀古也来过星罗岛？” 风垂云道：“根据碧落谷和昌武郡的消息，老沈欲报杀徒之仇未果，转而前往东海。按理说，早就该到星罗郡了。” “杀徒之仇？” 风轻寒想了想道：“沈老的徒弟……是叫莫平安吧？我也略有耳闻，那家伙是个战斗狂，什么时候被杀都不奇怪。不过，凶手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扛住沈老的怒火？” 风垂云沉默了一下，扶额道： “就是刚才在街边嗑瓜子的那个……” “啊？” 风轻寒一时竟有些愣神，实在没看出那人有什么不凡之处。 风垂云摆了摆手道：“别提了。据说那位准将夏空尘，和圣者端木明关系匪浅。” 风轻寒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沈老不敢动手。” 风垂云忽然仰头望天，沉吟良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 风轻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夜色昏沉，弯月孤悬天边，在阴云间散发着微薄光亮。 身为星耀榜第一的当世天骄，风轻寒从小就思维敏捷，悟性极高。此刻思绪电转，当即明白了老祖宗这声叹息中蕴含的深意。 即便在游神境巅峰的风家至强者眼中，星罗岛的未来，依旧如同这片天幕一般晦暗阴沉、捉摸不透？ 只听风垂云语声沉重，继续说道： “……唉。” “老沈还欠我个人情呢。他要是死了，我可亏大啦！” 第八十一章艰难抉择 风轻寒无话可说，在一旁默默站着。 风垂云转头看他，忽然笑了笑道：“小寒，考你个问题——知道我今年多大年纪了吗？” 听到这个称呼，风轻寒肩头不自然地耸了耸，尴尬笑道： “老祖宗，我说过很多次了，麻烦换一个称呼……” “好的，小寒。” 风垂云含笑点头：“说说我的年龄。” 风轻寒无奈道：“我记得……今年应该是四百二十五岁。” “知道我凭什么能活到这個岁数吗？” 风轻寒略一思索：“因为老祖宗你修炼天赋卓越、实战经验丰富，堪称同阶无敌……” “不，你错了。” 风垂云淡淡道：“是因为我一生如履薄冰。从来不趟浑水，不管闲事！” 风轻寒立刻理解了老祖宗的意思。 如今星罗岛危机暗藏，风垂云希望他随自己一同离去，以免遭遇意外。 小院之中，阵法隔绝了外界杂音，连风声都早已止歇。两人没有说话的时候，空气寂静如一潭死水。 “……我明白了。” 风轻寒忽然微笑，伸手一抓，一柄纯白长剑浮现在掌中。剑身、剑格、剑柄均洁白如玉，唯有两面锋刃之上呈现出怪异的殷红。 他双手托着剑身，略微躬身，递向池边石凳上的风垂云。 风轻寒低着头，不去看老祖宗猛然皱起的眉梢，诚恳说道： “这件神品法宝‘断红袖’，还请老祖宗带回家族吧。” “……你什么意思？” “我要留下来。” 风轻寒抬起头，眼眸清澈，语声轻柔： “无论星罗岛地下是妖巢还是魔窟，我既然来了，就应该去看看。” “蠢货！” 一声怒喝之后，风垂云身上的气势也陡然发生了变化。如山如海、如渊如狱，每一字出口，都仿佛在空气中震起涟漪： “你难道不明白，你比这件神品法宝重要得多？家族对伱的期待，不仅仅是游神大能，而是归墟圣者，甚至成仙！” “您说得对。” 风轻寒极罕见地使用了敬语，平静道：“轻寒有志于成仙，所以面对未知之时，不可退却。” “你……” 风垂云神情一滞，似乎在一瞬间经过了漫长的思考。磅礴气势随即收敛进葛袍下的干瘦身躯，化为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唉！” 他失望摇头，冷冷看了风轻寒一眼，如同打发乞丐般挥了挥手道： “这剑，你就留着吧。不过，老夫可要先走了。” 说话间，他撤去了覆盖庭院的隔断阵法。袍袖一甩，扭过头去，不再注视那个鲁莽的晚辈。 “我们风家历代皆有天骄出世，不差你一个。你若不知死活，那就自求多福吧，可别指望老夫给你收尸！” “多谢老祖宗成全。” 风轻寒收起长剑，又深深行了一礼，向风垂云告辞离去。 直到半晌之后，老者才终于在冷清的院子里回过头来，望向风轻寒离开的方向。 当然，他早已看不到这个年轻人的背影。 风垂云忽然又是一声叹息。 年轻人总是这个样子。任性、高傲，意气风发，就像陡峭山崖边刚刚探出头的一株青草。 如此鲜亮，如此锋锐，又如此……脆弱。 再怎么锋芒毕露，只需一次意外，就可能身死道消，堕入尘埃。 风垂云缓缓长身而起，身形却逐渐隐没于空气。此为东宿星洲最顶尖的隐匿手段，寻常游神境修士都难以察觉。 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轻寒，你愿意的话，就去闯吧。 眼下力所能及，老夫……再护你一程！ —————————— 风垂云做出决定的同一时刻，夏空尘也在城西的一家高级宾馆内，面临着人生中无比艰难的抉择—— “先生，您今晚要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宾馆前台小妹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柔声问道。 夏空尘单手托腮，陷入沉思。 其实以他和莫晴的亲密度而言，同住一间房没有任何不妥。问题在于，在家中尚且因为缺乏仪式感而没有同房，出门在外反而同房了？这合适吗？ 夏空尘缺乏经验，不得不调动计算力进行推演。本体数据库统合了无数影视文字作品，总结出九种不同的解决方式。 于是他成竹在胸，目光转向身边的莫晴，准备先用言语进行试探。根据她接下来的反应，便可以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一间房。” 莫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着他，同时对前台小妹竖起一根指头。 “请问是要大床房还是双床房呢？”前台小妹问。 “大床房。”莫晴道。 夏空尘又一次陷入沉思。 这么主动的吗？ 正疑惑间，与他对视着的莫晴终于移开了目光，瞳孔深处似乎有些许动摇。 夏空尘注意到，她的脸庞虽然依旧白皙如玉，体表却隐约有法力涟漪散开。 莫晴在用法力控制气血，防止自己脸红？ 夏空尘心里这么猜测，但也不好问出口。只见她咬了咬嘴唇，忽然说道： “空尘，你不要误会哦。只开一间房，其实是因为我有个朋友说过，勤俭节约是个好习惯……” 夏空尘疑惑道：“在你十八年的人生中，除了我这个男朋友，好像没有其他朋友了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说的就是你啊！” 莫晴一脸不满：“还有，什么叫做我没朋友？上次游姐姐不是说，我们是朋友了么？” “这也算？” “怎么不算？她跟晴儿不是朋友的话，跟你也应该不是，那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呃，你说得对，是朋友。关系很好的普通朋友！” 就在夏空尘有点招架不住的时候，前台小妹把他们的房牌递了出来。 在这样的高级宾馆中，房牌本身就是法器，能够打开并控制对应房间的门窗、灯光以及隔音阵法。 夏空尘预付了房钱，接过牌子，搂着莫晴向楼梯间走去。前台小妹在身后轻声道： “祝两位夜生活愉快。” 夏空尘扭头看了莫晴一眼。她却只是低头撩着刘海，一语不发。 登上七楼，走进房间。灵石灯具亮起的瞬间，土妹子莫晴顿时被房间精致的装潢吸引，符合人设地发出一声惊呼。 由于灵气的便捷和符阵技术的万能性，此世的居住质量丝毫不低于许多科技侧世界。引水、净水、加热、空气净化等符阵，均是高档宾馆的标准配置。 “早点睡觉吧。按照约定，明天早上我们还得去郡守府，跟郡守他们一起入山呢。”夏空尘道。 “嗯……我先去洗个澡。” 莫晴说着，转身走进卫生间里。很快便有氤氲水汽，从并未关紧的门缝中飘出。 事实上，身为凝元境修士，随时都可以施法洁净体表，完全没有洗澡的必要。夏空尘自然没那么矫情，只是换了件宽松睡袍，先去床上躺着，闭目养神。 片刻后，淅淅沥沥的水声终于停下。莫晴穿着一身粉白睡裙，拢着用法力蒸干的蓬松长发，娉娉婷婷地走到床边，在另一侧轻轻坐下。 夏空尘枕着手臂，闭着眼睛。 莫晴侧着身子，静静看着他，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床头灯光橙红，荡漾着略微暧昧的氛围。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夏空尘以不变应万变，决定遵从莫晴的想法。 毕竟……无论在哪个世界，违背妇女意愿都是很可怕的。 短暂沉默后，莫晴忽然伸出手指，从床头到床尾，在床中间划出一道褶皱。 “今晚……不许越过这条线哦。” “好的。” 正人君子夏空尘从善如流。 于是，灯光熄灭，两人安然就寝。 转眼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对凝元境修士而言，睡眠并不会导致完全失去知觉。身体虽然放松，神魂对外界依旧有着感知能力。 因此，即便身处睡梦之中，也可以听见枕边人的幽幽呓语： “……你怎么不过来？” 夏空尘：“？” 第八十二章入山查案 次日早间，各方修士齐聚郡守府。 以郡守谢长缨为首，并六位郡内官员，计划押送嫌犯楚天阔，前往犯罪现场实地调查。东玄泰洲三十余名灵魄境修士随行。另有准将一位，平民一名。 郡守府内的广场边缘，莫晴抱着夏空尘的手臂，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小声问道： “在场最低都是七品官员，我居然也参与进去，这不合适吧？” “你说合不合适？合适的不得了。” 夏空尘微微一笑，严谨分析道： “你瞧这案子，东弥元洲修士杀了东玄泰洲修士。往小了说是杀人案，往大了说，可就是影响两洲外交的大事。如此大案，岂能任由星罗郡一言而决？我作为军方代表，你作为平民代表，多方见证监督，对本案是有很大意义的！” “原来是这样啊。” 莫晴转过头望着他的侧脸，眸中满是爱恋之意，柔声道： “我就喜欢你这没理也能搅三分的样子。” 广场中央，安排完府内工作的郡守谢长缨走了过来，略带讨好地微笑道： “嗯……夏将军，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夏空尘奇道：“你是郡守，也是本案的主审官，为什么要问别人的意见？该走就走呗。” 谢长缨只能无奈笑笑，又转身回去找东玄泰洲的领头人源辰。后者也还算配合工作，点头表示客随主便。 “那么……各位，请随我出发，一同前往苍旭山脉。” 谢长缨袍袖一拂，飘然而起，宛如凭虚御风，不带丝毫烟火气息。 巡捕司司长抓起嫌疑人楚天阔，纵身紧随其后。众修士纷纷跟上，身周气旋鼓荡，直上天穹。 唯有莫晴一人没学过御空术法，理论上不具备飞行能力。所以夏空尘揽着她的腰，腾空而起，不紧不慢地跟在队伍最后。 然而，没有人因此表现出丝毫轻视。 因为经过一夜时间的调查，各方都已对夏空尘略有所知。今日早晨见面时，望向他的目光都隐隐带着忌惮之色。 十九岁的正五品，在三洲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看他这副轻松随意的态度，必定是背景通天，有恃无恐！ 调查工作为官府行动，众人均可无视飞行禁令。从郡守府内腾起数十道流光，向北面群山飞掠而去。 至于以楚镇雄为代表的东弥元洲修士，由于拒绝陪同见证，而选择留在郡守府内。 待郡守一行人出发之后，楚镇雄义正辞严地当众宣布—— 【楚天阔可能有罪，但必须以人道联盟的律法进行审判与惩处。如果东玄泰洲修士心怀私怨、妄动私刑，东弥元洲一定会追究到底！】 至于被带走的楚天阔本人，则是披头散发，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被封锁了法力，由巡捕司司长提在手中，一同飞往案发地点。 “苍旭峰西侧十余里处，就是这附近了。” 片刻时间后，众修士悬停于群山之上，谢长缨环视众人道。 早晨阳光晴好，云层高远，世间万物都显得格外清晰。只见山峦起伏，树海如涛，极目远眺甚至可以望见数百里外海滨的一线幽蓝。 在谢长缨的提醒下，众修士将注意力移至下方。 金色暖阳在一片低矮山丘间投下苍旭峰的阴影，鲜绿与墨绿呈现出极醒目的对比，犹如划开晨昏，割裂阴阳。 “似乎没有树林被明显破坏的痕迹。” 源辰的目光冷冷扫来，令楚天阔瞳孔一颤，连忙解释道： “那是因为……当时我刻意收敛了法力，尽量减小动静，以免被第三人发现。” 受害者家属岳观潮怒目圆睁，大喝道：“伱总算是承认了！卑劣无耻的杀人凶手！” 在场众修士皆凭空而立，衣袂飘飞，气度不凡。唯有楚天阔仿佛被吊在空中，神情落魄地垂着头，并不反驳。 因为此刻，他唯有老实认罪，才能获得依法发配混沌战场的机会。倘若继续嘴硬，极可能被当场弄死！ 谢长缨道：“详细描述一下，你与岳观行从见面到动手的全过程。” 楚天阔深吸口气，缓缓道： “那时候，我们都在林中行动，追踪妖族痕迹时碰了面。岳观行召出法宝、展露气势，想要吓退我。我佯装不敌退却，待他稍微走远，趁其收起法宝的瞬间……背后偷袭了他。” 巡捕司司长施法加持双眼，宛如鹰隼般凌厉的眼神缓缓扫过下方树海，沉声质疑道： “岳观行还来得及发出最后一条讯息，说明并未立刻死亡。只要他稍微反抗，就不应该全无破坏痕迹！” 楚天阔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此处林木茂盛。当日在林间走动，我也不知自己在何处，只记得苍旭峰的大概位置。” “无妨，我们下去看看。” 源辰淡淡道。 此刻的苍旭山脉中，东玄泰洲修士占据了绝对的战力优势。在山中寻宝的灵魄境修士虽然不少，但至多三五成群，即使遇上了也无关大局。 谢长缨点头同意，于是空中疾风再次鼓荡，众修士先后降落。 夏空尘带着莫晴沉入树冠的前一个瞬间，忽然察觉到极远处的不止一道视线。以及随视线而来，毫无差别的冰冷杀意。 有人想弄死这里所有修士…… 或者说，那并不是人？ 夏空尘若有所思，在林间环视一圈。 这些自以为踏足仙道的修炼者们，却淡忘了作为生物最原始的杀意感知，竟没有一人察觉异样。 源辰发号施令，指挥东玄泰洲修士分散搜索四周，同时叮嘱道： “保持步行，不可冒进，至十里外驻足。若遇可疑之处，立刻发出信号，我将随即赶到。” 众修士应声散去。于是这片稍微空旷的林荫下方，只剩下包括郡守在内的十余人。 源辰镇定自若，他身边的同伴也大多面色平静。郡守府官员却神情严肃，时刻警惕着东玄泰洲那边——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岳观潮的手中多了一把幽蓝长剑，在五步之外紧紧盯着瘫坐在地的楚天阔。 谢长缨无奈劝道：“请冷静一些，岳先生。此人已经认罪，考虑到双方的官爵相差不大，判罚必然是发配混沌战场。” 岳观潮寒声道：“我只想亲手报仇！” “请不要自误。你此时杀了他，只会导致你自己变成罪犯。更何况，我们郡守府有责任维护联盟律法，不能任由你肆意杀人。” 话虽如此，谢长缨也没有挡在楚天阔身前的打算。 因为，源辰不会允许岳观潮出手。 谢长缨已经察觉到，对方的真正目的大概不是为同洲修士报仇，而是借此机会向东弥元洲发难。 只要凶手楚天阔还活着，东玄泰洲对东弥元洲就有着天然的道义优势。 昨夜的宣战声言犹在耳，今日东弥元洲、甚至东宿星洲修士都少有人敢于出城。如此一来，苍旭山脉几乎被东玄泰洲独占。 当然，这和谢长缨没关系。 只要自己不遇险，郡城内部不出事就好。 哪怕苍旭山脉中爆发游神之战，也不至于损害到数百里外的星罗郡城。 正如谢长缨所料，虽然岳观潮持剑的右臂微微颤抖，眼眸中几次杀意勃发，却终究没有出手。 不知是他自己的理智盖过了感性，还是源辰通过神念传音进行了警告。 片刻后，西北方向终于传来消息—— “发现妖族出没痕迹！” 第八十三章妖族巢穴 “妖族？” 虽然惊讶，但也在情理之中。 源辰和谢长缨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迅速达成共识。树林之间劲风骤起，十余道人影向西北疾行而去，吹落一地绿叶。 不到十息时间，众人赶到目的地，只见一位修士站在一个小土坑旁边。土坑呈椭圆形，直径三尺有余，内部泥土新鲜，显然刚被掀开不久。 发现者介绍道： “土体存在单向炸裂痕迹，附近树干上也有飞溅的泥点，应当是修士蹬地时一脚踏出的结果。再观察坑底隐约留下的脚掌轮廓……显然并非人脚。” 玄真司司长走近端详片刻，笃定道：“是与玄真司内那具尸体同族的狼属妖王！” “那么，是什么人追得它以足蹬地，仓皇逃窜？” 谢长缨捋着长须，看向楚天阔。 修为达到灵魄境的强者，举手投足间法力澎湃，平日里无需动用肉身之力。那妖王踩地借力起步，很可能是被突然出现的人族修士吓到了。 “不是我。”楚天阔道，“昨日我也发现了这里的痕迹。顺着那个方向走两三里……就到了。” 说着，他的目光投向西边，林木葱郁的幽深树海。 即使没有他的提醒，在场众人也察觉到，西边地面上的落叶比别处明显更多些。 “此岛树木均为常绿阔叶乔木，不应有如此之多的落叶。” 源辰微笑道：“妖王向那边逃跑时，带起的疾风刮落了许多树叶。叶片几乎没有腐烂，说明就是这一两天内的事情。” 众人顺着落叶轨迹前行，果然发现了一处宛如风暴席卷之地。 只见上方树叶明显稀疏了不少，大片金色阳光洒落。地面上落叶荡涤一空，草皮翻起，甚至还有一道长达数丈、深不见底的刀痕！ “楚天阔没有说谎，这里确实是杀人地点。” 巡捕司司长驱动留影石，对附近场景进行录像，同时对现场痕迹分析道： “楚天阔偷袭得手后，岳观行反手格挡一招，挣扎着向前跃出。但五丈后楚天阔再度追上，一刀当头劈落。岳观行抵挡不住，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死亡讯息，就被一刀斩断。” “地面上有焚烧尸体时留下的结晶状焦土，周围还残留着少量迸溅的血迹。可以采集回去，作为证物留存。” 至此，案情已明。 谢长缨松了一口气。没有发生意外，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转身对源辰道： “源公子，此案证据齐全，已具备结案条件。现在返回郡城如何？邀请各方，一同商讨凶手楚天阔的最终判罚。” “何必着急？” 源辰的视线投向西边，只见疾风吹拂落叶的痕迹依旧蔓延向远方。他微微一笑道： “星落郡内有妖族出没，郡守府难道要放任不管吗？” 谢长缨略一沉默道：“多谢源公子提醒。回到郡城后，我将派遣郡尉带人调查。” “无需多此一举。” 源辰嘴角带笑，语声却逐渐冰凉：“谢郡守本人在此，还有各位郡城官员，岂不比郡尉更具分量？” 谢长缨皱眉道：“你们一行三十七人，无论追查妖族还是寻宝都绰绰有余，为何非要带上我们几个？莫非是信不过我？或者信不过夏将军？” 人群边缘，夏空尘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源辰眼神一动，立刻回道： “不是信不过你们两位，而是信不过……他！” 源辰的目光投向另一边，赫然是靠在树干上垂头丧气的楚天阔。 谢长缨奇道：“他的口供与现场痕迹完全对得上，犯罪过程已经明确，你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过程没有疑点。但我想知道，杀人原因究竟是什么？” 源辰说话间，穿过树林里漏下的一束束金色阳光，纯白披风飘动，银甲光辉闪烁。 他缓缓走到楚天阔身前，视线如天神般居高临下： “当真是所谓的‘一言不合’，或者‘见财起意’吗？” 楚天阔后背靠着树干，身形略显佝偻，仿佛破罐破摔地冷笑一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还想给我加什么罪名？” 源辰淡淡道：“现在问你，自然是不会承认的。所以，跟我们走一趟吧。” “跟你们走？” 谢长缨连忙道：“源公子，楚天阔乃是杀人凶犯，根据联盟律法，必须由郡守府……” “伱们也一起跟来，不就可以了吗？” 源辰微笑道：“事先声明，我没有不信任你和夏将军的意思。只是因为东弥元洲修士过于狡诈，不得不多加防范。” 谢长缨眼角抽搐，犹豫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道： “好吧，如你所愿。接下来准备去哪里？” 源辰道：“自然是顺着落叶痕迹继续前行。” 接着，他召回了分散到各個方向的东玄泰洲修士，确定人数无误后，带队重新出发。 快速前行数里，痕迹开始变得难以分辨。似乎是那妖王放慢了速度，不再掀起劲风、卷落树叶。 不过，既然有了明确方向，在场修士又怎么可能无功而返？ 巡捕司司长与两位东玄泰洲修士，分别发动追查法宝。从微不可查的气味与灵力痕迹之中，推断出了最为可疑的方向。 众人继续追踪，一路走过二十余里，来到一处林木茂盛的山谷之间。 枝叶郁郁葱葱遮蔽阳光，清溪潺潺流淌。岸边遍布着墨绿青苔，一派安宁静谧之景。 “看那边！” 只见一处洞口突兀地出现在远处山谷侧面，竟没有任何遮挡与掩饰。众人赶过去调查，发现是一条地道倾斜延伸向地底。 洞窟极深，蜿蜒而下。灵魄巅峰的神念，在放弃精度的前提下可延伸至数百丈外，但也探不到底。 更重要的是，洞口外侧散落着些许碎晶片，推测为幻阵基盘的残骸。法力痕迹显示，阵盘被破坏的时间，至多也就是一天之前。 “东弥元洲修士已经来过了？” 源辰若有所思地转头看向楚天阔，缓缓道：“所以，这才是你杀死岳观行的真正原因。防止其他人发现这个妖族地窟？” 见楚天阔垂着头并不回话，源辰冷笑道： “你本是奉命行事，如今却被当成了弃子，心中当真就没有一丝怨恨吗？” 楚天阔霍然抬头，恶狠狠道：“与你何干？” 这已经无异于承认了。 然而，东弥元洲修士从昨日到今日的古怪态度，足以证明这妖族巢穴并不简单。 谢长缨捋须略一思索，沉声开口道： “最近出现在星罗岛上的妖王，极可能就是以此为据点。源公子，我建议返回郡城，从长计议。” 老成持重的建议，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修士的默默赞同。但源辰摇了摇头道： “近五十位灵魄境修士在此，何惧区区妖族？不如趁此机会，下去一探虚实！” “太危险了！” 谢长缨猛地把自己的胡须揪掉了几根，瞪起眼珠，大声道： “妖族手里可能有着神品宝物，我们在地道中聚集一处，岂不是正好被一网打尽？夏将军，你也来劝劝源公子……” 他转过身，正准备问问夏空尘的意见，语声却忽然停顿了。 只见身后人群影影绰绰，谢长缨凝神环视一圈，诧异开口道： “夏将军……人呢？！” 第八十四章伏击 准将夏空尘的失踪，顿时令在场众人紧张起来。 巡捕司司长下意识就想喊一声——“夏将军失踪，封锁全场”！ 但郡守谢长缨用眼神制止了他，随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人群最边缘的几位东玄泰洲修士。 片刻前，夏空尘和莫晴应该离他们不远。 众修士的视线随之聚集而去，那几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犹豫着开口： “我刚才看见夏将军带着女朋友，向苍旭峰的方向过去了。” 谢长缨皱眉道：“为何早不说？” “我觉得夏将军如此行事，一定有他的深意吧……” “哼。” 谢长缨冷哼一声，回过头对源辰道： “源公子你看，连夏将军都心有顾虑，提前撤离了。所以，我们是不是也该……” “不，我们不能走。” 源辰微笑道：“夏空尘年纪轻轻、修为浅薄，依靠人脉背景才有如今地位，自然不敢以身犯险。但在场哪一位不是实战经验丰富的灵魄境强者？如此阵容，即使硬撼神品法宝，也能够战而胜之！” 理论上确实如此。 然而…… 谢长缨的视线扫过源辰身后众人，在他们眼中见到了些许犹疑。 因为源辰率领的一众灵魄境修士，其实并非他的下属。他们跟随“明光圣子”而来，是为了寻宝、捉妖、打顺风仗的，而不是来和游神层次的强者拼命！ “危险性太大，我不同意探索地窟！” 谢长缨斩钉截铁道。 这一刻，他代表了在场大多数修士的意志，话语掷地有声。 出乎意料的是，源辰并没有生气，反而显得格外镇定自若，淡淡道： “那么，我也退一步吧。就由我们与郡守府合作，在这片山谷周围布下埋伏如何？若有妖族出入，立时便可拿下。” 谢长缨略一思索，点头同意了。 反正留下来埋伏的不会是他本人。具体有多少危险，又有多少利益，让有兴趣的修士自己去承担就好。 于是，他轻咳一声，准备开口，仔细商讨人员配置和点位安排。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地窟入口。在斜向下的地道中，只能看见棕色土壁随深度增加而越发晦暗，直至犹如深渊的纯粹漆黑…… 忽然间，地窟深处微光乍现！ 谢长缨凛然一惊，下意识调动法力包覆全身。其余修士因他的举动而惊讶不已。有人欲开口询问，也有人本能地做出了相同的防护措施…… 但还是不够快！ 因为下一个瞬间，汹涌白光就已破土而出。以地窟为中心的方圆数十丈内，势不可挡的法力洪流冲天而起！ 若从远处望去，便能看见一道苍白光柱由山谷间腾起。一众灵魄境修士如蝼蚁般被击飞上天，四散飞落开去。 大部分人当场折腿断臂，身负重伤。少数反应稍慢、法力稍弱之辈，更是如布娃娃般四分五裂，当场身亡！ 苍白光束直插天际，荡涤层云。掀起的剧烈气旋瞬间撕裂了山谷两侧的所有草木，与尘埃碎石一同飞散。 远远看去，就像…… “就像小孩子往土堆里扔了个炮仗，炸飞了一窝蚂蚁。” 苍旭峰山腰的一处崖边巨石上，莫晴如此说道。 相距五六十里，再怎么崩山裂地的威能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呃，晴儿，你能不能给他们一点面子……” 夏空尘在一旁无奈道：“好歹刚刚也和我们同行呢。如果不是我提前预料到了危险，现在咱们也被炸上天啦。” 莫晴斜着眼瞧他，揶揄道：“既然猜到会出事，为什么不跟郡守老头说呢？反而带着我跑到这处……居高临下、视野开阔的观景台？” “嗯……” 夏空尘单手托腮，作沉思状。 而在六十里外，冲天而起的光柱已然消散。原本的山谷之中留下直径数十丈的大坑，坑内骤然掠出十余道紫红流光。 与人类修士飘逸轻灵的遁光不同，紫红流光显得异常浑浊，其中人形身影难以辨识。 光芒边缘有着火焰蒸腾般的闪烁尾焰，令遁光整体越发汹涌暴烈，仿佛山崩海啸！ “这妖王还真多呢。”夏空尘评论道。 只见那十余妖王极有默契，三个一组，分别向空中的人族修士袭杀而去。 场面上来说，此刻人族幸存修士数量是妖族两倍以上。但几乎人人带伤，刚刚从遭受攻击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完全没有对敌的心思。 包括郡守谢长缨在内，大部分修士的第一反应就是四散奔逃。只要跑得比其他人快，自己就能活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灿烂剑光从天而降！ 金色光辉与紫红流光对撞，爆鸣声响彻长空，硬生生将数位妖王砸回地窟！ 众修士循声望去，只见明光圣子源辰一身披风银甲，横剑立于空中，一头金发飘飞舞动，凛然如天神一般！ 只听他一声断喝： “吾辈修士，一生战天斗地，岂能见妖而退？！” 如此堂皇正气，将正欲逃跑的众修士一时震慑住了。他们身形顿在空中，远远观望着，准备先看看战况如何。 妖族的行动却没有丝毫迟缓，九道流光向源辰冲击而去。途中紫红光辉延展交织，九位妖王化为一团血红风暴，一齐悍然扑击！ 源辰双手持剑举过头顶，璀璨剑光延展百丈。再加上一身法宝毫光缠绕加持，挥剑力劈而下，犹如金、青、白三色天柱轰然砸落！ 剑光斩落，切开血红光芒，却也被风暴一同绞碎。失控灵力炸开，在空中掀起气浪狂涛！ 这一剑劈落了六位妖王，却仍有三道流光从中脱离出来。速度不减，眨眼间就已扑至源辰面前，挥出三道宛如实质的赤红爪影！ 即便有上品法宝护身，源辰依旧被这一轮合击打落。 三位妖王根本不给他调息再战的时间，在空中无限连击，轮番划出无数爪影，从数百丈高空一路追击向地面！ 与此同时，另有三组妖王展开了对人族修士的猎杀。 寻常灵魄境修士，如何能有明光圣子那样的强悍修为与豪富身家？往往妖王一次合击，就能击杀一位人族修士，接着毫不停留地扑向下一人。 其余修士亡魂大冒，终于开始四散奔逃。 也有人仓促间环视一圈，想要寻找另一位主心骨，郡守谢长缨的位置。却发现这老东西比所有人跑得都早，几乎已到了百里之外，一骑绝尘！ 这一刻，地窟内又有异动。 一片纯白光海幽幽腾起，仿佛传出一声清越铃音。十里之内所有人族修士骤然双目失神，从空中一头栽了下去！ 星罗郡传言多日的神品宝物，此时终于显露峥嵘。 一锤定音，宣告人族修士大败亏输！ 第八十五章反击 “这样的范围与强度，必定是具备镇魂之能的神品宝物。” 六十里外的苍旭峰山腰处，夏空尘微笑评价道。 但那纯白光海却没有继续升腾的迹象，反而隐约开始了收敛。显然，即便妖族持有神品宝物，对星罗岛上的人族游神依旧有所忌惮。 “看起来他们是不打算追击了。不过，如果我所料不错……” 夏空尘一言未尽，忽有玄青流光从天而降！ 远远望去，就如同湛蓝天穹骤然浮现一道裂纹，几乎没有任何间隔地落在纯白光海中央。 恢弘法力轰然炸裂，青白光辉荡开，将地窟两侧山丘瞬间夷为平地！ 东玄泰洲玄真部副部长，柳天诚终于出手！ 同一时刻，在林间围攻源辰的三名妖王头颅碎裂、魂飞魄散，当即倒地身亡。 源辰银甲残破，一身伤痕深可见骨，在一片凌乱碎木堆叠的空旷场地上拄剑而立。 他带着满脸的鲜血，向着天空洒然一笑，随即听见了回音—— “辛苦了。” 人影在天际一闪而逝，跟随柳天诚冲入地窟之中。源辰再熟悉不过，那是自家浑明宗的太上长老，吕破虚！ 所谓失联多日，只不过是用以迷惑其余两洲的假象。吕破虚身为游神境后期，分神层次的大能，又怎么可能轻易折戟沉沙？ 这一次，源辰带领的近五十位人族修士，本就是柳天诚和吕破虚的诱饵！ 他们来到地窟附近，战力足够强大，绝非少量妖王所能战胜。所以妖族极可能动用神品宝物，同时也将暴露其具体能力。 东弥元洲的游神境修士失联多日，大概就是以神魂探索地下时，被妖族具备镇魂特效的宝物偷袭，在阴沟里翻了船。 游神境的神魂固然迅捷轻盈、无视障碍，却也相对脆弱得多。吕破虚与柳天诚自然不会重蹈覆辙，保持自己的巅峰战力，堂堂正正地追杀至地底！ 根据先前生擒妖王时搜魂得到的记忆碎片，妖族手中应当还有一件神品法宝，也即是它们这一支“雪狼族”世代传承之物。 那件法宝具备望气寻宝之能。正因如此，雪狼族才提前发现了地脉中蕴藏的宝物，并将其顺利收取。 一共两件神品宝物，正好足够两位游神境修士瓜分！ 虽然为此身负重伤，源辰依旧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嘴角微微勾起。 东弥元洲游神太过激进，所以惨死妖族手中，令人慨叹；东宿星洲游神又太过谨慎，以至于错失了如此机会，令人惋惜。 每一件神品法宝，都是宗门宝贵的底蕴。今日之后，浑明宗在东玄泰洲的地位，无疑将再上一个台阶。 明光圣子源辰本人，也可能因为此战中的表现，而在准神榜上更进一步！ 与此同时，苍旭峰山腰的崖边巨石上，夏空尘扳着手指数道： “东弥元洲两个，东宿星洲血灵门一个，再加上东玄泰洲这两位……人道联盟损失五個游神啦，真亏。” 莫晴奇道：“这俩刚下去就没了？转瞬即逝？” “还没，不过也快了。” 夏空尘叹了口气：“这帮人真是又菜又爱玩。彼此都不肯交流的，偏要一个个送。今天学乖了一点，两个一起送……” 莫晴笑道：“这我能理解。参与的人要是多了，战利品就不好分了嘛。” 夏空尘点点头，也不再多说。毕竟这几位游神境修士不曾掌控过地脉，更无从知晓星罗郡地底的情况，大意轻敌也很正常。 人道联盟治下，妖族向来只有逃窜和躲藏的资格，怎么可能反过来伏杀人族游神呢？ 此事一旦传扬出去，想必将会成为震动三千大洲的年度新闻。如果夏空尘出手解决了妖族的威胁…… 呃，那不就成了三千大洲家喻户晓的名人了吗？！ 然后各方青年俊杰纷纷上门挑战，夏空尘不得不把他们都杀了，再把来寻仇的师门也屠掉，最后被迫灭掉这些宗门背后的仙域道脉…… 夏空尘想想都觉得头大，当即决定抽空回庄园一趟。给自己做个能够扭曲感知的面具，以免将来做好事被人认出来。 轰隆隆！ 两人坐着的巨石忽然猛烈震动起来，莫晴一声惊呼，顺势倒在夏空尘怀里。 只见山石滚落，树木飘摇。不仅仅是苍旭峰，整座星罗岛都开始了剧烈震颤。 远远望去，无数山丘轮廓都带上了重影。甚至有山峦从中裂开，土石翻涌，烟尘弥漫。 站在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山崖边，夏空尘低头看了看怀里娇柔无力的莫晴，不禁无语道： “你好歹也是凝元境修士，能不能别装作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啊？” 莫晴作楚楚可怜状：“呜呜呜，晴儿第一次见识到地震嘛，好可怕！” 地震来得快，去得更快，几息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在夏空尘眼中，无疑代表着地底的遭遇战已经结束。 再等待数息，方圆百里一片宁静，只有淡黄尘埃在阳光下缓缓沉浮。毫无疑问，那两位游神境修士没能逃出来，就此长眠地下了。 然而，地窟附近的人族修士却不这么认为。 两位游神境大能的现身，已经彻底扭转了众人对局势的判断。 尚未飞远的修士当即折返回来，被神魂冲击打落地面的修士们也逐渐稳定了神魂。再加上本就在远处窥视的各洲修士，赶到地窟附近，对残余妖王发起了反击！ 先前柳天诚一击夷平山丘，更扫空了十里之内的所有树木。虽然尘沙漫天，却依旧遮不住灵魄境修士远超鹰隼的凌厉视线。 十余名妖王无处可藏，更不敢退入人族游神所在的地窟，只能四散突围出去。 无论地底战况如何，至少在地面上，人妖之战终于迎来了逆转。 在法力洪流中受伤、在神魂冲击中受创的人族修士，此刻越发精神抖擞。酣畅淋漓、法力挥洒，用复仇的烈焰将心中愤懑一扫而空！ “东玄泰洲的同胞们，随我反攻！” 源辰吞下几颗疗伤丹药，又一次纵身而起，冲锋在前。每一个动作都在撕裂伤口，全身鲜血飞洒。 至少这一刻，没有人怀疑他凛然无惧的一腔热血。更没有人猜到，源辰才是在场众人如此狼狈的幕后推手之一。 或者即使猜到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整个过程中虽有隐瞒，但并非蒙骗。 所有人都是自愿而来，为此遭遇风险、乃至命丧黄泉，终究怪不得别人。 第八十六章有恩必偿 法力流光在群山之间纵横激荡，音爆骤响与金铁交鸣之声此起彼伏。每一次碰撞声响起，往往都有大片树木随之倒下。 轰，轰，轰！ 夏空尘与莫晴刚走到苍旭峰山脚，就听见几声越发接近的爆响，赫然有两波人一追一逃，正向着苍旭峰而来！ “我们要不要去旁边躲躲？” 莫晴紧张地捏了捏夏空尘的手掌。他略一思索，摇头道： “不。就好像两个人相向而行时，双方都想着避让，最终反而撞在一起。我猜他们应该会绕着苍旭峰走，所以我们就站在……” 一言未尽，属于妖族的紫红流光就从前方的树林间窜了出来。 光影中的狼妖注意到了前方两人，当即偏转方向，向斜侧面飞掠出去。 身后的追兵又一次斩出剑光，恰好被狼妖避开。于是那道银白剑气毫无阻碍，切碎沿途一排排树木，正向着夏空尘袭来！ “……什么鬼运气！” 夏空尘暗骂一声，并指如剑，划出一道纤薄如丝的无形气劲，与银白剑光在二十丈外相碰。 高度凝实的法力之线，斩冰切雪般削断了汹涌暴烈的剑气狂潮。更破坏了其中的法力平衡节点，令剑气自行碰撞湮灭，在原地轰然爆开！ 法力爆破掀起气浪，令莫晴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脸颊，长发飞舞不止。 等她放下手臂，就看见前方一根倾倒的树干上站了两个人，正与夏空尘默默对视。 左侧的壮年男子一身绿袍，腰间胸口缀满珠饰，手持一柄修长银剑，沉声问道： “阁下何人？为何要阻止我们追杀妖王？” “……不是你们先对我出手的吗？”夏空尘有点无语了。 “你为何不避？” 夏空尘愣了一下，随口道：“因为不怕。” “为何不怕？” “因为……” 夏空尘啧了一声，反问道：“话说你们谁啊？有什么可怕的吗？” 绿袍男子傲然一笑，正要开口。另一位银衫男子伸手制止了他，寒声道： “阁下出手阻击我等，难道竟与妖族有所勾结？！” “这是怎么得出的结论？” 夏空尘奇道：“妖王跑了你们不去追，非得留下来找我麻烦？” 银衫男子手提一柄漆黑柳叶弯刀，平静道：“那妖物中了我一刀。千里追魂，她逃不了的。” “哦。” 夏空尘懂了。 对面两位灵魄境修士，看衣着风格大概属于东弥元洲。除了楚家这样的大势力，单纯前来寻宝的东弥元洲散人，在山中也并不罕见。 他们原本选定的猎物是那只妖王，但在途中又遇上了两个落单的陌生人。于是用言语试探，再决定是否将这两人也视为猎物。 “所以，你们想怎么样呢？”夏空尘循循善诱。 银衫男子道：“告诉我，你是何人？” 夏空尘微微一笑，朗声道：“吾乃东宿星洲昌武郡第一天骄！曾以凝元境之身，力斩灵魄境修士！” “一郡天骄？凝元斩灵魄？” 银衫男子蹙眉道：“如此天赋，想必能在星耀榜上名列前茅吧？” 夏空尘摊了摊手：“我凝元境啊，上不了星耀榜的。” “凝元境？” 绿袍男子嘿了一声，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笑意。 夏空尘顿时脸色微变，一手搂着莫晴肩头，略显紧张道： “昨天楚天阔被抓的事情，伱们应该听说过吧？难道还敢对我动手？” 银衫男子淡淡道：“你们两個，认识我们吗？” 夏空尘和莫晴一起摇头。 绿袍男子哈哈大笑：“不认识的话，临死前也发不出消息的！” 话音未落，他积蓄许久的法力骤然爆发，身随剑光破空而来。 沿途击穿空气、撕裂大地，向四面八方爆散出去的每一缕法力流光，都足以将合抱之木生生截断！ 面对瞬息间袭杀而至的剑光，夏空尘平静开口道： “大而无当，不堪一击。” 说出第一个字时，夏空尘一指点出。一线法力如钢针刺入流水，毫无阻滞地破开剑光，扎穿绿袍男子眉心！ 说出第二个字时，夏空尘变指为掌，手刀虚挥而出。气刃仿佛中流砥柱，恰好将躁动失稳的剑气洪流从中斩开，向两侧疾涌而去！ 说出第三个字时，绿袍男子体表已经浮现出一道纤细血线。夏空尘早有准备，一把将莫晴搂进怀里，避免她看到太过血腥的画面…… 呃，好像没啥意义就是了。 第八个字说完，夏空尘长袖一拂，法力振开，全身上下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略一停顿，他抬眼望向远处呆若木鸡的银衫男子，缓缓道： “虽然不认识，但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 银衫男子如梦初醒，惊骇至极。再也顾不得说话，当即脚下一蹬，法力狂飙，全力倒窜出去！ 夏空尘又是一指点出。 “……死人。” 银衫男子被击穿后脑的尸首，与话音一同落地。 林间幽寂，微风徐徐。 莫晴从夏空尘怀里挣脱出来，扭头望了望前后合计两具尸体。她没有表示出任何惊讶的情绪，只是幽幽瞧着他道： “空尘，你怎么这么熟练啊？” “呃，你说哪方面？杀人吗？” “是啊。看你这样子，以前没少杀人吧？” “不不，你误会了，都是在混沌战场对付魔物的时候练出来的。” 不管莫晴信不信，反正夏空尘自己是信了。莫晴也没有纠缠，指了指远处银衫男子的尸体道： “空尘，你看那边有人躺着，也许是被妖族杀害了。我们正好路过，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捡吧？” 夏空尘沉默了一下：“晴儿，你学坏了。” “跟你学的呀。” 莫晴娇羞地低头捋了捋鬓发，柔声道：“你不是说过，就是因为你向来勤俭节约、经常废物利用，才攒下了那么大一座庄园么？” “怪我咯？” 夏空尘耸了耸肩，又道：“不过，你想摸尸体的话，稍微再等等吧。” “怎么了？”莫晴问。 “有人来了。” 夏空尘转身望向侧面，视线越过横七竖八的倾倒树木。枝叶掩映之间，远处似乎站着个纤瘦人影。 或者说……并不是人。 夏空尘带着莫晴跃上一根倾斜的树干，视线不再受到遮挡，与远处身影目光交汇。 只见那个人形生物一头雪白蓬松长发，灰绒绒的长耳从两侧发间突出。脸庞如人类女性般五官柔和，眼眸却分外凌厉。 她的皮肤呈浅棕色，腰肢纤细，配备银白胸甲与裙甲。双臂与双腿覆盖洁白毛发，手足形状明显与人类不同，双掌宽厚且有闪亮指爪。 严格来说，她身上属于狼的特征并不算多。躯干正面光洁无毛，腹部却有一道漆黑刀痕，隐隐浮动微光。 夏空尘自然看得出，那正是银衫男子的黑刀所伤。 可是她回来做什么？ 莫非是意识到会被追踪，所以想要伺机夺走黑刀，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可惜银衫男子的遗产已经被莫晴盯上了。有莫晴在场，即使那只母狼长得再好看，夏空尘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面无表情，正待动手。却看见远处那妖族少女薄唇轻启，用稍显古怪的口音，一字一顿道： “雪狼一族，有恩必偿！” 第八十七章有仇必报 报恩的狐妖……不，狼妖？ 夏空尘难以理解对方的脑回路。捡了一条命不去好好躲着，跑回来是想做什么？ 只听对面的狼妖少女继续说道： “如果不是你阻止了他们，我逃不掉。所以，请两位尽快离开吧。不久之后，星罗岛将有大劫。” 夏空尘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么个报恩法。” 莫晴轻轻掐了一下他的后腰，嗔道：“你还想人家怎么报恩啊？” 夏空尘笑了笑，对狼妖道：“话说回来，虽然追你的人被我杀了，但你又怎么能确定，我没有和他们一样的心思呢？” “我没有在你身上感觉到杀意与贪婪。” 狼妖少女略微停顿，视线稍稍偏转，望向莫晴道：“不过现在……能感到些许恶意了。” “她冤枉我！” 莫晴涨红了脸，指着对方，扭头说道：“空尘，快帮晴儿抓住她！晴儿要让她知道撒谎骗人的代价！” 夏空尘不禁扶额：“你这反应，不是证明人家没说错吗……” 莫晴双手叉腰，瞪着他道：“空尘伱站哪边的啊？” 夏空尘无奈一笑，冲远处的狼妖少女挥了挥手： “好啦好啦，你也别在这碍眼，赶紧走吧。如果下次再见面，可不一定会放过你了。” “绮月明白。” 吐露真名之后，雪狼族少女绮月忽然在远处伏下身子，行了一个古怪的礼节。 类似于五体投地的姿势，只是前爪叠放、双臂伸直，头颅俯在两臂之间。后背与尾巴均覆盖着蓬松的白色毛发，远看就像一只趴伏着的白狼。 只见狼耳微微一动，她又缓缓直起身子，轻声道： “消息送到，恩情已偿。就此别过，但愿……再无相见之日。” 绮月说完，身形轻盈纵跃，迅速隐没在莽莽森林之间。 夏空尘和莫晴同时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莫晴问道：“她说的是什么消息来着？我没注意。” 夏空尘道：“星罗岛将有大劫，让我们躲远点。” “什么大劫？” “她也妹说啊。大概是地底的妖族想搞点事？” 夏空尘随口回道。 他虽然不在意，但也知道，这事绝对不算小。 那只妖狼认为，这个消息足以偿清救命之恩。也就是说，如果不离开星罗岛，等到大劫降临的那一刻，寻常灵魄境修士也难逃一死。 “妖族果然都是坏东西。” 莫晴气鼓鼓地说道：“要不我们把那柄黑刀祭炼了，追过去把她给逮住？” “唔，你想抓她当奴隶？” 夏空尘话音刚落，莫晴看他的眼神立刻变了：“空尘，你什么意思？” “我、我没什么意思呀？这不是帮你出主意么？” 莫晴一脸怀疑：“你确定不想要個妖族女奴？” “当然不想！” 夏空尘连忙道：“我有贼心也没贼胆……不不，贼心更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其他修士都是这么想的。活的妖王当奴隶卖掉，据说很值钱呢。” “算了吧，咱们又不缺钱。” 莫晴目光幽幽，望着他道：“而且，我担心你用‘庄园里缺个女仆’之类的理由，把那狼妖扣下来自己享受。” “我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不然，你刚才老盯着她的耳朵干什么？” “呃，那只是因为，我在观察雪狼族的头部骨骼结构……” “诶？空尘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好奇了。她的狼耳朵下面，究竟还有没有一对人耳朵呢？” “根据我对异世界类人生物的研究，狼娘的头骨形状可以分为九种……” —————————— 夏空尘与莫晴讨论正经的生物学话题时，作为研究对象的雪狼族少女绮月，正在一条狭长地道中奔行。 狡兔尚且三窟，雪狼族自然不会只有一条地道通向地底。 与作为陷阱的地窟不同，这处地道倾斜度更高。绮月几乎全程都在顺重力下坠，由土层进入岩层，周围被黑暗完全覆盖。 她坠落片刻，经过了漫长而幽暗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仿佛正落向朦朦胧胧又一望无垠的微茫光海。 下方没有岩石、没有流水，只能见到难以分辨颜色的无穷光辉，充盈着这片无边无际的空洞地层。 那光芒似乎在沉浮，又像是在流淌。其间些许光亮如星点般闪烁，令人下意识地心生憧憬。 普通灵魄境修士，倘若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往往会顺从本能坠入其中。 然后…… 被磅礴无量的地脉灵力冲刷殆尽！ 即使谨慎地施法浮空，也不代表能够逃过一劫。因为下方奔流的灵力之潮，仅些许逸散就足以破坏灵魄境层次的法术。令其无力腾空，最终堕入灵脉。 但绮月对这里无比熟悉，脱离上方通道的瞬间，双爪在洞口略微借力，身形骤然翻起。 她扑在不远处的岩壁穹顶上，四肢利爪皆嵌入岩石。随即如蜘蛛一般倒吊着，在岩窟顶部快速奔行！ 宽广无垠的地脉层，对人族修士来说行动不便、高度危险，在许多妖族眼中却宛如通途。 灵脉附近，对神念也存在极强的干扰效果。只需躲在地脉层中，纵然游神境修士也难以找到妖族的踪迹。 绮月在岩壁穹顶奔行数十里后，终于到达雪狼族据点。 只见几座宽广岩石平台，以数十根铁链悬吊着，深深扎入上方岩层，高悬于恢弘辽阔的灵脉光海之上。 绮月手足发力，纵身一跃，轻盈落在一处岩石平台表面。整座平台微微一晃，四周铁链发出叮铃铃的声响。 平台虽然坚固，却并不稳定。直径也只有一二十丈，搭着些简易的帐篷。如果换做普通人生活在这里，或许一不小心就会跌落深渊。 但雪狼族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因为此刻身在星罗郡范围内的所有雪狼族成员，最弱者也是妖王层次的超凡生物！ 以妖神“天罗”为首，妖神“雷极”为副，携五十名妖王远离家园。跨越众多人族洲域，路途千万里之遥，终于重返故地！ 五千多年前，星罗岛只是个无名岛屿。偏远荒凉，没有智慧生物居住。 如今的东宿星洲，在那个时候，名为“星罗大陆”。 这片大陆曾是雪狼族的领土，却在人道联盟的威压下无奈撤离。族中强者前往世界边境开拓新家园，寻常族人则暂居星罗岛上，繁衍生息。 五千多年过去，东宿星洲境内，早已见不到雪狼族的踪迹。 于是，他们回来了。 雪狼一族，有恩必偿。 与此同时，也绝不会忘记…… 有仇必报！ 第八十八章雪狼族 每年十二月初一的东宿星洲庆典日，也是雪狼族的耻辱之日。 五千多年前的那一天，人道联盟的归墟境圣者降临星罗大陆，与雪狼族妖圣约战于北海之上。 当时的雪狼族，是星罗大陆唯一的霸主。足足有三位妖圣坐镇，威压邻近洲域，庇护万千族群！ 面对人道联盟的最后通牒，雪狼族悍然出击。三位妖圣合战一人，由晨至昏，激战半日。 那一天，北海翻腾激荡，掀起千丈狂澜，令岸边数百里陆地倾颓入海。在东宿星洲最北端，至今依旧留有刀砍斧削般的千仞峭壁。 最终，三位妖圣战败，被迫举族撤离家园。放弃所有臣属，惶惶如丧家之犬。 然而事实上，雪狼族的境遇已经比其余族群好了无数倍。 由于妖圣的威慑力，人道联盟给予雪狼族从容搬迁、以及暂居海外岛屿的权利。 星罗大陆上除此之外的无数种族，都被毫不留情地捕猎剿杀，直至彻底灭族！ 离开星罗大陆的雪狼族，在远离人道联盟疆域的大陆上重建家园。 气温滴水成冰、积雪终年不化，环境虽然恶劣，却勉强足够雪狼族生存下去。 最大的问题是，越靠近世界边境，地脉灵气就越发稀薄。资源贫瘠的大陆上，再也没有足够妖神晋升圣域的资粮。 随着时间推移，三位妖圣先后逝世，雪狼族中妖神的数量也在逐渐减少。更有其它背井离乡的妖族来到这里，与他们争夺生存空间。 雪狼族被迫收缩，日渐衰微。到了这一代，仅有两位妖神在世。妖圣遗留的圣域至宝，也由于无力维护而陆续跌落境界。 如果仅仅是这样，雪狼族或许仍能偏安一隅。 然而数十年前，一年中最温暖的日子里。阳光灿烂的山坡上。雪狼们发现冰雪化开，显露出深棕色的泥土。湿润柔软，就像山洞最深处令幼狼心安的小窝。 孩子们对此感到新奇与喜悦，长者们却是忧心忡忡。 气候越来越温暖了。 等到某一天，这片大陆的平原地区不再有终年不化的积雪时，他们将会再次失去自己的家园。 “人来了！” 五千年间用来吓唬孩子的说辞，终有一天会成为现实。 这一次，他们不再拥有谈判的权力。要么逃，要么死。 但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世间万族皆欲求存。无非是再逃一次，再抢一次。但雪狼族已经太过弱小，一旦失败，便是灭顶之灾。 幸好…… 五千多年前的族中智者，早已预见了这样的未来。 当年三位妖圣合力，改造了星罗岛的地下灵脉。暗中埋下一件圣物，以地脉灵力细水长流地温养，却不至于令人族洲守护察觉异常。 如今时机已至，雪狼族遵从先祖遗愿，重返星罗岛收回圣物。凭借这件圣品巅峰的至宝，他们必能横扫一片大陆，夺取崭新的家园！ 但雪狼族最年迈的老祖宗，妖神“天罗”，仍然有着更高的追求。 成圣！ 地脉灵力充盈，得圣宝助力，再加上妖神天罗自身达到极致的修为积淀。远征队全员一致认为，此事可成！ 为了将成功率提升到最高，雪狼族刻意泄露行迹，催发宝物异象。顺利引来少量人族游神，设下陷阱，在地脉层将他们逐一击杀！ 时至今日，已斩游神五人！ 本命法宝藏于神魂之中，此刻已全部落入雪狼族之手。妖神天罗将合计七件战利品炼为一炉，终于凑齐了最完美的晋升资粮！ 万事俱备，只待破关成圣。 对雪狼族而言，胜利的曙光已在前方。 然而，狼妖少女绮月站在地脉层顶端的岩石平台上，却没有见到同胞们瞳孔深处希望的光芒。 “绮月，你回来了。” 除她之外，这片平台上仅有一只狼妖。趴伏在帐篷边上，缓缓扭过头来。 绮月看见了对方健硕的胸腹肌肉间，几乎被一刀两断的斜向伤痕，下意识问道： “你……没事吧？” “不要说这种话。” 男性狼妖的声音轻微且沙哑，却意外地并不虚弱，仿佛深深积蓄着力量。他略一停顿，缓缓道： “你知道的，我们都是族中精锐，王级大妖。这点小伤，半天时间就能恢复战力。” 绮月举目四望，却发现其余平台上的同胞也是寥寥无几。她忍不住问道： “已经……回来了多少族人？” “你是第三个。” 男性狼妖回过头去，埋下脑袋，声音略微有些沉闷：“或许也是最后一个。” 绮月默然。 踏上征程之时，有妖神两位，妖王五十之数；现如今，妖神尚在，妖王却已不足二十。 地脉层中灵气紊乱，有利于遮掩行踪。但灵气奔流并非一成不变，妖王略微不慎，就可能被涨落中的灵潮冲击而死。 在地面上执行计划时，也难免出现损失。更不用说，想要诱杀人族游神，就必须投出更多的饵料。 星罗岛内全部妖王，都由妖神天罗亲自布下神魂禁制。令他们在被人族游神搜魂时，自动抹除部分关键之处，替换为虚假记忆。 用族人的性命送出假情报，再用假情报将人族游神引入陷阱。 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却再也见不到长夜之后的破晓晨曦。 【绮月，过来。】 她忽然感觉到了妖神的呼唤，于是纵身跃起。接连跳过两座岩石平台，来到那座最中心、也最庞大的平台之上。 叮叮叮。 铁链发出轻响，整块被削平的巨石也在微微摇晃。 这片平台表面没有任何杂物，甚至见不到其他族人。只有一位身材魁梧、上身精赤的狼人悬于空中，全身微光萦绕，双眼似闭非闭。 唯有到达神境，才能在地脉层中自由飞行。 绮月躬身趴伏行礼：“雷极老祖，绮月回来了。” 【嗯。】 妖神雷极的肉身宛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依然使用传心之术进行交流。 【今日一战，肉身受损，本座需要修养三个时辰。两個时辰后，由你负责集结此间所有族人，准备随本座前往地表。】 绮月明白，最后的计划终于要开始了。 妖神天罗深入地脉层，冲击圣境；其余族人离开地脉层，吸引人族的注意力！ 因为今日之后，人族修士必然会意识到，地底有妖神藏匿。 晋升妖圣的过程不能受到打扰。仅凭雷极一位妖神，无法阻拦人族多位游神。所以，他们必须前往地表。 迎战，赴死。 包括妖神雷极在内！ 妖神天罗与他手中的圣品宝物，才是雪狼族唯一的希望。除此之外，一切皆可牺牲！ 第八十九章暗中波澜 对于将来为雪狼一族牺牲的命运，绮月从未逃避，更不曾迷茫。 然而这时，她的心中忽然有了疑问。抬起头来，轻声问道： “为什么……是由我来集结族人？” 按照常理，这样的任务应该由地位较高者负责。例如远征队中的祭司，以及两位妖神所设立的继承人…… 【因为原继承人“逐月”，今日不幸战死。以血脉资质排行，你就是下一位继承人。】 妖神雷极平静叙述着，像是没有看见绮月脸上震惊与悲恸的神色。一团白光凭空浮现，裹着一枚小小的铜色铃铛，飘落到绮月掌中。 【神境宝器“镇魂铃”，内有吾族血脉之契，今日传于你手。以心血溶之，神魂相合，便可勉强驾驭。】 【谨慎持之，奋勇作战，在生死之间体悟神境的奥妙。用它清除自己身上的法力刻痕吧，这是给你的第一个考验。】 “……谨遵老祖之命。” 绮月俯身再拜。 【去吧。】 平台下方灵气奔流如海，照亮了空旷的地下空间。光线却被岩石所阻挡，令平台之上依旧晦暗。 绮月缓缓站起身来，清秀面庞浸于阴影。眸光幽暗，忽然开口道： “今日参与行动的大多数同胞，应该并未战死。因为在人族修士眼中，活捉我们的收益远大于击杀。” 【你的意思是？】 “或许可以潜入星罗郡城，尝试把他们救出来……” 【没有意义。】 【每一位族人，都已经做好准备为雪狼族献身。他们的血仇，将由我等背负。只要天罗老祖顺利登圣，此仇立时可报！】 【纵然不能重夺故地，将星罗郡百万人族斩杀殆尽，亦不负五千年的深仇！】 传心之术的话语，一同带来了妖神雷极的情绪。绮月本能地随之心潮澎湃，情不自禁握紧了狼爪，锐利指爪在手腕上划出血痕。 “……绮月明白了。” 平复了情绪之后，绮月转身离开。轻身纵跃，回到最初的岩石平台上。 男性狼人依旧卧在地面，没有转头看她，在阴影中坚忍如磐石。 绮月缓步走进一顶帐篷。帐篷里没有被褥茅草，只摆了一张小小的石台，台上立着个刀工粗糙的狼人石像。 她在塑像面前恭敬下拜，无比虔诚地低声祈祷着： “愿先祖降下慈悲之目光，为本族指引前路。” “愿先祖护佑天罗老祖顺利登圣。” “愿先祖……长存不朽。” 绮月抬起头来，深深凝望着没有任何神异之处的石像。随后缓缓起身，走出帐篷，在空旷平台间一声轻叹。 如过去万年间一样，先祖并未给予回应。 传说一万多年前，雪狼族某位天纵奇才的先祖，突破了妖圣的极限，飞升登仙而去。 从那时起，雪狼族的先祖崇拜就有了明确的对象。 他们从人道联盟那边听闻，虽然仙人难以下界，却可以时常联系、指点后辈，甚至偶尔赐下珍宝。但雪狼族先祖登仙之后，仿佛就此消失，再无音讯。 先祖崇拜从未断绝。 每次雪狼族遭遇危机之时，族人们都会格外虔诚，也在希望落空之后格外悲伤。 每年一度的盛大祭祀。 绵延万载的茫然失落。 “……唔！” 绮月盘坐地面，以长爪刺入自己胸腔，引出温热的心头之血。鲜血染红手掌的毛发，再滴落另一手中托着的黄铜铃铛。 嗒，嗒，嗒…… 叮。 铃铛微微一颤，血脉符文亮起，温暖白光随即涌流而出，将绮月全身包裹。 从未有过的力量感随之而来，绮月一时竟难以认知自我的存在。仿佛成了这世间主宰，一步踏出便可登天而上，将此生仇怨一并清偿！ ……报仇？ 绮月猛然清醒过来。虽然身处光辉之中，瞳孔深处依旧幽暗—— 雪狼族，真的有报仇的资格吗？ —————————— 星罗郡城，郡守府内。 第一个逃回星罗郡城的郡守谢长缨，此刻正端坐会客厅主位，一脸庄严地迎来了人族修士的凯旋。 原本宽敞的会客大厅，此时却略显拥挤。各方势力齐聚于此，两侧座椅已满，更多修士只能站在座椅后面，旁听郡守对这一战的盖棺定论—— 辉煌大胜！ 虽然有十三位灵魄境修士身亡，却斩杀了六只妖王，外加生擒九只！ 最关键的是，两位游神境大能直入地底。想必这個时候，他们已经发现了这支妖族的巢穴，并将其一网打尽！ 正因如此，在场的东玄泰洲修士无不昂首挺胸，傲然目光扫过其余两洲之人。 仅他们一洲手中，就掌握着七只活的妖王。此刻的星罗岛上，这是最炙手可热的商品。 众所周知，妖族不是人，所以没有人权。 只需设下神魂禁制，便可将其作为奴隶贩卖。每一位妖王至少价值数十万灵币，根据其种族和外形的不同，甚至可能炒到百万以上！ 唯有一点可惜的是，东玄泰洲修士的领头人，此次战役中表现最亮眼的明光圣子源辰，因伤势沉重而并未到场。 但这并不影响会客厅中喜悦的气氛，各方修士或真或假地互相庆贺着。会客厅外，阳光铺满庭院，草木欣欣向荣。 人道联盟的力量就如同那高悬中天的炽阳，光辉朗照之处，阴影不存。 区区妖族，又怎能对抗人类的威光？ 即使没有参与此战的势力，也计划着随后出城，剿杀岛上的残余妖物，分上最后一杯羹。 郡守谢长缨并未在会客厅中久留，将众多访客交由郡丞招待。自己则转入厅后，走向郡守府深处。 只见他面色沉静，脚步平稳。郡守府内看到谢长缨的每一个人，都被他的从容气度所感染，下意识地安了心。 片刻后，谢长缨踏入一个小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四面无窗，屋内空荡，仿佛只是个空闲的杂物间。 隔音符阵开启，谢长缨面色阴郁，望向前方空气中陡然浮现的人影，沉声问道： “源公子突然来访，难道……” “正如你所想。” 已经换了一身朴素白衣，脸色苍白、金发枯干的源辰，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 “我宗太上长老吕破虚，确认陨落！” 第九十章远水近火 “怎么可能？！” 虽然在过来的途中就已猜到，谢长缨还是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 源辰取出一枚金色令牌，毫不避讳地递给谢长缨，沉声道： “太上长老并未传回情报，但他赐予我的这枚令牌，其中分魂已然消散。玄真部副部长柳天诚境界未达分神，没有分魂令牌确认生死。但他随身的传音令损毁，大概也遭遇了不测。” “我相信你。” 谢长缨将令牌推还回去，长叹道： “我早有预感，东弥元洲的那两位，以及我们东宿星洲血灵门的屠老，都已陨落于地下。只是门人弟子出于某些原因，隐瞒了死讯。” 这并不奇怪。 因为对各洲修炼大派而言，游神是整个宗门的根基所在。唯一大能陨落后，宗门高层的第一反应必然是隐瞒此事。以便早做准备，应对随之而来的一系列难题。 若非源辰所在的浑明宗还有一位游神境在世，他此刻也未必会赶来报信。 源辰此行的诉求非常明确—— “请郡守大人立刻上报东宿星洲洲府。请洲府派遣多位大能驰援星罗郡，平息妖族之患，为各洲修士复仇！” “……可以。但本郡需要更多情报。” 谢长缨略微沉默，凝视源辰道：“请源公子将你们掌握的妖族情报进行共享，以便洲府尽快做出决断。” 源辰点头同意，将吕破虚搜魂妖王所得的“真相”和盘托出—— 雪狼一族在洲域间流浪，世代相传一件神品法宝，有着寻宝之能。它们借此发现了地底的藏宝，也即是今日上午妖族使用过的，那件具备镇魂特效的神品宝物。 “两件神品宝物，能够杀死两位游神大能吗？” 谢长缨捋须沉思。 源辰摇头道：“理论上有可能，但无论如何，太上长老都会将情况告知于我。他没有这么做，说明由生到死，仅在一瞬之间。” “换言之，至少存在一位不弱于吕老的妖神。提前布下大阵、以逸待劳偷袭于他，才有机会一击毙命。” 谢长缨缓缓点着头：“如此一来，你们搜魂而来的情报，就是那妖神抛出的诱饵。妖族躲在地脉层中，有着地利优势。洲府必须派出多位资深游神，方能确保胜利。” 两人眉头同时皱起。 东宿星洲虽有游神境百余人，但洲府可以直接调遣的并不多。而且每一位都位高权重，少有组队行动的前例。 想要将他们集结起来，去地底剿灭足以瞬杀游神的强敌。即使洲守护大人亲自下令，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是否可以隐瞒部分推论，仅以‘两件神品宝物’的规模上报此事？”源辰问。 谢长缨道：“洲府能人无数。我们能想到的可能性，他们必然洞若观火。” 源辰无奈摇头。不久前意气风发、锐意无前的银甲剑神，此刻却宛如一位落魄书生。 他轻叹一声道：“也罢，请尽快上报吧。若妖神现世，郡城危如累卵。” “本郡明白。另外，还请源公子尽可能对此事保密。” “……当然。” 两人之间的默契，无需多言。 眼下星罗岛上，灵魄境多达二三百人。一旦知晓妖神存在，他们很可能立刻逃离此地，置身事外。 若他们仍在城中，妖神来袭之时，这批人自然会协助维持护城大阵，令郡城安全性大大提升。 “刚才在会客厅里，我没有见到楚家人。” 谢长缨忽然问道：“你不走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知晓内情的少数人，本就在陆续离开星罗郡。今日两位游神均未归来，足以令他们猜到地底真相。 “不走。” 源辰似乎有些疲惫，用略显虚弱的嗓音轻声说道： “我辈修士……” “不可见妖而退。” —————————— 半个时辰后，谢长缨将已知的所有信息统合起来，事无巨细地对洲府进行了汇报，明确表达了求援的意愿。 两个时辰后，洲府安全部经过初步评估，给出了正式回复—— 【将由五位游神境修士组建调查队，预计三日后赶赴星罗郡。在此期间，星罗郡城将防护大阵调整为预激发状态。若遇妖族袭击，立刻通报安全部。】 谢长缨对这样的答复并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洲府给出的三日之期，已经算是一個小小的惊喜了。 因为这个层次的调遣任务，必须通知各方召开会议。由各宗门世家代表讨论出具体参与成员后，再由洲守护亲自审批通过。 此事危险性极高，危害性却暂时可控，不足以成为洲级紧急事项。能够在三日内调集人手，或许还是看在有利可图，各势力不至于推诿逃避的份上。 谢长缨长舒一口气，负手走出联络室。只见天际橙红，云霞如火，又是傍晚之时。 昨日的同一时刻，灵魄境层次的杀人事件险些引起两洲开战，俨然已是震动全城的大案。 然而现在回想起来，如此小事，简直无关痛痒。 凶手楚天阔在妖族袭击时不幸身死，东弥元洲楚家也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就放弃了这个族人。 “郡守大人！” 忽然有一名郡守府修士顺着走廊快步行来。谢长缨转头望去，那人停步行礼，拱手汇报道： “大人上午交给我探访准将夏空尘的任务，现在已有成果——夏将军在城中现身，此刻正与女友莫晴在‘月光船长烤鱼’的顶楼用餐。大人如果有事要找夏将军，建议尽快动身……” “没事。” 谢长缨摆了摆手，平静道：“确认夏空尘还活着就好。他受我邀请一同出城，如果死在星罗岛上，我是有责任的……” 等等。 谢长缨忽然眉头一皱，陷入沉思—— 是否需要对夏空尘透露真相，劝他离开星罗郡？ ……还是算了吧。 既是由于担心泄密，也是因为没有必要。夏空尘已经安然归来，谢长缨不必继续担忧他的生死。 当然，更重要的是…… 一步一个脚印攀登至如今地位的谢长缨，看不起夏空尘这种依靠背景平步青云的年轻人。 今日上午被妖族袭击时，谢长缨是第一个逃跑的。 虽然没有人当面提及此事，但他知道，一定会有许多人因此鄙视他胆小如鼠。 然而事实上，夏空尘比他逃得更早。由此可见，这人的胆魄比谢长缨更加不堪，宛如惊弓之鸟。 既然身在星罗岛，那便生死自负。 谢长缨作为星罗郡守，有守土之责，不能离开。 所以，他希望所有人都别走。 第九十一章整点薯条 天色渐晚，身在海滨看到的夜空，总是比城内更加幽深旷远。 一轮残月挂在天边，些许薄云随风而动。光影变幻间，仿佛湛蓝天穹也与海潮一同沉浮。 风声与潮声相和，在岸边低吟浅唱。 郡城南侧的港口小镇中，夏空尘与莫晴坐在海滨酒馆的露天座位上，享受着悠远静谧的海岸风情。 露天桌椅顺着岸边的木质栏杆一字排开，栏杆下方是涨潮时会被淹没的湿润沙地。从他们的位置向侧面远眺，可以望见空荡荡的码头栈桥，在永不止息的潮水中静默着。 “既然身在码头，那就应该整点薯条。”夏空尘说。 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盘炸薯条和两杯果汁气泡酒。薯条入口酥脆，再用酸甜冰饮冲散口中咸味。只留下淡淡鲜香，令人胸怀大畅。 海风拂动鬓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空尘，今天下午在街上，我隐约听见有人说，不少修士出城去捉妖了呢。” 莫晴双手托着小脸，在桌对面歪着脑袋瞧他。 夏空尘摊了摊手，轻笑道：“他们还以为今日是一场大胜，妖族巢穴被两位游神剿了。其余小妖只能四处逃窜，正好落在他们手里。” “可是妖族究竟想做什么呢？”莫晴问。 夏空尘道：“它们已经坑死了五个人族游神，我估计早晚会来到地面，攻打星罗郡城吧。毕竟绮月也说了，整个星罗岛都不安全……” 莫晴忽然眯起眼睛：“绮月？” 夏空尘愣了一下：“就是上午那只狼妖啊，她讲过自己的名字，你没听见么？” “我听见了。不过，晴儿有点疑惑……” 莫晴说话间，身体不知不觉间贴上了桌沿。上身前倾，幽幽双眸离夏空尘越来越近： “只是初次见面，空尘你怎么就开始叫她的名字了呢？” “废话！” 夏空尘双手按在莫晴肩膀上，将她摁回位子上坐好，撇了撇嘴道： “绮月也没告诉我她姓什么啊？可不是只能直呼其名？话说晴儿啊，你这疑心病也太重了。在家里疑神疑鬼也就罢了，怎么连一只狼的醋都吃？” “呜呜呜。” 莫晴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小声问道：“你真的对那只狼妖没有感觉么？” “怎么可能！” 夏空尘顿时失笑：“我跟你讲，如果我看见那家伙在袭击人类，我杀她都不带一点手软……” 语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忽然看见酒馆的另一侧，海岸边的宽敞石板路上，正有一个黑发女子步行而来。 面容平凡、一身布衣，但夏空尘看出那只是幻术伪装。她的神魂特征和法力痕迹异常熟悉，正是雪狼族少女绮月！ 夏空尘急忙收回目光，只想装作不认识，蒙混过关。 然而，妖族的感知能力远超人类，绮月察觉了远处的目光停留。她转头望去，正瞧见了匆忙扭头看海的救命恩人。 于是，绮月缓步走来。 由于她的位置在莫晴身后，直到绮月终于停下脚步，莫晴才略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这個路人，开口问道： “这位姐姐，有什么事吗？” 用幻术改变了外形的绮月，只是默默看着夏空尘，直到他终于转过头来，装出一副迷茫的神情： “姑娘，找我有事？先说好，我女朋友就在旁边，你可不要起歪心思……” “刚才伱看我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惊讶的情绪。” 绮月平静道。她拉开椅子，在这一桌的侧面坐下，紧盯着夏空尘的双眼： “为何还不离开星罗郡？” 莫晴顿时捂住嘴巴，低声惊呼：“你是那个……绮月！” 夏空尘苦笑道：“大妹子，我们彼此装作不认识不好吗？非要过来多管闲事？” 绮月冷冷道：“我没有在虚言恫吓。你们如果不走，三日之内，必死无疑！” “天呐，太可怕了。” 夏空尘面无表情：“绮月小姐，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建议。所以，慢走不送。” 幻术掩饰下的面容略显僵硬，但绮月的声音分明带上了些焦急：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告诉你，这座城市里的人族高层应该都已知晓，今日攻入地底的那两位游神境修士……” “死了嘛，有什么好说的？” 夏空尘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你们已经弄死五个人族游神了，对吗？另外，你今天出现在这里，神魂内还多了一件神品法宝。大概是想要伺机入城，救出那些被活捉的族人？” 绮月体表忽然泛起一阵微光涟漪。极度的震惊令她神魂剧震，以至于干扰了幻术的正常运转。 “你……怎么会……” 不等绮月问完，夏空尘叹了口气，继续道： “没机会的。你大概也发现了，护城大阵已经部分启动。幻术在入城时会被立刻破除，甚至直接触发警报。凭你这点实力，游神境都不必出手，郡守谢长缨借助大阵就能镇压了你。” “我……我知道。” 绮月艰难回应。虽然身形没有变化，但她身下的椅子却在微微颤抖，显然也正是她本人的写照。 “也不用太难过。” 夏空尘柔声安慰道：“反正过几天，你会更难过的。” 绮月忍不住问道：“你……什么意思？” 夏空尘道：“你不是说过两天有大劫么？可能性就那么几种，无非是妖神、妖圣、或者妖仙打算搞事而已。正好我在这里，闲来无事，顺手请你们的老祖宗归天……” “你说什么？！” 绮月霍然起身。她身下的座椅，连带一部分桌面，瞬间被外泄的灵力碎成粉末！ 幸好夏空尘眼疾手快，把桌上的碟子往旁边挪了半尺，才保住薯条幸免于难。 “如此冒犯，我本该当场取你性命！” 绮月狠狠瞪着他，平静的面容下却传出了犬齿摩擦的声响。停顿片刻，她才略微平复了情绪，缓缓道： “你救我一次，所以今夜……我也饶你一命。” “恩仇已尽，从此陌路。下次见面，我将不再留情。” 说完，绮月转身离开，再无留恋。 但她没有走出多远，背后忽然传来一声长叹： “你这算法不对。” 绮月驻足回头，只看见那个男人的背影。他捏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悠悠说道： “加上这次，我饶你两次了哦。” 绮月幻术伪装下的真容微微皱眉，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和他纠缠下去。却没想到那个男人忽然又抓起一根薯条，向身后一抛，正落向她的位置。 绮月下意识伸手接住。微微温热、外表面金黄粗糙，似乎是油炸过的土豆条，但她从未尝过。 “来根薯条吧。” 略微犹豫后，绮月将薯条放进嘴里。熟悉的土豆味，却又带着些新奇古怪的香气。 只听那个男人继续说道： “如果某一刻，你失去了人生……狼生目标，感觉一切都再无意义。那么，至少不要忘记，还可以去码头整点薯条。” 第九十二章星罗南北 绮月离开后，夏空尘和莫晴在缺了一角的桌子旁边，又坐了好一会儿。 海风幽幽，潮水鸣响。 莫晴忽然开口道：“空尘，我相信你和她没关系了。” “……这个结论需要考虑这么久吗？” 夏空尘扶额道：“晴儿，我们来到星罗郡也有两天时间了，今晚回家一趟吧？” “怎么回去？”莫晴问。 “就和来的时候一样。去海上找个没人的地方，传送回去。” “回去干什么？几天没见某人了，甚是想念？” “咳咳，晴儿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想回去做个面具而已。” 夏空尘抓了一把薯条放在嘴里嚼着，顿了顿道： “比如今晚，如果有個掩盖面容和气息的面具，就不会被绮月发现了。将来顺手做好事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人认出来……” 莫晴幽幽道：“你确定不是为了戴面具去跟其他女人约会么？” “居然还能这样？” 夏空尘眼神一动，却猛然发现莫晴表情不对，当即义正辞严道： “不，我的意思是，我绝不会这么做！” “……你最好是哦。” 莫晴端起玻璃杯，将半杯气泡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她将杯子放下，指着缺了一大块的桌面道： “对了空尘，虽然我们的酒和薯条都付过钱了，但这桌椅的损失是不是也该赔偿一下？” “唔，说的也是。” 夏空尘向不远处的酒馆瞥了一眼，只见门内柜台上的油灯火光摇曳。调酒师在晃荡着杯子，并未注意到海岸边露天座位上发生的意外。 “这桌椅质量虽然不好，估计也能值两三枚银元……我没零钱，晴儿给我点。” “哇，你就不能说‘借’吗？” 莫晴一脸不情愿地摸出三枚小银币，放到夏空尘伸出的手掌心。他哈哈一笑道： “咱俩谁跟谁啊，计较那么多干什么？” 莫晴嘟着嘴道：“那只狼妖欠你两条命也就罢了，现在又欠了我三个银元！下次一定要让她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呃，有没有一种可能……妖族并不使用人类的货币？” 莫晴歪了歪脑袋：“所以呢？” “所以她身无分文，不就只能卖身还债了吗！” “好啊空尘，我就知道伱还是对人家的身子念念不忘！” 莫晴拍桌而起，作势要打。 夏空尘身形一晃，闪到她身边。手掌在腰际一勾，就将莫晴搂进了怀里，轻笑道： “我确实对你的身子挺念念不忘的。” “呜，我才不是在说自己呢。你放开我呀。” 莫晴象征性地用手推了推，脑袋却还是软软地靠在夏空尘胸口。 两人相拥着向酒馆走去。服务生、调酒师、以及其他顾客，见到如此亲密的恋人，却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 星罗郡的民风相对开放，借着酒劲、当街搂搂抱抱的年轻情侣，在任何一个夜晚都不算少见。 无论群山之间出了什么宝物，灵魄境大老爷又和妖族爆发了什么大战，其实都和普通人没什么关系。 集市照常开放，商业依旧繁荣。一郡六县百万之民，都如过往那般安居乐业。 ……或许今夜，仍可安然入睡。 —————————— 同一时刻，数百里外。苍旭峰东面起伏山峦之间，却是一片恍如隔世的灾难景象—— 只见一团直径上千丈的寒冰风暴，高悬于群山之上。 寒冰风暴向南移动，与自身范围相比，似乎稍显缓慢。实则也是接近灵魄境极限的数倍音速，冷酷而暴烈地扫过苍旭山脉！ 冰风所过之处，郁郁丛林化为皑皑雪原，草木虫石瞬间冻成冰雕！ 月色之下原本墨绿的幽幽群山，竟被硬生生划出一条宽达千丈、倒映月华的冰雪之路！ 而在冰风最前端，正有三道流光向南边郡城的方向极速飞遁。吞噬一切的苍茫风暴，就在身后紧追不舍！ 三人的速度都比风暴更快。 因为不够快的家伙，早已丧命于极寒之中！ 然而风暴气团也并非一成不变，时不时就有一道寒冰气刃挥斩而出。三人仓促躲过，却也因此影响了速度，难以将风暴甩脱。 长达百丈的宽阔气刃斩向远处，仍然无比凝实，硬生生将一座山峦劈开。 冰刃碎裂之时，寒气奔腾四溢。苍白气雾漫过山间巨石，将坚韧磐石冻碎成粉！ 用余光瞥见这一幕的三名逃跑者，心底无不腾起森森寒意。 毫无疑问，身后追击他们的那位妖王，手中所持的乃是神品法宝！ 唐铮、池长菁、荆天禄三人，皆是东宿星洲的星耀榜天骄。原本一行五人组队，在树梢上方低空飞行，准备捕猎落单的妖王。 他们却没想到，还没动手就碰上了硬茬子。一头穿着长袍、手持白色骨杖的老狼人主动迎了过来。 幸好队长唐铮反应够快，立即决定不战而退。如果被对方靠近，突然爆发之下，怕是一个人都逃不掉！ 两位队友已经身死，其余三人顾不上悲伤，更无暇思考那妖王的来路，全副心神都凝聚在逃跑之上。 只要逃到星罗郡城附近，他们就安全了…… 不，只要进入平原地区，距郡城尚有二三百里时就足够了。 即使妖族有所布置，也仅限于群山之间。若敢贸然闯入平原区域，郡城内的游神境大能定会叫它有来无回！ 问题在于，他们当真能够逃到那里么？ 速度飙至极限，也就意味着法力的急剧消耗。只要稍稍出现一丝不支迹象，遁速减缓半成，可能就意味着死亡！ 唐铮脑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发现侧后方的池长菁法力略微紊乱，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由于速度减慢而惊慌，又因为慌张而出现更多的失误。 唐铮没有回头，心中一声叹息，知道她已经没救了。只希望池长菁在寒冰风暴中最后的挣扎，能够给那妖王带来些许阻碍…… 就在这时，忽有赤红剑光从天而降！ 从唐铮的角度，只能感觉到一股煌煌巨力砸入风暴中央，轰然爆开湍流气浪。 寒冰气团随之炸裂，冰风四散飞激，却已没有了原本的威力，甚至不足以磨损唐铮背后的法力护盾。 出于谨慎起见，唐铮继续向前飞了十余里，才终于逐渐停下。转身望去，只见那片覆盖群山的苍白云雾之间，有红光接连闪动。位置不断变幻，却是离他越来越远。 “大能赢了！” 唐铮听见风中隐约传来池长菁惊喜的呼声，默默点了点头，向另外两人靠拢过去。 等到三人会合，远处的战斗也终于止歇。寒气云雾越发稀薄，他们望见雾气之中，一道持剑人影向他们飞掠而来。 看清那人容貌的瞬间，唐铮瞳孔收缩，震惊道： “风轻寒？！” 第九十三章灾劫序幕 “是我。” 来人一身白衣，黑色长发蓬乱披散，却掩盖不住亮如晨星的双眸。 冰雪皑皑的山丘上空，风轻寒目光扫过对面衣着精致光洁的三个年轻人。虽然法力大损、略显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几分从容气度。 唐铮出身的唐家，与风家同为星圣城九大世家之一。池长菁与荆天禄二人，也出身自修炼大派。 众人皆为星耀榜成员，从前在星圣城中见过不止一面。 风轻寒眉头微蹙，看向唐铮道： “我记得，陈家的小公子总是和你们在一起……” “死了。” 唐铮蓄着短须，眉如卧蚕，面容沉稳可靠。他叹了口气，语声沉重道： “是我的错，没有照顾好他。” 美貌女子池长菁带着期待问道：“风大哥，你一定为他们报仇了吧？” “没有。” 风轻寒摇了摇头：“对方虽败，却仍能从容撤退，我没有找到足以斩杀对方的破绽。妖神尚未现身，我也不敢太过冒进。” “妖神？！” 池长菁惊呼一声，其余两人也面露骇然之色。唐铮眼角抽搐道： “神品法宝也就罢了，星罗岛上居然还有妖神？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只是推测。” 风轻寒平静道：“今夜出城时，我发现星罗郡城的护城大阵略有变化。这无疑证明，郡守谢长缨对当前星罗郡的危机评估提高了一个档次。由此推论……东玄泰洲的那两位游神大能，或许出事了。” 少年模样的荆天禄，脸上顿时浮现出些许愤怒： “有这么大的危险，那老头竟然不通知我们！” “谢长缨……本来也没有保护我们的义务。” 唐铮想了想道：“不过今夜回去，可以用我们的遭遇为借口，请我家老祖宗拜访郡守，要求他吐露真相。” 唐家老祖宗唐无忧，在星罗岛上已经待了许多天。也是眼下郡城之中，有迹可循的唯一一位游神境修士。 “话说回来……” 风轻寒开口问道：“唐公子，你撤退的时候，没有给唐老发信求援么？” 原本只是很正常的随口一问，却令唐铮瞳孔微微收缩。他竭力维持自己脸色不变，只是轻轻摇头道： “事出突然，全副心神都灌注于飞行符阵，我竟忘记向老祖宗求救。实在是……惭愧啊。” 风轻寒注意到了唐铮眼神中的细微变化，但没有点破。后者视线投向下方冰雪森林，表情漠然，不再说话。 事实上…… 开始逃跑的第一个瞬间，唐铮就发出了求救信息。 老祖宗唐无忧的赐予分魂令牌中，随即传来了他的答复—— 【将妖族引至平原地区，我会出城将其镇压。】 至于是否逃得到平原地区，唐无忧似乎没有考虑过这個问题。 当然，唐铮只不过是星耀榜十九位的年轻新秀。在家族内部的重要性，远远不如唐无忧这样的擎天玉柱。 不能排除妖族在群山之间布置大阵，准备伏击人族游神的可能性。所以，唐无忧不会以身犯险。 “同等情况下，妖族的感知距离比我们更远。” 风轻寒视线再次扫过三人，叮嘱道： “因此，今夜回去以后，近期内尽量避免出城吧。或者……直接离开星罗岛更好。” 池长菁咬着嘴唇，眼眶略微泛红，清秀面容浮现一丝不甘： “就这么走了？我们一行五人意气风发，来到星罗郡寻宝捉妖。约好回去以后，在青丘阁总店设宴庆功……结果却成了这样？” 在洲府星圣城，世家大派的年轻一辈杰出子弟，隐隐形成了一个交际圈。世家大少们彼此熟识，消息流通很快。 现如今，陈家和白家的天骄死在星罗岛。如此重磅新闻，势必在交际圈中掀起轩然大波！ 就这么灰溜溜地逃回去，池长菁和荆天禄还没什么事。作为领队大哥的唐铮，很可能从此名望扫地，再也抬不起头来。 “长菁说得对，我们不应该就这么离开。” 唐铮沉思片刻，缓缓道：“走吧，先回星罗郡城。去请我家老祖宗出面，前往郡守府，质问谢长缨——” “他究竟隐瞒了些什么？” —————————— 秋意渐浓。 漫漫长夜之后的曙光，也出现得更晚了一些。 夏空尘和莫晴回到星罗郡城，在一间早餐铺子里要了两碗豆腐脑。店主告诉他们，碗中不分甜咸。白糖和卤汁放在柜台两侧，有需要可以自取。 “为什么呢？”莫晴问。 店主解释道：“据说上百年前，有人因为甜豆腐脑和咸豆腐脑起了争执，打死打伤了许多人。于是后来郡中的早餐行业，逐渐形成了甜咸不分的传统。” “不过是口味不同，何至于刀剑相向呢？” 夏空尘不禁失笑，摇了摇头，与莫晴一同落座。他向豆腐脑里撒了点胡椒粉，莫晴则加了半勺醋。 店主见到这一幕，嘴角略微抽动。犹豫片刻还是没敢说话，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吃完早餐，夏空尘和莫晴像前两日一样，在街头尘世闲游。看到感兴趣的服装饰品店，莫晴也会拉着他进去逛逛。 然而今天没走出多远，两人就发现郡城内的气氛略有些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 平民中口耳相传的消息千奇百怪，流星坠地、妖神现世、郡守身亡等等谣言，不一而足。 夏空尘正好看见，前方十字路口有个巡捕司捕头在维持秩序。他走上前去，出示了准将符印，要求对方如实汇报昨夜发生的大事。 虽然彼此不存在统属关系，但官大一级尚且压死人，更何况正五品准将，比正九品捕头高了整整八级。 那捕头当即诚惶诚恐，将自己所知的情报和盘托出—— 大约两个时辰前的深夜，妖族袭击了星罗郡最北边的县城。 妖族动用神品法宝，凝聚寒冰气旋，从几十里外砸向县城。法力爆开，寒气肆虐，令城中化为冰雪废墟。县令当场身亡，全城死伤数以万计！ 唐无忧与郡尉等人随后赶到现场，却早已看不到妖族的踪迹。 郡守谢长缨将情况上报洲府，随即遵照命令发出通告。计划将星罗岛上的各县居民，全部转移至星罗郡城！ 这将是一场几十万人的浩大迁徙，最远处的村镇甚至远在三百里外，生命安全时刻受到威胁。 谢长缨高度重视郡民安危，坐镇城中，指挥若定，强行征用了各商会的所有运输工具。 其中的驮运牲畜及普通小车，用于协助郡城周边居民的搬迁；以灵力驱动的大小货运车辆，全部交由郡尉及其麾下的镇魔军，前往平原区域最北侧，协助居民撤离。 谢长缨还向洲府玄真部申请了权限，对郡中灵魄境修士发布护送任务。单人单程至少上万功勋，顿时吸引了不少修士奋勇报名。 到了黎明时分，星罗郡的官府机构已经全面运作起来。 大量官府修士被派遣出城，余下的也都来到街上维持秩序。封锁部分街道，准备为迁徙而来的城外居民搭建临时庇护所。 “这么听起来，谢长缨这个郡守还是很称职的嘛。”莫晴说。 “那当然。” 巡捕司捕头笑道：“郡守大人虽不是游神境，却比那些大能更让我们安心！” “谢长缨这会儿在哪？”夏空尘问。 捕头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当然是在郡守府把控全局啊。即使妖神来袭，他也可以立即控制护城大阵，保护郡城安全。” 夏空尘轻笑一声道：“说了半天，谢长缨这不是还待在城里么？” 危险的事情都让别人做了，自己掌握的情报也显然没有对属下全部公开。谢长缨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最优先事项，窝在城中不肯动弹。 ……不过，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谢长缨作为郡守，自身实力不足，权力相对有限，完全无法控制战力远超郡守府的各洲修士。 只有灾难真正降临之后，他才能借着洲府临时下放的权力，在一定程度上将这批人调动起来。 谢长缨虽然不像大多数郡民心目中那样英明神武、大公无私，但此时此刻，倒也算得上称职。 “可是……” 夏空尘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 “如果连郡城都不安全的话，他又该如何呢？” 第九十四章优势在我 “将一郡之民迁入郡城，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郡城西北方向八十里外，灵安县城的城楼上，风轻寒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唐铮等三人站在他身边，本县县令也陪侍一旁。从他们的位置向城中望去，县城的主要街道上人头攒动。 居民们拖家带口、大包小包地向南门挤去。沿途洒落了不少衣帽、被褥等杂物，人们无暇去捡，乱糟糟地踩踏而过。 “那是当然的吧？” 荆天禄摊了摊手道：“如果妖族当真有能力攻破郡城，早在二十天前，郡城就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唐铮也道：“有我家老祖宗协助防守，配合护城大阵。即使来上五倍之敌，至少在短时间内可保无虞。” 县令陪着笑道：“风公子，这可是洲府下达的命令。那些大人物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应该不会有错。” 其余三人意见一致。风轻寒没有反驳，只是目光凝重，仍然心存忧虑。 昨夜与唐无忧、唐铮等人一同拜访郡守后，经过复盘讨论，众人推测出了妖族在星罗岛上的战力构成—— 一位妖神，加上两件妖族神品法宝。 人族游神陨落，导致部分法宝落入妖族之手。但彼此法力体系大相径庭，法宝必须重新铸造才能发挥应有实力。很显然，妖族没有那么多时间。 基于这个推论，可以解释妖族近期在星罗岛的一系列行为。 它们不具备与人族正面决战的能力，只能不断示敌以弱。引诱人族游神前往地底，以大阵伏杀。 唐无忧认为，妖族应该在郡城附近暗伏了眼线，知晓人族游神的具体数量。 昨天夜里，妖族先是追杀唐铮，再毁灭了一座县城，无疑是想将唐无忧骗入山中。 所以，为了星罗郡百万人的安危，他这个硕果仅存的游神境修士，绝不能轻敌冒进！ “唐公子，你家老祖宗现在何处？”风轻寒忽然问。 “也在这片平原地区。” 唐铮道：“不过没有人知晓具体位置。他在等待妖族的下一次出手，如果距离够近的话，或许可以拿下那件驱使寒冰的神品宝物。” 风轻寒抬起右手，展示了一枚青色传音令： “刚刚收到求援消息，东北方向的灵尧县迁移队伍，遭到近十位妖王袭击，随行修士陷入苦战。” 唐铮皱眉道：“莫非妖族想要逼迫老祖宗出手，以确定他的位置？” 荆天禄跃跃欲试：“既然唐老不愿现身，我们走一趟如何？” 但唐铮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必要，因为……” “妖族撤退了。” 风轻寒叹了口气：“从发起进攻到有序撤离，不过三十息时间。我方两位灵魄境战死，其余损伤难以计数。” “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灵安县令忧心忡忡：“我们在明，妖族在暗。它们不断袭扰，我们却只能疲于奔命……” “怕什么？！” 唐铮冷冷道：“只要我家老祖宗尚在，星罗郡城便安稳如山！” 县令忙不迭点头，表情却依旧苦恼。 因为两人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唐铮眼中只有人族和妖族的整体胜负，县令却在担忧治下之民。如果因为妖族袭击而死伤惨重，他的仕途差不多也就到头了。 县令只希望这四位星耀榜天骄，尤其排名第一的风轻寒继续留在这里。如果妖王敢来袭击灵安县的迁移队伍，说不定还能打一场漂亮的反击战。 灵安县城内人口两万余人，举城搬迁的任务相当复杂。在县内官吏的安排下，迁移队伍从南城门出发，排成长龙，向星罗郡城蜿蜒而去。 然而，直到半个时辰后，城中依旧有许多人姗姗来迟。涌出城门，追赶已经稍显稀疏的狭长队列。 “太慢了……照这個速度，等他们赶到郡城，太阳都落山了！” 荆天禄皱眉道。 县令生怕他们厌烦，连忙解释道： “郡守府给灵安县的命令，是在今日之内，将县内九成以上人口迁移完毕。我们已经尽可能快了，但普通人的脚程摆在那里，尤其那些没有锻体基础的老弱妇孺……” 荆天禄哼了一声道：“为什么非得保护这些普通人不可？为了这些脆弱的蝼蚁，还要折损多少灵魄境强者？” 话音未落，其余三人脸色微变，唐铮更是厉声叱道： “天禄，住口！你是想要违逆东宿星洲的基本政策吗？！” 荆天禄低头应道：“不敢。” “以后再说这种话，就别跟着我了。你不想要名声，我还要呢！” 唐铮脸色阴沉。 眼见两人有关系破裂的风险，池长菁连忙伸手指着城内一角，转移话题道： “你们看，那边的巷口还有人站着。那人一副悠闲散步的样子，好像根本不打算离开县城？” “那是县里的无业流民，地痞混混。” 县令只扫了一眼，就做出了判断：“这人大概是准备留在城里，趁城中无人，翻进大户人家行窃。” 眼下生死存亡之际，县衙无暇处理这等小偷小摸。 池长菁拍手道：“对呀，城里没人，妖族也就不会来袭击，他们反而安全了！” “那也不一定。如果妖神现身，与唐老在平原地区交战，方圆百里都算不上安全。” 风轻寒说着，又是一声叹息：“而且直到现在，妖神仍未现身，或许有所图谋……” 唐铮淡淡道：“风公子，你想太多了吧。” “希望如此。” 风轻寒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随着时间推移，县城居民几乎都已离城。四人也转移位置，寻了一座几十丈高的小山丘，登高望远，将平原景象尽收眼底。 向南望去，视野尽头是海洋的一线幽蓝，其中矗立着星罗郡城的灰白城墙。 向北望去，视线越过广袤平原，可以望见极远处略显模糊的群山边缘。 县城与诸多村镇散落其间，人影更是渺小，几乎微不可查…… 忽然间，天际红芒乍现！ 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即使在二三百里外，依旧清晰耀眼。仿佛朝阳又一次跃出了地平线，炽烈煌煌，朗照天地！ 风轻寒等人立刻意识到，这是唐无忧出手了！ 而在赤红火光之下，隐约有白茫茫的雾气爆开，几乎瞬间就被蒸发殆尽。 唐无忧乃是游神后期强者，区区一个持有神品法宝的妖王，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下一瞬间，火海之中雷光爆闪，居然硬生生从中炸出了一片蓝紫色的雷霆风暴！ “妖神现身？！” 池长菁惊骇失声，唐铮和荆天禄瞳孔震颤。风轻寒却是眼眸一凝，纵身而起，化作一道血红剑光，向远方战场电射而去！ 唐铮等人又是一惊。短暂迟疑后，荆天禄下意识问道： “我们……要跟过去吗？” “没必要。” 唐铮很快冷静了下来，摇头道：“我们没有神品法宝，不足以插手游神层次的战斗，在此等待结果即可。” 只见视线尽头，火焰、雷光、以及隐约的雾气交织在一起，不断蒸腾闪烁，缓慢向更远处退去。 相对稳定的战局维持数十息后，忽有一道凌厉剑光劈开雷霆！ 火焰顺势暴涨，铺天盖地般向群山边缘砸下。天际云霞映照赤红之色，犹如一团火海从地平线上腾起，引燃天穹！ “好！” 荆天禄双眼发亮，大声赞道：“好一场大胜！风大哥这一剑太漂亮了！” 随后，雷光与雾气彻底消弭，火海也逐步开始收敛。 直到火光彻底消散时，唐铮等人才隐约听见远方传来的隆隆震荡之声。 “赢了。” 唐铮从唐无忧的分魂令牌中得知了战果，长舒一口气，对另两人道： “老祖宗杀掉了那个妖王。妖神肉身溃灭，仅有神魂遁逃。此战之后，至少可保星罗岛数日安宁！” “现在，各县城可以从容转移居民，而不惧妖族袭扰。” “只需再等待两日，洲府的增援就会到达。多位游神大能组成调查队，以雷霆之势扫荡地下妖巢！” “大局已定！” 第九十五章决意 大战落幕之后，捷报在郡城内迅速传开。 夏空尘和莫晴在茶楼里品茶，也从其他人那里听说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据说郡守谢长缨派遣少量精锐灵魄境修士，暗伏于一支迁移队伍附近。队伍人员密集，引来一队妖王袭击。 伏兵当即扑出，以缠斗为主，令妖王难以迅速脱身。远处妖族按耐不住，动用神品宝物远程支援，同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同样埋伏着的唐无忧立刻出手，轻易压制住了对方。因此，潜藏暗处的妖神被迫现身，合力对抗唐无忧。 唐无忧仅凭一人之力，驾驭漫天炽焰与两妖交手，稳稳占据上风。 两妖逐步退却之时，手持神品法宝的风轻寒径直撞入战场，一剑打破平衡。唐无忧乘胜追击，全力爆发之下，重创妖神，焚尽妖王！ 于是，妖神被迫神魂出窍，卷起神品法宝，仓皇逃进苍旭山脉。 在城中收到捷报后，谢长缨大喜，指示郡中各司将消息传遍全郡。同时在郡守府内铺下百丈红毯，迎接唐无忧与风轻寒胜利凯旋！ “唔……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莫晴歪着脑袋，看向桌对面的夏空尘： “你不是说过，人族已经没了五个游神么？他们这才杀了一个……甚至不算杀，只是打掉肉身而已。怎么好意思沾沾自喜啊？” 夏空尘喝了口茶，微笑道： “其实按照郡守府的口径，根本没有承认任何一位人族游神的死亡。他们这么宣传，主要是为了安定人心。不仅针对修士，更是为了安抚平民。城里突然多出几十万人，如果出了问题也很麻烦。” 两人所坐的位置靠窗，只见楼下街道上，包袱鼓鼓囊囊的迁移人员不断走过，仿佛没有尽头。 郡城中人声嘈杂，或许千年以来都不曾如此喧闹。 夏空尘继续道：“更何况，以星罗岛目前的情况看，形势确实一片大好。甚至都不需要洲府援军，单凭现有战力就足够扫荡群妖了。” 莫晴惊讶道：“是吗？那昨天两个游神境是怎么死的？” “昨天之前，地下藏着两個妖神，一强一弱。” 夏空尘双手分别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前者上抬，后者下压： “弱的那个跑出来了，然后被打爆了肉身；强的那个继续待在地脉层，开始冲击妖圣境界。” “妖圣？那不就是人族的归墟境吗？” 莫晴皱了皱眉：“空尘，你不打算出手么？如果是归墟境的话，一击之下星罗岛就要沉没了吧？” “没有这个必要。”夏空尘十指交叉。 “为什么？”莫晴问。 “因为昨晚回风萤庄园的时候，我顺手检查了东宿星洲地脉，瞧了一眼那个正在晋升妖圣的家伙。所以，我清楚地知道……” “它要失败了。” 夏空尘略一停顿，对妖神天罗的命运做出断言： “若无外力干涉，此妖必死无疑！” —————————— 随着时间推移，星罗城内逐渐人满为患。 上午一战之后，妖族在平原上销声匿迹。郡民迁移工作不再受到阻挠，得以顺利推进。 中午庆功宴上，郡守谢长缨号召在场高阶修士协助搬迁。看在功勋的份上，众人纷纷响应。 以灵魄境修士的驱物之能，一次可带动数百人御空飞行，迁徙效率顿时大幅提高。 到了下午时分，游神境修士唐无忧亲自出手，令城外等候的数万人腾空而起。茫茫人海飞过郡城上空，令无数居民仰头瞠目结舌，如见神迹。 有郡守府修士不禁感慨，如果游神大能愿意屈尊，多跑几趟就赶得上其余所有人的工作量。 不过，即使不依赖唐无忧，对全郡居民的迁移工作也赶在午夜前完成了。至少平原之上，再也看不到赶路的队伍，各县各镇人去屋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当然，也不是没有意外。 例如两队东玄泰洲修士，携带妖王俘虏离开星罗郡时，在海上遭遇了截杀。 有幸存者认出，袭击者使用的是一件曾经见过的神品宝物。铃铛外形，具备镇魂之能。如果不是因为对方顾忌俘虏性命，或许一个人也逃不回来。 但这终究只是小小插曲，不足以影响大局。谢长缨对此并不在意。 浑明宗的明光圣子源辰，昨日损伤还未彻底恢复，知晓此事后毅然破关而出。召集亲信、组建队伍，筹谋复仇计划，决心夺取那件镇魂之铃！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之际，风轻寒却孤身站在郡城的城楼上，远眺无垠平原。 “老祖宗，你回到星圣城了吗？” 他使用分魂令牌与风垂云对话。数息之后，得到了回应—— 【……嗯，怎么了？】 “你走后的这两天，星罗岛上发生了许多事……” 风轻寒将自己知晓的情况如实复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 “看似一切顺利，但有一事非常可疑——” “我和唐老击败的那位妖神，实力明显低于我们的预估。即使借助阵法，再加上伏击，也很难一击杀死游神后期的吕破虚。” 【你的意思是，还存在第二位妖神？】 虽然老祖宗不在面前，风轻寒依旧点了点头，言简意赅： “是的，我怀疑对方在冲击妖圣境界。” 风垂云的回应显得很是平静： 【小寒，你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 风轻寒缓缓道：“东宿星洲五千年历史上，仅仅出过四位的……归墟境！” 【伱凭什么认为妖族能成功？】 “我没有认为它一定能成，只是怀疑而已。老祖宗，你是否可以去拜访洲守护大人，请他检查一下星罗岛的地下灵脉？” 风轻寒的请求，令风垂云传递出些许无奈的情绪： 【你不知道，即使是洲守护，也需要借助联盟总部赐予的地脉灵印，才能顺利掌控东宿星洲地下灵脉。地脉之力牵动一洲，极其危险。除了每年一次的例行检查，只有大灾降临时方可动用。】 风轻寒皱了皱眉：“星罗岛上已有数万民众死伤，还不算灾难吗？” 【呵呵，勉强算是小灾而已。】 风垂云冷笑道： 【即使星罗岛上百万人全部丧命，又或者明知地底有妖神冲击妖圣，也算不得‘大灾’！】 风轻寒骇然道：“莫非只有等妖圣破关而出，才算得上大灾？” 【勉强可以算。毕竟一位妖圣，可能对东宿星洲造成不可挽回的巨大损失。洲守护动用灵脉以策万全，便不是违规行为。】 风轻寒咬了咬牙，沉默片刻后道： “既然如此……老祖宗可以回来一趟吗？我有八成把握断定，那妖神正在冲击妖圣，此刻正是无比脆弱之时。稍有干扰，就能让它身死道消！” 【不回。】 风垂云淡淡道： 【剩下那两成可能性，它就在地底埋伏着，等我下去怎么办？】 “老祖宗，难道你要坐视妖圣出世吗？” 【放心，它成不了的。】 风垂云语气悠然： 【等你到了我这个层次，就会明白归墟境有多么艰难。在修行路上走到这里，每个人都踏出了独属于自己的道路。于是，再也没有了所谓的“成功概率”。】 【谁也不知道，自己即将迈出的下一步，是九死一生，还是十死无生？】 【所以，回去……回来星圣城吧。】 【谢长缨做得很好。他和唐无忧两人，已经足够应对星罗岛上的一切。】 “不。我坚持自己的判断。” 寂寥深秋的午夜，残月高悬，城楼顶端的旗帜猎猎作响。 风轻寒身后的郡城之中，依旧人声鼎沸，似乎正发生着无数小小的摩擦与纷争。 风轻寒面前的郊野之外，却是空旷无人，仿佛正积淀着无穷无尽的危险与恶意。 “老祖宗，你年轻的时候……逞过英雄吗？”他忽然问道。 天穹之上，残月正被云层遮蔽，朦胧不清。 风垂云沉默许久。 直到那一缕薄云飘散，月华朗照世间。这位四百多岁的老人，终于幽幽叹息一声： 【……当然。】 于是风轻寒微笑，抬脚，一步迈出！ 踏出郡城范围的瞬间，冉冉光辉如烈焰般蒸腾而起。纵身飞掠，宛如流星划破夜空！ 第九十六章无路可走 星罗郡城南面，一望无垠的蓝海之上。 雪狼族少女绮月将身形隐没于空气，足踏海潮，远眺百里之外。视线尽头的城市灯火通明，照亮夜空一角。 凭借神品宝物镇魂铃展开的血脉感知网，她清楚地知道，还有六位同族被囚城中。 活体俘虏无法放进储物空间。所以，一旦有人族修士携带雪狼族同胞出城，绮月就会悄悄追踪而去，在几百里外将其截杀。 午间第二次出手时，被人族修士逃掉了两人。似乎也因此打草惊蛇，此后便不再有目标出现。 不过，雷极老祖交给绮月的任务，也仅仅是在海上彰显自身存在而已。 越是主动展露进攻态度，就越能吸引人族注意力。从而掩护身处地脉层，正在冲击妖圣境界的天罗老祖。 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圣域强者，但绮月无数次听闻妖圣先祖的辉煌经历，也瞻仰过那些宛如天地倾覆的战场遗迹。 只要天罗老祖成圣，雪狼族面临的一切危机都将迎刃而解。 他将用这星罗岛上全体人族的尸骨，筑成一座复仇的丰碑！ 一念及此，绮月脑海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曾在山中救过她一命的那个男人，绮月至今不知道他的名字。希望他能够听从劝告，趁早离开星罗郡吧…… 不。 绮月眼眸一凝，一双狼爪微微蜷曲。 即便他坚持不走，那又怎样？ 个人恩仇已清，理应形同陌路。人妖两方仇深如海，纵然还能见面，也唯有不死不休！ 就在这时，神魂深处的镇魂铃轻轻一动，发出只有绮月能听见的微弱鸣响。 又是两個雪狼族同胞被带出了星罗郡城！ 绮月当即身形一闪，宛如鬼魅般在海面上飘忽而行。 由于太过年轻，她在众多妖王之中原本较为弱小。然而此刻，镇魂铃已经与真灵相合，实力今非昔比。 无需动用专攻神魂的特殊能力，举手投足间灵力如山如海，凌驾于所有妖王之上！ 根据人族修士的行动轨迹，绮月预判了对方片刻后的位置。转向西面，赶往目标地点。 瀚海茫茫，浪潮起伏，景色几乎毫无变化。 绮月提前到达数百里外，转头望向天际，正看见七道流光飞掠而来。雪狼族的两名同胞，就被他们带在身边。 那么，是诱饵吗？ 绮月静静思索着。 人族修士被截杀两次，这第三批人若非心存侥幸，就只能是有恃无恐。此时出手，或许正中人族奸计。 ……那就继续向西。 绮月转身在海面上飞行，与对面一行七人保持着大约百里的领先距离。 片刻后，对方忽然转而向北。绮月知道，那是东玄泰洲的方向。 双方一明一暗，在星罗岛西侧的海洋上空，并列向北而去。速度不算快，仅仅控制在每息百丈左右的亚音速。 绮月猜测，对方是准备就这么一路飞回东玄泰洲？ 她很有耐心，又陪同飞行了千里之遥。此时，他们已经完全掠过星罗岛，将其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在妖神雷极的威慑下，人族唯一游神唐无忧，绝不可能离开郡城太远！ 绮月是这么认为的。 于是她猛然加速，腾空而起。冲破空气，撕出刺耳音爆！ 灵动身形从空气中显现，随即涌出大片苍白光辉。在这片湛蓝幽暗的海面上，仿佛陡然升起一轮明月！ 相距百里，十息即至！ 人族一行七人注意到了她，似乎大惊失色。短暂迟疑后，当即四散而逃！ 绮月目标明确，径直扑向其中一人。镇魂铃遥遥一晃，铃音直接在对方神魂中震响。 趁那人短暂失去神智的瞬间，绮月从他身边一掠而过。夺走了法力囚笼中昏迷着的雪狼族人，并顺手一爪，将人族修士头颅撕碎！ 绮月的身形没有半分停顿，径直向第二个族人的位置冲去。 另一位携带俘虏的人族修士心胆俱寒，连忙甩下身后的狼妖，仓皇逃遁。 绮月没有理他，转瞬间就来到了族人身边，一把抓了过来。接着，她将昏迷着的两名同胞用灵力缠绕，置于自己身后。 救援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无论追杀还是撤退，都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绮月在空中转向，身形划出一条凌厉的弧线，同时目光扫过分散逃离的余下六人。 很难判断谁是领队，也没有分辨的必要。她决定尽可能削减人族修士的数量，就从离她最近的那人开始…… 忽然间，异变陡生！ 绮月身后的两名雪狼族人，体表骤然浮现无数漆黑阵纹。晦暗阴森的法力逸散出来，冲破封锁，令她全身毛发如钢针般竖起！ 不好，是陷阱！ 绮月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以镇魂铃力量保护自身，而是尝试将两名族人的异变镇压下去。只要神魂尚在，肉身无论被改造成什么样子，都有机会复原…… 下一刻，已经漆黑如墨的两只狼人轰然爆开！ 以妖王肉身为基础的尸爆之术，却并非以杀伤为目标，而是污染与干扰。 幽暗流光崩散，如同一瓶墨水撒入池塘，将纯白的灵力之海迅速染成丝丝缕缕的暗色。 已经将镇魂铃力量激发到极限的绮月，骇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大部分灵力的控制权！ 正常情况下，这算不上什么大问题。最多只需十个呼吸，她就能将污染抹除，灵力重新归于己身…… 但先前四散奔逃的六人，已经调转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冲刺回来。 更不用说，还有一道身影在千丈高空忽然现身。金、青、白三色缠绕蒸腾的璀璨剑光，延伸百丈，轰然劈落！ 绮月见过天上那个人。 那是当日地窟之外，东玄泰洲人族修士的领队。在人族遭到袭击、胆魄尽散的时刻，是他挥出了反攻的第一剑。 那一日，明光圣子源辰一身银甲，披风凛凛飘动，金发耀如灿阳。 这一刻，他却是一身朴素白衣，长发在月光下呈现出黯淡的灰白。 唯一相同的，是那倾尽一切的辉煌剑光，以及瞳孔最深处宛如沸腾的骄狂战意！ 时间仿佛忽然慢了下来。 绮月不确定自己能否接得住这一剑。 她知道这种心态很不可取。族中长辈也曾说过，未战而怯，先败一半。 但她难以抑制这样的想法。 绮月虽然身为族长继承人，神境宝器在手，却远远没有相应的觉悟。 如果换成前任继承人逐月大哥，想必可以轻易打破困境，将这些人族修士赶尽杀绝吧？ 可是，逐月大哥已经死了。 整个雪狼族内，再也没有能与天上那个人相提并论的年轻英杰。 仅仅在星罗岛上，或许就有不止一人比他更加优秀。那么，整个三千大洲的万亿人族之中，又该存在着多少天骄？ 空中剑光已经越发迫近，下一刻就要斩在绮月头顶。而她仅仅恢复了一小部分的力量。 叮。 尝试使用镇魂铃进行神魂攻击，理所应当的毫无作用。对方既然敢来，自然准备了相应的防护道具。 于是，绮月只能硬接！ 灵力之潮试图凝聚，却依旧松散，宛如腾起一片幽茫之海。她已经将神魂激荡到极致，意识略微变得模糊，仿佛步入弥留之时。 罢了。 绮月的内心忽然平静下来。 无非一死而已。 只要天罗老祖还活着，哪怕雪狼族全族尽殁，也依旧能够屹立于世界之巅！ 她相信天罗老祖绝不会失败。 因为绝不能失败。 雪狼族已经无路可走了。 如果失败…… 不，倒也不是无路可走。 绮月忽然勾起嘴角，凄凉地笑了笑。 至少还有死路一条，不是么？ 第九十七章决战妖神 夜幕之下，群山之间。 苍旭峰以西六十里，风轻寒持剑落在一片荒地上。方圆十里平坦空旷，不见树木植被。只有些许巨大岩石零落伫立，仿佛朔风席卷的荒漠戈壁。 仅仅两日之前，这里曾是一片绿意盎然的山谷。 当时，游神境修士柳天诚与妖族交锋碰撞，余波削平两侧山峦，呈现出如今这副荒凉景象。 更早之前，地底妖族以神品宝物一击冲天而起，冲开地窟，形成一处直径数十丈的大坑。 直通地底的坑道就在前方，风轻寒却忽然停步。 因为他看见地窟另一侧的远处山林下，缓缓浮现出一道身影。 这个时候，一位妖神尝试晋升妖圣，另一位妖神则在重凝肉身。在风轻寒看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然而，妖族之中并非只有妖神。 对面缓步走出的妖狼，给风轻寒的感觉异常熟悉。 那个样貌年轻的男性狼人，并不像其他同族那样身披甲胄。而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袍，胸口用银丝缀着繁复纹饰。 根据风轻寒对妖族的了解，他猜测这是对方族群之中的祭司，专职侍奉虚无缥缈的先祖之灵。 上一位老祭司，被唐无忧焚为灰烬。眼前这个年轻的祭司，手中握着与老祭司相同的苍白骨杖，表面却有着些许灰黑焦痕。 “……即使你的前辈，也不是我的对手。” 相隔数里距离，风轻寒凝视对方，缓缓开口道。 他用的是平静叙述的语气。声音倏然飘散，仿佛本就是风中流转千年的真理。 要知道，早在出发之前，风轻寒就做好了同时对战两件神品宝物的准备！ 仅凭区区一件灰白骨杖，老祭司尚且不敌，新任祭司又能如何？ 对方显然也明白这個道理。 于是，年轻狼人抬起骨杖，赫然将尖端刺进了自己的胸膛。搏动着的心脏被骨杖穿透，鲜血宛如万千蛇影，瞬间将杖身染成鲜红！ 随后，雪狼族远征队现任祭司忽然咧嘴，展露残月般的獠牙！ “来战！” 狼人一声狂吼，骨杖拔出胸腔，却不见鲜血飞洒。 极寒气旋再现世间，这一次却氤氲着淡淡的血色。更有妖魅诡谲的幽幽血芒，宛如活物般在风暴中流窜！ 风轻寒原地不动，默然片刻，轻声道： “为了表达我的敬意。我将……” “全力以赴。” 话音刚落，风轻寒就已出剑。 他的说话声并未附带法力，仅以缓慢的音速行进。剑光闪掠之间，赫然将音波斩碎，随后毫无阻碍地劈进了寒冰风暴！ 血红剑光一瞬即至，雪狼族祭司以骨杖格挡。 随着一声尖锐嘶鸣响起，杖身裂开一道缝隙，也令血脉相连的狼人痛彻骨髓！ 这个瞬间，妖狼祭司忽然意识到，这一剑并非只是剑气。 那个人族修士居然是身随剑光而来，突入风暴、近身劈斩，才能如此锋锐难当！ 那就……同归于尽吧！ 狼人双爪紧握骨杖，在眼前人影飘忽而过的刹那，将骨杖向地面重重扎下。 刚刚延伸至百丈之外的寒冰气旋骤然收敛，连同风暴中飞激的幽幽血光，一齐向中心坍缩回去！ 这一刻，雪狼族祭司将自己的肉身与神魂，毫无保留地一并献上。接纳了祭品的先祖之骨，也将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强的威能。 即使操纵者提前死亡，亦无法阻止毁灭的降临！ 年轻狼人全身脱力，连眼珠都难以转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能与人类年轻一辈的最强者同归于尽，他……没有给师傅丢脸！ 下一瞬，眼前忽然掠过一道幽白光影。冰凉如雪，又如月光般空灵剔透。 是剑光。 人族修士使用的，分明是凌厉冷酷的血红剑光，那么这一剑又是什么？ 雪狼族祭司没能想出答案。 因为他的视野已经晦暗，意识逐渐涣散。仿佛倒在了故乡的雪地上，默默等待夜幕降临。 他没有看见的是，风轻寒的第二剑回转而来，依然斩在了骨杖的同一位置。 剑光一闪，犹如斩冰切雪！ 骨杖断裂，灵力崩溃，处于坍缩过程的血色风暴轰然爆散。极寒气浪将周边树林再度摧垮数里之遥，分散的威力却不足以冻结风轻寒的衣角。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铺满白霜的两截狼人尸体，轻轻舒了一口气。 如果没能一剑斩断骨杖，风轻寒就会被收缩到极致的磅礴力量完整命中。那样一来，他也必死无疑！ 刚刚那个瞬间，他原本还有另一个选择—— 以剑光护身，尽力突破寒冰风暴。纵然失败，也至多法力大损、受些小伤而已。 但风轻寒选择了冒险。 因为接下来，他还要冒更大的风险。所以，必须维持最巅峰的战力！ 风轻寒又将目光移到手中纯白长剑之上。 神品法宝“断红袖”。全剑皆白，唯有锋刃之上尚余一线殷红，仿佛某人残留剑锋的鲜血。 此剑曾是千余年前一位风家先祖的本命法宝，本为纯白之剑。当年这位先祖在灵魄巅峰之时，曾与另一位星耀榜天骄争锋，最终一剑斩之。 他杀了她。 他将此剑改名为“断红袖”，高歌猛进成就游神。剑锋之上，却永远地留下了一抹血色。 又三百年后，这位先祖尝试冲击归墟境界。功败垂成，身魂俱灭，唯有这把剑完好无损，流传后世。 千年以来，此剑数次易主，甚至因损坏而两度重铸。时至今日，剑锋血痕依旧鲜亮，殷红如昔。 然而，就在上一刻，红痕倏然消逝。由剑柄至剑尖玲珑剔透，纯白无暇！ ……红袖已断。 何必留痕？ 通天道途，无尽辽远。 未至路尽之时，又何须彷徨回顾？ 风轻寒此刻的心境，隐约与此剑铸造之初的心念相合。 他持剑默然良久，直至寒风渐渐散去。 忽然间，远处投来一束目光，令他本能地心生颤栗。 风轻寒转头望向六十里外，海拔千丈之高的苍旭峰顶。在夜幕下只能看见一座寂静孤崖，却像是沉睡着某只上古凶兽。 片刻前战斗中逸散的灵力痕迹，终于传到苍旭峰顶，引来了妖神的注视。 “果然，我的判断没有错。” 望着苍旭峰顶缓缓腾起的青紫色人形虚影，风轻寒忽然露出微笑。 正如他所料，这位驾驭雷霆的妖神即便放弃重凝肉身，也必须出手阻止。 如果放任风轻寒前往地脉层，以神品法宝扰动灵脉，极有可能导致另一位妖神突破失败！ 众所周知，灵魄境与游神境之间，存在着不可逾越的力量鸿沟。 然而，风轻寒手中持有神品法宝。对方更是仅余神魂之躯，战力大不如前！ “我是风轻寒。”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用法力将声音远远送出： “立于山巅的妖神啊，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苍旭峰顶的青紫色虚影逐渐凝实，化为一只魁梧狼人的形貌。蓬乱深蓝毛发之下的双眼，却是闪烁着永不止息的电光！ 【吾名……】 恢弘意念扫过群山之上，秋风凛冽如刀。 同一时刻，妖神全身电光一闪，瞬间跨越六十里距离！ 一只雷霆巨爪陡然浮现，仿佛无视了时间和距离的阻隔，霍然砸向风轻寒头顶！ 与突袭一齐到来的，还有宛如闷雷般的一声断喝—— “雷极！” 第九十八章艰难 隆隆隆。 “空尘你看，天边打雷了。” 星罗郡城外的港口海岸边，莫晴伸手指向北面天空。 视线越过城墙上方，只见天际有电光闪烁，隐约传来些许雷鸣之声。 “那大概就是星罗岛上的最后一场战斗了。” 夏空尘也向那边望了一眼，随即做出判断： “一个妖神突破失败而死，另一个死于风轻寒……或者风垂云之手。今夜之后，星罗岛上的其余妖族，便只能狼狈逃窜。” 这个时候，两人正在码头栈桥附近散步。由于港口小镇的居民都已迁入城内，货船也早早地开走了，此刻的海滨显得分外荒凉。 听了夏空尘的话，莫晴稍稍眯起眼睛： “你在为那头母狼担心么？”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啊？” 夏空尘耸了耸肩道：“绮月持有神品法宝，如此决战，怎能置身事外？兴许今晚，她就要给自家妖神陪葬了。” “哦？是这样吗？” 莫晴笑道：“那我可得好好看住你，免得你跑过去救人……救狼。” “我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夏空尘淡淡道：“不过，等那妖神突破失败后，我还要到地脉层去给它收個尸。要一起么？” “好呀好呀，我还从来没去过地底呢！” 莫晴开心地拍了拍手。就在这时，天边忽然爆开一片格外璀璨的光辉。随后，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看起来战斗结束了……” 夏空尘正说着，忽然眉头一皱：“嗯？不对。” 他立刻停步，随即抬起右手，掌中多了一副黑框眼镜。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夏空尘轻叹一声。 莫晴好奇地凑过来瞧了瞧：“这是什么？” 夏空尘道：“之前和你说过的，用来掩盖身份的面具。” “等等，这怎么看都不像能遮住脸的样子吧？” 面对莫晴的质疑，夏空尘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将眼镜腿轻轻甩开，单手扣上眼眶，微微一笑道： “戴上它，能够在事象层上扭曲认知。任何人都再也认不出我，就像这样……” 虽然脸上仅仅多了一副黑框眼镜，夏空尘在他人眼中的身形、样貌、气息，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难以认知，更无法记忆！ 即使朝夕相处的莫晴，一时也愣住了，捂着嘴发出一声感叹： “哇，空尘，我真的认不出伱了！” 夏空尘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 —————————— 距星罗岛千里之外，茫茫瀚海之间。 雪狼族继承人绮月在海面上仓皇飞遁，已经逃出了不知多远。 以源辰为首的七人围攻，在她身上留下了三处撕裂伤与一处贯穿伤。绮月用镇魂铃的力量强行维持肉身状态，却加重了神魂的负担，令她越发精神恍惚。 每个瞬间都可能失去意识，绮月几乎是完全凭本能在防御、反击，然后全力突围。 她甚至难以回忆交战中的全部细节。她只知道，敌人的损伤也很严重，以至于追不上她现在的速度。 嗖。 精神稍稍放松，绮月陡然全身脱力，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斜向落入海中，溅起大片水花。 妖王的肉身密度远高于海水。因此，她在冰凉的海水中缓缓下沉。 有镇魂铃护身，不存在生命危险。这一刻，极度疲惫的绮月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她闭上双眼，放任身体逐渐下落。海洋中浮动着些许暗流，涌过身边，令身躯如鱼儿般悠悠荡荡。 也许当她从海底苏醒之时，天罗老祖就已成圣，横扫四方…… 忽然间，绮月发现周围的海水猛然压紧，如同钢铁般坚固！ “定！” 隐约听见一声低喝，绮月慌忙睁眼，却发现自己正向海面浮起！ 下一刻，绮月连同周围直径一丈的球形海水升入空中。全身仿佛被铸进了铁石，双眼处痛感最为剧烈，将视野染成一片血红！ 周围正有三位人族修士凭空而立，呈三角站定。 两人各执长剑，光辉凝聚，随时可以发动攻击；还有一人身处绮月背后，带着金色手套的右掌虚握，将绮月连同海水牢牢锁死！ “妖狼啊，莫怪我们卑鄙。” 东宿星洲星耀榜第十九的天骄，唐铮脸色平静，缓缓开口道： “这就是战争。” 暗中跟随源辰等人而来，等到他们与妖族两败俱伤、无力追击后，唐铮、荆天禄、池长菁三人终于出手，夺取胜利果实！ “神品宝物已与此妖神魂相合。所以，必须将它彻底杀死。” 唐铮对另两人沉声说道：“我将全力碾碎其肉身。无论是否得手，你二人立即全力斩击，务必令其神魂尽灭！” “好！” 荆天禄与池长菁齐声应道。 绮月勉强抽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何必这么谨慎呢？ 她已经彻底没有反抗的能力了，神魂深处的镇魂铃已然沉寂，再也无法摇动半分。 因危机而短暂清醒的神智，又逐渐恍惚起来。她在鲜红的视野中发现，自己依然是沉入海中的姿势，隐约向天空伸出双手。 绮月又一次闭上双眼。 眸中最后的希望，伴随着唇间的低声轻语，一同流淌向千里之外的远方。 “绮月让您失望了。” “老祖啊……” —————————— 地表之下，数千丈深处的地脉层中。 灵力湍流滔滔如江海，光辉迷蒙清幽，掩盖了其中的一切痕迹。 就连妖神雷极也不知道，妖神天罗最终选择的晋升地点。 地脉层某处，妖神天罗展开了提前制作的阵盘。在白茫茫的灵力之海中央，构建出正三十六面体的立体符阵，以圣品宝物“圣暝石”为核心，由地脉灵力辅助供能。 随后，冲击圣境！ 世代相传，雪狼族的登圣之路，必须先以宝物淬炼肉身。期间维持身躯不毁，逐步提升至妖圣层次。 这一步的关键，在于资源。 妖神天罗凭借从人族游神那里夺来的神品宝物，以圣暝石粉碎、调和，与自己的肉身顺利融为一体。 最终，令肉身由内而外透彻通明，坚韧至极。即使神魂湮灭，身躯依旧能够千年不朽，神宝难伤！ 跨越肉身难关之后，下一步便是升华神魂。 借助阵法之力，以类似的方式逐步改造自身神魂。令自己越发贴近圣域层次的肉身，直至与其完美契合。 与肉身不同，神魂才是一位妖神的本质所在，稍有失误就将万劫不复。 妖神天罗忍受着神魂淬炼时极其抽象的痛楚，令自己一步一步接近那具更加完美的身躯。 最后，神魂与肉身完全重合。若在此时出窍，任何人仅凭肉眼，都无法分辨其中区别！ ……然而，也仅仅是外形而已。 距离圣域，他还差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登天一跃！ 一步跨出，便是生命层次的又一次跃迁。从此跻身三千大洲的最高层次，一念之间沉岛造陆，宛如驻世仙神！ 只要妖神天罗顺利登圣，雪狼族就能成为世界边缘的妖族霸主之一。纵然人道联盟这样的庞然大物，也必须给他三分薄面！ 只要成功…… 但他始终未能成功。 第九十九章登圣 登临圣域的门槛之前，妖神天罗徘徊难进。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他始终未能感应到福至心灵的一线契机。 何谓契机？ 历代先祖留下的突破经验中，对此的描述五花八门。归根结底就是一种感觉，仿佛命中注定、时机已至、顺理成章的信心。 当然，也不乏未能感悟契机，却以一腔锐气强行破关的先祖。 但妖神天罗不敢这么做。 因为雪狼族输不起了。 这一次远征，妖神尽出，后方仅仅留下一件神境宝器。仅凭留守家园的少量妖王，难以长久庇护数以万计的普通族人，更无法保住现有的生存空间。 他掌中紧握着的，是雪狼族重拾旧日荣光的最后机会！ 妖神天罗患得患失。 他曾听说过，与妖圣相当的人族归墟细分四境。第一个小境界，名为“瀚海”。 不仅代表着瀚海般磅礴的法力，更必须拥有海纳百川的气魄，与通透豁达的胸怀。 妖神天罗却已经背负了太多。 在刚刚到达星罗岛时，他在全体族人的神魂中设下了禁制。因此，他能够感应到他们的生死。 在妖神天罗的神魂深处，仿佛燃烧着五十摊小小的篝火，环绕着一座闪烁着雷光的熔炉。 随着计划进行，篝火逐渐熄灭。他没有见到那些晚辈死亡时的瞬间，却记得过去的日子里，他们每一位青春朝气的模样。 所以，他不能让他们的牺牲白费！ 这五十位妖王，是雪狼族真正的精锐，担负着整个族群的未来。鲜活的生命如烟尘般消散，妖神天罗的心中也在滴血。 最优秀的继承人逐月，最可靠的老祭司幽河。还有那个在妖神天罗身边长大，至今依旧青涩鲁莽的祭司学徒，巡月…… 时间一点点过去。 族人一個个死去。 妖神天罗却隐约感觉到，神魂边缘出现了细微的颤动。 身在突破阵法之中，圣暝石的力量也并非无限，他不可能将这个状态永远维持下去。 他必须做出最后一搏了。 ……也罢。 妖神天罗心中轻叹一声。 如果最终失败，就只能向雷极传递最后一缕意念—— 让他携带自己的遗物圣暝石，带领剩余族人返回家园，期待下一位惊才绝艳的后辈诞生…… 轰。 神魂深处仿佛听见了一声闷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切都变得空落落的，整个世界都被黑暗填满。 熔炉坍塌，电光湮灭。 妖神雷极……战死！ “雷极……” 妖神天罗的肉身霍然睁眼，声音颤抖，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随着心境的剧烈波动，原本就即将失稳的阵法同样猛烈动荡起来。一旦阵法溃散，与其紧密相连的神魂也将灰飞烟灭！ 灵潮如海，即将冲垮屏障，抹去他最后的生机！ “我……” 妖神天罗却像是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神情呆滞。用略显生硬的肢体动作，摘下了悬于阵法中央的圣暝石。 万籁俱寂。 下一刻，正三十六面体无声崩裂！ 妖神天罗神魂破碎，仿佛在同一瞬间被切割成了无数份。 其中每一份，却都是同样的狰狞、痛苦，以及憎恨！ “我……” “我恨啊！！！！！！” 一声狂吼！ 再也没有选择，再也不存在退路。妖神天罗将一切凝结于不可磨灭的恨意之中，破而后立，再度聚合神魂！ 生死之际，五感破碎。 他却在那深埋五千载的圣暝石中，感受到了当年三位妖圣先祖一同葬下的深仇！ 归墟第一境，“瀚海”。 跨越五千年时光的仇恨，正如海洋般深沉悠远，生生世世洗刷不尽！ —————————— 同一时刻，地面之上。 风轻寒单膝跪地，一身白衣几乎与血肉相融，全身上下满是焦痕。就连长发与脸庞都被雷霆炸得面目全非，狼狈至极。 方圆数十里范围内，大地一片荒芜，满是坑洼刻痕。残月之下，世间凄凉，正像是风轻寒此刻的模样。 但他右手中握着的纯白长剑，依旧晶莹剔透，光华温润。 他终究是赢了。 竭尽全力、艰难斩杀妖神雷极之后，风轻寒打算原地休息片刻。先用灵髓恢复一部分法力，再前往地底，断绝另一位妖神登圣的希望…… 忽然间，他的脸色变了。 就在这一刻，风轻寒发现世间灵气宛如沸腾，而他却无论如何找不到异变的来源。 就连风轻寒自己，都无法控制地开始全身颤抖。竭力站直身体，却连手中长剑都难以握紧！ “不好，这是……” 这是生命层次的绝对压制。 相隔一个大境界，尚且可以靠意志与宝物勉强对抗。但跨越两个大境界，就连拼死一战都成了奢望！ 星罗岛剧烈震动起来。 仿佛整座岛屿变成了一艘风浪中的小船，即将在迎面而来的海啸中支离破碎。 数百里外，星罗郡城外表面猛然亮起金色光罩，如同巨大的球体般上下弹动，勉强维持平衡。 星罗岛的其余位置，大地开裂、群山倾颓。海水倒灌入岛，又随地表沉浮而飞洒上天，掀起狂澜！ 风轻寒的视野中，又看见远处苍旭峰如镜面般破碎。 无数碎片飞散炸裂的瞬间，正有青色光辉骤然迸发。光柱冲天而起，荡尽层云，仿佛一柄利剑刺入苍穹！ 整座苍旭峰轰然炸开。 由地脉层直通地面的巨大缺口，导致周边地面下沉，千山倾伏，草木碎石都向着中心滑动滚落。 风轻寒同样站立不稳，一时间却没有产生逃离的想法。眼中只剩下那道通天彻地的苍青光柱，辉煌、壮丽、令人憧憬！ 千里之外，海面之上。 唐铮、荆天禄、池长菁三人，同样望见了远处无与伦比的光芒，发现了下方忽然躁动不安的海面。 “怎么回事？”池长菁失声道。 “即使游神境，也没有如此威能吧？”荆天禄难以置信。 唐铮同样惊骇不已，但面色依旧紧绷，更没有影响到手中法力的维持。他略一沉吟，咬牙道： “转过头来，先杀了这妖狼再说！神品宝物得手之后，我们立刻西行，返回大陆！” 另两人定了定神，终于回过头，又一次举起了手中长剑。 然而下一刻，他们听见神魂深处传来了声音—— 【欲对吾族不利者……】 【死！】 三人当即双目失神，全身法力华光散尽，与狼妖绮月一同跌入海中。 原本已经绝望的绮月，却发现自己死里逃生。胜券在握的三位人族修士，不知为何失去了生命气息！ ……不，她是知道原因的。 双目被鲜血染红，绮月就用海水冲洗。在海面上探出头来，竭力望向远方。 虽然连星罗岛的边缘都看不见，那通天光芒也早已消散。她却感觉到了千里之外血脉相连的至强存在。 视线又被泪水模糊了。 天罗老祖……终于成圣！ 一切牺牲都有了意义。今日之后，妖圣天罗一定会带领雪狼族再度崛起，重回世界之巅！ 第一百章陨落 唐铮等人被一念镇杀的下个瞬间，风轻寒也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 完全不具备反抗能力。就像砧板上的肉块，只能等待屠刀落下…… 【死！】 宛如口含天宪的诏令，却没有在风轻寒身上生效。 因为上一刻，一道苍白虚影瞬息闪至，将他全身裹起，向西边疾掠而去！ “老祖宗？！” 风轻寒骇然出声。 风垂云竟然一直没有离开，直到生路断绝的现在，终于现身将他救下！ 为了将速度提到最高，风垂云甚至果断舍弃了自己的肉身，仅以神魂飞遁！ 【走得了么？】 大地深处传来一声冷笑。 下一刻，地表缝隙之间辉光满溢，又是无量光芒迸发！ 一击打穿数千丈岩层的苍青光束再现世间，精准轰向即将逃出星罗岛范围的神魂流光！ 青光迅如雷霆，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但在光束轰击的路径之上，却猛然出现了一位须发飘扬、神威凛凛的白发老者。 一身法力激荡到极致，纯白光辉骤然延展千丈，宛如烈日高悬！ 苍青光束与纯白法力碰撞，爆开无与伦比的灵力狂潮。方圆百里一片混沌，群山崩碎，万物归尘！ 下一瞬，白发老者肉身崩解，青光仍然冲天而去，又一次击穿天穹！ 然而，风垂云的神魂却凭借这微不可查的时间间隙，躲过了致命一击。 赫然是他以分魂控制肉身，从必死的局面中，硬生生挣扎出了一线生机！ 风垂云舍弃肉身，拼死救出风轻寒，随即西行入海。 夜幕沉沉，却依旧天高海阔！ 【……哼。】 【不过是蝼蚁而已。】 雪狼族老祖天罗并未追击。 因为他发现星罗郡城中，也有一道赤红流光飞掠出来，径直向南而去。 即使强如妖圣，也不可能同时追杀两个游神境修士。 更何况，区区神境，早已不被妖圣天罗放在眼里！ 原本苍旭峰所在的位置，由地脉层至地面的巨大空洞之中，忽有恢弘光海升腾而起。 星罗岛北部群山区域，地表倾斜沉陷，仿佛形成了一个直径数百里的漏斗。三面海水奔腾而下，摧垮森林，将夜色下的墨绿染成深蓝！ 而在空洞的最中心，光芒最为辉煌盛大之时，一道狼人身影缓缓升上天空。 一身深青色皮毛流光溢彩，右掌中托着纯白宝珠。目光睥睨之间，傲绝天下！ 千山崩颓，妖圣出世！ 不需要观众喝彩，更不需要任何人的惊叹。唯有这片天地本身，才有资格认可他的存在！ 这一刻，妖圣天罗就如同整個世界的主角。 万事万物都只是他的陪衬。星罗岛上百万人族，只配在他面前匍匐战栗，然后化为尘埃！ 只见妖圣天罗一步一步登天而上，仿佛漫步群星之间，高声吟道： “峥嵘岁月五千载， 阅尽风霜终归来。 长恨欲引千星坠， 命至穷途万劫开！” 声震全岛，气贯云霄！ 五百里外的星罗郡城中，郡守谢长缨脸色惨白，给洲府发去了最后的求救讯息—— 【妖圣现世，请求洲守护亲临！】 然而他也明白，即使洲守护立刻出发救援，也需要不少时间才能赶到。 群山中央的那位妖圣，若想毁灭星罗郡城，却不过是反掌之间！ 谢长缨不知道的是，对方已经向郡城投来了视线。 妖圣天罗感应到城中尚有四个族人存活，所以，将破城工作分为三步—— 第一步，击碎星罗郡城的护城大阵。 嘭！ 金光灿烂的球型护罩如同气泡般破碎，郡守府中的谢长缨如遭雷击，七窍流血！ 第二步，护住那四名雪狼族晚辈。 城内不同的建筑中，四只妖狼全身忽然被青光包覆，形成不可破坏的坚壁。见到这一幕，多位灵魄境修士的脸上浮现出了相同的惊骇！ 第三步，将整座星罗郡城…… “奇怪了，我的存在感有那么低吗？” 妖圣天罗忽然听见有人说话。 他随即看见，一道人影鸿飞冥冥，倏然出现在自己前方。那人戴着个奇怪的黑色眼饰，穿着一身…… 那人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来着？ 青色，蓝色，还是白色？ 妖圣天罗分明看清了那人体表的一切细节，却完全记不住。 仔细想想，早在他刚刚从洞窟中升起时，似乎就已经在某座小山上看见了那道人影！ 如此诡异之事，为何现在才想起来？！ “嗯……看来是这眼镜的认知阻碍功能设置得太强了，回头需要再调整一下。” 夏空尘扶了扶黑框眼镜。 妖圣天罗尝试以神念试探，却只能在眼前感知到一片空茫。于是，他沉声问道： “你是何人？” “我是夏空尘。” “夏……” 妖圣天罗开口想要复述一遍，却忽然愣住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记不住吗？那我换一句——我是东宿星洲的正五品准将。” “准将？正五品？” 妖圣天罗的眼神惊疑不定。 这两个词汇他都能理解，在人道联盟不算什么很高的地位。如果为真，对方应该不会很强，但能力为何如此诡异？ “原来如此，这就可以记住了吗？” 夏空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看来这个世界的事象层判定，属于非泛型模式。这么说来，或许可以……”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妖圣天罗一声怒吼，身形骤然腾起千丈，拉开距离。 根据雪狼族中代代相传的知识，此人如此怪异，极可能是与外域有所关联的修魔者。 高阶修魔者能力诡谲，毫无逻辑可言。 因此，他必须谨慎至极，全力以赴！ 在绝对安全的距离下，以绝对优势的力量将其碾压！ 妖圣天罗紧握圣暝石，全身开始凝聚光芒。由苍青单色，逐渐扩散为璀璨七彩霞光。高悬天际，神圣浩荡！ “是你先动手的哦。” 夏空尘摇了摇头，轻笑道： “这么暴躁的家伙，早晚要被人宰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我在这里，受累送你一程吧。” “大言不惭！” 妖圣天罗一声怒吼，无尽辉光砸下！ 将圣暝石的力量全面激发之后，这一击的威力，即使在归墟境中也属上游。 光芒落下，必将再度打穿岩层，截断灵脉。甚至贯穿地脉层更下方的世界基岩，直抵无尽罡风之间！ 这一击落下，便不再需要对星罗郡城出手。 因为随之爆开的磅礴灵力激流，足以令方圆千里化作湮灭之海！ 游神以下，众生皆死！ 至于首当其冲的那个…… 那个谁来着？ 似乎有什么事物从视野中消失了。 妖圣天罗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的敌人究竟是谁？ 从他手中砸落的无尽辉光，也在这一刻突然消散无踪。 又或者……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出过手？ 没有敌人，就不需要攻击。 这是很正常，也很符合逻辑的。 妖圣天罗陷入了深深的迷茫，无法理解自己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某种诡异可怕的现象，却不能激起哪怕一丝一毫的危机感。 “发生什么事了……” 妖圣天罗喃喃自语，凝望着手中的圣暝石，想要从中找到答案。 忽然间，那颗莹润宝珠从他掌心飘出半尺。仔细一看，原来是有人在他身旁伸出手，把他的珠子轻轻拿走了。 妖圣天罗勃然大怒！ 何方渺小生灵，竟敢从一位妖圣手中抢夺…… 抢夺什么来着？ 无所谓！ 妖圣天罗眸光一凝，恢弘灵力横扫而去。无论是谁，无论从他这里夺走了什么，都必须付出生命的代价！ 雪狼一族，有仇必报！ 然而，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 妖圣天罗诧异地扭过头去，正看见那个戴着怪异眼饰的男人，手里抛着个拳头大小的透明珠子。 “这是一件圣品宝物。” 夏空尘热心介绍道：“如果没有它辅助的话，你就无法凝聚圣躯，更不可能成就圣域。” 圣躯……圣域！ 天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哦。 “原来我……” “突破失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天罗神魂溃散，双目失神，从空中一头栽倒下去。 从千丈高空坠落巨大空洞的过程中，不灭不朽的圣域之躯也如烟尘般飞散。 妖神天罗，陨落于两日之前。 第一百零一章以死明志？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许多世界中都流传着这句话，但各自含义大相径庭。 在那些高度唯物侧的世界，物质层极度稳固，生命体无法拥有脱离载体的“灵魂”。此类世界的历史难以篡改，所谓“任人打扮”，仅限于观测与记录的过程。 但在诸多偏向唯心侧的世界，生命体的灵魂可能脱离物质而存在。不具备实体，却能够干涉物质层游离能量，形成各类道术魔法。 在这类世界中，物质层受到事象层干涉，而事象层也可能遭受世界根源的概念层影响。 借助三千大洲世界根源的一缕天道之气，夏空尘夺走妖圣天罗的宝物后，从概念层上锚定了这一结果。 由此导致事象层的历史产生变动，妖神天罗位于事象层的神魂，因为突破失败而黯然湮灭了。 然而，夏空尘注意到，那具圣域层次的肉身也在坠落过程中消散。这说明事象层的变动，进一步改变了物质层的过往。 换言之…… 三千大洲世界的历史无比脆弱。 根本不需要永恒层次的存在出手。哪怕普通的不朽，甚至天帝那样的伪不朽，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篡改历史。 这种情况，在正常修仙世界中较为罕见。夏空尘认为，大概是由于受到了外域的影响。 物质层、事象层、概念层的界限逐步模糊，向着混乱无序滑落。 当然，暂时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因为妖圣出世时爆发的力量仍然真实无虚，由地脉层至群山中央的巨大空洞依旧存在。 从结果上来说，更像是妖圣天罗被送回了过去，然后在突破中死亡。 夏空尘仅仅改变了与妖圣天罗有关的概念，所以，受到影响的只有他一人。星罗岛上的其余观测者依然记得那位妖圣，为之战战兢兢、恐惧不已。 不过，要是三千大洲世界的堕落进程更深一步。夏空尘对历史的篡改，就可能令整座星罗岛恢复到原先的模样。 如果堕落再深一层，概念层就将失去对事象层的影响力。妖圣天罗不会跌境，更不会死！ 从这个意义上说，夏空尘还是更喜欢那些偏秩序的世界。规则可供认知，能够利用，他也就更加如鱼得水。 “老家伙，你安心地去吧。” 夏空尘凭空而立，低头望向下方空洞中闪亮的灵脉光海，掂了掂手里的透明灵珠。 “丧葬费就用这个珠子抵了。我吃点亏，不会再找你家属要钱的。” 说完，他扶了扶眼镜，身形飘忽，又一次失去了踪影。 —————————— 片刻前，星罗郡城中心，郡守府的机要联络室内。 郡守府各级官员如丧考妣的目光，聚集在七窍流血的谢长缨身上。后者手中颤颤巍巍地握着联系洲府的传信灵石，收到了来自洲府的回复—— 【妖圣现世？此事当真？请星罗郡守谢长缨再度确认，回复时请附上神魂烙印与特级密钥！】 再怎么命悬一线、心急如焚，谢长缨也只能按照洲府要求，用神念再度输入信息。 就在这时，在屋里围了一圈的众修士眼神一动，发现情况似乎有了些变化。 神魂深处挥之不去的危机感和无力感，突然就消散无踪了。谢长缨也略微愣神，随即吩咐几個属下，飞到郡城上空去看看远方。 几人点头领命而去。没等他们返回，就有另一位郡守府修士飞掠进屋，带来了人们最期待的消息—— 妖圣那照彻天穹的恢弘灵光，以及慑服万物的无尽威压，忽然间消失了！ 拥挤的房间内，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太好了！” “我们活下来了！” “一定是那妖圣慑于洲守护大人的威严，不敢对郡城出手！” “我明天就回老家结婚……” …… 嘈杂的人声中，谢长缨眉头紧锁。 那位妖圣分明对星罗郡城有着极强的恶意，为何在破坏护城大阵后，忽然就消失了？ 要知道，失去大阵的郡城极其脆弱，哪怕妖神都有能力一击覆灭！ 这时，手中传信灵石再次发出微光。洲府显然高度重视星罗郡的情况，催促道： 【星罗郡守谢长缨，如果还活着，请立刻描述当前情况！】 谢长缨下意识回道： 【暂时没事了。】 洲府那边停顿了片刻，随即问道： 【什么没事了？妖圣何在？！】 谢长缨：【妖圣不见了。】 洲府联络员：【？】 —————————— 郡城南侧的港口小镇中，夏空尘缓缓降落。 说是小镇，其实已经在剧烈的地震中化为废墟。再加上海浪数度拍击，令镇中再也见不到一栋完好的房屋。 至于离海岸更近的码头，更是彻底被海水冲垮，没能留下半点残骸。却有一只夏空尘坐过的同款酒馆木椅，被海浪冲到了小镇中心广场上，令人唏嘘不已。 “这下没有薯条可整了……” 夏空尘自言自语着，落在广场上，来到翘首以盼的莫晴身边。 潮水虽然已经退了，却残留着大量海沙碎石。更有不少鱼类在广场上扑腾不已，令空气中弥漫着些许海腥味。 莫晴见他回来，顿时跺了跺脚，气鼓鼓道： “空尘，你还知道回来啊！我被你扔在这里，差点被海浪卷跑了知不知道啊！” 莫晴没学过飞行术法，海浪袭来之时，只能在废墟间跳跃躲避。因此这时候，红裙下摆被海水沾湿了一大片。 “嗯……” 夏空尘的第一反应却不是道歉，而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你认得出我？” 莫晴蹙眉道：“除了你，还有谁会来找我呢？” “倒也有理。” 夏空尘点了点头，摘下眼镜。莫晴立刻扑了过来，把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开始假哭： “呜呜呜呜，刚才太危险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伱了……” 夏空尘轻拍她的后背，安抚道： “别怕别怕，这不是好好的么？” 莫晴忽然仰起小脸，轻声问道： “喂，空尘，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把晴儿扔在危险的地方，试探我的能力？” “那怎么可能呢？” 夏空尘打了个哈哈：“我这么爱你，绝对不忍心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下次再这样，晴儿就只好死给你看了哦。” 莫晴眸光幽幽，轻声说道。 第一百零二章妖族落日 次日上午，东宿星洲洲守护景苍年，终于降临星罗郡。 经过实地勘察，以及风垂云、唐无忧、谢长缨等人的证词，景苍年得出结论—— 雪狼族老祖，确实登临了妖圣境界。 妖圣诡异消失，却没有带走星罗岛附近的其余狼妖。据此，景苍年做出推断—— 路过的人族归墟境修士击杀妖圣，并收取了对方的尸骸与遗物，没有留下可供分析的线索。 至于究竟是谁出的手？ 这不在景苍年的考虑范围内。 清点事件损失、整理建档，再将此事上报人道联盟总部即可。景苍年作为洲守护，只需处理东宿星洲的麻烦。 妖圣现世后，严重破坏了星罗岛地形。除了星罗郡城之外，其余位置千疮百孔。平原地区海水奔流，再也不适合人类居住。 然而，归墟境修士降临，一切就不再是问题！ 景苍年以无上法力，将整座星罗岛如沙盘般随意揉搓。 先是将地层整体抬升，裂痕弥合。随后削平千山，聚合一体。岩石在下、散土在上，用以填补原本苍旭峰位置的巨大空洞！ 自此之后，星罗岛上再无莽莽群山，只余八百里丰沃平原，可供更多人类安居乐业！ 不过，郡城之外的所有城镇，都已经在灾难中面目全非。居民们重建家园的历程，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当然，那是郡守谢长缨要操心的事情了。 不久后，玄真部副部长带队抵达星罗郡，负责郡城护城大阵的重建工作。 洲守护景苍年主持召开了工作会议，在郡守府内安排任务。随后对全城居民公开讲话，勉励众人、提振信心。 他并未久留，随即启程返回洲府星圣城。星罗岛上一切事务，交给谢长缨等人就已足够。 至于星罗郡中幸存下来的少量妖族？ 不过是丧家之犬而已，无需在意。 —————————— “先祖啊，求您降下慈悲之目光……” 星罗郡外围海域的一座无人岛礁上，绮月踏海而来，正看见几个同胞围着一座石像趴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作为雪狼族现任族长，绮月站在一旁，默然不语。 她身后跟着个失魂落魄的族人，见到这一幕，眼睛里似乎有了些光亮。年轻狼人弓着腰走到其他同胞身边，同样趴伏下去，开始向先祖祈祷。 没有祭司主持，石像也是刚刚雕刻出来的狼人形象。刻痕粗犷，显然是直接用指爪凿成的，表面上还残留着灰白石屑。 绮月知道，同胞们需要一个精神寄托。 天罗老祖的存在感消失后，她疯狂地使用镇魂铃的血脉感应能力，试图重新找到对方存在的证明。直至神魂消耗过重，猝然晕厥过去。 绮月在海底醒来。昏迷期间镇魂铃自动护体，维持肉身休眠状态。 略微恢复精神的绮月，却更希望自己淹死在海中。至少那样一来，就不需要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雷极、天罗两位老祖双双陨落，先祖遗宝丢失。这场孤注一掷的远征，已经彻底失败！ 绮月绝望地意识到，自己持有的镇魂铃，居然成了远征队中硕果仅存的至宝！ 无论如何，必须把镇魂铃带回家乡。 抱着这样的想法，绮月以继承人身份接替了族长之职。凭借血脉感应能力，逐一找到幸存的雪狼族同胞。将他们带往星罗郡外围，暂且栖身。 刚刚带回来的年轻狼人，就是最后一個。 加上她自己，共计九位妖王。 理论上来说，这支队伍依然具备很强的战斗力。如果去了内陆，足可扰乱一郡，再掀狂澜。 但他们已经心如死灰，再无战意了。 星罗郡城内，其实还有几名被俘的同胞。他们不敢去救，甚至不敢再出现在人类修士面前。 心中的所有希望，都寄托在眼前的粗糙石像上，他们已经无法再相信自己。 无论雪狼族走到了哪一步，人类都永远比它们更强。轻而易举、毫无道理地，将它们的一切谋划碾碎。 雪狼族远征队中，悍不畏死的家伙早就死光了。曾经驰骋旷野的凶狼，已经沦为断了脊梁的死狗。 所以，包括雪狼族族长绮月在内，九只妖狼一致决定回家。 回到他们熟悉的冰雪世界，在偏远之地安居一隅。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直到死亡降临。 区别在于，绮月不忍心放弃城中那几名同胞，想要找机会尝试救援；其余大多数则是一脸麻木，不赞同也不反对，继续向先祖祈祷。 唯有一位年迈的老狼人提出反对，劝她为雪狼族的未来着想。 族群尚在、血脉仍存，则妖王世代不绝。然而，雪狼族已经不可能再炼制出下一件神境宝器了。一旦失落，便无可弥补！ 绮月沉默不语。 她知道老狼人是对的。 早在上一次出发寻找同胞的途中，她就去过星罗郡城附近，远远观望了一阵子。 从其他同胞口中得知，那座护城大阵被天罗老祖一击破碎。然而不到一天时间，只见星罗郡城金光灿灿，大阵又一次建立了起来。 再远眺星罗岛整体，从地裂山崩到沃野千里。天壤之别的差距，令绮月恍惚如在梦中。 这就是人道联盟的力量。 那就是……人类啊。 有生以来第一次，绮月想起“人类”这个词汇的时候，心里没有产生仇恨、嫉妒、或者厌恶的情绪。 仅仅只剩下无奈。 事实证明，雪狼族从未成为这个世界的主角，也永远不可能是。 它们的喜悦与悲伤，对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视线扫过郡城南边的时候，绮月看见了一片废墟，似乎曾是一座港口小镇。 她忽然记起，自己曾在那条海滨小路上走过。迎面吹拂的海风，令耳朵上的绒毛微微湿润，给她带来颇为新奇的感受。 途中，她见到了一个男人。他对她说—— “……如果感觉一切都没有意义。至少不要忘记，还可以去码头整点薯条。” 薯条？ 码头都已经没有了，哪里还有薯条？！ 希望早已崩毁的现在，又去哪里寻找生存的目标？ 绮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但在其余族人面前，她始终维持着一副冷静坚定的面容。 她是族长，更是剩余九人中的最强者。只要她还没有倒下，这支队伍就不会散。 “天要黑了。” 先祖雕像前，忽然有族人抬起头来，向天边望去一眼。 日影西沉，单薄的云层悬于天际，试图留住夕阳的最后一抹红晕。 任何人都知道，天要黑了。 “太阳还会再升起来的。” 绮月坐在小岛西侧，轻声说道。 族人们向她望来，瞳孔深处倒映着渺茫却温暖的夕照。绮月同样望着他们，眼中却只看见东面暮霭沉沉的夜空。 夜幕降临。 第一百零三章何妨为魔 为了避免被人类发现，岛上没有燃起篝火。妖狼们走进幽暗的树林，各自寻了一块平坦地面，伏地歇息。 海风吹拂，拨动叶片。沙沙轻响与潮声应和，安抚着林间迷惘的心灵。 雪狼族族长绮月，坐在树林边缘的棕榈树下。面朝海滩方向，闭目养神。 她用镇魂铃展开了直径数里的感知网。任何超凡生物闯入，都会使她立刻惊醒。 无论如何，绮月都是神境宝器的持有者。如果人族灵魄境修士误闯进来，她必须第一时间将其击杀！ 她不知道下一次战斗是什么时候，至少在那之前，需要尽可能地恢复力量…… 忽然间，绮月全身毛发直竖，双目圆睁！ 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型生物，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海滩之上！ 绮月当即纵身而起，冲上天空。神魂深处铃声猛然一震，全身白光璀璨，笼罩全岛！ 这个过程中，不速之客没有任何动作。 绮月凝神望去，只见那人身形瘦长，一身兜帽斗篷。兜帽下的阴影宛如活物般蠕动，掩盖了对方的真正容貌。 但仅凭身形轮廓，绮月就足以判断对方的种族，当即厉声喝道： “人族修士？你要与雪狼族为敌吗？！” 她的声音惊醒了全体族人。但从地上一跃而起的八位妖王，第一反应却不是列阵迎敌，而是面面相觑，惊慌失措。 “当然不是。” 黑色斗篷下传出了平静柔和的男子声音： “如果我想杀你们，是不会出现在你们的认知里的。” “你在说什么？” 绮月悬在空中，一身灵力光辉闪耀，令整座岛屿如同白昼。神秘斗篷人在光芒朗照之下，全身却没有半点反光，就像世界暗面的漆黑影子。 这人突然在小岛上现身，绮月却感应不到对方进入感知网的过程。 如此手段，过于匪夷所思，绮月一时不敢动手，再次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斗篷人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绮月寒声道：“但伱是人类！人族与我们仇深如海。雪狼族不欢迎你，请立刻离开！” “人类？也许吧。” 斗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不过，与你们有仇的是三千大洲、人道联盟治下的人类，不是么？” 绮月微微愣神，蹙眉道：“什么意思？难道还存在其他人族领地吗？” “我来自外域。” 斗篷人言简意赅。 绮月瞳孔收缩，想起了从前听祭司讲过的知识，震惊道： “外域？混沌战场？你是修魔者？” “可以这么理解。” 斗篷人语声温和，令人莫名地内心安定，仿佛可以看见他兜帽下微微勾起的嘴角。只听他继续说道： “不久之前，这个世界的事象层产生了异常变动。溯其源头，正是星罗郡附近。所以，我过来看看情况，顺便观测了星罗岛的近期历史。” “我看到了一個人。或者说，一个很有意思的变数。” “他使用一种非常值得深究的手段，杀掉了自我认知为‘妖圣天罗’的个体……” “你说什么？！” 没等对方说完，绮月下意识喊出声来。原本藏在林中的一众族人也纷纷窜出树林，脸上满是惊骇与愤怒！ 直到现在，仍然有族人不肯相信天罗老祖已经陨落。 而那些接受了现实的妖狼，听闻确切消息的时候，心头如有热血炸开，本能地握紧了双爪！ 一名少年狼人眼球充血，大声问道：“告诉我们，仇人是谁？！” 斗篷人似乎又一次露出笑意，点了点头道： “杀死你们老祖的人类，自述为东宿星洲人士，准将军衔，名为……夏空尘。” “夏空尘？这个名字我记住了。总有一天，我一定会……” 少年狼人没能说出立誓报仇的话语。 因为老狼人向他投来的无奈与悲伤的目光，令他顿时冷静下来，意识到了彼此间的差距。 妖圣尚且不敌身死，他这个妖王又能怎样？ 斗篷人像是看穿了这些妖狼的想法，意有所指道： “其实吧，那个叫做夏空尘的男人，自身实力甚至达不到你们的妖王层次。如果从他的认知之外发起偷袭，就算是你们，或许也有可能得手哦？” “你想要利用我们？去试探那个人？” 绮月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想法，当即回绝道： “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性，我不会带着同胞们去徒然送命！” “稍安勿躁。” 斗篷人悠悠道：“如你所说，我是来自外域的修魔者，与人道联盟也属于敌对关系。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我愿意资助你们一些情报，以及……知识。” “知识？你指的是所谓的‘混沌修炼法’？” 绮月冷冷道：“在我们家乡那边，也曾听说过尝试修炼此法的异族。然而，他们无一例外，非死即疯。任何沾染过‘混沌’的个体，都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没有未来可言！” “呵呵。” 斗篷人发出了略带讽刺意味的笑声： “那么，雪狼族族长绮月，请告诉我，你确信自己的族群还有未来吗？” 一言未尽，绮月霍然抬手，狼爪之中光辉凝聚。仿佛下一刻就要轰然砸下，将那无礼之徒粉身碎骨！ “稍微冷静点吧，敬爱的族长大人。” 斗篷人轻声开口，仿佛清风拂过，吹散了绮月心头的怒火。 “请收敛力量吧。你的神品法宝，对这座小岛还是太危险了些。” 第二句话出口，笼罩全岛的纯白灵光倏然消散。 绮月惊骇欲绝，想要再度凝聚力量。却发现镇魂铃一片死寂，完全无视了她的意念！ “言出……法随？！” 绮月凝视着自己的双爪，喃喃自语。 斗篷人平静道：“准确地说，这种能力叫做——篡改现实。” 绮月终于明白，海滩上站着的斗篷人，是她从未见过的无上强者。雪狼族九人的生死，完全掌控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她从空中降落下来，短暂沉默后，带领其余族人趴伏在地，尽可能表现出最大的敬意。 无论如何，不能忤逆对方的意愿。斗篷人有什么要求，必须全部答应下来。 等到他离开之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刚才这一手，你们想学吗？”斗篷人忽然问。 话音刚落，九只狼人猛然抬头！ 众妖狼激动得全身毛发颤动不已。即使最为稳重的老狼人，眼中也无法抑制地涌现出狂热的情绪！ 所谓软弱，最本质的原因，就是弱小！ “这才是真正的外域修炼法，或者说……混沌修炼法。” 斗篷人淡淡道： “‘混沌’是属于世界最深层的概念，优先级远远高于修士们使用的灵气。掌控混沌的过程极其危险，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三千大洲中流传的魔道功法，往往粗浅驳杂，不成体系。所以，世人普遍认为混沌修炼者神智癫狂，无可救药。” “然而事实上，为了抵抗疯狂、维持自我，我们往往比普通人更加冷静。” “我不会要求你们去做什么，只会告诉你们获取力量的方式。至于你们接下来是去救同胞、去复仇，还是回到世界边境去作威作福，我不干涉。” 斗篷人说完，漆黑身影在月光下散去。 雪狼族九人的目光失神一瞬，脑海中似乎多了些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仅仅是一种感觉，或者说……本能！ 他们仿佛看见，这个司空见惯的世界中，忽然多了些什么东西。危险诡谲，却又令人迷恋！ 绮月与其余族人缓缓起身，目光交汇。 她在他们的瞳孔深处，看见了再度燃起的复仇之火。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更何况，他们原本就是冰天雪地中挣扎至今的桀骜之狼。既然前路已被照亮，就该在那片旷野上肆意狂奔！ 绮月一字一顿道： “既然身为不容于世的妖族，那么……” “何妨为魔！” 第一百零四章回归 夏空尘和莫晴返回昌武郡时，已是八月初十。 从星罗岛离开之后，他们又在东海附近逛了好几天。 游览小渔村的风情，泛舟海上、月下夜钓。不经意间目光交汇，莫晴总会轻轻微笑，眸光潋滟如水。 这一刻，她似乎真心实意地感到快乐。 当然，其实夏空尘也一样。 弱小时一路前行，从未驻足观赏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零四章 回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五章诸法精通 在三千大洲世界，一年被划分为十二个月。每月三十天，每天十二时辰，井然有序。 夏空尘给游星歌回信，预计于八月二十八日前往星圣城。也就是说，他还会在昌武郡中待上十八天。 莫晴表示要在剩下的时间里，尽可能学些实用的法术。 夏空尘自然不会反对。于是，“乘云御风诀7688青春版”的法术玉简，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零五章 诸法精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星圣城 东宿星洲首府星圣城，位于大陆中北部平原。 作为政治与经济的中心，自然也是全洲交通运输的枢纽。由洲府至各域府城，设置轨道列车。以地脉灵力供能，日夜奔驰在东宿星洲的大地上。 夏空尘与游星歌通信两轮之后，约定在星圣城十六城区之一的南风区列车站见面。 八月二十八日，阴。 夏空尘和莫晴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零六章 星圣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七章轨道列车 即使在星圣城，灵力驱动的车辆也属于奢侈品。 因为大多数修士都比车子跑得更快。只是对一些人来说，乘坐公共列车、或者在驰道上飞掠，都会显得有失身份。 星圣城中真正的大人物，官品或爵位在正四品以上者，出行时自然是腾空飞遁。人前显圣，以彰显自身地位。 有着一定身份地位，却不足以突破飞行禁令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零七章 轨道列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八章入学手续 半个时辰后，经过一次列车换乘，三人终于到达西山区，空明学院站。 跨越上百里路程，空中的云层也变得略微稀薄，洒下些许阳光。 由于轨道列车全程都在地面之上，早在片刻前，他们就远远地望见了依山而建的空明学院。 占地广袤，但大多建筑物沿山脚排列。坡面稍缓的山坡上绿意盎然，仅有少量楼宇点缀其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零八章 入学手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九章普通人 众人经过三层，继续顺楼梯向下走去时，莫晴露出了困惑的神情，游星歌却是一脸平静。 夏空尘表面上神情淡然，瞳孔却已微微收缩—— 不只是教务处长一人，连游星歌都不认为继续下楼有何不妥。 换言之，属于范围性的认知错乱？ 甚至……现实扭曲？ 莫非这栋大楼恰好是一处“混沌”的汇集点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零九章 普通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章室友 “普通人？” 行政大楼前的广场上，夏空尘还没说话，游星歌先一步惊讶道： “不会吧？我看你这气质，实在不像是普通人能有的。” 在修士们的日常交流中，“普通人”一词通常用来指代引气境都不是的凡人。 莫晴歪着脑袋道：“也许陆姑娘说的是……家世普通？” 陆明鸢摇了摇头，微笑道：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章 室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一章远明商会 “室友？！” 游星歌双眼微微睁大，惊讶问道：“她多大年纪？” “和我同龄。”陆明鸢回答。 “是星圣城九大世家之一的大小姐？” 游星歌只能做出如此猜测。 因为大部分灵魄境修士，一辈子都未必能攒下百万灵币的身家。除了夏空尘这种明目张胆不讲理的存在，还有哪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明商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消失的饭庄 “垄断？” 秋岚端起茶壶为客人沏茶，微微一笑道： “您的说法未免也太夸张了。远明商会只是持有这一片房屋的租赁权而已。如果您愿意放宽要求的话，还有更多住房可供选择哦？” “然而，想要在空明学院周边租赁独栋房屋，就必须来找你们，不是吗？” 夏空尘平静道：“如此一来，你就掌握了定价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二章 消失的饭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三章老戏骨 就在游星歌怀疑人生的时候，身后传来夏空尘的声音： “这里确实有过一栋房子。” 游星歌惊讶回头，正看见他伸手指了指巷口地面，以及两侧房屋的墙壁，分析道： “地面青砖的磨损程度，还有两边墙砖的风化程度，都证明修缮时间不超过十年。最大的可能是，在这里爆发过一场修士斗法，炸掉了整座房屋。”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三章 老戏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四章商业巨子 午餐后，游星歌向其余人告辞离开。返回文教部，继续她的任前培训。 陆明鸢则是顺路带着夏空尘和莫晴，在学院住宿区附近游览了一圈。途中见到不少学生和她打招呼，似乎人缘相当不错。 “陆姐姐这个学生会会长，很受人爱戴嘛。”莫晴说。 “只是副会长。” 陆明鸢含笑回应：“这两年为同学们做了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四章 商业巨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五章秋岚 夏空尘、莫晴：“？？？” “九个男友？六个女友？平均一年五个？秋岚究竟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啊？而且，这和她的成就又有什么关系？” 莫晴一脸诧异地问道。 陆明鸢略显无奈地笑了笑： “据她自己说，算是双性恋吧。不过阿岚跟人谈恋爱，却也不一定是因为喜欢。那十五人都是学院的学生，却无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五章 秋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六章坏女人 秋岚准备的购房合同共十二页，用的是工整的印刷体文字。夏空尘懒得细看，翻到最后一页直接签字。 “嗯……夏先生，您不好好看看前面的条款吗？虽然我不会坑您，但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对于秋岚的提醒，夏空尘淡淡一笑道： “我是修仙者，又不是商人。” 秋岚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六章 坏女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七章女生宿舍 夜晚，秋岚回到学院住宿区十二号楼609室，掏出钥匙开锁，推开了浅蓝色的铁皮木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的白色晶石状照明灯，光亮均匀柔和。作为学院的福利，日常用水及各种设施的灵力消耗，都不需要额外收钱。 走进门，两侧各摆着一个立式衣柜。衣柜往里是带抽屉的木质书桌，再往里则是贴墙放置的两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七章 女生宿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八章似曾相识 次日一大早，陆明鸢就出现在夏空尘的别墅庭院外，把起床拉窗帘的莫晴给吓了一跳。 “这不是教务处长强压给她的任务么？为什么她这么主动啊？” 莫晴一脸迷茫地回头问夏空尘，后者若有所思道： “大概是因为，陆明鸢已经意识到了我的非同寻常。所以，她试图把握这个计划之外的变数。” 莫晴仍然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八章 似曾相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妈 星圣城九大世家，白、风、林、花、叶、向、王、唐、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东宿星洲最强的九大家族。传承千年以上，世代游神不绝！ “等等，空尘你想干什么？” 眼见林间气氛肃杀，两人之间剑拔弩张，莫晴在一旁紧张问道。 夏空尘冷笑道：“你得问问她想干什么。” 两人第一次见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一十九章 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调查开始 陆明鸢将白薇薇劝走之后，对夏空尘尽力解释，这只是一场误会。 白薇薇对她有着强烈的独占欲，尤其厌恶靠近陆明鸢的男人。夏空尘的遭遇并不是独一份，只是唯独他一人，面对白薇薇的恐吓没有立刻逃跑。 按照陆明鸢的说法，她认识白薇薇也就两年时间。后者或许是因为从小缺爱的缘故，自顾自地把她认作妈妈，缠着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章 调查开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地下帮派 “端木明？” 秋岚并未听过这个名字，疑惑道：“是您的下属吗？” “差不多吧。” 夏空尘随口道。 白薇薇前往的混沌战场，是端木明手下的“月湖”。陆明鸢大概就是在那里，与她进行了初次接触。 换言之，在月湖战场的同一时空域内，极有可能存在外域人族的据点。 只要找到据点，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一章 地下帮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拍卖会 血银会虽然是黑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比秋岚的远明商会看起来正规得多。 因为夏空尘与秋岚还没走进大门，就在门外看到了两排迎宾队伍。统一身穿银白带红线坠饰的制服，表情严肃，如同两列标枪般矗立。 另有迎宾员站在队列最外侧，恭恭敬敬地请来宾出示邀请函。并根据邀请函的等级，给出对应位置的座位号码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二章 拍卖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再遇绮月 压轴拍品终于登场。 事实上，今日参加拍卖会的大多数人，都不打算把闲钱花在这种地方，只是过来看个热闹而已。 不久前，星罗岛上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在场众人无缘得见，却可以从人族修士的战利品中，想象出当日两族交锋时的壮丽场景。 这不比剧院有意思么？而且不花钱！ 万众瞩目之下，两座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遇绮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四章余波暗涌 “没、没事了吧？” 雪狼族全体撤离后，秋岚终于从座椅后面探出头来，紧张问道。 “嗯。” 夏空尘仍然保持抱臂端坐的姿势，点头道：“这里是星圣城，妖族自然不敢久留。” 秋岚松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刚刚摔倒时扯皱的上衣，缓缓站起身来： “谢天谢地，那我们也赶紧……唔！” 她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四章 余波暗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五章朋友 正如洛骏河所料，夏空尘才刚刚回到家中，就遭到了最严厉的审问—— “空尘，你今晚是不是又跟其他女人出去了？” 一楼大厅内，莫晴搬了张椅子坐在大厅中央，挡住了进屋的必经之路。 只见她身穿紫色连衣裙，白皙大腿交叠，手掌平放其上。表情严肃，红唇微抿，仿佛一位威严的审判官。 夏空尘却丝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五章 朋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六章替罪羊 “明鸢，逃避可不好哟。” 秋岚很少有教育室友的机会，这时来了兴致，轻咳一声道： “别忘了，对她来说，你的吩咐甚至比白家长辈的命令还管用。如果换成我是你，不出一个月，就能调教出一位忠心耿耿的灵魄境打手，而不是一条乱咬人的……” 她没有把“疯狗”一词说出口，陆明鸢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六章 替罪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七章惊世智慧 作为星圣城九大世家之一，陈家在此地经营两千余年，人丁兴旺，枝繁叶茂。单单直系就有着数百人，旁系族人更是成千上万，难以计数。 旁系的优秀子弟，有机会被转入直系，从此游龙入海、天高海阔。 同样的，直系子弟如果没能做出一番成就，其后代就将落入旁系。各方面待遇几乎削减殆尽，仅能维持基本生活。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七章 惊世智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八章看板娘 次日上午，陆明鸢照常带着夏空尘和莫晴，在空明学院内走走看看。 因为是开学前一天，空明学院内外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更有许多送子女来学院的家长，令住宿区大门外人满为患。 事实上，有一大半的学生属于星圣城本地人。来自外地的学生，几乎都是游星歌那样的修炼世家子弟。 星圣城的物价比其它地区更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八章 看板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九章保护费 “我算是知道，你这店的生意为什么好了。” 夏空尘在二楼的雅间内坐下，对等候已久的秋岚说道。 今天的秋岚一身青色商务正装，胸前似乎刻意勒平了些。长发也只是用最普通的发带束了个高马尾，一副简明干练的模样。 她向夏空尘点了点头，微笑回应道： “大概是因为同学们都喜欢明鸢，所以愿意来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二十九章 保护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章黑帮逞威 山风茶餐厅内，黑龙帮外堂新任小队长卓飞龙，视线在一楼大厅中冷冷扫过。冷峻目光令在场学生大多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卓飞龙带来的两名喽啰，一人挥舞着手里的短铁棍，威吓着餐厅店长和其余服务员；另一人则站在碗碟柜边，将大小瓷碗砸向地面，发出接连不断的清脆炸响。 普通学生哪里见过这番阵仗？胆子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章 黑帮逞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一章老友重逢 与星圣城陈家为敌？！ 听了这话，秋岚脸色微变，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引气境黑帮头目，都敢用陈家来压她了？ 但她偏偏不能正面反驳，只是冷笑道： “我和西山区巡捕司李司长是好友，也和你们黑龙帮的帮主同席喝过酒。你又是什么人？敢这么和我说话？！” 卓飞龙毫不畏惧，抬手握拳道： “我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一章 老友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二章概念抹除 西山区，黑月楼。 黑龙帮帮主孟承天，正在顶层的办公室内端坐，复盘今日对远明商会行动中的所有收获。 共计收取保护费三百余灵币，份额从一个月至三个月不等。以收取一月保护费为标准，超出者给予赏钱。不足者证明无能，剥夺小队长之职。 仅有的几队失败者之中，有一个叫做卓飞龙的小队长刚刚入帮。却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二章 概念抹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三章幕后真凶 帮主消失，群龙无首的黑龙帮顿时乱成一团。 不断有帮众向顶层跑去，试图寻找帮主存在的证据。正好遇上了从楼上走下来的心灵导师夏空尘，顺手帮他们解决了烦恼。 他从顶层一路闲庭信步，直至地下室。 地表以上，所有黑龙帮成员都不再迷茫慌乱，进入了大安宁、大寂静、大极乐状态。 但在地下室中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三章 幕后真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四章开学首日 孟承天的消失，并未在西山区引起波澜。 因为对绝大多数人而言，黑龙帮帮主原本就是相当神秘的存在。连秋岚都下意识地以为，自己也不曾见过那人，只是通过其它渠道与黑龙帮交流过而已。 长夜过去，西山区安宁如往昔。 清晨朝阳升起，照亮了九月初一的万里青空。 正是空明学院每年开学的日子，秋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四章 开学首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五章力学基础 秋岚和陆明鸢离开了，莫晴也在随从休息区找了个位子坐下。夏空尘则走进阶梯教室，踏上九级台阶，从后方最高处扫视整间教室。 总座位数一百五十个左右，前排基本都已经坐满，前后门还不断有学生走进。 教师的讲台上不设桌子，脚下平台有着两级台阶的高度。墙面上铺开一片浅灰色石板，似乎是某种灵材所制，可以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五章 力学基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六章世家子弟 就在夏空尘上课时，仅仅一墙之遥的休息区中，莫晴已经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一张白色圆桌旁，两位灵魄境修士相对而坐。作为世家子弟的保镖，他们彼此熟识。正通过神念传音，讨论着新来的少女。 “这姑娘从未见过，是哪位公子的新侍女吗？” “不，我刚刚看见，那是个从未见过的新生。由远明商会秋岚和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六章 世家子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平民子弟 见两位同学突然变得拘谨起来，夏空尘摆了摆手道： “没什么，我只是在昌武郡比较有名而已。在这空明学院里，大家都是一样的，轻松些就好。” 檀哲的眼神中仍带有隔阂，赵子廉却很自然地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嘿嘿，夏同学，那我们就听你的啦。” “走吧，上课去。”檀哲说。 三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七章 平民子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八章只有红茶可以吗 庞文邈是个中等身高的消瘦年轻人，眼眶略微凹陷，带着一种颓废阴郁的气质。 那人独自坐在后排角落，夏空尘对他没有什么兴趣，但架不住许多学生好奇。他们互相讨论之下，令夏空尘也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庞文邈确实没有被黑龙帮抓走。 这一次，他被红油帮打手给逮住了。 前两天庞文邈回到学院后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八章 只有红茶可以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是新游戏哦 “外卖？” 夏空尘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个词，好奇问道：“你用什么点外卖？” “来看这里。” 游星歌带着他又回到门边，伸指在墙面上轻点。一块白色墙体倏然变色，化为呈现淡蓝色图案的显示板，与空明学院中的教学白板类似。 “房屋综合控制面板。实时显示灵力消耗量，也可以调取门外走廊的画面。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三十九章 是新游戏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章忠告 “抢时间。” “不抢。” “我抢！加倍！” 游星歌将两个筹码推向桌子中间，视线扫过另外两人面前的筹码，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 “等我赢下这局之后，小晴就要输光了。可惜，没有赌点什么……” 夏空尘瞪着她道：“还说你不是赌狗？” “开个玩笑啦。” 游星歌笑嘻嘻地摸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章 忠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一章管闲事 次日上午。 夏空尘在教室里正上着课，却意外看见了学生会长花素衣。 那是个有着火红长发的美貌女孩，身段如同熟透的硕果，眉宇间却尚存一丝稚气。一袭曳地长裙宛如流溢的朝阳，隐约散发着金色光晕。 夏空尘扫了一眼便看出，那赫然是一件中品法宝级别的衣装。铭刻防护、折光、悬浮、自净等诸多符阵，至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一章 管闲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二章赌城 夜晚，学院住宿区。 夏空尘、莫晴、陆明鸢三人，坐在一处凉亭内，远远看着前方宿舍楼门口人来人往。 片刻前，陆明鸢询问了庞文邈所在宿舍的管理员，确认他仍在楼内。地下赌场只在夜晚开门，如果不出意外，他很快就会出现了。 夏空尘过来的途中买了一叠报纸，打发这段百无聊赖的时光。莫晴则与陆明鸢随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二章 赌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三章迷途劝返 “为什么？我们明明说好了，要提前拦住他的……” 对于陆明鸢提出的抗议，夏空尘听听也就罢了。 站在她的角度，难道不是应该等庞文邈把钱全输光以后，再伸出援手么？ 陆明鸢转头看向莫晴，希望她帮忙说话。却没想到莫晴远远望着众星大赌城，眸中居然流露出一丝好奇： “和我想象中又脏又乱的样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三章 迷途劝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标准结局 “……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的台词。” 这时的陆明鸢，一改在夏空尘面前的温柔弱势。秀眉微蹙，面色沉凝，一字一顿道： “庞同学，请你解释一下，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庞文邈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略微低着头，用帽檐遮挡视线，迟疑着回答道： “我……我只是想要最后再搏一把……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四章 标准结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羡慕，嫉妒，恨 “希望？” 庞文邈回过头来，略微凹陷的眼眶下有着两行泪痕，似哭似笑道： “早就不存在了。” 陆明鸢隐约猜到了些什么，轻声问道： “你家里……出事了？” 这时，二人站在人行道边缘，附近正有路人经过，在他们身上扫过漫不经心的视线。 世上萍水相逢，人间命运殊途。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五章 羡慕，嫉妒，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六章小大之辩 四人乘坐轨道列车，返回西山区。 陆明鸢让庞文邈回宿舍待着，安心等待消息。她正要与夏空尘道别，却被莫晴拉着，又来到了住宿区南侧的小吃街。 夜间摊贩在街道两侧一字排开，烟火缭绕，人流如潮涌。 莫晴走在最前面，四处张望着，忽然回头笑道： “你们也看看想吃些什么？今晚我请客，反正是赌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大之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七章梳妆盒 秋岚一夜未眠。 被子蒙着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幽暗与寂静之中，思维却越发活跃，对局势的判断也更加明晰—— 夏空尘与陈、花两家之一，必定会有一场正面碰撞。 夏将军实力很强、背景很硬，这两点毋庸置疑。但究竟有多强？是否能够与星圣城九大世家之一分庭抗礼？答案仍属未知。 胜负未决的现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七章 梳妆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八章迷途知返？ “秋会长，说说你的来意吧。” 夏空尘当然看得出，秋岚有求于自己。 但她没有直接说出想法，而是反客为主道： “夏将军，我今天特意过来，是想提醒您……您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夏空尘挑了挑眉：“仔细说说？” “如今西山区中谣言四起，说您有意建立势力，染指西山区的控制权。而在过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八章 迷途知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九章恶意 由庞文邈带路，两人走出学院正门，一路向西行去。 正是傍晚下课时分，街道上人来人往。既有男生三五成群、勾肩搭背，也有女孩彼此牵手、阻碍交通。 当然，偶尔也能见到一两对学生情侣，在人群中牵手漫步。人声鼎沸的喧嚣尘世，仿佛只是他们携手闲游时的背景。 庞文邈一直很羡慕那样的人。 然而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四十九章 恶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章神兵天降 小巷的高墙，隔绝了夕阳。 巷中格外安静。不知什么时候起，隔音符阵已经展开，令他们的语声不再回响。 两位红油帮成员并未立刻出手。 因为他们注意到，那个已经落入绝境的女孩，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的情绪。 两人均为引气境修士，神念扫过对方，确定没有修为在身，她又凭什么如此镇定？ 这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章 神兵天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此刻温存 陆明鸢回到宿舍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秋岚已经回来了。 只见她穿的仍是上午出门时的衣服，大半身体横躺床上。脑袋顶着墙壁，双脚却仍踩在地面。 秋岚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似乎正在发呆，甚至没有向陆明鸢望去一眼。 陆明鸢关上宿舍门，走到书桌旁，放下单肩包，随口笑道： “闲暇时间居然没在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一章 此刻温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二章头号反派 庞文邈的失踪，并未在空明学院内引起多少关注。 毕竟，他已经办完了休学手续。或许是连夜逃出了星圣城，不敢携带行李衣物，以免被人察觉。 在理学系二年级学生的课间闲聊中，也有人认为，庞文邈又被红油帮抓走了。 但是没人在乎。 甚至有同学提出，那赌狗死在外面，反而是维护了空明学院的名声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二章 头号反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三章过江恶龙 上午的课程结束时，学生们收拾东西，陆续离开。忽然有个女生走进教室，径直来到夏空尘面前。 夏空尘在学生会里见过她。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是转达了学生会长花素衣的邀请—— “……楼顶天台，会长有请。” “这栋理学系大楼？” “是的。”对方点头。 正好今天莫晴没有跟在身边，夏空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三章 过江恶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四章赴宴 九月初五，傍晚。 花素衣二十岁生日晚宴的消息，在西山区引发了极高的讨论度。各大报刊长篇累牍，就连星洲日报上，都略微提及了此事。 因为综合来说，花素衣在此刻的西山区中，是毫无争议排行第一的千金小姐。 出身顶级世家，西山区正五品镇守的独女，自己也是凝元境后期。只要不出意外，灵魄境水到渠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四章 赴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五章宴会主角 晚宴正主花素衣尚未登场。但在宴会厅中，各式菜肴都已摆上桌面。 大厅两侧长桌上，摆放着烈度口味不同的各类酒水，供宾客自行取用。分切好的糕点与水果，放置在立体餐盘上，仿佛水晶树上的累累硕果。 靠近角落里的众多圆桌上，摆着许多平日难得一见的珍奇佳肴。例如各类海中异兽、陆地山禽，分量普遍很足。有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五章 宴会主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六章低情商高情商 “……夏同学，有兴趣加入学生会吗？” 花素衣与夏空尘交谈时，此间主人花宏清特意走到一旁，给年轻人留出了空间。 看女儿的样子，似乎对夏空尘略感兴趣。花宏清也就听之任之，不加干涉。 站在他的角度，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 血银会和黑龙帮的事情，证明夏空尘丝毫不敬畏律法。作为崛起于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六章 低情商：高情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七章不速之客 这场生日晚宴，表面上气氛融洽。主人花宏清却清楚地知道，谈判已然破裂！ 夏空尘完全不打算遵守规矩。那么，花家也只能强硬以对！ 当然，翻脸是不可能的，至少不会是今天。 即使做好了正面对抗的准备，花宏清也绝不愿意冲锋在前。至少在他的家里，他女儿的生日宴会上，必须维持最基本的体面。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速之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八章后知后觉 秋岚娇躯一颤，紧紧咬着唇，迟疑了几息时间。随后转过身，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柔声说道： “这不是……玄琰公子吗？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呵呵，你这女人，还是和从前一样虚伪。” 陈玄琰说话间，径直走向大厅中央，却没有在秋岚面前停留。 她顿时松了口气，看来陈玄琰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八章 后知后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九章世界遗忘 在夏空尘的视角里，从来不曾将秋岚视作朋友。 贪婪、自私、狡猾、虚伪，这些评价放她身上一点也不冤枉。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具备这些优秀品质，她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白手起家，成为西山区有名的商业新秀。 所以，秋岚遭到语言攻击的时候，夏空尘下意识觉得是她自己的问题。 撩了人、捞完好处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五十九章 世界遗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章莫晴遇刺？ 夜色已深。 返程的轨道列车上，整个车厢内只有五人。 在赴宴的途中，仅夏空尘一人不曾说话；然而此刻，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车厢顶部的白色灯带投下光芒，被秋岚的额前刘海遮挡，显得双眸更加幽深。 她自认为已经尽可能地高估夏空尘了，可是如今发现，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章 莫晴遇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一章隐山盟 莫晴遭遇刺杀？ 夏空尘面色不变，淡淡问道： “所以，刺客还活着吗？” 这样的问句，令秋岚一时愣住了——他难道一点也不担忧？对莫晴这么有信心的吗？ “……刺客死了。” 短暂沉默后，秋岚继续道：“在学院山西侧的玉荣大街上，伪装成路人的刺客当街发起刺杀。还好莫姑娘反应得够快，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一章 隐山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二章昔日之我 夏空尘并未压低声音，果切小贩显然也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异常反应。 他自然而然地与夏空尘对上视线，热情招呼着： “新鲜的水果咧……菠萝、苹果、多汁蜜桃咧……” 在秋岚疑惑的眼神中，夏空尘迈步向小贩走去，同时淡淡道： “不仅仅是表情与视线的伪装，就连恶意都能收敛至零。从心境上来说，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二章 昔日之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三章秋岚 “你曾经和他一样？” 夏空尘面露惊讶之色，视线在秋岚和她手里的男孩之间扫过，迟疑着问道： “难道说……你也是个小男孩？” “才不是！您在想些什么啊！” 秋岚瞪大眼睛，连忙否认。她尝试镇静下来，却再也无法回到上一刻忧郁的神情。只得叹了口气道： “唉，我的意思是……我的出身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三章 秋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四章昔影 “这两年，我一直关注着星圣城周边，可能与隐山盟有关的杀人案件。可惜……始终没有在案件描述中，发现与她相似的凶手。” 秋岚的视线略微黯淡，凝视着茶桌的木质纹路。 莫晴问道：“即使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你刚才不是说，正式刺客身上有着神魂禁制，生死操于人手么？” “金钱是万能的……至少我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四章 昔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五章钓鲸人 星圣城位于大陆中北部平原，再向北六百里，即是浩瀚无垠的星洲北海。 五千年前圣者之战留下的千仞峭壁，至今依然在大陆最北端绵延数千里。但也有部分地区，由高阶修士开山破路，建成深水港口。 历经数千年发展，从港口至小镇、县城至郡城，逐步扩建。 位于星圣城东北方向近千里的海望城，如今已成为东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五章 钓鲸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六章修魔者 “很巧，我也曾与你一样，以准将身份从混沌战场归来。” 老者左庆之目光幽深，缓缓道： “年轻人，想要听听我的故事吗？” “不想。” 夏空尘果断摇头，令对方不由得神情一滞。 只听他继续道：“待会搜魂的时候，再看也不迟。” 左庆之冷冷道：“就凭你？” 白发老者说话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六章 修魔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七章隐瞒 空明学院西南方，别墅区。 一百多座独栋房屋的租赁权由远明商会代理，但也有少量房屋并未被租出去。 例如一栋位于别墅区角落的三层小楼，因为太过偏僻，被改装成仓库使用。前些日子，秋岚把三楼腾了出来，摆了点陈设，作为自己的新办公室。 夜晚，办公室内点着油灯，火光摇曳。 秋岚和陆明鸢在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七章 隐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八章洲守护 次日，九月初七。 空明学院内，有关准将夏空尘的消息逐渐流传开来。 正五品的学生，在空明学院历史上从未有过，单单这一点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 更不用说，夏将军在学生会长花素衣的生日晚宴上，当众击杀陈家子弟。却能够从容离去，至今未受任何惩罚！ 这份实力与背景，比准将军衔更具分量。有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八章 洲守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六十九章锦囊妙计 夜晚，夏空尘家中。 秋岚与陆明鸢到访，带上了今日收集到的所有情报。 “不错嘛，一天时间就能弄到这么多案卷？” 会客厅内，夏空尘满意地翻看着桌上的纸质文件，点头赞许道。 那是近五十年间星圣城内，疑似与隐山盟有关的所有情报。其中九大世家子弟的案卷被单独整理成册，条理清晰。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六十九章 锦囊妙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章策反 九月初八，上午。 长风区，辉塔集团总部大楼。 一栋五十多层的高楼，却在顶层建设着古色古香的亭台楼阁，绿意盎然、流水潺潺。 根据星圣城中流传的消息，那里就是游神境大能向铭心平时的居所。即使本体不在，至少也会留下一道分神，处理重要事务、接待贵客。 因此，秋岚带着夏空尘所给的信件，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章 策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一章我打游神？ “让我……嫁入向家？” 秋岚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向铭心捋须微笑道： “当然，不会拿旁系子弟来敷衍你。只要你同意，我这就把向家尚未娶妻的核心子弟都叫过来，与你聊聊如何？” “核心子弟？！” 各世家核心子弟，即是未来的星圣城高层。纵然在隐山盟眼中，也相当于不可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打游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刺客山风 辉塔集团总部顶楼庄园，不仅是向铭心的居所，更是他经营多年的大本营。 符阵体系与大楼独立，随时都可以腾空而起，作为一座浮空阵地协助战斗。从威力上来说，无异于攻防一体的神品法宝！ 因此这片空间内，秋岚神念的细微动作，在向铭心的感知网中历历在目。 原本以为秋岚想要录影、录音，却发现只是从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二章 刺客山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三章收服 阳光洒落，楼顶庄园内一片通透明亮。 向铭心眉间扎着匕首，生机断绝，仰天倒下。秋岚低头看着他的尸首，深深喘息，胸前起伏不定。 比起体力，消耗更大的却是精神。 仿佛从绵延多年的噩梦中挣脱出来，终于见到了清晰明澈的真实世界。 愤怒与憎恨一并宣泄之后，心中便只剩下了茫然空虚。气息逐渐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三章 收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四章实名举报 长洛区。 同为星圣城内三区之一，与商业核心长风区不同，长洛区则是东宿星洲的政治核心。 洲守护府邸，以及绝大多数部级单位的总部就坐落于此。 其中包括安全部中心大楼，统管一洲安全事务。监督各域安全署，领导全洲巡捕司。平日里总是人来人往，事务繁忙。 寻常小案件不值得安全部参与。例如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四章 实名举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五章桌面游戏 秋岚前往安全部时，夏空尘孤身返回家中。 向铭心的死，足以作为她的护身符。没有任何一个世家敢于率先出手，必定要经过长时间的商议与权衡。 于是，夏空尘暂且回家歇着，等秋岚那边的消息。 今日是九月初八，开学第八天。在空明学院的课程安排中，每旬末三天为休息日。 因此，他今天没有翘课，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五章 桌面游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六章世家会议 夏空尘等五人在家里玩桌游的时候，秋岚却在安全部的审问室里坐冷板凳。 但她一点也不慌。 因为秋岚觉得，夏空尘一定也像先前一样，以某种形式隐藏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正是由于她这副过于自信的态度，安全部反而畏首畏尾。只是请她在审问室里坐着，等待叶部长开会决定行动方案。 时间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六章 世家会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七章镇定自若 西山区外围，血银会总坛。 被雪狼族袭击之后的拍卖场大厅，依然残破如故。 座椅间的尸首已被收殓，但座椅与地面上的血迹并未得到清洗。时隔多日，暗红近乎墨色。血腥味几乎散尽，只剩下些许腐烂的气息，引来许多飞舞蝇虫。 自从拍卖会血案发生后，血银会就在事实上灭亡了。中高层要么被抓，要么远遁。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七章 镇定自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八章救援 血银会总坛外。 夏空尘等人相隔数里之遥，越过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枝杈，看见了那座五六层楼高的宽阔建筑。 时近黄昏，阳光照耀的部分呈现出温暖的橘红，另一侧却是灰暗的阴影。建筑自身的银白外墙底色，被更显眼的光影轻易覆盖。 “有人发现我们了。” 白薇薇忽然说道。 “在哪？为什么我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八章 救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七十九章战局 巨剑挥起，大地震颤，土层隆隆而动。 剑锋之上的山峦虚影扬向天际，连带着前方百丈之内的泥土层岩升腾而起，在平地间突起岩山！ 原本六七丈之高的宽阔大楼，被骤然浮现的山峦顶上天空。银白建筑通体光芒闪耀，却仅仅维持了一瞬间的完整。下一刻就被灿烂金光崩碎撕裂，化为无数碎片垮塌下去！ 建筑溃散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七十九章 战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章弃子 同一时刻，夏空尘披着夕阳，闲庭信步般来到街区边缘。 前方是一条空旷街道，橙红夕照铺洒一地。 身后响彻天穹的战斗声响终于止歇，夏空尘毫不在意，转头望向东面。远处一座高塔顶端，似乎空无一物。 “来见个面？” 夏空尘扶了扶黑框眼镜，咧嘴笑道。 下一刻，塔尖光影微微荡漾，一道人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章 弃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一章拜师学艺 洲守护一锤定音，各世家偃旗息鼓。 西山区内，即将掀起的风暴猝然止歇。一夜过去，星圣城再度风平浪静。 事实上，全城绝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这一天之后，市井间逐渐传开了一位大人物的传说—— 据说那人出身昌武郡，生于微末，却在混沌战场拼搏出了辉煌的未来。 实力突飞猛进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一章 拜师学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二章母女关系 在这个世界上，师徒名分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定下的。 师父传授功法、赐下资源、给予指导，并为弟子的人生发展提供人脉帮助。对平民和散修出身的年轻修士来说，无异于再生父母。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背叛师门的家伙，比背叛家族更加遭人唾弃。 世家子弟都不会轻易拜师。除非像莫平安那样被家族长辈记恨，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二章 母女关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三章学院怪谈 “你听说了吗，后山废弃研究所的传闻？” 学院教室里，夏空尘听见走廊里，两个女生讨论着奇怪的话题。 “你说的是‘混沌力学研究所’？”另一个女生问。 “对呀，自从艾教授死后，研究所被废弃。如果在午夜时分靠近，就能听见诡异的咳嗽声。如果走进去，就会进入一片没有出口的空间，再也回不来了！”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三章 学院怪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四章多管闲事 血月高悬天际。风声止歇，万籁俱寂。 废弃研究所之外的世界，仿佛弥漫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研究所走廊内，分明没有额外的光源，却比上一刻明亮了不少。空气却同时多了些黏腻、迟滞的触感，仿佛置身梦境，令人怅然若失。 夏空尘第一时间就屏住呼吸，以法力替代肉身内循环，做好了应对一切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四章 多管闲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五章我会出手 不是你造成的，你为什么要管？ 这话出口，夏空尘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妥。略一思索，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等镇魔司来处理不好么？” 正常修士可以消灭修魔者，却解决不了混沌聚集点造成的灾害。因此洲府及各域下设镇魔司，专门处理此类事项。 镇魔司为正五品机构。那些修炼了魔道功法，却还未犯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五章 我会出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六章惩罚室友 确认废弃研究所内没有混沌残留后，夏空尘带着陆明鸢从三楼窗口跃下。两人随即告别，各自离开。 陆明鸢看着他戴上黑框眼镜，又一次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心底不禁幽幽叹息—— 直到现在，她也没能看穿夏空尘的底细，疑点甚至越来越多了。 他究竟是什么人？ 并非修魔者，却拥有比修魔者更加诡异的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六章 惩罚室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七章感情生活 近些日子，秋岚春风得意，一切都显得格外顺利。 事业方面，远明商会强势扩张，并购诸多产业。九大世家先后注资，虽然削减了秋岚自身的股份占比，但作为会长的权力反而略有增强。 以往她与五六品的官员见面时，总会恭恭敬敬、陪着笑脸，如今情形却几乎反了过来。 即使是新上任的西山区镇守牧千风，在酒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七章 感情生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八章不许上桌 餐厅内吵吵闹闹。一番交流之后，夏空尘基本可以确定，秋岚对陆明鸢暗中的行为一无所知。 他正打算招呼三人动筷子，却忽然听见雨中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庭院外停了下来。 从一楼大厅中隔出来的餐厅，一眼就能看到院外。众人转头望去，正看见陆明鸢和白薇薇一同到访。 两人并未撑伞，上方凝聚着无形法力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许上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八十九章光影剧场 “雨停了。” 午餐后，游星歌走到门边，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又转身对厅内众人道： “一起出去玩玩怎么样？陆学妹和秋会长有什么误会，慢慢也就解开啦。” 陆明鸢连忙摇头道：“不，游学姐。这只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不必费心的……” 夏空尘微笑道：“挺好的，星歌打算去哪里？有推荐么？”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八十九章 光影剧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章放映厅 灵幻光影剧场的大厅内，莫晴拿出包场票兑换券。在前台验证真伪，并选择了影片之后，就有工作人员引导他们前往空闲映影厅，专为他们放映一场。 甬道狭窄幽深，更显得天花板位置极高。白色灯光照下，地面红色地毯却仍然暗红如血。 白薇薇稍稍蹙眉，感到一丝不适，却说不出缘由。 她当即神念展开，直接扫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章 放映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一章别松手 “白薇薇没回来？” 黑暗中，秋岚疑惑道：“就算看不清路，她也会自己用神念找路的，你不用担心。更何况，我估计影片马上就……” 一言未尽，周围环境幽幽亮起。秋岚发现她们仍然身处放映厅内，隔壁长椅上的夏空尘三人却已经不见踪影。 陆明鸢向旁边扫了一眼，毫不意外道：“夏同学他们不见了。”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一章 别松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二章别睁眼 夏空尘与帷幕人影对话、陆明鸢离开放映厅的同一时刻，白薇薇却在暗红色的走廊中奔跑。 脚步声由远及近，由近至远。来来回回，永无止境。 白裙少女拖着比人还高的青黑巨剑，脚步如飞，疾奔向前，却怎么也跑不到走廊的尽头。 就在不久前，白薇薇才刚用神念扫过了整座光影剧场。然而这时，神念无法突破走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二章 别睁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三章回忆剧场 伴随着异常区域权限者的死亡，整片空间悄然开始了变化。 走廊中奔跑的白薇薇忽然看见，永无止境的走廊侧面，出现了一扇深红门扉。外形像是放映厅的大门，孤零零地伫立着，上方也没有号码标牌。 白薇薇的动作比脑子更快，直接一剑斩去。深红实木门扉竟然应声而破，被剑芒绞为一地碎屑。 这门可以开？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三章 回忆剧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四章偏偏是你 另一座放映厅中。 夏空尘等三人所在的位置，正对着的漆黑帷幕后方。 那道原本神秘诡谲、肃穆阴森的人影，此时却微微颤动起来，发出了略显惊慌的呼声： “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除了这片空间内唯一的软榻靠背长椅之外，一切事物都逐渐模糊，仿佛即将消融于天地的烟尘。 “我什么也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四章 偏偏是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入冬 夜晚，陆明鸢三人返回宿舍。 按动门边机括，白色灯光照亮寝室。白薇薇也不是第一次来了，轻车熟路地打开陆明鸢的衣柜，将一套套学院制服取了出来。 “妈，搬家的事你不用操心，我用储物戒帮你装……” 白薇薇正说着，拎着衣架的手腕忽然被陆明鸢握住。她疑惑转头，看见对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五章 入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六章重逢 天气渐冷，时光倏忽而过。 行道树的叶片早已落尽，却换上了银装素裹的冬装。学院内外，路人与学生们的衣物也变得更加厚实。 即使是寒暑不侵的凝元境修士，穿得暖和些，一样可以令自己更加舒适。更不用说，学院附近，普通人和引气境修士才是绝大多数。 例如陆明鸢，早早地穿上了保暖的学院冬季制服。套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六章 重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七章送花 “山鬼”的存在，在“山风”的人生中不可替代。 既是严厉冷漠的师傅，也是秋岚的救命恩人。 在过去的许多年里，拯救山鬼一直是秋岚心中最大的愿望。也正是由于这样的执念，秋岚从未懈怠、努力奋斗，与时间赛跑。 从向铭心那里确认山鬼死讯的那一刻，秋岚无比悲怆，却也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 悲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七章 送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八章庆典日 翌日。 十二月初一，星洲庆典日。 夏空尘家附近，原本是相对僻静的别墅区。却依旧从早晨开始，就不断传来轻松愉快的喧闹人声。 庆典日所庆祝的，是人类文明在东宿星洲的繁华昌盛。所以这一天，甚至比新年更加热闹欢腾。 冬日阳光攀上窗台，透过窗帘缝隙，令卧室内逐渐亮堂起来。夏空尘叫醒身边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八章 庆典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九章恒景郡 寒光域，恒景郡。 东宿星洲中部，坐落着犹如一洲屋脊的横云山脉。山脉北侧为云海高原，也即是寒光域的行政范围。 云海高原平均海拔高达千丈，气候严寒，人口密度极低。高原村镇往往毗邻森林而建，相隔千里都未必能见到一座郡城。 偌大的寒光域中，仅仅只有六座郡城，外加一座域府。恒景郡城在其中平平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一百九十九章 恒景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章流浪汉 寒冬腊月，入夜时间总是很早。 祝卿云无事可做，在城中寻了个落脚之处。当然，不会是某家旅店，毕竟那是要花钱的。 至于不要钱的民家，祝卿云曾经住过一次。本以为遇到了好心人，结果对方试图给她下药。没办法，只能把主人家连夜扭送官府，给巡捕司的弟兄们添了不少麻烦。 最初祝卿云尝试着住在树上，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章 流浪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一章搜捕任务 恒景郡玄真司。 披着上午的明媚阳光，祝卿云刚走进玄真司大门，就吸引了整个大厅的视线。 与昨日不同，玄真司已经恢复了基本功能，前些日子积压的委托也被挂了出来。大厅里几十名本郡修士或站或坐，终于有了些祝卿云熟悉的样子。 她的美貌令众修士眼前一亮，暗自思忖着她的来历。因为郡城的玄真司客卿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一章 搜捕任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赵家过往 恒景郡城，丰庆坊外。 或许是因为气候寒冷的缘故，街巷间少有行人。沿街商铺冷冷清清，店主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拢着袖子坐在柜台后面，看着巡捕们在街上走过。 这种氛围下，藏身丰庆坊的逃犯毫无脱身机会。即使银狐易地而处，估计也只能想办法鸠占鹊巢。伪装成平民，在某户人家隐藏自身。 但赵心娥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二章 赵家过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三章正义 当日下午，祝卿云前往城南百里外，在森林间打了一头鹿。 她顺带砍了一棵树，回到恒景郡城。在城门口用一条鹿腿抵了入城费和税款。 随后，她返回昨日暂住的石桥下。扫开一片积雪，施法御土，搭起半人高的烧烤台。 切割木柴，在台下燃起火焰。没有铁钎，就直接用法力控制，将掏空内脏、剥皮去头的整只鹿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三章 正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四章入狱 “听说今天上午，赵心娥也被抓了，你们知道吗？” 讨论有关赵家的话题时，忽然有流浪汉提起了这件事。其余人尽管不曾亲眼所见，却对此毫不意外。 “她死定了。” 流浪汉老张摇了摇头：“只有死人才不会喊冤。” 祝卿云蹙眉道：“但我听说，她是正九品的玄真司客卿啊？赵心娥涉嫌谋杀的两人，官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四章 入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五章意难平 “十二月初四，子时，羁押可疑人士一名。女性，黑发，自述为玄枫域昌武郡祝卿云，待验证。” “随身携带灰布包袱一只。内有衣物、调味料等杂物，及空额灵晶十五枚……” 祝卿云远远听见，巡捕司内有人这么说道。桌后的书记员依言登记。 她包里原本的六十块灵晶，在巡捕司诸人经手之后，不知怎么就少了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五章 意难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五章意难平 “十二月初四，子时，羁押可疑人士一名。女性，黑发，自述为玄枫域昌武郡祝卿云，待验证。” “随身携带灰布包袱一只。内有衣物、调味料等杂物，及空额灵晶十五枚……” 祝卿云远远听见，巡捕司内有人这么说道。桌后的书记员依言登记。 她包里原本的六十块灵晶，在巡捕司诸人经手之后，不知怎么就少了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五章 意难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六章决死生 一道流光划过恒景郡城上空，触发禁空警报。 赵心娥被劫的消息，令郡守府与三大世家从寂静长夜中惊醒。三家齐聚郡守府，短暂商议之后，立即做出决断—— 以段家老祖段天河为首，携两位灵魄境中期修士，季煊、李沉珏，三人立刻出发，追杀劫狱者！ 因为他们不敢赌，域主是否愿意插手此事。 事情尚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六章 决死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六章决死生 一道流光划过恒景郡城上空，触发禁空警报。 赵心娥被劫的消息，令郡守府与三大世家从寂静长夜中惊醒。三家齐聚郡守府，短暂商议之后，立即做出决断—— 以段家老祖段天河为首，携两位灵魄境中期修士，季煊、李沉珏，三人立刻出发，追杀劫狱者！ 因为他们不敢赌，域主是否愿意插手此事。 事情尚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六章 决死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七章失约？ 祝卿云与季煊在空中短兵相接时爆开的气浪，将周围枝叶吹断，树梢积雪荡涤一空。 月光洒落，雪地幽亮，令她所站的位置显得格外空旷。 零落散乱的黑发随风摇动，衣裳大片破损。月光下，白皙皮肤表面的血迹与焦痕，将那张清丽面庞映衬得更加凄美绝伦。 然而，段天河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再怎么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七章 失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七章失约？ 祝卿云与季煊在空中短兵相接时爆开的气浪，将周围枝叶吹断，树梢积雪荡涤一空。 月光洒落，雪地幽亮，令她所站的位置显得格外空旷。 零落散乱的黑发随风摇动，衣裳大片破损。月光下，白皙皮肤表面的血迹与焦痕，将那张清丽面庞映衬得更加凄美绝伦。 然而，段天河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心。 再怎么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七章 失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八章府城 一人身在高处，一人立于林中，在夜色下遥遥对视。 此情此景，与片刻前祝卿云和段天河的对峙极其相似，但这时的心态却截然不同。 不久前，祝卿云有把握战胜段天河，后者也认为自己有能力杀死她。于是两人从容镇定，沉稳交锋； 然而现在，祝卿云自知必败无疑，心态近乎绝望。第三位追击者李沉珏，却同样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八章 府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八章府城 一人身在高处，一人立于林中，在夜色下遥遥对视。 此情此景，与片刻前祝卿云和段天河的对峙极其相似，但这时的心态却截然不同。 不久前，祝卿云有把握战胜段天河，后者也认为自己有能力杀死她。于是两人从容镇定，沉稳交锋； 然而现在，祝卿云自知必败无疑，心态近乎绝望。第三位追击者李沉珏，却同样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八章 府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九章星耀榜 “是你？！” 认出李沉珏的瞬间，祝卿云右掌虚握，随时准备召出本命法剑，沉声喝问道： “终于回过味了吗？都追到这里来了？” 但她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虽然神魂虚弱、法力不足，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不不，在下没有与您为敌的意思。” 面对祝卿云和赵心娥两人戒备的眼神，李沉珏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九章 星耀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九章星耀榜 “是你？！” 认出李沉珏的瞬间，祝卿云右掌虚握，随时准备召出本命法剑，沉声喝问道： “终于回过味了吗？都追到这里来了？” 但她身上的伤势已经痊愈，虽然神魂虚弱、法力不足，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不不，在下没有与您为敌的意思。” 面对祝卿云和赵心娥两人戒备的眼神，李沉珏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零九章 星耀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章专案 【祝卿云，玄枫域昌武郡人士，二十二岁。初入灵魄境仅一月，揭破寒光域恒景郡特大案件。期间遭遇追杀，力斩灵魄境中期一人，灵魄境巅峰一人！】 游星歌再一次阅读这段话时，眼神中依旧带着难以置信，向身边的夏空尘问道： “你说，这报纸上的描述可信吗？” 夏空尘颔首道：“应当可信。” “晋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章 专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章专案 【祝卿云，玄枫域昌武郡人士，二十二岁。初入灵魄境仅一月，揭破寒光域恒景郡特大案件。期间遭遇追杀，力斩灵魄境中期一人，灵魄境巅峰一人！】 游星歌再一次阅读这段话时，眼神中依旧带着难以置信，向身边的夏空尘问道： “你说，这报纸上的描述可信吗？” 夏空尘颔首道：“应当可信。” “晋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章 专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一章阅历 早在十年前，游星歌还在空明学院就读的时候，就听说过“会员制”的存在。 最常见的就是高档餐厅，用这种形式体现自身的独特和稀缺感。仅接纳会员用餐，新会员必须由老会员邀请而来。 这一营销模式带有较强的隐秘性，所以许多违法产品的交易流程中，往往也会采取类似的手段。必须身为会员，才有机会追溯到货源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一章 阅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一章阅历 早在十年前，游星歌还在空明学院就读的时候，就听说过“会员制”的存在。 最常见的就是高档餐厅，用这种形式体现自身的独特和稀缺感。仅接纳会员用餐，新会员必须由老会员邀请而来。 这一营销模式带有较强的隐秘性，所以许多违法产品的交易流程中，往往也会采取类似的手段。必须身为会员，才有机会追溯到货源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一章 阅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二章再会 西山区，安和街，雾林小区。 夜晚，游星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已经找秋岚询问过黑曜影映社的事情。秋岚表示，似乎听人提起过，答应帮她问问。 另外，据说这类影映社极其注重保密性。邀请新会员时，首先需要向商家进行申请。确认顾客财力合格，并且没有风险。 作为缉私队队长的游星歌，显然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二章再会 西山区，安和街，雾林小区。 夜晚，游星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已经找秋岚询问过黑曜影映社的事情。秋岚表示，似乎听人提起过，答应帮她问问。 另外，据说这类影映社极其注重保密性。邀请新会员时，首先需要向商家进行申请。确认顾客财力合格，并且没有风险。 作为缉私队队长的游星歌，显然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二章 再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三章房租 “你吃醋啦？” 面对这样的质疑，祝卿云本能地想要否认。然而，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低下头，轻声说道： “嗯，有一点。” 游星歌不禁失笑道：“你还真敢承认啊？下次我跟莫晴说一声，看看她什么反应……” “别开玩笑啦。” 祝卿云稍稍蹙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空尘当真同意做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三章 房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三章房租 “你吃醋啦？” 面对这样的质疑，祝卿云本能地想要否认。然而，她咬着嘴唇犹豫片刻，终于低下头，轻声说道： “嗯，有一点。” 游星歌不禁失笑道：“你还真敢承认啊？下次我跟莫晴说一声，看看她什么反应……” “别开玩笑啦。” 祝卿云稍稍蹙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空尘当真同意做 《战神归来，但是病娇女友》第二百一十三章 房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