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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

    二零一六年的深秋,我被几个混混堵在了小巷子里。彼时夜深,风冷得凌厉,吹在脸上有一股要剜下血肉的意味。我沉默地看着面前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从校服外套里摸出一把小刀,紧攥在手里。“季温,又让我逮着你了。”为首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黝黑的脸上有一条长且深的刀疤,他拽着我的衣领,眼神凶狠又不屑,“你小子是真他妈给脸不要脸啊,还敢招惹我妹,不想活了是吧?”他妹叫方安,我印象深刻。小姑娘活泼开朗,长得也不错,可惜眼瞎看上我了,一连两个月都在我眼前晃悠来晃悠去,我实在烦不过,找了个机会明确拒绝了她,谁知道她沉默几秒后忽然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结果是当天下午我就被刀疤堵着揍了一顿。这事方安应该不知道,因为她第二天又跟个没事人一样来找我送巧克力了。“傻逼,有这闲工夫你不如去好好开导你妹。”我打掉他拽着我衣领的手,悄无声息地推出刀刃,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里月光落在刃上,镀进一层寒意。我知道这句话会激怒刀疤,事实证明果然如此,他气得骂了一句很脏的话,挥拳向我的脸打来,我向后一闪,藏在背后的手腕轻轻一转,刀就要捅进刀疤的肚子里。那一瞬间我已经做好后大半辈子都在监狱度过的准备了,甚至还在想简宗仁会不会大发慈悲帮我找个厉害点的律师,把我完整地保释出来,可我的腕上骤然一疼,不知是被谁打了一下,刀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紧接着刀疤惨叫一声,小腹挨了重重一脚,踉跄着倒在了地上。变故发生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来人已经一把拽住我扭头跑起来,速度之快让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巷子很长,我们七拐八绕地不知道跑了多久才停下脚步,他扶着墙喘着粗气,问我:“哥,你还好吗?”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只是跑得我嗓子疼,肺都快要爆炸了一般。这人叫简生阳,比我小一届,在读高二,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弟。我妈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对英俊成熟的简宗仁一见钟情,不惜和家里断绝关系也要和他在一起。后来简宗仁工作调职,她就跟着简宗仁来了建州区,幸福甜蜜的日子过了一年多点,简生阳的生母许晴就找上门来了,我妈这才知道简宗仁其实早有家室,自己是被人人唾弃的小三。可在那时,我已经快要出生了。简宗仁当然不会因为一个一无所有的情人抛弃自己的发妻,所以他塞给我妈一笔钱,无甚愧疚地回归到了自己原来的生活里。我妈临盆那天他没有一点消息,听医生说她都差点要死在手术台上了,还满脸泪水地喊简宗仁的名字,最后办出生证明的时候我妈把嘴唇咬破了才没哭出来,沉默很久,让我随了她的姓,叫季温,温柔的温,温暖的温。发生这事的时候简生阳还在娘胎里,所以我没有怨恨他,却也做不到对他毫无芥蒂。缓上来气以后第一时间我想跟他拉开距离,却不想连半个字都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神情严肃:“……刚才我太着急了,你疼不疼?”我循着他的视线往下看,在自己手腕上看到一片通红的痕迹,才想起刚刚把我刀打掉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你太冲动了,拿刀捅人的后果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简生阳皱着眉,语气冷硬得像冰锥。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劈头盖脸被教育一通的我有些不爽,沉着脸想甩开他的手,可惜他力气太大,尝试几次未果后我只得打消这个念头,迎着他的目光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的事你都要掺一手,该不会是真把自己当成我弟弟了吧?”“你别忘了,我们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简宗仁也不希望你和他的私生子有任何交集,你只管过好你的幸福生活就行,这还需要我告诉你吗?”他一下子愣住了,我趁机抽出手腕,又补了一句:“离我远点,简生阳。”他僵直了身子。这条路上的灯坏了,只有惨淡的月光停靠在他的身上。真奇怪,明明周遭这么暗,我却那样清楚地看见了他眼底的受伤。“哥。”他叫我。“我做不到。”我回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推开那扇破旧的铁门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吱嘎声,有点像汽车急刹车时轮胎与地面高速摩擦发出来的声音。我本来还担心把我妈吵醒了,走到客厅才发现她根本没睡,正窝在沙发里调换着电视机的频道,听见我回来,眼皮不抬一下地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我点点头,把书包扔在地上:“下次尽量。”“干什么去了?”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的语调没有起伏,好像不是在问问题。“没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她重复道。“……”我直起身子,“你能听那家人的名字吗,能我就跟你讲讲。”她登时就不说话了,握着遥控器的手开始颤抖,苍白瘦削得仿佛稍稍用力一折就会断掉一样。家里这台电视机已经很老了,屏幕都是黑白的,年纪比我还大,但因为是简宗仁买的,我妈就一直没换。此刻我妈快速连调了几个频道,画面就糊成一团,嗞嗞的电流声惹得人心烦意乱,我走到天线前拨了两下也没见它好,索性伸手把开关按死了,房间里顿时陷入死寂,我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心里倒数着:五、四、三......我妈忽然发出极其狰狞凄厉的叫声,从桌子上摸起一个茶杯狠狠地砸向我,茶杯与后背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而后掉在地上摔碎了。我像是没感觉到疼痛,连头都没回一下,关上屋门的时候还听见她在骂我贱种、小畜生......失算了,她这次失控发疯居然用不上五秒。这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的却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简宗仁留下的那笔钱在我六岁那年就一点也没了,我妈拉着我的手,强硬地敲开了简家的门。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么豪华的地方,瓷地板干净得反光,踩在上面时我总是回头看,生怕留下污渍。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最先绷不住情绪的人是许晴,我妈还没说几句话,她就蓦地站起身,叫嚷着要保姆把我们赶出去。我妈一听就急了,一边挣脱保姆的禁锢,一边大骂简宗仁禽兽不如,就该天打雷劈。许晴气得双手颤抖,过来就要扇我妈的脸,被我妈眼疾手快地攥住了手腕,她就只能咬着牙根狠狠地骂:“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居然还敢跑来我家,又犯精神病了是不是!?带着你和这个孽种滚出去!!”我妈的头发在推搡间散乱下来,进简家之前调整的端庄姿态荡然无存。“你说温温是孽种?他是宗仁的亲生儿子,如果他是孽种那宗仁算什么,你儿子又算什么?!”“…………”我觉得四周喧嚷极了,嗡嗡地要把我脑壳吵碎,保姆制不住我妈就来制我,我很配合,一脸麻木地任她摆弄,险些被推倒在地也不挣扎,最后还是简宗仁说:“够了!”我才得以获救,也就是那时我才注意到楼梯上坐着一个漂亮又冷淡的小孩,腿上摆着书,目光却稳稳地落在我的身上。简宗仁向他招招手:“生阳,带你哥哥去你房间玩一会儿。”简生阳便合上书,从楼梯上走下来。只比我小三个月的他却堪堪高我一个头,在我面前停下时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拉着我的手,俯身在我耳边说:“哥哥别怕,我护着你。”我怔住了,因此失去了甩开他的最佳时机。他牵着我上了二楼,从他的床头柜里拿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塞进我怀里,我看着这些从没见过的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头一次发觉原来这个世界上会对我好的人不止我妈一个,还有面前这个陌生的“弟弟”。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血缘关系在作祟吗?他似乎挺喜欢我的。他把书架上最显眼的飞机模型送到我面前,问:“哥哥以后会住在这里吗?”我摇头。我明白我的最终归宿始终是我妈身边,因为她离不开我,她是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意义。简生阳闻言有些失望,但又松了一口气,认真地跟我说:“那哥哥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点点头,心里却祈祷着以后再也不用踏进简家半步,因为楼下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好大好大,我几乎可以想象出我妈哭得有多么狼狈。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给简宗仁和许晴一人一刀,然后畏罪自杀吗?我禁不住这么想,心说那简生阳和我就都是孤儿了,他会不会恨死我啊?思绪纷飞时我下意识望着简生阳,他似乎以为我在害怕,坐过来握住我的手,温热的触感把我从可怕的构想里撕扯出来,好像一瞬间从高空坠回人间,我控制不住地急促呼吸着。简生阳说:“没事的,哥哥。”我在简生阳房间待了很久,终于听见一阵敲门声,我妈站在门外,一双好看的眼睛通红湿润。“走吧。”她弯腰抱起我,动作意外地轻柔。我转过头去看简生阳,恰好他也在看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以后很难再见面了,所以我无声地对他比了个“拜拜”的口型,但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像是在向我保证:“你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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